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自己这样的不甘心呀!
一只手好像是温柔地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子归迅速地转过身来,抱住了那个人,「佛祖!」
你知道不知道我很会做饭的。
我是妾的孩子,所以我知道要怎么守本分的。我不会随便妒忌的。
我很爱小孩子,要是他有孩子,我会对他们很好的。
我真的,真的是真心诚意地想照顾他爱护他,和他一起走完一生的呀!
他还没有来得及了解我,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认识我所有的好,为什么就这样快把我否定了呢?
为什么呀,佛祖,为什么呀!?
这样的责问,就连天上的佛祖也是无法回答的。
天像是黑的,春天像是永远不会来的,在世间旋转的好像永远是冬的冰冷夏的暴热。
子归昏了过去。
第五章
子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自己床上回到了家里,坐在他床沿边的是自己的娘。
叶井虽然没有哭,但却有一种心正在抽泣的感觉,那双眼睛看得子归的心好沉。
「娘。」子归开口的声音如此虚弱,嘶哑。
子归的头上也没有汗,可是叶井不放心,还是拿着帕子给仔细擦了一圈,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端起了汤碗,「是不是前些日子淋了雨,还没好呀,快,来喝点姜汤。」
子归打起精神坐了起来,端着汤碗一口气给灌了下去,灌完了,人又躺回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屋子上方。
叶井一边说,一边偷窥着子归的脸色,「是小武侯爷把你给送回来的。」叶井很想问,是不是和谁起了什么冲突,那些权倾位重的王爷侯爷们又做了什么。
但是孩子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这并没有让做娘的宽心,那些看不见的伤,才是最可怕的。
这孩子,前一段时间不是很开心的,还要自己放心,说有佛祖保佑,一切都要好起来的?转眼之间怎么像是受了沉重的打击?
子归就像没听见一样。睁了一会眼睛就闭上了,好像想要睡一下。
昏昏沉沉睡了好几天的子归,变得异常沉默,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只字未提,他只是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书,全部都整理了一遍,然后说:「我知道我要干什么。」
子归在家里读了二年书,悬梁刺股,囊萤照读,他要参加一年一度国子监的考试,博取功名。
就这样二年后,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的何子归的名字又出现在了祯岚宗焕等人面前。
巧与不巧这一年的主考官是十六岁就作了状元郎的驸马爷谭昱文,当他把考生名册中看到何子归的事情说了出来时,祯岚不知道怎么的眼神一闪,居然不敢迎他的眼光。
望着窗外的风景,就像从头至尾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或者知道了也跟他绝对无关。
太子呈劢语气平缓正常,「倒是没有听过何家男儿读书读得好。」
肖燕杰骂骂咧咧,「那小子,死性不改,他还没有接受教训呀,这一辈子,他都甭想翻身!」
谭昱文好脾气地说:「或许他真是个人才,国家未来之栋梁。」
肖燕杰说:「人才?读了点书,就觉得自己是人才了?那样的人才可多了,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不为多!」
谭昱文想说什么,终究是笑笑放下了。
宗焕心知肚明,说是官官相护也好,又或者改成说朝廷说你行,你就行也好。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差异并不多,读书人与读书人之间的差异也不大,像何子归这样毫无背景,朝中也无人看顾的人,多半是不行的。
谭昱文这个时候说,不过是试探着这几位的口风,要不要给子归一点机会。
「今年的监考官……」
「祯岚,你代我去吧。」呈劢站了起来,那份态度就是,那个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想见到,然后丢下众人走掉了。
祯岚居然没有立即答是,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也有那种感觉,那个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不过……他今年也十八了,个子也许又长高了吧。
哎,外面的叶子是什么时候发芽的,什么时候绿的?怎么人的眼天天看也没看出来呢?
「嗯,我们再想点什么招整一下那小子吧!」没有注意到祯岚的神色,看着呈劢太子的离去,肖燕杰扭曲着脸挤出了一个笑容。
宗焕拍了拍他的肩,拉紧了身上的狐皮大衣,「天冷了,我先回去了。」
国子监外种了两排槐树,槐花香飘,阳光从枝干的缝隙里照下来,是一片温暖祥和。
祯岚和宗焕是以监考官的身份来的,坐轿而未骑马。
祯岚一出轿门并未想那样,但是眼睛不由自主地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搜索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到谁,然后也没看仔细,有点狼狈地急急撤回自己的眼光,向大殿迈去。
宗焕的步子却放慢了,眼光也缓缓在人群中搜索,终是看到了子归,还埋头抱着书卷在读,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时还拿手敲着自己的头。
宗焕轻轻一笑,这才跟着祯岚进去了。
谭昱文一下轿子就扫到了子归,刚巧子归也正抬头,他便向子归微微一笑。子归微微一皱眉,却没有像二年前在山路上相遇时那样明显的抵触,虽然目光里毫无温度和表情可言,但终也欠首向谭昱文默默行了一礼,算是礼貌。
考生陆续进场,有书记官把考场规则通读了一遍,然后先请主考官谭大人落座,坐在正中,然后再请监考官,坐在偏座上。
祯岚一进场就把气氛压得很低,除了侍者,他一个人也不看,那像被雕塑得过于完美而显得冷硬的脸上无一丝喜色,仿佛他只要一开口,就一定会有一人被罚。
并未装饰太多的蟒袍上只有皇上赐的一条金腰带,明晃晃地,听说是一把软剑。
考生们或是奋笔疾书,或是抬笔磨墨,反正没一个敢抬头的。
到了考试中场,监考官宗焕却突然站了起来,考生只当他是想巡视考埸,心都吊起来,既紧张,又想表现,但是正坐着在考试,也不知道从何表现起,哪知小武侯走到何子归身后就不走了。
不知道这一站是故意还是无意,子归也非同一般的紧张,脑子里糊里糊涂的,前面本来写得很流畅的地方,也断了下来。忍不住抬起头来,就向祯岚看过去。
到目前为止,福临小王爷那一伙人,也就剩宗焕没有对他直接出过手。
但是,不出手也仍然还是祯岚那一伙人,他现在这样靠过来,难保不是那个福临小王爷给了什么暗示。
祯岚对于宗焕的动作比子归还吃惊,也不明白宗焕要干嘛,可是子归不侧过头去看宗焕,却直直把眼光看着自己,一张脸绷得有点紧,一双眼睛里全是黑漆漆亮闪闪的专注,祯岚居然有点怕这样的对视,不由自主地闪开他的目光,但在闪开那一瞬间,祯岚已经明白子归为什么看他,他是怕自己在其中捣了什么鬼。
其实子归这样想是很正常的,祯岚暗中使坏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是祯岚却一股子火又烧了起来。
反了,你以为本王爷是什么人?
猛地目光调转回来了,迎向子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瞪了宗焕二眼。无端端的,你去招惹他干嘛?
宗焕还在看子归的卷子,然后抬起胳膊来,居然帮子归磨起墨,他皮肤非常白,手一抬起来,狐皮大衣滑下去露出腕节处骨节,很有几分摄人魂魄之魅。
考场上虽然没有人说话,但忍不住都在想,他是谁呀,怎么会有小武侯对他这样好,又是妒忌,又是羡慕。自然也不少人是在猜忌的,也不敢表现出来。
宗焕磨完墨,回到了座位上,脸上又回到了那种这世界真无聊的表情。
子归也没看他,看的还是祯岚。
祯岚不知道该看谁,脸绷得紧汗也浸了一层衣衫,只觉得在那儿考试的就是他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漏斗里的沙漏完了,侍者敲打金钟,然后所有的考生都必须停笔,卷子用蜡封了起来,送到国子监内批阅。
主考官与监考官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三人出来后都未回自己的官邸,各乘一顶大轿往德喜楼而去,早已点了菜的肖燕杰在那儿已经等得有一阵了。四个人订的是一个靠窗的雅座。
跟着的守卫自觉站在门口把风。
祯岚其实是很想问一下宗焕那样做到底是所为何来,只是牵扯到子归,他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表现对那样一个人在意,倒是宗焕自己先轻松地提到了。
「我今天看他写的文章,倒不能完全算个庸才,但也肯定不是栋梁。」
这个「他」是谁,大家都很清楚,肖燕杰却已经不满地吼了出来,「你管那小子做什么。」
宗焕不答,望着窗外,「咦」了一声。
肖燕杰忙跟着探头去看,叫了一声,「是那小子。」祯岚忍着不回头去看。
谭昱文走到门边,对着门外一个便衣的侍卫说了几句。
何子归正在街口处买包子,一方面是腹中确实是有点饥饿,另一方面,他觉得刚考完了,应该买些小吃回家,也算是一种庆祝,是以子归的态度是悠闲轻松的。
他和京里其他考生一样,穿的只不过是件干净些的长衫,头上也就是一般布衣庶民、未冠青年的打扮,将拢于顶盘结挽髻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簪贯之。
总而言之,子归并不是特别显眼,德喜楼的几个人注意到他,只能说这四个人,其实还是很在意他的,只是在意的原因不同,程度也不同。
几个人就看到一个便衣的侍卫走了过去,然后子归抬起头来,似乎是要确认一下楼上坐的是谁。然后点了点头,跟着那侍卫过来。
祯岚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我刚才看到何子归,也有四年了吧,他的耳洞都没了。」宗焕的身子从窗台上懒洋洋地撤了回来,靠回到椅背上。
谭昱文心里想,莫非他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就多看了宗焕一眼,只不过宗焕却没与他眼光对接。
祯岚却是一听宗焕看到别人耳朵那去了,心里像被抓了一下,弄得不舒服起来,「你、你为什么?」
说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子归出现在了门口,清爽爽的,透着一种干净,祯岚就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压回去了。
子归眼睛淡淡地扫过众人一圈,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然后才跪了下去,「请小王爷安,小侯爷安,驸马爷安,国舅爷安。」
在座里权位最高的就是祯岚,大家也就都等着他发话,老实说,看到子归就这么老老实实跪下去了,一个人一个人地叫着,他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想想当初……
哎,他真的很不想见到这个人。
按捺下烦躁的心情,说:「起来说话吧。」
子归其实今天心情也是不平静的,因为小武侯给他磨了墨后,等他收拾了准备回家时居然还有不少人过来和他打招呼,向他做个自我介绍。
如果这几年来没有发生那些事,子归的心情会是绝对不同的,但现在这些人的问候,这些人伸出来的手,子归非常非常明白,这些人,仅仅只是看到了宗焕的举止,才想要与他结交的。
这种认知,加重了子归心中的一种悲哀感,他没有办法在面对这些难得的问候时还表现出自己的友好,所以他几乎是从考场里逃出来的。
谭昱文已经笑着在说:「来都来了,就和我们一起坐下来用餐便饭吧。」
桌子上摆的全是山珍海味,有些菜,子归看都没看过,居然也被称做便饭,子归又看向祯岚。
宗焕已经注意到了,子归一般不能猜测出他们四人准备干什么时,最先看的人一定是祯岚。
祯岚也知道,有点气急败坏,拿起筷子,就往碗里夹了两块豆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宗焕忍不住淡淡笑道:「没人反对就是都同意了,你就坐下来吃吧。」
子归嗯了一声,就坐下了,抓起筷子,也不知道吃什么。
宗焕说:「燕杰,你们年龄相仿,多照顾一下他,给他夹夹菜。」
燕杰冷哼一声,端了碗汤,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谭昱文已经拿起筷子,给子归布了点菜,自顾自与子归聊了起来,「平时都爱读些什么书?」
「回小王爷……」
祯岚一抬脖子,关我什么事?
「小侯爷、驸马爷、国舅爷的话,草民平日都在备考,就是要考什么,就读什么。」
祯岚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谭昱文也一愣,仍然好脾气地说:「这样,那最有心得是哪篇文章?」
「回小王爷……」
祯岚又被点到了,一扬头,嗯?
「小侯爷、驸马爷、国舅爷的话,就是前日备考时,又读了柳河东……」
「我说,行了!你不用每次答话都把我们每个人叫一遍!」祯岚忍无可忍终于出声。
子归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又专注地放到了祯岚的脸上,「回小王爷……」
祯岚的牙齿都快咬得发出响声了,子归的眼睛却缩回去了,「的话……」
祯岚刚舒了口气,就听到子归说:「草民只是想表示对小王爷……小侯爷、驸马爷、国舅爷的尊重。」
祯岚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宗焕轻笑了一下,引来祯岚的怒视。
谭昱文只好出来解围,正色道:「何公子,就想问问你,怎么会想到参加国子监考试。」
「我是家中唯一的儿子,怎么能不思进取。」
谭昱文抬手阻止了子归将要说的话,很是认真地加了一句。
「你也知道,你全无后台,又得罪过当今太子,谁若是想收拢你,太子就算不说,也会从中冷落,但凡如此,自己出来应考就不怕是白费心机吗?我现在这样问,你……就据实答吧。」
祯岚不明白昱文干嘛要这样推心置腹,今天昱文让他看得不顺眼,宗焕也让他看得不顺眼。
子归也不明白,到底要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话来面对,还何公子,自己哪一点还能被当成公子,这……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吗?
这样一想,终究没世故圆滑到那个份上,眼圈不由自主地有点红,赶紧抓过筷子。
「何公子今日的处境,多少与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是以,我等有时也不免有些挂念愧疚……」
「谭大哥,你都在说些什么呀!」一旁的燕杰早就不耐烦了。
「知道你没有意志消沉,总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若是我来揣度一下何公子的想法,大概总是想能有机会,让你自己和家人在世人面前洗刷掉过去,抬起头来做人。」谭昱文微微摇头,以一种遗憾的口气说:「想法总是好的,只是做法却不对。」
子归的眼神闪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祯岚,「谭大人,你拐了这么多弯,无非是你们想要我去做一件事吧。要我做什么,就请直说吧。」
「你果然还是聪明人。」谭昱文站了起来,「皇家多你一个读书人不多,少你一个读书人不少,是以你要对皇家有用,需得要担些风险,要做别人不能做的事情!」
祯岚都觉得自己眼皮被说得跳了一下。
「就不知道你怕不怕?」
何子归定定地望着谭昱文,「是有性命的危险?」
「是有性命的危险!」
两个人的话像是中间没人换过气一样连在一起,连一心不想让子归好过的肖燕杰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子归点点头示意明自,低下了头去,「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是不是过去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是一笔勾销!」
「若是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家里的人,后半辈子是不是衣食无忧?」
「不光衣食无忧!」
子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也不想掉泪,也笑不出来,要他答应,就是一条命卖出去,要他不答应,就是留着一条命苟活着。
谭昱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准备得好好的还有继续的一番说辞,现在又说不出口,眼前的这位,毕竟只有十八岁,都是可以叫做孩子。
屋子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居然没有一个人想问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也没有一个人敢问是什么事。
「你不必答应!」祯岚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