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二爷看了眼窗外说:「差不多吧,有被洋人打的,也有染病的。陪你来的那个人,上次带了个汉子过来,据说是他兄弟,好好一个汉子,楞是让洋人活活打死,送过来的时候就没救了。」
温庭玉知道常二爷说的是孙二,只叹了口气说:「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头。二爷,您现在身子不好,可要小心调养。」
常二爷笑了一下说:「我也没什么的,就是走不了长道。这病是早落下的,只是最近重了些。」说著又看了眼温庭玉说:「您......义兄怎么样了?」
温庭玉听常二爷提到李顺,浑身僵硬了起来,过了良久才幽幽的说:「这事不提也罢,我跟他......没缘分。」
常二爷见温庭玉没魂的样子,又想起温庭玉这次是替林玉堂来请大夫,心里有了三分的底。他说不了什么,只默声为温庭玉上药。上好了他又替温庭玉把了-下脉,仔细端详了一阵他的脸,这才皱着眉头说:「这郁气还是要发散出来的好,温老板,请恕我直言,您上次的病没根治,这些日子又经历了大悲大喜,再加上心事过重,郁气都集结在五脏。还有......似乎您前些日子房事频繁了些,不但精血失的多,这气血失得也多......之後又没好好调养,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落病根儿......我恐怕您的身子......」
温庭玉一听这话,长出了一口气,闭上眼,睫毛抖著,脸色惨白的说:「二爷,您就直说吧,我还有多久的日子可过?」
常二爷忙说:「温老板,您想哪去了?哪有那么严重,您只要放宽了心,平心静气的过日子就成。平日注意著些,再吃些补药调养,身子自然能好起来。如果要再像现在这么过下去,就算仗著年轻不发愁,可您的身子却像被白蚁吃的大树。外面看不出来,里面不出几年就要被掏空,到时候再调养,恐怕就来不及了。」
温庭玉低下眼,静了好一阵才抬起头,苦笑著说:「二爷,我跟顺哥的事儿,您是在旁边看著的,在我心里,您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既然这样,庭玉也不瞒您,实话跟您说,顺哥那个月底就去了什么美利坚,我打听过,说别看通判说得好听,其实过去的人大多死在船上,就算到了那边,也没有能回来的。现在看洋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只求他能好好活著,在那边过得下去,也不盼他能回来了。顺哥既然平安难测,又没有回来的时候,我怎么宽得了心?再说我现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只能跟著林家大爷。平常日子是平静也好,动荡也罢,我的身子硬朗也好,空了也罢,都不是我做得了主的。」
常二爷看著温庭玉凄然的样子,知道他对李顺的心思。但心下却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开口说:「温老板,虽然我爱听您的戏,理当敬您一声老板。但我好歹痴长您几十岁,您又拿我当自己人,我叫你一声庭玉也不为过吧。」他见温庭玉点了点头,又继续说:「庭玉,莫说我一个戏迷捧你,但您也把自己看的忒低了!你是谁?你是温庭玉!你是角儿!这全北京要听您唱戏的人多了去了,光我们这些次次赶您场的票友就成百的。有您的堂会,北京城里多少人争破了头想去看一眼?京城里又有多少大户排著队的请您去唱堂会?您若是看不上林家大爷,又何必勉强呢?」
他喘了口气又说:「至於您义兄,我看他不像个短命的面相,想必可以在那边安身立业。既然他人走了,那就是过去的事儿了。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别老想著,何必自个儿折磨自个儿?您这病,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事儿才得上的。」
温庭玉看了常二爷一会,低头又细细的咀嚼了一遍他的话,这才抬起头感激的笑著说:「二爷教训的是,是庭玉年少强说愁了。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况且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想回头,难了。」说著左右看了看,又问:「就您一个人留在北京看同仁堂?刘五爷呢?」
常二爷知道温庭玉是不想再谈他自己的事情,叹了口气说:「洋人占了正厅,整日在那里喝酒吃肉,刘五爷在前面伺候,这亡过奴的日子,难过啊。」
温庭玉咬著嘴唇点头:「也不知道这日子几时是个头。」
两个人在里屋说著话,过了两三个时辰,这才听见有人拍门。那家丁孙大背著林玉堂走了进来,後面跟著盛隆楼的赵掌柜。
常二爷不愧是名医,给林玉堂诊治了一番,又扎了几针下去,林玉堂就猛咳了一阵痰出来,呼吸顺畅起来,神智也清明不少。常二爷见林玉堂醒过来了,拍拍他的肩说:「大爷,您闭眼再睡会儿。」说著又仔细替他把了一会脉,这才走到外屋写药方。
他写了两张,叫药石到库房照方子抓药,又对温庭玉说:「大爷的病是闷出来的。他突然换了个不习惯的环境,又过於忧心,平日里没注意冷暖,这才染上的痰病。这病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痰迷心窍而已。不过从病起来就没吃对药,又一直没找人看过,这才耽误了。我这几针扎下去是清痰通经脉的。只要等你们回去,照这个方子吃药,今儿晚上就能退烧。现在快入冬了,冷暖多照应著些,别让病人再受了风寒,细心调养两个月就能全好。」
常二爷又从柜子里拿了刚才擦的膏药出来,递给温庭玉说:「温老板,另一张方子,我是开给您的。该说的话我都说尽了,您照这个方子慢慢的吃,好歹有些作用。只是这心病,只有心药才医得好,光吃这些平常草药只能治标。还有这膏药是我自己配的,对清瘀消肿止血都有些效果,您拿去用吧。」
温庭玉接过膏药,点点头说:「二爷,您的话庭玉都听进去了,但现在这乱世,我是身不由己......」
常二爷拍了拍温庭玉的肩:「我刚才的话是重了些,如今就算......」他冲里屋努了下嘴说,「都心里没谱,要不怎么病成这样了,咱们就更没法做主了。这就是命啊,不过,您要是平日无事,那就多读读佛经,或许也有些帮助。」
温庭玉点了点头,见药石拿著药进来,起身接过药,出门对在外面候著的赵掌柜说:「二爷开完方子了,咱们趁天没黑赶快回去。」
那掌柜点了点头,冲孙大招了招手,让他进去把林玉堂背了出来。他们走出院门,把林玉堂安置在一辆大车上。
温庭玉看著这马车,转眼看了一眼赵掌柜。那掌柜的还没开口,倒是孙大接话说:「这车是杨总管骗著法国人安排出来的,放心吧,上面有法国人的标记,洋人都会给三分面子的。」
温庭玉知道自己的话给杨兴的震动不小,生怕林玉堂出了点什么差错,回头怪到他自己头上。他暗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抬脚上了车,陪着林玉堂回到了那个偏僻的农家小院。
等把林玉堂安置好,送走了孙大和赵掌柜,再嘱咐了张妈为林玉堂煎药。温庭玉才走到厢房换下那一身破烂的衣服,张妈刚给他烧好了一盆热水洗澡。
温庭玉坐在热水里,想著常二爷的话,他才十五岁,难不成就没几年好活的了?温庭玉咬著嘴唇想,他这辈子还长著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温庭玉洗著身子,牵动到腹部那块伤疼起来,他又想到洋人丢给他的那几块骨头,心里有股莫名的火烧起来。
常二爷说的对,他是温庭玉,他是角儿,等熬过了这乱世,等他再复出,等他能开班授徒,他就没必要看著人家的脸色做人了。
只是若一个人,也太孤凄了些,温庭玉的眼睛有点湿,又想起离开的李顺。他摇摇头,常二爷说的好,顺哥是早就离开的人了,他要放不下,自己的病永远也好不起来。
温庭玉又想起林玉堂在睡过去之前,一直半睁著眼盯著自己看。那眼神复杂得很,他分不出来里面有什么感情。温庭玉心里清楚,林玉堂肯定明白自己是故意延误他的病,可最後他还是冒险进城替他请了大夫。
温庭玉叹了口气,也理不清自己到底真是为了以後的日子才去替林玉堂请大夫,还是因为这么多日子,他和林玉堂处久了,真的不想他这么病死。
外面张妈的声音响起来,说药煎好了。温庭玉应了一声,拿过一边的毛巾擦乾净身子,努力不去想这么多事情,常二爷说,他要宽了心,身子才能好。
温庭玉一边想著一边端著一碗粥和刚煎好的药进了屋子。看到林玉堂躺在床上睡著。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林玉堂,这才把托盘放在炕几上,上炕把他摇醒,扶著林玉堂,伺候他吃饭吃药。
常二爷的药是对症下药,第二天林玉堂果然就不烧了,几副药吃完,连平日咳的痰都渐渐的没了。温庭玉听了常二爷的话,除了陪著林玉堂捶腿说话,就是每日按方子吃药,仔细读佛经。而林玉堂则是大部分的时间都躺著看书,对温庭玉延误他病情,还有替他进城请大夫的事一字不提。晚上俩人还是睡在一起,但林玉堂除了偶尔盯著温庭玉出神,也没有再碰过他。
2003-6-8
十二
又是两个月过去,北京已经入了冬,刚下了第一场大雪,虽然和往年一样妆点的北京粉雕玉琢,白的似乎从来没被摧残过。但随便扒开街边一个雪包,都能发现一个冻死的人。一切的屈辱丑恶都掩盖在了这一片白中。
北京人的神经似乎已经被长日的炮火和愈来愈冷的天气冻得麻木了,和谈已经谈了四个月,却是一点和的迹象都没有。洋人虽然仍然在城里招摇著,但天气冷了,也没人愿意在大街上闲晃,多是留在屋子里吃喝,在使馆里竞价著抢来的珍玩。
见洋人慢慢的消停下来了,再加上年关将近,一些小摊子开始悄悄的出现在街角。而户部前那个屈辱的大变活人不知道是因为每天打死人的戏码不再吸引那些士兵的眼球了,还是因为天气冷起来的缘故,总之渐渐的消失在北京城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没跑成的戏子相艺人开始在天桥搭台卖艺,换洋人的赏钱。而八大胡同也逐渐热闹起来,忘了亡国恨,唱起了後庭花。
林府那里,法国人找了个通判住进来,杨兴不敢再光明正大的占法国人的嘴皮子便宜,平日只紧着巴结着那个通判打听消息。外面没那么乱了,孙大隔上几天就跑一次腿,把关于和谈的消息传给林玉堂。
林玉堂在温庭玉的照料下,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孙大带来的消息几乎没好的,只有段褀瑞的一个手下在天津以少胜多的收复了一个县的消息还算振奋,但也阻挡不了清军根本无力抵抗的事实。而和谈一直胶著著,洋人的胃口越开越大,什么割地赔款都是小意思。
林玉堂听著孙大站在堂中央报著杨兴从法国通判嘴里挖来的清息,冷笑著说:「我就关心那群法国人什么时候能搬出林府,洋人什么时候能撤出北京,咱们什么时候能正经开门做买卖。至於和谈的内容,你叫杨兴少打听。林家虽然有当官的,但到底还是买卖人,不该知道的咱们都别知道。」
孙大低头应了,又听林玉堂说:「听说以前跑腿的那个是你兄弟?」林玉堂看孙大的身子震了一下,眼泪都流了出来,叹了口气说:「他是为了林家才遭的祸,等这浩劫过了,你去账上支五百两银子,厚葬了你兄弟。你家还有其他什么人没有?」
孙大擦著眼泪说:「家里还有一个七岁的弟弟,这次走的时候,林管家见他一个孤单,就带他走了。」
林玉堂点了点头说:「你父母呢?都过身了?」他见孙大点头,又说:「你弟弟回头就跟著二房的孩子读书。现在我们林家落难,说什么都是空口白牙,你帮我记下了,等洋人撤了,提醒著我点。」说著站起来往里屋走:「你回去吧。」
孙大站在下首,磨蹭了一会儿。林玉堂见他还不走,不耐烦的挥挥手说:「磨蹭什么?还不快回去。」
他见孙大低头应了,这才挑帘进了屋子,正看见温庭玉坐在炕上专心看佛经,转头见他进来,笑了一下,又低头读书。
林玉堂站在门口,摸著下巴看著温庭玉,心里有点蠢蠢欲动。他这两个月都过著清心寡欲的隐居日子,实在是过的腻味了。林玉堂的肚子里有点往上烧火,要他看著这么个百媚千娇的人儿在自己身边却碰不了,简直是活受罪。
林玉堂向前走了两步,终归转身摔帘子出去打了套太极拳,又到鸡棚看看鸡,跟张妈唠了两句。至於温庭玉,他打算想清楚了再说。
温庭玉听见林玉堂的动作,眼前的佛经也读不下去了。林玉堂这两个月对他的态度,用相敬如宾四字形容绝不为过。他左思右想,都猜不到林玉堂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林玉堂病倒前还看见他就猴儿急的硬上,这病一好就似乎对他一点欲望都没了。每日只打拳看书,相他说说书里戏里经里的故事,隔三差五的再和他串两出戏自娱自乐。
温庭玉想了一会,最终还是想到了顺着这两个字。林玉堂不碰他也正好,常二爷的话这两个月老在他耳边上打转,清心礼佛,每日吃药调养,他都做的到,只是这宽心二字,他却是怎么也宽不了。佛经上说的话,他只当文字来读。什么无所执念所念是正,有所执念所念成邪,什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就是万物不能当真吗?他唱了十一年的戏,学的不就是这些,若真的能看开,他也不会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已经唱了十一年的戏了,温庭玉看著佛经出神儿,今儿是他十六岁生日呢。去年这时候,他在准备给王公公寿辰的戏,段师傅有心让他一鸣惊人,发了狠的让他每日练功。至於他的生日,哪有人记得?而今年,却更是凄惨。
温庭玉想著,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过生日,正赶上李顺第一次从林府领到工钱,带他上街的情形。不过是一个糖葫芦,一个捏面人儿,就换了他十一年的痴念。他抚著额头上那个小疤,慢慢想著自己这那么多年的日子,又想到自己给李顺过生日的情形,温庭玉闭上眼,发觉自己的欲望居然开始悄悄的抬头。自从李顺离开他,林玉堂停了给他用媚药之後,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情。
他有点脸红,想到厢房那边解决,又想到林玉堂在外面。温庭玉捏著佛经深吸著气,努力平复心情。可这欲望来的汹汹猛猛,一瞬间和李顺缠绵的两晚,和林玉堂做爱时的感觉,都一瞬间冲上了他的心头。他这两个月读的佛经或许还真的管用,温庭玉苦笑著想,起码他现在想到林玉堂的时候,不会再胃里一阵阵的难受。温庭玉在心里默念著刚刚读的心经,可他越念心却越乱,越乱欲望越高涨,就像被上了媚药一样,浑身难受起来。
林玉堂进门的时候,看的就是这副景象。温庭玉红著脸蜷在炕角,贝齿紧咬在红唇上,呼吸急促,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盯著那本几乎要被他撕成两半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连他进来都不知道。
林玉堂身子里刚被压下的火一下熊熊燃起来,什么要好好想想的念头全飞到九霄云外,眼前就剩下这个温庭玉。他扯了扯长衫的领子,走急几步,一下抱住温庭玉,手脚不停的扯开温庭玉的衣服。
温庭玉突然被林玉堂抱住,身子震了一下,破天荒的没有吻回去,只呆呆的任林玉堂碾著他的嘴唇。林玉堂吻著温庭玉温热的嘴唇,只觉得这样的温庭玉比两个月前在他身下辗转承欢的温庭玉更能让他热情高涨。
林玉堂的手向下探去,摸到了温庭玉已经抬头的分身。他解开温庭玉的裤带,手伸进去轻柔的揉著,另一只手轻轻抽走他手里的书,拉著他的手往自己的欲望那里探。
温庭玉就一直僵著,任林玉堂带著他,身子却越烧越火热。林玉堂见温庭玉没反应,放开他的手,把他的衣衫除了,仔细一点点的啃着他身上的皮肤,一边咬着他胸膛上的突起,一边用手不停的抚弄温庭玉的分身。
正当林玉堂轻轻的沿着温庭玉的肋骨吻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大爷!杨管家请您赶快过去一趟。」
林玉堂停了一下,没理外面的人,继续往下咬著温庭玉的皮肤。外面的人见林玉堂半天不回声,更大声的喊:「大爷!杨管家说是法国通判想结识您,今儿晚上在盛隆楼候著,请您过去一趟。」
林玉堂叹了口气,抬起身子,在温庭玉的耳边说:「今儿晚上等我回来。」说著重重咬了一口温庭玉的耳垂。他看著温庭玉被他咬得浑身发颤,轻轻的叫了出来,这才下床整理整理衣服,深吸了几口气,走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