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喀几声,鬼叔身后,以阿光为首的十几个人全都整齐划一地抽出枪,直指陆一行。
「这么多颗子弹打在你身上,一定很过瘾吧?谁都知道宏胜的行少是聪明人,我相信不会不懂该怎么选择。」
我气得直想冲上去,把鬼见愁的耳朵咬下来。
「这么说,你就是打算人多欺负人少喽?」相较于我的着急,陆一行却依然定过抽油(注:镇定得很)。
即使早就知道他的神经坚强到常人无法比拟的程度,可毕竟现在是稍不注意就会命丧黄泉的状况啊,为什么他还是可以摆出一副仿佛在和好朋友谈天的表情来?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放回肚子里。
只听鬼叔极其得意地笑道:「没错,我就是以多欺少又怎样?谁叫你当初害阿杰和赌王金见财化水,搞得他恨不得要你的命,如今龙标和罗非已经被我的人制住,你这个宏胜当家,不过是个空壳而已,哈哈哈......」
「鬼叔,你太小看我了。」
鬼见愁的笑声尚未停歇,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秃顶的老头引着数十个宏胜的兄弟如天降奇兵,将鬼叔和阿光他们团团围住。
鬼叔瞠目结舌:「阿杰你......」
「你不是要以多欺少吗?那就如你所愿,照你的规矩玩玩。阿鬼你太小看我了,我老头子虽然落伍了,大是大非却还分得清楚。」杰叔冲他冷笑,然后转过身,面对陆一行。
「行少,阿标和阿非都已经没事,你尽管放心。」
我常常地出了一口气,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觉得杰叔那明亮的后脑勺是如此可爱。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制住我吗?」鬼叔却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慌乱惊恐,反而露出杀气腾腾的嘴脸:「我早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行少,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墙角的那堆东西吧?」
顺着他的目光,只见哪里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金属箱子。
「只要我按下这个按钮,整栋楼都灰飞烟灭,我鬼见愁能又这么多人陪葬,就是死了也不冤,行少你说是不是?」
「阿鬼!」杰叔的眼睛几乎竖了起来,「你不要一错再错!行少宽宏大量,才没有追究你杀荣哥的罪恶,你现在回头,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鬼叔仰天长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
「你他妈的到底是求我还是唬我?你给老子搞清楚,现在你们的命,都握在我的手里!」
晃动着手里打火机似的遥控器,鬼叔全然没有回心转意的打算,眼神里的决绝与狠毒反而愈加浓烈。
「阿杰,我真搞不懂你,你活了几十岁,为什么还这么笨,你替他们陆家卖命,身上伤疤几十道,他们又给了你什么?」环顾着四周的兄弟,鬼见愁露出狞笑,「还有你们这些蠢蛋,你们就是做掉了我这个所谓的叛徒,又能得到什么?看看我这个人版吧!将来到老了,照样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脸色过活!」
这老东西的心理战术真毒!
宏胜那些小弟们,虽然仍然举着枪,其中却又不少人的眼神却明显已经开始游移起来。
不论他说的有没有错,毕竟人都是怕死的,在炸弹的威胁洗,又多少人会愿意为了别人枉送自己的性命?
我的心又收紧了几分,更加觉得自己没用。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紧张,一片剑拔弩张中,陆一行却看着我,对我一笑,那笑容里似乎蕴藏很多东西,可是我根本无法看透他想对我传达什么讯息。
只听他冲着鬼叔说:「那好,鬼叔,我答应你的条件,不过你要先让杰叔和兄弟们先离开。」
「不行!」
「你别......」
「行少,是男人就爽快一点!」鬼叔蛮横地打断他,「你没得选择。」
陆一行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你把文件拿过来,我签。」
我大急:「不......」
才说一个字,就被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急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我绝对不是不想看到你死,我只是不想给你这家伙陪葬而已!
「早这么识时务,我们也不会让你的甜心吃这么多苦头啦。」鬼叔志得意满地接过手下拿着的文件,把遥控器递到阿光手里,还不忘交代他:「给我看紧点,他稍微有点什么轻举妄动,你就......」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神奇十足地向着陆一行走来。
「想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儿。」
「鬼叔,你真的不给我一个机会?」
「你他妈的少放屁,快给老子签......」话没说完他的笑容却已经凝结在脸上,那瞬间停住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怪异。
大滴的冷汗从鬼叔的额头滴落,「阿光,你......居然食碗面反碗底!」
「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刚才行少一直不打PASS,老子憋得心都慌了!食碗面反碗底,你他妈的叛徒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真是笑话。」
阿光嬉皮笑脸的对着鬼叔汗流满面的脸上吹气,把手里的遥控器打开,只见放电池的地方空无一物。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虽然你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是......又怎么比得上既有魄力,又直爽多金,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做老大的行少呢?更何况他还是我和我老婆的救命恩人,我又怎么会对他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情呢?麻烦你下次找人合作的时候,先查清楚合作对象的资料!」
说着他又捂捂嘴:「啊,对不起,我都忘了你不可能还又找人合作的机会了。」
「你......你放屁!你哪有什么老婆!」
「信义的李乐如,你也认识的,她就是我老婆喽。」
听到他的话,最吃惊的是我。
「鬼叔,你大号鬼见愁,聪明机变城府之深江湖中欧个少有人及,你怕留下话柄,所以不用自己的手下,反而和别的社团的人联合,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会借刀杀人,我难道就不会釜底抽薪吗?」陆一行也在这时气定神闲地说。
鬼叔面如死灰,汗出如浆,狼狈到极底,与他刚进来时趾高气扬的样子,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行少......你......我认栽,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他用干涩无比的声音求着情,其实到了这种时候,连他自己也知道万无转圜的余地,可是出于一种生的本能,还是不愿意认命地引颈就戮。
陆一行慢慢走到他身边,接过了阿光的枪。
「鬼叔,我小时候你抱过我,还教我怎么玩儿牌九......所以,我给过你不止一次的机会,甚至在我的明天被你那样子对待,我也仍然在给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这些机会,怨不得谁。」
只听一声炮仗般的声音响起,越过陆一行,我看到鬼叔的腿抽搐了两下,然后滴滴答答,一股股的红色液体流到地板上,很快就染红了一片。
轰的一声,鬼叔倒在血泊里。他大张着嘴,双眼却是闭上的。一个纵横江湖几十年,也曾在港九呼风唤雨的人物,就这么根据成王败寇的不变定律转瞬即逝。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也许从他迈出背叛的第一步起,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终将面对这样的结局。
一片寂静。
陆一行把枪放下,单膝跪在他的尸体旁。
「鬼叔,一路走好......」
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里有真正的感伤。
我不禁再次看向鬼叔的尸体。他杀了老子,然后死在了儿子手里,因果轮回这样的死法实在很江湖。
还没移开视线,陆一行已经结束他的默哀,走回来,众目睽睽之下,在我脸上啾的一下。
所有的人还没有从这一波三折的发展中回过神来,包括我,所以在被他亲了之后,我脱口而出的问题,乃是最发自于本能的一个。
「行少,你既然早就把一切情况都掌握在手里......剥光了我的衣服还照相,这笔帐又怎么算?」
陆一行微微露出吃惊地抚住下巴:「你最在意的其实是这个吗?放心,我有再三警告他们只许拉弓不许放箭。」
「......」我被他的话火上浇油。既气陆一行,更气我自己,就是啊,为什么我在意的居然是那个而不是被刀砍伤,或者是被扇耳光!
忍无可忍,我举起拳头,一拳轰上陆一行那欠扁的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打痛,反正我的手是痛得要死。
「陆一行你是个王八蛋!」
近乎歇斯底里地冲他高叫一声以后,我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走在无比熟悉的半山公路上,忍受着冬日阳光下飞扬的干燥尘土不断地往鼻孔和口腔里拼命地钻,我现在只想尽快找一个医生,处理一下因为挥拳而变得更加痛的臂伤。
平时很快就走完的公路不知为什么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囚禁我的地方,离陆园其实很近,但是现在的我,实在没有心情回到那个人的家里去。
心情平复下来,也开始有些明白了陆一行为什么要忍耐到那个地步,可是......我已经落不了台了。
而他居然也不追出来道歉......陆一行果然是个大坏蛋!
才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喇叭声。
一辆金色的法拉利正以蜗牛呃速度行驶在我的身后。
「明天,有什么不满的,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回了家,你把我的脸打得像彩虹一样也没关系。」陆一行把车停在我的前面,像绅士那样为我殷勤地打开车门。神秘谁
「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我冷着脸,绕过他的车继续向前走。
「我活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碰过我的脸,你是第一个哦。」
懒得理他。
「小天天,你看这是什么?」
不知道他从车里拿出什么东西,一股酸味随即扑鼻而来。
我愕然的发现他的手里拿着一碗面,那是我和阿忠被抓去的那天做的,还没来得及倒掉。
然后,陆一行做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动作:他端起那碗面,就这么朝着自己的嘴里倒去!
「你疯了!」
我吓得扑过去,夺下他的碗,哇,真的已经变味到生花的地步,可是他刚才那一下,已经真的吸了好几根面条进肚子里去!
「疯子,你根本就是个疯子......」
在这个疯子面前,不可能有人赢得了他的。
「看在我吃面的份上,上车吧,宝贝?」
我用要吃人的眼光瞪着陆一行,但是当然无效,最好只好赌气似的一屁股坐进车里。
「我喜欢你刚才那个眼神,太够味了!」
一旦上了车,他又开始不正经起来。
「我可没说原谅你了,少在那里口甜舌滑。」
「不要这样嘛,本大爷这次在泰国,那可真是险象环生,九死一生,还好吉人天相,最后终于和你的志豪弟弟圆满完成任务......他有和我一起会香港哦。另外呢......阿清和阿清的姐姐也一起来了,你想不想见他们?不想见他们我就安排他们住酒店。」
我霍地两眼放光:「志豪会香港了?他怎么样了......如果不是心里有鬼,你干嘛安排他们住酒店?」
「小天天,你会介意自己的身体被别人看光光,我好高兴哦,这说明你已经不自觉地对本少爷越来越忠贞了。啊,对了,玉姐也回来了,好像又很要紧的事要找你。」
「放你娘的狗屁!不许转移话题!」
「在你被抓之后还按兵不动是我不对,可是......自从阿哲那件事以后,我就不停地给自己说,凡事不能太过绝情。不管你怎么想,不到最后一刻,我真的不想看鬼叔走到这一步,我总想给他机会回头,没想到,他自己却不给自己机会。」他轻轻地,却又认真的说。
我的心瞬间软了下来,不,是赶紧趁这个机会下了台:「不要再难过了。换个角度想吧,刚才你要是不杀死他,你猜他会不会放过我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江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的。」
自古男欢女爱的故事,都是用笔写在纸上的,而喋血争斗的故事,却是用血写在风上的。
陆一行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突然觉得好像又电流流过我的身体。
「其实我觉得刚才那碗面也挺好吃的,你不阻止我,我全都吃光也没问题。」
「......我是怕你食物中毒。」
「放心,那里面有小天天的爱,就算长绿毛了也绝对不会令我中毒的。」像掺了蜂蜜和麻药既温柔又性感的声音进行着诡辩。心脏剧烈地收缩着,把那种无法区别到底是痛楚还是快乐的感觉蔓延开来。
就像......有人在用刀子由内心深处重重地划过一般,虽然不会划出伤口,却能让你所有抵抗的力量都在一瞬间消失地涓滴不剩。
车厢里还由一股酸腐变质的味道在飘荡,不过我们都恍若未闻。
也许人生的大幸福莫过于此,遇到那个能与子偕老的人,同吃一碗面,同喝一碗汤,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一起品味生活中的百味和上天的恩赐......
「不要拉着我,你想出车祸吗?」
这种时候,岔开话题是我唯一的选择。
把头埋得几乎要碰着腿,企图不要让他看见我烫得惊人的脸,却听到头顶传来两声闷闷的笑,低沉性感的声音令我的头发也随之振动。
「我爱你,明天。」
有人在头顶这样的说。
然后,他坐正身子,终于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尾声
我爱你......
声波的余韵还在耳边耳边挥之不去地萦绕,法拉利却嘎的一声,停在陌生的路边。
我茫然地抬起头,前面是一幢三层的灰色建筑,临街是商铺,上面伸出许许多多的广告牌,例如陈细妹 龟苓膏。么么蜜成人用品专卖,夜来香高级旅馆等等。
「行少......?」
他指着前方,「我们去那里。」
大白天的,他该不是就要......
「那里的二楼有一家周医师诊所,治疗刀伤一流。」
我又气又羞,脸顿时红得像番茄。
又被这个混蛋摆了一道。
「我们去把伤口重新处理一下。」
「不用......」
他掰过我的头,为了封住我的嘴而落下无数的吻,黑眸在阳光下像猎豹一样微微眯细,说不出的性感,我狼狈地移开视线。
「我想要你快点好起来。」
......对于他的柔情攻势,我永远都没有免疫力。
「你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我又怎么能和你舒舒服服,肆无忌惮地做呢?我们也该尝试一些新的体位了。」
「你......不是人!」
怀着被中山狼欺骗了无数次,却依然没有学乖的东郭先生一样悲惨的心情,我被陆一行半强迫地拉出了跑车。
新春前的阳光温柔地直射下来,面前青灰色的路面上仿佛又光点闪烁,路边的常绿树木树影摇曳,翳密浓绿;云淡天高,空气中有凉茶的清香飘来,还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手机铃声和小孩的喧闹声......仰望天空的艳阳,我不禁嘴角含笑--不过是苦笑。
站在车水马龙的路面上,静静地看天上云卷云舒,看街上人来人往,有人告别,有人重逢,有人在阳光里等待,也有人在街角处邂逅......一帧帧温馨的景象像绵绵不断的音符,如光如水,似云似雾。
恬静平和的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一个可怜人。
「乖,不要任性嘛。」
被握住的手又被朝前轻轻扯了一下。
痴痴地看着前面那个宽广的脊背,其实也许他才是比任何人都更加任性的家伙。
可是这个任性又无赖,蛮横又霸道,猥亵又无耻的家伙,却拥有一双比谁都温暖可靠的大手。
如果说两个人的相遇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又可不可以因为爱一个人爱得如此的深,而改变了命运呢?
荣哥哪一天,我迷失在了茫茫的人海里,找寻不到回去的路径,这样的一双手,也一定可以像受到命运的指引一般,在人潮中将我的手重新握紧,牵引着我向前走去吧?
我跟随着陆一行向那不知名的诊所走去。
身后的问题一大堆,宏胜还不够稳定,玉姐如此古怪,志豪衣锦还乡,还加上,一对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姐弟......
尽管如此。
尽管,手臂疼痛,脚步蹒跚,我的嘴角,却浮出一丝温暖的微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