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此举对不起交付他青藏的友人,但是倘若赤松城主继续来打扰透雨,那么难保修复好的青藏不会被强行夺走,然后作为赤松城主的杀人利器,与其如此,倒不如早些离去!
至于青藏……待他日后年老身亡,再到地下向友人说明原委谢罪去吧,相信他会谅解的。
面对这个提议,透雨低着头思索了好半晌,也因为他想了很久,岸光东绪明白透雨应该是在做内心的挣扎,因此他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等候透雨的响应。
异样的沉静围绕着两人,直至外边的山林传来了归巢的鸟鸣。
「我想修好青藏。」想了又想之后,答案依然未改。
透雨愿意放弃手中的两把刀,忍痛让它们成为断刃,但是青藏的修复过程,代表了他对百年前那位刀匠的敬佩,以及岸光东绪与朋友之间的情谊,所以他还是想修好它,而且他还想为岸光东绪铸刀。
这个愿望如果无法达成,他恐怕会一辈子遗憾吧。
「那……若我们换个地方,找块清静之地呢?」能与透雨相知相守的话,其实岸光东绪并不介意换地方住的,怕就怕透雨住久了,对此地有留恋。
「等我修好青藏、为你铸了刀之后,我们就走。」
隐居生活对透雨来说并非大碍,不就是换个地方,仅须重新熟悉环境罢了,有了岸光东绪伴在身边,事事帮着照料,要适应新的地方不是件难事,可问题在于炼炉不是说搬就搬的啊!
在打算封炉的现在,与其在新的居所搭起炼炉,还不如留于此地,加快脚步完成铸刀工作来得实际。
「我是担心松城的人不会就此罢休。」岸光东绪拧起了眉心,对于赤松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逼迫透雨这个名刀匠,他实在无法预测,再加上自己就算能够保护透雨,如果赤松城主派来大批人马,那他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所以为了透雨的安全,早些走反倒好。
「承三守之前就找过我许多次了,每回我都是这样赶他下山,一直以来也没出什么事。」虽是这么说,但过去透雨的拒绝方法,并没有亲手断刀这么激烈。
而这回他之所以做绝,一来是希望赤松的人彻底死心,一方面也是希望接下来他能够专心一意、早些为情人将刀铸好。
「不会有问题的。」透雨想了想,虽然他如此希望,可事情的发展却往往难以预料,所以岸光东绪的担心其实也不无道理。「如果你担心的话,那我们收拾好东西就离开吧。」
反正等他们到了新的净土,再花点功夫搭炼炉也是可以的。
「对不起,我没什么能帮上你的,甚至替你阻挡那些人都不成。」岸光东绪轻叹了声,伸手抚上透雨的双颊。「不过,我可以在寻到新地方时,为你搭起家、筑起新炉,好吗?」
这是他唯一能替透雨做的,其余的,就是抱紧透雨,带给他力量和爱意了。
「你不怕为我搭起新炉之后,我又忍不住一把接着一把的打起刀来?」听着岸光东绪的体贴,透雨总算可以把对越城三守的厌烦,以及亲手毁去两把好刀的惋惜抛诸脑后,开心的笑起来。
「你打刀的神情……很美。」岸光东绪自己也是挺矛盾的,他希望透雨休息,可在汗水满布、神情专注这两个要素交迭之下,透雨呈现出一种比平日的微笑还美、还耀眼,甚至吸引他全部目光的璀璨光芒来。
「我喜欢看你铸刀,也希望你好好保重身子,另外,等我们换了新地方,没人知道你是名刀匠后,也不会有人来烦你,要打多少刀都可以。」说着,岸光东绪索性往透雨的颊上吻了吻,宛如给他允诺。
「既然这样,我们整理整理,尽快离开月城山吧,只是我见不着路,一离开这地方,事事就得靠你了。」透雨自是不愿给情人添太多麻烦的,即使他明白岸光东绪愿意护着他,但是处处依赖他人总不是自己的习惯。
「那倒好,我们可以一起做每件事,我随时都能见到你。」岸光东绪搂住透雨,心里满满的感动,因为他知道,要透雨离开习惯的环境去适应新地方,是极为残酷的变化,但是如今他们不得不走了。
可是……他会守住透雨的。
「透雨,我会用一辈子、用这条命,全心全意地爱你、呵护你。」
这是岸光东绪的真心,也是真情,自始至终只用在透雨身上。
决定避开赤松城的人后,透雨与岸光东绪匆匆收拾好行囊,带了尚未修复的青藏,赶在他们去而复返之前离开月城山。
由于透雨完全看不见,因此为了配合他的脚步,两人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光是下山就花去岸光东绪上山的两倍时间。
但为了躲避种种麻烦,岸光东绪还是带着透雨加快脚步,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早日寻得可以让两人安心定居之处。
而在他们走了几天,步行过几个小村子,确定赤松城的人没追来后,岸光东绪一颗紧张的心总算是平静下来,甚至开始觉得他与透雨可以从此一路平安下去。
只不过这个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他带着透雨踏上旅途前进时,透雨突然紧抓住他的手臂,让他停步。
「血的味道……」透雨止住脚步,因为他从迎面而来的轻风中,察觉了异样的血腥味。
「血?」岸光东绪望向前方,记得这附近并无人烟,那么……血腥味是从哪来的?
「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大概是……这个方向。」透雨在静下来、判别了方向后,伸手往大路的另一端指去。
「那边只有些附属在仓月城名下的小村子才是,这地方向来没什么争战,怎么会有血腥味?」
岸光东绪这回带着透雨离开月城山,刻意避开会追赶他们的赤松城的势力范围,没理由再遇上战事才对。
「现在要怎么办?」
透雨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前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他确实闻到血腥味,所以这路到底是该走下去?还是回头,找个安全的方向前进?他其实也没个主意,毕竟他对月城山下的状况一点也不清楚。
「我们下山的地方离我住的石方城和想抢你的刀的赤松城,都有些距离了,这一带是仓月城的领地,我记得这里没什么战事发生,或许……前边飘来的血腥味并不是战争也说不定。」岸光东绪努力地想找出个适当的解释,像是因祭祀仪式的需要而杀生之类的,只是心头深处还是免不了浮现令人烦恼的猜疑。
「战争啊……」一听见这个词,透雨的眉头便忍不住皱起。说来各地战事频繁早已是常态,他之所以会隐居于山中,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只是他躲藏了好些年,没想到还是免不了碰上这类场面。
「说不定只是我多心了。」甩了甩头,透雨扯出笑容,想叫自己忽视这股仅有他一人察觉到的诡异味道。虽说眼盲之人在其它感觉上会比较敏锐,但这次或许只是因为他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太过紧张而弄错了也说不定。
「我们过去看看吧,若真觉得苗头不对再离开。」岸光东绪强压下心里的猜测,笑着安抚透雨。
一来,他是打从心底里不愿再将透雨牵扯到战事上,二来,也可说是武士本能吧,若前方有人真遇上麻烦,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嗯。」透雨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举起脚步跟着岸光东绪前行。
岸光东绪无语地扶着透雨,两人继续往前行走,虽然各自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绪,但为了彼此,他们却都没有说出口,只是……
在一股浓厚到连岸光东绪都不得不正视的血腥味飘来后,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不,或许该说……是岸光东绪为眼前的骇人情景愣住,才使得依附他的透雨停下来。
由于透雨看不见,所以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样的景象,但是……这个原本附属于仓月城的小村子,早已遍地尸首,血流满地的景象令人不忍,依稀可辨的衣物瞧得出这些尸体中,有士兵也有普通百姓,至于原本该有的农村风光与小屋、炊烟,则已烧毁殆尽,徒留一地焦黑……
「透、透雨,我们先离开这里。」岸光东绪明白,这里的味道透雨一定明白发生过什么事情,此时此刻,他只能庆幸透雨见不着这宛若人间炼狱的画面。
拉了透雨,岸光东绪没来得及解释便要带人离开,可就在此时,一个骑马的武士突然出现,四十开外的年纪、一脸阴沉,手上还拿了把沾上不少血的长刀,让岸光东绪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认得这个男人!
在他因为友人去逝而辞掉石方城的职务前,他曾在战场上见过这个赤松城的武士。
在岸光东绪的印象里,这男人可说是杀人不眨眼,甚至是以挥刀夺取人命为乐,每一场战争结束后,他都会径自徘徊在战场上,只要见着了气若游丝或在生死关头徘徊的人,他就再补一刀、残忍地取走人们挣扎存活的机会。
而这男人会出现在这里,就表示仓月城已经受到赤松城的侵略了吧。
「怎么?还有人活着啊?」男人的眼光扫过四周,在见着透雨与岸光东绪后,他挥起长刀、策马奔向两人,脸上还咧开了残酷的笑意,就像是在享受杀戮所带来的快戚。
「透雨,你到旁边去!」岸光东绪将透雨推到身后护住,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准备抵抗,因为他很清楚,遇上了这个男人,没分出个高下是很难平安离开的,因为他会赶尽杀绝,而他还有透雨要保护,所以绝不能死!
「东绪!」由于双眼看不见,透雨就算猜得到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呆站在原地,听着岸光东绪和武士不停地发出你来我往的嘶吼声,任刀剑相碰撞的声音穿入耳中,然后一而再地为这些声响心惊胆颤。
即使明知道自己只会碍事,但透雨还是下意识的往前跨了几步,毕竟远离了岸光东绪总教他不安,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双脚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也就理所当然地重重摔了一跤。
透雨摸索着四周,想撑起身子站起来,可偏偏他伸出的双手碰到的不是地面,而是各种奇怪的触感,有硬梆梆的盔甲,也有带着湿黏血液的尸体。
虽说眼睛看不见,不用亲自面对如此可怕的景象,但是此刻透雨依然清楚地得知了围绕在身边的景物到底为何。
「东绪……」或许,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透雨感觉到了害怕的情绪,不是对生与死的恐惧,而是怕岸光东绪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成了四周死尸的一员。
眼角不自觉地渗出了泪珠,他有些颤抖地喊出那个令他心安的名字,希望岸光东绪能回到自己身边,回到他伸手可及之处。
「透雨?」岸光东绪并没有错过透雨的呼唤,或许也可以说,从头到尾他都不停地分神注意透雨的安危,就怕附近又有第二个赤松武士冲出来伤害透雨。
而当他瞥见透雨跌倒在一滩血水中时,心疼的感觉令他恨不得挥刀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透雨,你别伯,我……」吃力地挡回男人的攻击,岸光东绪得了空档,立刻回头对透雨喊道:「等等!我马上来帮你!」
岸光东绪的回应原本是想让透雨安心,只不过他的关注之举,却也连带地让赤松武士注意到了一旁的透雨。
原本他正一心一意对付岸光东绪,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透雨一出现,这个赤松武士就立刻改了目标。
「是啊,让我来帮你吧,送你进极乐净土!」
赤松武士邪笑,大跨步地往透雨的方向走去。
第八章
岸光东绪自然是不会任由他去伤害透雨的,但要顾着自己,还要顾着透雨的他,当然比不上只想杀人取乐的赤松武士,就算再有实力也是枉然,因此赤松武士面对岸光东绪的刀完全不以为意,甚至是轻松架开,又顺势划伤了岸光东绪的腹部,令岸光东绪迸出低叫声。
「东绪!」一听到岸光东绪的惨叫声,透雨的一颗心紧张地像要自胸口蹦出来,手臂也不自觉地往岸光东绪的方向伸长。
可岸光东绪没能及时回到透雨身边,却被赤松武士这一刀砍得跪跌在地,而赤松武士也就乘机走近了透雨。
踩在血水上的脚步声难以辨识身分,透雨听着这越挨越近的声音,并不清楚身边究竟发生什么事,还以为是岸光东绪终于重回自己身边,他傻愣愣地拾起头,并向赤松武士伸出手去。
「东绪?」透雨轻声呼唤着,就盼情人能给他响应。
可他没想到,眼前的人并不是岸光东绪,而是举起长刀,笑得一脸得意,想要砍下他人头的赤松武士!
看见赤松武士的长刀就要落下,岸光东绪也顾不得什么武士道义和精神了,他捡起落地的长刀,忍痛站了起来,对准赤松武士自背后狠狠一刀刺入,贯穿了赤松武士的身躯。
霎时间,血花犹如喷泉般涌出,洒上了透雨的面庞,这温热又血腥的感觉令透雨忍不住发出惊慌叫声。
「东绪、东绪!」透雨慌乱地挥舞着双手,希望能寻到岸光东绪。
「我……在这里。」岸光东绪松开长刀,一把将变成尸首的敌人推到旁边,顾不得自己一身的伤和血,他将透雨抱了个满怀。
刚才那一幕着实令他心惊不已,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要失去透雨了。
透雨感受到岸光东绪结实的臂膀紧搂着他的感觉,在确定情人平安之后,他总算松了口气,不过……
不停地自腹部伤口流出,将岸光东绪染得一身红的鲜血,也一样沾上了透雨的双手,那种湿湿热热的感觉,令他发现了岸光东绪的异样。
「你受伤了!」透雨伸手触上岸光东绪的腹部,想确定这伤究竟严不严重?
「没什么……大碍。」岸光东绪抚着腹部,他知道这伤口其实挺深的,只是他没时间再让透雨处在危险的地方了,为了早些带透雨走,也为了安抚透雨,他扯下袖子扎在伤口上,暂时将血止住,想赶紧带透雨离开。
因为,在这种地方继续待下去,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像刚才那种以杀人为乐的赤松武士出现。
无奈的是岸光东绪虽有心、却无力,重伤令他血流过多,刚站起身子又倒了下去,眼前开始模糊的景象,更让他有种自己似乎要失去意识的感觉。
「透……雨……」岸光东绪抓紧透雨的手臂,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倒下,否则透雨要由谁来照顾?他既然决心保护透雨,就不能让透雨受到半点伤害。
「东绪!」透雨紧张地抓住了岸光东绪,他唯一能做的仅是呼唤岸光东绪的名字,以及伸手寻找着岸光东绪的伤处,好弄清楚伤势的严重与否。
偏偏此时岸光东绪因失血过多,力气早被抽干,就算他想安抚慌张的透雨,起身带他走,却完全办不到。
更糟的是,距他们不远的地方,人影再度现身,而那模样看起来则与赤松的武士颇为相像。
不成,他得走、要快点把透雨带走,否则的话,不知道透雨会被赤松城的人怎么折磨、强逼着铸刀……
他要保护透雨!没有了他,透雨一个人在这里该怎么办呢?甚至连逃都办不到。
尽管思绪清楚,可逐渐消失的体力却令岸光东绪连抓住透雨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的声响应该是透雨呼唤他的声音,可却又混入了赤松的人在大吼大叫。
透雨……不能让透雨被发现啊。
在世界化为黑暗之前,岸光东绪隐约见到赤松城的人往他们走来,以及透雨惊慌的脸孔,而他、却是什么也做不了……
触目所及,干净的床垫与不熟悉的屋宇,令岸光东绪一醒来就以为自己置身梦境。
瞧瞧伤口,腹部已被上药包扎,可身边却没见到任何人。他是在作梦吗?可他还是隐约感觉到伤口传来的痛感,还有,透雨去了哪里?他被带走了吗?
「透雨!」一想起透雨,岸光东绪也顾不得伤口是否会裂开,他扯开嗓门叫了起来,就怕透雨出半点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