I am Off ————白 芸

作者:白 芸  录入:09-13

 

* * *

经理办公室,寂静无声。

阳光打在欧阳冉的脸上,深不可测的凝肃。

凌飞低头站在欧阳冉面前,身边是赵家仁。

刚才的混战中,可怜的赵家仁被凌飞不慎撞中鼻子,血流不止,现在两个鼻孔都塞著止血棉,被撑得大大的,看上去说不出的可笑。

而凌飞的廉价西装早在撕打中被扯破,左肩以下一大块破布耷拉著,领带不翼而飞,头发可媲美鸡窝,颧骨处擦破了点皮,渗出一丝血痕。

欧阳冉从鼻间重重哼了一声,赵家仁吓得浑身一抖,胆颤心惊地看著自己威严的顶头上司。

“你先出去吧。”

“是。”赵家仁如蒙大赧,逃也似地飞步走出办公室。

欧阳冉面无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年轻男子,“凌飞,我还真不知道,什麽时候丰泰变成了打架斗狠的拳击场?”

凌飞低著头,一动不动。

“方建国下颌骨碎裂,肋骨断了二根,住院费全部从你的工资里扣。”

凌飞仍是一动不动。

欧阳冉叹气,“换套衣服,然後,跟我去向方建国赔礼道歉。”

“我不去!”凌飞猛地抬起头。

“不由得你不去!”欧阳冉忍不住站起来,“你知道你刚才的所作所为,给丰泰带来多坏的影响?不管起因是什麽,究竟谁对谁错,是你先动的手,就给我去道歉。”

凌飞深深吸气,仰起头,“是不是只要我是丰泰的一员,就非要道歉不可?”

“如果你还没忘记自己是丰泰人的话。”

“那我辞职。我不干了!这总可以了吧。”

一股热血上涌,凌飞猛地扯过办公室的钥匙串,仍到欧阳冉桌上,“铛”地一声,发出清脆震响。

拍了拍手,凌飞掉头走向门口,打算就此告别……

“你他妈给我站住!”欧阳冉气坏了,一句粗话脱口而出,长这麽大,他骂粗口还是屈指可数,这一次,被凌飞轻易破了功。

“你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疾走几步,到凌飞面前,欧阳冉恶狠狠地看著他,“有事情发生,不想办法解决,反而想辞职一走了之,凌飞,我不知道你是这麽只会逃避的人。”


“我不是在逃避。”凌飞忍不住辩驳。

“辞职还不是逃避?辞职就可以解决问题吗?你还年轻,赌气的话,说出口是很痛快,但这後果是什麽,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凌飞,别一味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

虽然在气头上,但凌飞的理智仍告诉他,欧阳冉说得有道理,他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逞一时之气罢了。

其实,在冲动说出“辞职”的同时,凌飞就已经後悔了。他热爱这份工作,不想自己的未来就这样毁在方建国这个人渣身上。

见他一动不动,知其略有悔意,欧阳冉放缓了语气,给他一个台阶下。

“刚才的经过,已经有人报告给我听了。我知道错并不全在你,方建国自己也要担很大责任,我只是希望下一次,你不要这麽鲁莽,至少不要在办公场所和人动手。”

“对不起,经理。”凌飞吃软不吃硬,也放软了态度。

正当欧阳冉想让这个屡屡犯事的“问题儿童”回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欧阳冉朗声道。

来人急急推门进来,是欧阳安儿。

“凌飞,听说你出事了,我特地过来看看。”欧阳安儿急匆匆地说,一眼看到他脸上的血痕,掩唇轻叫了一声,“你流血了。”

“还好。”凌飞想拿衣袖去擦,却被欧阳安儿拉住。

“不要动,这样擦很脏的,小心伤口感染,跟我去医务室吧。”安儿说著,转头看欧阳冉,“哥,我可以带他去吗?”

“你们去吧。”欧阳冉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

对欧阳冉而言,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己最宝贝的妹妹如此关心一位男性,难道她真的喜欢上了凌飞?

欧阳冉沈吟著,深遂的眼眸中,多了一丝隐忧。

 

* * *

随欧阳安儿去简单包扎了一下,在脸上贴了块创可贴,回到办公大厅,凌飞顿时觉得气氛大异平常。

没有平时的窃窃私语,同事们个个安静得可怕,无人与他目光交会,即使偶尔对上,也马上掉头转开,仿佛当他是团不存在的空气。

凌飞知道,当时方建国大声说的话,想必已经传遍了丰泰的每个角落。

“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光凭这句话,只怕就已让人吓破了胆,难怪现在没有一个人敢来惹他。

除了安儿。

一想到她,凌飞就觉得温暖起来。

安儿不可能没有听到传言,可是她不但没有嫌弃他,反而关心地跑来,特地带他去包扎伤口。

她也应该对他有好感吧,如果主动发起攻势,说不定能成功。只是,安儿说过,所有的恋情,都必须得到欧阳冉的支持。这就意味著,在正式追求她之前,他必须过了欧阳冉这一关。


可地球人都知道,他和欧阳冉是火星撞地球,怎麽可能过得了这一关?

可恶……凌飞烦燥地揪著自己的头发……

就这样胡思乱想著,不一会儿,就过了下班时分。

与其回家继续烦恼,倒不如在公司打发时间,凌飞有点心不在焉地随意浏览著公司内部网页……

忽然,一道阴影,投射在他的屏幕上。

凌飞转过头,吓了一跳,“经理?”

欧阳冉神色平静,淡淡说:“我想跟你谈谈,跟我来。”抛下一句话,他便往外走。

凌飞连忙跟了上去。

 

 

第八章 男人的眼泪

 

 

OFF,你愿意听听我的梦境吗?

那迄今为止,折磨我千百次的眠和罪。

有时候,我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泄密,泄露出所有记忆、对话、片段、景色所交织的无声画面……尤其在深夜的眠梦中。

我经常梦到自己有多重身分,不是卧底黑帮的警察,就是被全球通缉的大盗,要麽就是不孝的子女,无情的情人……世界纠缠在我驰骋不羁的狂想中,所有情感线索变成一种暧昧的罪。


而更多的时候,我会梦到我在一个小房间,被铁栅栏密密封住,四周密不透风,然後我会看到一张苍白垂老的脸庞,嵌著一双绝望木然的眼眸。

因为某种罪,那个人被终生囚禁在那里,赎他所犯的过错。

我痛恨著这个人,痛恨他带给我和母亲的罪,让我自小就诞生在十字架的重压下,过著屈辱而贫穷的生活。

而我却又不得不意识到,我身上流著这个男人血,我是他的一部分,而我不想连自己也痛恨,所以,我选择了原谅。

於是那眠梦,也就一天天淡化了。

然而今天,所有想隐藏的罪,在刹那被人连根拨起。

我在梦中强行惊醒,冰冷的空气,像海水一样源源灌入,我感到了极度深寒,再次被隔绝了所有的人类情感。

在无止境的眠中,罪把美丽和悲哀都深深埋葬了。

OFF,那个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 * *

“!”地一声,铁门被推开,四周涌入的风,呼呼刮过,带来丝丝寒意。

凌飞诧异欧阳冉竟会带他来顶楼,这是全丰泰他最喜欢的地方,心情一有起伏,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到这里。

完全没想料到,欧阳冉也会注意到这个小地方。

在顶楼来回踱了几步,欧阳冉的表情虽是沈稳,却在踱步声中泄露了些许焦躁……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吧。”欧阳冉停下,开门见山,“你和安儿,到底进展到哪一步了?”

凌飞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给击中了,半天反应不过来。

“进展?”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们不可能在交往,否则安儿她不会瞒著我,但我看你对安儿很有好感,你是不是想追求她?”

“这个……想是想啦……”凌飞抓了抓头发,他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安儿是这麽出色的女孩,如果无法成为可以匹配她的男人,他不会贸贸然对安儿开口。

“如果你有这个念头的话,我劝你最好马上打消。”欧阳冉的眼神十分凌厉,“因为我不会同意的。”

凌飞本来还想解释,自己并不会付诸行动,但一看欧阳冉这麽反对,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我本来还没打算去追她,现在你这麽一说,我看我是非追到她不可了。”凌飞转身就往外走。

欧阳冉一把揪住他,沈静似水的表情,第一次有了裂缝,“凌飞,你是在逼著我炒你鱿鱼!”

“不敢。你有这个权力,大可以现在就炒了我,我可没求你让我留下!”凌飞毫不畏惧地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眸。

两人对视的目光都太强烈犀利,如流星般直面而来,明知会相撞,却丝毫不肯让开,终至双双灼伤的境地。

“再说一遍,你不要逼著我这麽做!”

“那我也再说一遍,不要逼著我出手揍你。”

“安儿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会亲自给她选择一位门当户对的男友。更何况,她还太年轻,我反对太早恋爱。”

“门当户对?”凌飞禁不住冷笑,“所谓的门当户对,是不是要和你们欧阳家一样,身价过亿,豪宅无数,宝马名车……只有这样的人,才够资格追求她?”

“我的门当户对,并不是指外在的条件,而是指,安儿的对象,必须是品性端的正人君子,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当然,我并不想那麽虚伪,他的出身和外在条件,也是很重要的考虑因素之一。”欧阳冉缓缓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自安儿成年後,追求者不计其数,但有几个人,是真心爱她?又有几个人,不是贪图她的身世家产?凌飞,你可以争论这世上还有纯粹的真爱,但我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冒险。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现实社会,爱情不可能脱离物质单独存在。不管怎样,说我势利也好,独断也好,我一定要选一个各方面都配得上安儿的对象,才能放心。”


凌飞几乎要仰天大笑,“哈,何必说得这麽好听,倒不如直接告诉我,‘癞蛤蟆不要想著吃天鹅’就好了。像我这样一穷二白、还为几文钱苦苦打拼的小职员,连看都不配看她一眼。”


“我并不是这样意思。”欧阳冉反驳道。

“你就是这个意思!”凌飞忍不住大声说:“你敢说你特地叫我来,对我说这些屁话,不是受了方建国的影响?你肯定听到了吧,那些传言,说我是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


欧阳冉不禁沈默,这沈默自然就是认同。

内心如被利刃割过,凌飞又敏感地嗅到了,陈年累月积攒的伤口,腐臭而出的阵阵气息。

“凌飞,我本身对你并无偏见,但你要明白,以你的家庭背景,想和安儿有所发展,根本不可能。我亲自去调查过,你的父亲的确被判无期徒刑,而你的母亲……”

“你这种天之骄子懂个屁!”

凌飞忍不住一把将他按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左手揪著他的衣领,右手攥成拳,高高扬起……

他们的脸庞靠得如此之近,彼此都能看到眼眸中深黑的令人眩目的光点,爆走的愤怒,很想让他一拳砸到这个男人脸上,但脑中仅存一线的理智却告诉他:如果这一拳真砸下去,完的不仅是他,同时也是他自己。


脑中刹那电光火石,无数的画面在眼前浮现──

在高耸入云的丰泰大厦前抬头仰望、踌躇满志的自己,三更半夜仍盯著电脑屏幕观望行情的自己,因客户一句信任就喜不自禁的自己……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像黑白影片,渐渐褪色遁去,剩下的,只有母亲温婉的笑脸,站在火车的月台上,拼命朝他挥舞双手。

风吹过母亲花白的头发,她那不断缩退的身影,是如此单薄,单薄到令他心痛……

牙关咬了又咬,凌飞缓缓把拳头放下……

“你可以侮辱我看低我,但是不要看低我的母亲。

“没错,方建国说的都是事实。”

伤口被人强迫著一把揭开,带来的,是难以言喻的痛。

“我父亲是个小混混,跟著老大开了一间讨债公司,成天吊儿朗当地生活。在一次讨债中,被人教唆著,将负债人刺成了重伤,失血过多而死。我父亲被告上法庭,判了无期徒刑。本来不该判这麽重,但他的老大急於推脱责任,把罪名全往我父亲身上扣,而他又没有足够的钱付律师费,草草用了一个法院指定律师,杀一儆百,定了重罪。”


在凌飞童年的记忆里,有相当一段,是在监狱阴湿的会客室,拿著话筒,和父亲交谈……

从来都是灰蒙蒙的画面,被一格格囚禁的、有限的自由,每次探监都嗅到的、绝望而麻木的气息。

像噩梦一样,趋之不散。

“没了主要收入来源,我们家日渐穷困,那时我还太小,根本帮不上母亲的忙,而当初母亲嫁给父亲,遭到亲戚的严重反对,甚至还为此断了父母关系,无人可求,更无人帮助。她没念过书,也没有任何手艺,有的,只是还算清秀的外貌,於是她选择了出卖自己的方式来把我养大。坐台、私人伴游、舞小姐,她什麽都做……用存下来的每一分钱,供我念书上学,添置衣服,让我在同学面前不致显得太寒酸。高中毕业後,我就缀学开始打工,家里有了我一份收入支撑,她就没有再做下去……


“我的妈妈,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就算她真的曾做过妓女又怎样,我对她的爱和尊敬,不会比任何子女对父母的少。为了她,我一定要出人投头,给昔日那些方建国之流一点颜色看看!所以,我才来到丰泰,不分日夜,拼命工作,然後,遇到了安儿……


“没错,我是喜欢她,即使她知道我是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态度也没有任何改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让她做我的女友,我会一辈子好好爱她照顾她让她快乐,她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但我没有开口追求她,我也不会开口。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根本配不上她,这个不需要你的提醒!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凌飞深深吸了一口气,声线已有些颤抖……

“如果,如果我生来就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恩爱的父母,有衣食无虞、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人生,不需要卑躬屈膝在别人脸色下过日子,不需要比别人多十倍的力气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我发誓,我一定可以成长为一个比你更出色的男人、更优秀的操盘手……然而,我却什麽都没有,但这并不意味著我就比别人低一等,杀人犯和妓女的儿子也是人!”


“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欧阳冉忍不住伸出手,下意识想抹去他眼角泛溢的泪光。

他一向看到的凌飞,都是飞扬倨傲、自信满满的样子,从未想过,那毫无风霜的年轻脸庞背後,隐藏著如此深重的过往。

而此刻,当著他的面,他竟会情不自禁流下泪来。

这泪光,莫名令他心痛,且,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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