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吼叫声引来了房门外的人,在门板被推开后,映入眼中的虽然是张他熟识的面孔,却不是透雨。
「你总算醒了。」与岸光东绪曾是同事,一同效忠石方城主的田岛上禹跨步踏进了房间。
「你半死不活的倒在战场上,让大家都吓了一跳,怎么你说要辞去职务,从此不再参加战争,却一个人跑到仓月城这边来?」
「我……透雨呢?跟我在一起的人呢?」岸光东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团混乱,但比起这些琐事,他更在乎的是透雨上哪去了?
「透雨……月城山上的名刀匠?他和你在一起?」听着友人的问题,田岛上禹有些惊讶,怎么名刀匠会和岸光东绪一起在战场上闲晃?
不过撇开透雨的身分不提,「可是你倒在那种地方,周围就算有人也全是死人啊。」残忍的结论,道出莫可奈何的现实,当田岛上禹发现岸光东绪时,他的身边全是没了气息的死尸,就算有稀世难得的铸刀师傅,死了……也是一样的。
「你们只带我回来?」岸光东绪心头凉了半载。
透雨若没跟他一块儿回来,那会去了哪?莫非还被留在那滩血海当中吗?
「不、不行!我要去救他回来!透雨!」一想到透雨正无助地等着他去救,岸光东緖当下也顾不得伤势了,他翻身起床,救想出门去找人。
「你受了重伤,想站都有问题了,还说什么救人!而且我们发现你的时侯,你身边根本没其它人啊。」田岛上禹虽然不知道岸光东緖为何要如此为透雨拚命,但他很清楚依友人现在的伤势,是不能起床乱动的,更别提出门寻人了。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要去找他,他什么都看不见啊,如果没有人在身边保护,他一定会碰上危险的。」岸光东緖不知道透雨到底去哪儿,但是听友人的说法,他被救走时透雨并不在身边。
那看不见的透雨会上哪去?是被早一步赶到的赤松武士带走,或是被杀了?一阵凉意窜入脚底,让岸光东绪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死?不,透雨不会的,他们相约要一起找块地方快乐的生活下去,透雨不会死的。
「你先冷静点,听村子里的幸存者说,赤松的人抓了不少俘虏,如果透雨没死,我想应该也在赤松城的牢里。」看着岸光东绪紧张的模样,田岛上禹先将人拉住,硬把岸光东绪压回床上后,才叹了口气续道:「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吧,连站都站不稳了,要怎么进赤松城?就算想救人,也等伤养好再说啊!」
「俘虏?在赤松?」岸光东绪这下子非但没感到心头轻松,反倒更紧张了。
因为透雨就是赤松城的人想找麻烦的对象,若透雨真被赤松城的人带走,那么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
「不、不行!我得马上救他回来,我们约好的,我要一辈子保护好他啊!」岸光东绪忍痛四下搜索着,一边伸手想将田岛上禹推开。「刀……我的刀呢?」
「东绪,你别冲动啊,凭你一个是救不了人的。」田岛上禹没因岸光东绪的坚持而放人,反而更加用力地压住只顾着想往外冲的大个子。
「赤松城里有多少武士?面对这么多敌将,就算你是一代剑豪也不可能以一挡百啊!所以你要救人,与其单独拿着刀胡乱闯,不如养好伤势、重回队伍,和我们一起反攻赤松吧。」
「我想救的只有透雨。」岸光东绪不讳言,自己是个自私的男人,他现在只希望能确定透雨的安危,若是透雨不在俘虏之列,那他也没必要留下了,因为再多涉入战事,只会让透雨担心罢了。
如果他有意回归战场,那何必在离开月城山时,选择了与石方城完全无关的仓月城领地作为目标?他大可以带着透雨回到石方城定居就好,甚至不用担心透雨在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村子里恐惧成什么样子。
「我明白。」田岛上禹点了点头。
虽然弄不清楚透雨和岸光东绪是什么关系,为何岸光东绪拼了命也要救人,但要他放手让岸光东绪独自杀入敌阵,等于是叫他看着友人在自己面前切腹自尽一样,所以他说什么也要安抚岸光东绪。
「东绪,我知道你担心他,但你连他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确定,不是吗?」因为是长年朋友,所以田岛上禹也很清楚岸光东绪的个性,他放弃强留、改为劝说,拍了拍岸光东绪的肩膀,像是要叫友人放心一般,沉声劝道:「你给我几天时间,我派探子出去找人,这段期间你安静养伤,等确定透雨的下落后,你要什么时候离开我都不会拦你,如何?」
「几天?」岸光东绪其实连半刻钟都等不了。
是他带了透雨离开月城山,让透雨远离自小熟悉的环境,原本透雨应该可以继续留住月城山就好,也不用跟着他劳苦奔波,现在还落得分散两地、不知安危的困境。
虽说他力劝透雨离开月城山,为的是避免透雨落入赤松城主的手中,最后因为拒绝铸刀而被杀害,但是……
早在透雨说闻到血腥味的时候,他就该有所警觉的。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带着透雨踏入那个村子?他应该相信透雨的说法,立刻带透雨绕开那个村子离去的。
如今他安全了,而透雨却生死不明,这样的情况是老天爷刻意在嘲笑他吗?
透雨……你到底在哪里?
「东绪,我会尽快找出透雨的下落的,信我一次好不好?」田岛上禹瞧出岸光东绪的犹豫,为了避免友人真的抱伤出门找人,他索性再补上一句允诺。
「我……」岸光东绪蹙了下眉心,虽然他很想自己先去确认一下透雨是否还留在那个小村,但是一想到自己可能走不了几步路便会倒下,也只能忍着心急、点了头。
「好,我等。」
有了田岛上禹的协助后,岸光东绪总算勉强静下心来养伤。
在这段等候伤势复元的日子里,透过来往的探子与友人之口,他终于弄明白了此刻的状况。
原来在他上了月城山,与透雨一起优闲生活的这段日子里,世事的变化已经远远超出他的记忆了。
常年侵略石方城的赤松,为了一举夺下月城山周边的土地,便联合其它城主以大军进攻石方和仓月,所以岸光东绪与透雨经过先前的小村子时,才会见到一地血腥,只因为那里早就成了战场。
至于为何同属石方城的友人会在赤松与仓月的战场上找到自己?原因则是石方与仓月结盟,决心共同抵抗赤松,而田岛上禹一行人则是被派往仓月城协助作战的,才会碰巧救了岸光东绪。
而岸光东绪最关心的情人的下落,经过探子来回奔走打听,终于查探到赤松城地牢里的俘虏中,有一名抱着尚在修复中的断刀,而且双眼失明的年轻人。
那应该就是透雨了吧!至少,岸光东绪是这么坚信的。
他接受了田岛上禹的建议,虽然不再重回石方武士之列,但却以佣兵的身分,扛起营救俘虏的任务,与大军一同进攻赤松城。
原本岸光东绪打的算盘,是借助众人之力好把透雨救出来,但谁知天不从人愿。
当他们打了胜仗、攻下赤松城,冲入地牢之后,却发现那个眼盲的人并不在俘虏之列。
四处探问之下,被救出来的俘虏与战败被俘的赤松士兵才告诉他,说因为透雨是颇有名气的刀匠,所以赤松城主早把人从地牢里接了出去,可在赤松城破、即将战败之际,透雨却又被借兵给赤松的其它城主给带走了。
说起来,这就是人怕出名吧。透雨的身分为他带来各种麻烦与危机,也让岸光东绪在拯救他的过程中一再受挫。
虽然岸光东绪不停地寻找透雨被俘的地方,但每回透雨总是先他一步,跟着战事的变化,成为不同城主的俘虏。
由于每个带走透雨的城主,都想要透雨为其铸刀,所以根本不可能放走透雨,这点使得岸光东绪感到相当无奈。
因为他只是个普通佣兵,不可能请求城主放人,也没办法单枪匹马抢人,然后妄想全身而退,所以尽管百般不愿,也只能一再以佣兵的身分,加入不同的势力,希望能救出透雨。
可时间总是会流动的,就在岸光东绪早已忘掉自己换过多少主子,又打过多少仗之后,两年半的时光已悄悄流过,然而他却依然不知道透雨是生、或是死……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所有线索时,他听说了岩岳城的人,抓了个很年轻的铸刀师傅,想逼他为军队打刀。
这是最后一个与透雨有关连的消息,所以尽管他无法确定那个年轻刀匠是不是透雨,但他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加入了与岩岳城开战的静松城,希望藉静松之力,让他得以进入岩岳城救人。
只不过虽然静松的年轻城主足智多谋,让大军得以顺利攻下岩岳城,但这回他还是失望而归,因为那名刀匠救是救出来了,却不是透雨。
所以当战后大家在庆功宴上开心饮酒时,他却怅然若失,根本提不起劲来,因为与透雨有关的消息,至此可说是全断了。
「透雨……」喃喃自语地呼唤着这个名,已成了岸光东绪的习惯,若是不这么叫着,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
镇日里,他担忧着透雨的生死,不停回想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透雨的笑、透雨的美,以及分离前透雨的惊慌喊叫。
回忆宛如断刃,硬生生地卡在他早已流干了血的胸口,自责也不再是情绪的一种,而是沉重的负荷,必须等到他与透雨重逢的那一刻,才能够卸下重担。
可是……透雨到底在哪里?
一座又一座的城破,一位又一位的城主切腹了断,脚下踏过的尸首越迭越高,手中的长刀越来越钝,但透雨的音讯却是一日比一日……更加渺茫。
究竟是谁带走了透雨?而透雨又是否安全?伤着没有?吓着没有?什么都见不到的他,身边是否有人照料?
透雨给了他一切,有情有义、也有爱,甚至令他领悟了自己的真心,教了他什么叫事物的本质,可他却连透雨的安危都无法确定。
难道日后他只能回到月城山去追寻过往的记忆吗?
不,不会的,他一定要找到透雨!然后找个两人都喜欢的地方,一块儿幸福生活,那是他允诺过的。
「透雨,你等我……」岸光东绪闭上眼,像是在鼓励自己一般,仰首喝下了一口闷酒。
这酒虽是佳酿,但在岸光东绪喝来却有点苦、有点酸,混进去的异样感觉,或许正是他心里的苦涩感,才让美酒变了味。
第九章
「怎么一个人在这?」
突如其来的低沉嗓音打断了身边的寂寞感,让岸光东绪不由得张开眼。
站在面前的高大身影让他感觉有点模糊,却又有些熟悉,他想了想,才忆起这男人的身分——
他这回效忠的对象,静松城的城主主平见津贺。
回忆刚拉回来,岸光东绪还来不及出声回应,平见津贺却先开口发问了。
「你就是今天带兵突围,破了岩岳城的大功臣吧。」
虽然平见津贺并不知道岸光东绪的来历,但今日一战,岸光东绪奋不顾身的杀敌气势和惊人的勇气,以及领兵破城的魄力,都让平见津贺感到印象深刻,所以他才刻意在宴席中,替岸光东绪这个佣兵留了个位置。
一般的佣兵向来领钱办事,性命对他们来说就是资产,所以尽管能力再好也不会如此视死如归,但岸光东绪拼命的举动,却让平见津贺不得不对他起了兴趣。因此,当他见到岸光东绪没跟大伙儿一块喝酒庆功,却独自窝在一旁,才兴起了与岸光东绪聊聊的念头。
「见过城主。」岸光东绪搁下了酒杯,虽然他对于平见津贺主动过来攀谈的举动感到不解,但依然礼貌性地示意。
「不用这么客气。」平见津贺在岸光东绪对面坐下,甚至替岸光东绪倒起酒来。
「城主,还是我自己来吧。」岸光东绪没想到平见津贺会替自己这个小兵倒酒,让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说两人在身分上还是有所差距。
平见津贺挥挥手,嘴角一扬,笑道:「就叫你别客气了。」
「老实说,若没有武士们奋勇杀敌,单单一个城主是没办法成就什么丰功伟业的,所以你们这些武士比城主还值得世人敬重。」平见津贺边说,边把盛满的酒杯往岸光东绪推去。
岸光东绪微愣,虽然他觉得平见津贺说的有理,不过会这么想,而且还付诸行动的城主,至今来说几乎是前无古人,平见津贺算是头一个吧。
毕竟世俗的礼教就是这么回事,即使城主不以为意,但外人的眼光却会自然而然地束缚着每个人。
「如果你是碍于身分,所以不敢踰矩这次……」见岸光东绪碰都不碰酒杯,平见津贺索性直接端起酒杯,塞进岸光东绪的手里。「那,我们就当朋友吧。」
平时由于身分关系,平见津贺早看惯了大家对他礼貌而恭敬的态度,尤其这个岸光东绪看来又是个中规中矩的武士,他拍拍岸光东绪的肩膀,露出轻松的笑脸续道:「我问过其他人,他们说你是佣兵,既然是佣兵,仗打完了就不受我这个城主管辖,所以我这个城主身分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你也用不着对我必恭必敬的,我们以朋友的立场聊聊吧!」
「是,既然城主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岸光东绪瞧瞧手里的酒杯,想想平见津贺都这么说了,而他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推辞的理由,于是他将酒一饮而尽,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平见津贺看岸光东绪总算肯喝下他所倒的酒,于是又替他盛上一杯,大方地续道:「别只是在喝酒时丢开礼貌,说话时也不用管那些规矩和客套了。」
岸光东绪跟着又喝了几杯,或许是有人谈话的关系,他觉得心里的郁闷似乎淡了点,只是惦着透雨的心情依然令他无法开怀尽兴。
「我说你啊……这回带兵破城、得了头功的人可是你,算起来功劳你最大,所以若有什么想要的,就不用客气直说吧。」平见津贺瞧岸光东绪除了喝酒外,似乎没什么想开口的意愿,于是又起了话题。
端着酒杯的手臂停了下来,岸光东绪的脑海里瞬间浮出了透雨的笑脸。
「不用了,很感谢城主的好意。」摇摇头,岸光东绪的语气有些寂寞。
因为他真正想要的,就只有透雨一个人而已,但是这个赏赐,却不是平见津贺给得了的。
「不用?」难得的答案让平见津贺也愣住了。
虽说最终目的人人不同,但佣兵不都是为钱打仗的吗?所以只要有机会,多少都会讨点赏的,怎么岸光东绪这人却是……什么都不要?
难道岸光东绪是碍于生活,才不得已靠佣兵这工作糊口饭吃,但其实却是个无欲无求的人?
倘若事实真是如此的话……
「唉,真是可惜!原本我是盘算着,若你是个愿意为钱卖命的人,我就能把你留在身边,因为你的身手和勇气,将会是我日后取得天下的助力。」平见津贺半带叹息地应道。
「这点恐怕要令城主失望了。」岸光东绪跟着露出了苦笑,因为他的目的不是为钱为权,而是为了一个心系之人,为了他的透雨,也为着那份使两人都能幸福的承诺,所以他不可能留在平见津贺身边。
「没关系,人各有志,我不会强留你的。」平见津贺自己也有无论如何想要贯彻的理念在,自然能够体会岸光东绪对此不留恋的心情,所以他不再提起挽留岸光东绪的事,只是跟着连喝了几杯。
「多谢城主体谅。」岸光东绪替平见津贺倒了满杯,算是感谢他的赏识。
「不过我个人对你的刀法很有兴趣,不介意陪我过两招吧?」平见津贺将酒饮尽,放下了酒杯,才出声询问岸光东绪的意见。
虽然不能留下岸光东绪,不过与高手过招有助于让自己的刀法进步,所以能够的话,他倒很想跟岸光东绪切磋一下。
「过招?可我并不是什么剑豪,刀法也不特别……」岸光东绪自认并非名师名流出身,怎么平见津贺却想与他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