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因为姊姊的出走,让何子归跟着父亲一起向太子呈劢负荆请罪,可渺小的他,又如何能平覆得了太子的愤怒?
被一脚踢翻还是小事,何家从此再也翻不了身,何子归也因此,被太子的几个好友时时羞辱,藉以替太子消气。
而福临小王爷祯岚便是其中的带头者。
他看不惯何子归分明大大伤害了太子的骄傲,却坚持姊姊没有罪的样子,让他穿女装参加宴会、让他去骑尚未驯服的烈马、甚至,还假扮了佛祖,故意让这少年去招惹性格心胸狭窄的十三王子。
只是,何子归的单纯与执着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分明就是想要让这少年去受伤的,可怎么真的看见他受伤了的时候,却又产生了心痛的感觉呢?
第一章
冬天,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满城银装素裹。腊梅立在墙角处,如一群安静的女人,悄悄递上来她们妩媚多情的眼神。
太子呈劢正与朝中青年子弟——所谓的「太子党」聚在园中赏梅,这「太子党」里包括他的堂弟祯岚,手握兵权的武侯爷养子宗焕等几个人,席中杯酒交错,谈笑风生。
祯岚世袭的封号是福临,才十八岁,挺拔英武,一双剑眉像刀削的一样有力,眼神稍不留意就杀过来,让人一边觉得怕,一边又心跳得好快。
与祯岚相比之下,呈劢的相貌就显得温和多了,这大概也是呈劢在宗族兄弟间一向很有人缘的原因。
至于宗焕呢,那是个沉默的年轻人,脸上永远带着一种说是疲倦也好,慵懒也好的淡然,好像没什么事情是重要的。他是个很少表达自己意见的人。
呈劢在宗族兄弟间与祯岚素来最好,亲密无间。祯岚喝了点酒,眼睛里有些酒意上来,一笑起来,那些安静的红梅仿佛都要按捺不住活过来给他敬酒。他举杯敬向呈劢:「恭喜太子,这会终于抱得美人归,可惜的就是,若是真成了亲,就不能和我等臣子经常耍在一处了。」
「说什么话,都是自家兄弟,只会越走越熟,怎么反而会生疏?」
呈劢难掩其喜悦心情。这一会皇上下旨,让呈劢自己选太子妃,挑一位中意的女子,这实在是难得的殊荣。
「听说太子所有人都没有看,直接只问了何子落,你就不担心她根本没有传言中那般漂亮?」祯岚调侃着。
「是呀,机会多难得,多看看其他的人也不错。」有人大着胆子,小小声地嘀咕着。
「有什么好看的?」呈劢既是志得意满的,又带着一点点平日里绝对没有看过的近似羞意的生涩。
「也是,毕竟是京城里的第一美人。」祯岚已经看出来宗兄非常满意,所以他的心情也非常好,举杯一饮而尽。忍不住递了个眼神给宗焕,因为他们都听说,在选秀时,呈劢本来起笔想在那张图上画个圈,又不舍得,最后画笔是落在牌名上。太子要了那张画是想珍藏吧。
以后可有机会取笑你了。
「总是要恭喜太子爷的,何子落的父亲听说只是五品官员,难得皇上没介意。」
「不知道他们怎么欢喜呢,现在全京城的女人最妒忌的就是何子落了。」
祯岚比呈劢表现得还要高兴,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酒。痛饮了几杯,觉得墙角的梅花更艳丽了。
呈劢当然也注意到了,知道祯岚的个性,是由衷地为自己感到高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突然间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进来,看了一下众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近侍跟前去耳语。
「什么事?」
那近侍的脸色有点奇怪,赶紧过来,也小心地贴近呈劢的耳边:「太子爷,何正满大人来了,是负荆请罪来的。」
近侍把「负荆请罪」咬得很含糊,但是大家又都听得清。
何正满便是大家刚所说的,呈劢要迎娶的太子妃何子落的父亲。
听到何正满负荆请罪这样的事情,呈劢没有把自己的吃惊表现出来。
一边的祯岚也听到了,杯中酒晃了一下,洒了一些出来,呈劢起身给他使了个眼色。祯岚又与宗焕很好,所以最后是一行三人借故离席,出迎到了厅堂。
雪还没有完全化掉,当呈劢等人出来时,就看到京城第一美人何子落的父亲。
何正满上身打着赤膊,背后背着一根荆条跪在雪地里,边上还跪着一个半大不大十几岁的瘦弱少年。
「何大人,所来何因?」
何正满远远地看到他们过来了,早已经把头伏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来,「请太子爷安,请小王爷安,小侯爷安。」
这几人虽然年轻,但是将来定然是朝野新贵,礼节上是不能缺失的。
太子呈劢没有再问第二遍,是由祯岚接了下来问话:「问你什么事呢?」何子落嫁的不是他,他当然也没必要特别有礼貌,所以这口气是不太好的。而且这样子,显然是出了事,而且还不是小事。祯岚觉得很急躁。
「出了什么事?」祯岚的脸板起来了,声音也扬高了。
那声音冰冷强硬,让那个跪在一边的少年子归忍不住想抬起头来看看他是谁,只不过硬生生地给忍住了,尽量做得乖一些,尽量让这些大人们消消气呀。
「下官家里不孝不义的女儿,失踪了!」何正满将那句充满悲怆的话从胸膛里吐了出来,然后是将上半身完全伏了下去。边上的子归听到的全是父亲的恐惧,心也被扯了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
所有的听者都愣了。
就连一向机敏的祯岚都愣了,什么女人?皇帝的儿子你都不想要,你想要谁?
刚才还在园子里的笑谈历历在目,此时却像是讽刺。
祯岚有一种想拔剑砍了这个人后丢出去的冲动。他是那种对自己的地位名誉极为珍重的人,绝对容不得别人忽视半分,更何况这件事完全是在他亲如兄弟的太子脸上刮了一刀。
他心里又是愤恨,又是担忧,又不敢去看呈劢的脸色,硬生生把脾气给忍住了,「怎么回事?」
「我们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知道兹事体大,不敢有瞒太子殿下,是以……」他将手上的荆条递了上去,「请太子殿下责罚!」
「你以为你有廉颇的功劳吗?」祯岚说话素来直接,此时又是在火头上,暴喝一声,完全不留一点情面。
何正满明白这位小王爷看不起自己,只能拼命叩头,撞在地上声声作响,子归听了,心里好疼,自己若是叩得多些,爹爹就可以叩得少些,这位小王爷应该也不会介意吧。
「若是太子殿下将我女儿追了回来,任打任罚,就算杀了她,也不能弥补她的错……」
「我为什么要将她追回来?」太子呈劢令人吃惊地淡淡问道。
「我、可是下官的女儿做了这样对不起太子殿下的事情……」何正满实在不敢把那句「怎么能让她一走了之」说出口来。
「她想走,那就让她走吧。」太子呈劢转过身去。
「下官不知道要怎么样弥补这件事……」何正满是又想哭,又想陪着笑脸,一张老脸皱成一团。
祯岚很了解呈劢的个性,知道这正是呈劢在强压心中震怒的表现。他对那个女人太好了!
「你想弥补?」他冷哼一声,对于何正满这样的五品官员,他可能还更愤怒些。大概这一家老小就想把他们的女儿拿来当成一件待价而沽的贵重物品,如果能卖到皇宫后院去多好,哪里管他们的女儿情不情愿呢?
「何大人,你知道不知道你犯了知情不报之过?你的女儿不是一个人逃走的吧,而你居然在三天后才想来报官……你准备怎么私下处理这件事?你想只手遮天吗?」
祯岚在雪地上留下他凌乱的脚印,「我看,有私情也不是一天二天的吧?你准备把一个已非完璧之身的女人进献给太子吗?你哪来的胆子,敢欺瞒皇家!」
「不是我们要进献,是户部通知我们说已经把我姐姐订在选秀的名册上了!要我们不得不呈画像!」在一边的何子归忍不住开了口。
祯岚这一生,还从来没有被人直接顶撞,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才把眼睛落在何子归身上。
就连一向性子冷淡的宗焕都抬起头来扫了何子归一眼,想谁胆子这么大。
子归的脸还有点未成熟的圆润,一看就是平时不太会与人起冲突的孩子,肤色有点黑,眉眼中是带着几分俏丽的,但现在的祯岚却没一点儿心情欣赏。
「你是说,不是你们的错,是朝廷的错了?」
何正满已经侧过身子,抡起浑身的力气,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何子归两眼金星直冒!
「我没有说错,他……」少年转过眼来,用一种恨恨的眼光看着祯岚,鼓起勇气,将他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他根本不认识我姐姐,怎么可以就这样诋毁一个女孩子的名节!」
祯岚已经怒极反笑:「小个子,你以为你姐这一走,还有名节吗?」
何子归心里又何尝不知道呢?他是最早发现至亲至爱的姐姐离家的。
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带着泪的信纸,写了对不起三个字。一起不见的还有自己当成亲哥哥一样的乳娘的孩子陈征。
对不起,这三个字有什么用呀,还有,那些泪水是什么意思呀!
大家找了三天三夜,爹爹急的睡不着,大妈每天以泪洗面,娘每天急的饭也吃不下,他不知道要安慰谁好,家里人个个像疯了一样,他每天连喘口气都只能偷偷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控制到现在才不哭。
因为家里已经太脆弱太乱了,他不能够不懂事。
但,要说这是他和他父母的错,他死也不承认!这不是他的错,也不是父亲母亲的错!
一个老人家,一大把年纪,冰天雪地里,挨着冻,从家里走过来,跪在这雪地上,就是为了乞求这些连正眼也不会看他们的人原谅他们?
他们到底有没有同情心?
「祯岚!」已经走了半路的太子,此时远远地用斥责的口吻淡淡地叫了一声。
祯岚领会到,那是太子在说,你还觉得我不够丢脸吗。
可是子归却误解了,他以为太子爷的心肠更好,会更同情他们一些,于是忍不住向太子那个方向跪爬了两步,「太子爷,您饶了我们吧,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您可怜我父亲这把年纪……」他求饶的声音和顶撞祯岚的声音完全不同,软软的带着哭腔,是人都会有点怦然心动。
祯岚心里气愤难当,心里想,你倒是知道用手段,知道柿子哪一个是软的,抬脚出去,就将子归踢翻在地。
子归疼得只想满地打滚,他不敢抬起头来,只敢用眼神,死死地杀着那只黑靴子。
何正满不敢去扶自己的儿子,他是个书读得比较多,但处事不太圆滑,就是大家常说的比较迂腐的那种人,因为官小,平时也没有出席什么大场合。「下官知道怎么做就算是死一千次也不足以让太子泄愤,下官但凡还有一个女儿,一定让她给太子做牛做马!就算是没有什么名份,但下官只有一个这么不成才的儿子……」何正满此时又慌又乱,他绝对不相信太子准备放过他们,若是现在罚了,出了心头恶气,他们可能还不至于太惨,就是现在不罚,才让他想到了更多更可怕的后果。
在这样又急,又怕,偏偏又提到这么一句时,一个荒唐的念头就产生了,「下官这个儿子,若是太子还看得过眼,就……收回房里去吧。」
他一说完,何子归就傻了,事实上,连何正满自己也傻了。
一旁站着的宗焕就皱了一下眉,心知要坏,他倒是看出来了,这老头是怕极了,但这样一说,是把太子当成什么样的人了?太子是那种不管什么男的女的找来了睡一晚就没事的人吗?那是什么身份的人做的事情呀!
果然,太子平淡的脸已经有些愠怒了,他也没想到这位风评清正的五品官员何正满是这样的人,他理都懒得理,只是说:「祯岚,走了。」
祯岚却更恼怒了,心里想着这一对父子可真无耻到了极点,这父亲送的女儿跑了,这会儿居然把儿子还送来了。
大坤国民风开放,男人与男人成亲倒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但像目前这样的情况,也确实是叫诡异了。
「你这儿子,长成这样,你也敢拿出来见人。」
「这个……那请太子就不要看他的脸!」何正满的身子全如筛糠一样在抖,打死他也不敢说其实不觉得自己儿子难看。
宗焕都有点听不下去了,摇摇头,转过身就走,不一会儿也到了呈劢身边。
祯岚快气疯了,觉得自己这会真碰到了狠角色,不给点颜色看不行。
「太子殿下看不上这一口!」
「啊。」何正满这才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我……」
「我看何大人是要急着给何家再找个靠山吧?令郎长得这样确实是费事点,不过这世界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没准还真有人喜欢的,我看就这样吧,待我禀明皇上,就看看哪一家觉得令郎适合过去服侍!」
说完了,忍不住瞪了子归几眼,见子归一脸呆滞跪在一边,根本没有一点反对的意见,怒火越烧越旺,你不是很能说、你不是很爱说的吗?你小子不光长得黑,心也够黑的,还以为你这样的货色,太子殿下会看得上?
趋炎附势!
冷冷地补上最后一句,「不过我倒觉得,你不如把他卖到窑子里去得了。」
说完祯岚也转身向呈劢和宗焕走去。
何正满抬起手来,左一下,右一下打着自己的脸,「我、我胡说,小王爷,我都是糊涂了,在胡说、我在胡说呀!」
可那三人已经消失在远方。一个守卫走了过来,还算是客气地说:「何大人,我看您还是请回吧。」
祯岚的话像是烙铁一样在何子归心里烙了下去,烫得全身都是泡,他气得站了起来,把父亲甩开,胃里有什么翻搅着,像是要吐出来,又吐不出来,走了一会,才回头看见父亲在白雪中躬着腰,一下子不知道老了多少,一张脸被他自己打得通红。
他只能压下满心的愤懑,折返了回去,除下身上的衣服,披在父亲身上。
不提何正满和何子归是如何惴惴不安地回到家里。
一夜之间太子退亲,太子妃改为下聘御史大人肖清刚的女儿肖燕蓉。
接着几天,何正满没有被革职,没有被牵连到要坐牢,也没有人来查办他们,更没有什么刺客上门,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风平浪静。
只是从那天开始,何正满每天去上府衙,不管他找谁说话,都没有同僚搭理。
本来子归年纪虽小,但是不少人指望着攀上国舅爷,前来提亲的人也不少,这一下子风流云散,没有一个人上门。
就连何家的仆人出门买菜,也备受冷落,买的米砂子倒掺了大半。
除夕之夜,一家人没什么心情吃年夜饭,子归看着大妈和娘简直就是用咸水泡饭,何正满是每数三颗米粒一定要叹一声气,吃完了一家人就各怀心事回房。
元宵节还是很热闹,太子娶亲,普天同庆,婚礼奢华无比,满天都是烟火,一直放到曙光初亮。
没有人提到何子落这个女人,好像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何正满明白了一件事,太子也不想被人知道有一个女人宁愿选择跟着个马夫也不要跟着他,所以那天他们裸背背上荆条跑去请罪,人仰马翻地落在京城人的眼睛里,越是真心诚意要请罪,越是没有给太子留面子。
太子给个女人甩了。
事情真大条了呀。
第二章
冬天过去,春天也就快来了。
春天一来百花开,福临小王爷祯岚突然给何家发了张请贴,贴子上写得很客气,三日后在福临园有一场盛会,特邀何家的小公子出席,不过提了个要求,一定要男扮女装。
一家人面面相觑。
何正满家中有一妻一妾,逃婚出走的何子落是正室华亭所生,何子归是何正满的小儿子,却是妾室叶井所生。
华亭是个体态比较丰满的中年女子。侧室叶井的肤色也有点黑,是位相当有主见的人,母子俩长得十分神似,就是不相关的人也能够一眼认得出他们的血亲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