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逐云(出书版)by 天下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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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白甫神情淡漠,「真是我的好徒弟,翅膀还没硬,手段学了个全,我该好好奖励你才了。」
水若风冷汗直流,凌白甫越是显得若无其事,后面的手段越是狠辣,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凌白甫瞧他清丽如仙的面容疼得发白,嘴唇乌青,不由得心肠微软,喝道:「既然知错,就去给我杀了天苍云,以示忠心吧。」
水若风惊得魂飞天外,叫道:「师父!」
「怎么,你有异议?」凌白甫眉梢一扬,唇边掠过一丝冷厉。
「徒儿怎敢有负师父养育之恩,教授之德?」水若风惨然一笑,缓缓抽出银钩,横在手上,「徒儿无能,有负师父恩德,来生愿为牛马,报答师父的大恩。」
猛然回手,银钩直向咽喉割去。
凌白甫一惊,衣袖疾拂,一股劲风扑去,水若风只觉全身一麻,腾空而起,撞断了七八根树枝,直向地面摔落。
蓦然一双手臂斜刺里伸来,将水若风牢牢抱住,「说好了终身相守,永不分开,你就这样抛了我不管了?」
熟悉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吓得水若风全身僵硬,死抓着天苍云的手,低声吼道:「你跑来干什么?」
天苍云顺手在他肩头一捏,顿时沉了脸,运起内力,按在他伤口上。
「不……不要动,你拔不出来。」水若风深知凌白甫极好面子,若是当众拔了这根针,便是打了师父的脸,极力阻止,谁知话没说完,肩头突然一阵剧痛,一枚铁针已应手而出。
风云教众人无不骇异,这钉骨针除了凌白甫之外谁也无法拔出,受刑之人个个痛得死去活来,畏如蛇蝎,天苍云居然轻轻松松便已吸出,实在不可思议。
凌白甫冷眼旁观,早看出天苍云的手法得自郭酒仙的真传,不觉皱眉。那疯老头虽说与世无争,可是武功独步江湖,又是个爱护短的脾气,若杀了他的传人,只怕将来跟自己没完没了,心下思索,反倒有些踌躇。这天苍云倒是一方人才,可惜颇有傲骨,断不会为了水若风投靠风云教,那是非除去不可了。
天苍云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凌白甫。一个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教首领,一个是后起的武林正道盟主,彼此闻名已久,却是首次相见。这一视线相接,宛如劈空电闪,溅出点点火星。
这是气势和意志的无声较量,谁也不能输。
「原来阁下就是风云教的凌教主,晚辈久仰大名。」天苍云神态不卑不亢,执以晚辈礼。
水若风心头一热,天苍云本是南方盟的盟主,江湖地位与凌白甫不相上下,都是为了顾全自己,方才这般委屈。
凌白甫淡淡点头,「果然后辈胜前辈,前途无量。本座在此教训弟子,阁下出手相拦,未免有失礼数。」
「凌教主管理教中事务,晚辈本不应过问,不过,晚辈与水若风订有生死之约,情同手足,不得不问!」
一语既出,掷地有声,竟将事情全部挑明,水若风脑中轰的一声响,整个呆了。
凌白甫却笑了起来,「好大的气魄,居然敢当面向本座挑衅,二十余年来,你天苍云是第一个。只是,水若风是本座弟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本座要杀要剐,轮不到外人多事!」
他缓缓抬起右掌,凌空一按,看似全不着力,竟是潜力如潮,尘沙叶草突然无风自吹,卷成一股风暴,疾向水若风袭到!
这一式风虎云龙蕴含了十成功力,威猛非常,若是挨实了,不死也重伤,天苍云情急关心,想也没想,左臂疾将水若风揽在身后,右掌一招龙卷风,运足内力,大喝一声,迎着风暴猛然拍去。
只听「轰」的一声大响,凌白甫纹丝不动,天苍云却蹬蹬蹬连退三步,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苍云……」水若风大惊,眼看天苍云唇角沁出一缕血丝,心疼万分,不顾一切扑上,挡在他身前,「师父,徒儿罪该万死,求您放过苍云吧。」
凌白甫淡淡道:「本座对天盟主毫无兴趣,倒是你,忤逆犯上,屡教不改,休怪为师无情。」作势又要出手。
水若风心里明白,凌白甫早料定天苍云绝不会袖手旁观,所以藉着要杀自己的名义,诱天苍云出手,再一举杀之,这样便免了以大欺小、以少胜多的口实,越加慌乱,回头急道:「我们师徒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少管闲事。」
这等诡计,以天苍云的聪明,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关心则乱,怎么也做不到神闲气定,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大踏步走向前,漫不在意地一笑,「凌教主不必客套,今日能放手一搏,天某人三生有幸。」
凌白甫没想到天苍云竟然当众挑战,反而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微一皱眉,已有计较,「既然天盟主有此雅兴,本座自当奉陪。」
水若风惊得魂飞天外,这两人都是武林成名人物,一诺千金,说了比武就绝不能反悔,否则便会颜面无存。
一个是有养育之恩的师父,一个是山盟海誓的情人,伤了谁他无法忍受。可是事情已经弄僵,再无转圜的余地,就算自己强行出头阻止,也只有伤了师父和情人的脸面,后果更严重。
他虽然素来机敏,此时也是一筹莫展,一咬牙,一横心,倘若天苍云有不测,自己也绝不会偷生!
凌白甫抚育水若风十几年,对他的脾气甚为了解,一眼便看穿了他的用意。徒弟当着众人的面百般维护敌人,已让教众看了笑话,如今又要陪着天苍云送死,半分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师父,暗自恼怒。他向来言出法随,杀人如麻,风云教无人不畏,若非水若风是亲手教出来的爱徒,早一掌劈死,哪容他这般屡次违逆?
转念又想,要不是天苍云勾引,爱徒又怎会如此不听话?顿时一腔怒火全转到天苍云身上,一提气,掌中蕴了毕生的功力,压了个式,袍袖无风自起,周围的空气开始细微地震荡,隐然竟有飓风之威。
「若风,过来!」
平淡的招唤却有着不容反对的断然,水若风打了个寒颤,此时再也不能迟疑,必须立刻做出选择,是去是留,哪条路都一样艰难。
天苍云深深地看着水若风,柔情如水,此时无声,却更胜有声。
水若风心似撕成了两半,「我……我……」
凌白甫铁青了脸,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间晃身上前,左手一把抓住水若风,向身后甩去。
天苍云怎能让情人当面被抓走?掠身疾上,一掌猛切向凌白甫的手腕。
凌白甫目中精光大盛,身形不动,倏忽平空后移三尺,右掌所蓄的力道蓦然一放,一股刚猛无伦的劲气直扑天苍云!
刹时间风云变色,狂涛怒啸,天苍云直如大海上一叶孤舟,被暴风卷集,随时都可能覆灭。
如此深厚的功力,天苍云也是平生仅见,哪敢掉以轻心?内力疾卷,衣袂如舞,无形的劲力一圈圈放大,旋转而上,随风激起无数尘沙,恰似一条乘风而上的长龙,挟雷霆之势,轰然迎向凌白甫的掌力!
水若风心猛然一悸,凌白甫所使的风云聚会实是毕生功力所集,而天苍云的龙卷风也是倾尽全力,这般硬碰硬,只怕会两败俱伤。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一招朔风回雪,竟然以身冲向掌力交会之心!
天苍云这一惊非同小可,此时劲力已发,转向已来不及,急忙腾身跃起,一把抱住水若风,护在怀中。
说时迟那时快,凌白甫的掌力轰地袭到,天苍云背后似突然压上了大山,沉重异常,护体罡气立刻被震散,后背蓦然剧痛,喉头一热,鲜血直喷出来。
凌白甫神色一寒,杀机徒起,迅捷再起掌,向天苍云二次击下!
就在此时,一条灰影倏然横身插来,反掌相迎,砰的一声大响,凌白甫全身大震,倒退出三步,才硬生生立定了脚跟。
「我说白豆腐,枉你前辈高人,怎么跟我这不成才的徒弟计较上了?」郭酒仙表面上嬉皮笑脸,眸中却是寒光森森,摸出一粒药丸塞入天苍云口中。
「原来是酒仙,久违了。」论辈份凌白甫还是郭酒仙的晚辈,加上前任教主曾欠了酒仙的人情,所以也不好撕破脸面,淡淡道,「本座教训弟子,你徒弟偏要多管闲事,太不知礼数,酒仙也该管教管教了。」
郭酒仙哼了一声,「你上我家的门来教训徒弟,反倒说我徒弟管闲事,真是天大的笑话。有本事。回家折腾去,在我家门口撒野,不把你这白豆腐捶成豆腐渣,我老人家就不姓郭!」
凌白甫横行江湖二十余年,今日却被郭酒仙嘲笑,脸上当然挂不住。可是郭酒仙的先天罡气已练到第九重,武林中无人能敌,当真动手,自己未必能胜得过他,满腹怒气无处发泄,冷笑道:「好,我带走自家徒弟,酒仙总不会阻拦了吧?」
水若风正在输真气给天苍云,冷不防被凌白甫劈手抓过,只叫得一声「苍云」,已如腾云驾雾一般,瞬间便在几丈开外。
郭酒仙向周围的风云教众一瞪眼,「豆腐教主都走了,你们还在这儿等着请吃饭?」
「撤!」领头的左护法一声令下,教众们鱼贯而退。
水若风那凄楚的声音传入天苍云耳中,仿佛挖心切肝一样,刚想咬牙去追,郭酒仙用力一捏他的脉门,顿时动弹不得,急得暴跳,「放手,我要救若风!」
「小笨蛋,人家是师徒,怎样都好说,你搀和进去,不是找着让凌白甫没面子,拿水若风出气吗?」郭酒仙就是不放。
这道理天苍云不是不明白,只是情急关心,舍不得让水若风受苦,怒道:「我看你是怕了凌白甫,才不敢得罪他吧?」
「就算我打得过那白豆腐,你伤得七死八活,能敌过这许多人么?」
「我……」天苍云还待再说,眼前忽然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第九章
黑影如风,急速掠过,停于树梢,观察片刻,直向院墙扑去。
空中忽然横飞来一人,正挡在前面,黑影猛挥掌击去,那人却灵巧地转了个身,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跟我来!」
黑影微一迟疑,跟在那人身后驰出几里路,忽地站住,「雪逸,为何阻止我?」
「你如果想救出水若风,那就太不智了,苍云……」杨雪逸慢慢回转身,直视着对方。
天苍云眼神一冷,「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备受折磨?」
杨雪逸叹了口气,「我刚刚去过,已经和凌枫明谈妥……」
天苍云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竟孤身进风云教的地方?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我若不去,就换你硬闯了,你重伤未愈偷跑出来,又单枪匹马,我总不能让南方盟失去总盟主吧……」
天苍云与他相交多年,深知他的秉性,笑了笑,「你素来不喜若风,恨不能分开我们,别告诉我,你现在改变主意想成全我们了……」
杨雪逸脸上一热,憋了半日,方呐呐道:「水若风出了事,你必会伤心,你是汉汶唯一的亲人,他肯定也会难过……」
天苍云好生奇怪,汉汶难过伤心与杨雪逸有何关联?待瞥见他似喜若忧、患得患失的眼神,突然明白过来,「你……你喜欢汉汶?」
杨雪逸的心事第一次被外人道破,不禁大窘,一向口齿锋利的他居然呐呐不成言,尴尬得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天苍云叹了口气,实在不习惯杨雪逸这般无措的模样,岔开话题,「我现在最着急的是要救若风……」
「我就是为安排他的事才来的……」杨雪逸缓缓说出了自己筹划已久的计策。
「让若风诈死避世?你倒是跟我想到一起了。可是,凌白甫奸诈非常,恐怕没那么容易。」天苍云皱起眉头。
「青城派的虚无子下月大寿,我想风云教肯定会来捣乱,倘若水若风出现,我就好下手,你暗中接应,助他脱身。」
「凌白甫现在不相信若风,不会轻易派他出来的。」天苍云直摇头。
杨雪逸笑道:「所以我今天专门来找一个人,除了他,别人也帮不上忙。」
天苍云目光一闪,「别告诉我是凌枫明!」
「就是他。我费了这么大的心思着手在他身上,是为了什么?」杨雪逸眸寒如冰,「严密的堡垒从内部才能攻破!」
天苍云沉默片刻,「我只希望,你不要做错事,将来也不要后悔。」天苍云深知他的秉性,不便再多言,语重心长地提醒。
「我明白……」杨雪逸笑了起来,「也许,等汉汶答应了我,我就会退出江湖了……」
正是初秋晴爽,天宇澄蓝,在风云教总坛的幽省峰,水若风静立窗前。天苍云英俊伟毅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曾经的体贴怜爱似一股暖流注入冰冷的心口,唇边不自觉荡起柔和的笑纹。
他的伟岸、豪迈、深情、智勇、包容、关切、戏谑一一从心中流过,情不自禁低喃:「苍云……」
门口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水若风脸上血色骤失,急转过身,凌白甫翩然如神的身影已飘然而入。
一刹那,师徒两人对视的目光中都迸溅出火星。
「师父……」水若风终究心存畏惧,慢慢垂下了头。
凌白甫微微一笑,「身子好些了没?怎么越来越瘦?饭菜不合口味?还是有人故意克扣?」
「不不,师父的指示无人敢违抗,秋衣、鞋袜、药物一样不少,连锦被都特意送来了,是徒儿自己惭愧,辜负了师父厚爱。」水若风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不留意便祸及他人。
凌白甫审视着他,似乎想看透他真正的心意,片刻,微叹了口气,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温言道:「师父也舍不得罚你,只是你这次实在太出格了,倘若不惩处,无以服众。师父罚你在幽省峰关三个月,也只是形式而已,待江湖一有大事,你自然还是风云教的先锋。」
水若风明白,凭凌白甫的铁腕手段,如此薄惩已是留足了情面,不觉心中感动,哽咽道:「师父的恩情,若风没齿不忘。」
凌白甫眸中厉光一闪,随即又转成温和,「你是我一手养大,情同父子,我对你颇为期望,谁知你……唉,为师当时太失望了,气极之下,还动手打了你……」
「师父是恨铁不成钢,真正视我如骨肉,才会动怒,都是徒儿的错。」水若风忆起幼时凌白甫种种疼爱关怀,好生内疚。
「答应为师,与天苍云一刀两断,从此既往不咎,你我仍是一家人。」凌白甫脸上尽是期许。
水若风一僵,神色渐转惨淡,半晌无语。
凌白甫眼中掠过一丝怒色,「也罢,师父不逼你,倘若你能劝天苍云归顺我教,那也是一桩好事。」
水若风脸色更加苍白,低声道:「师父目光如炬,应该看出天苍云是宁折不弯的那种人……」
「如果他是真心待你,自然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倘若不愿,便是虚情假意,你还要这等人不成?」凌白甫已有愠色。
「我可以劝他退隐江湖,不再与我教为敌。」水若风急急分辩。
凌白甫心中愠怒,这分明是两人想想双宿双栖,逍遥自在去了。天苍云机智狡猾,暗中仍会为南方盟出谋划策。水若风人虽聪明,心眼却实在,一心一意相随而去,再不会管风云教的事。
一味威逼,只会激起他的烈性,若是逼急了,必反无疑,到那时便难以收拾了。
近年来风云教人才奇缺,星如雨是挂名圣使,从不管事;日圣使远在海外,即使立刻动身赶回,航程也得有三个月,远水救不了近火。儿子不成才,左右护法才能有限,能帮上忙的唯有水若风,要是连他也走了,自己就得亲自出马重征江湖。
念及于此,凌白甫叹了口气,宛转道:「此事须从长计议,目前倒有件小事,青城派的虚无子庆寿,星圣使不听劝告,私自前往,怕是寡不敌众。他性子孤僻,唯有你能劝得动,你尽快前去将他带回,免得惹出麻烦来。」
水若风先还担心自己的新任务会和天苍云对敌,没想到是这么简单的任务。此去既轻松,又能见到心上人,真是一举两得。
那掩饰不住的欢欣从眉角眼梢流露出,立时显得容光焕发,先前的憔悴忧郁一扫而光。
凌白甫不动声色,淡淡道:「委屈你再留几日,待星圣使有了消息,你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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