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猛得一亮,我怎么竟把这个给忘了呢?
我原先有两把吉它。秦子安离开我那会儿,人气疯了,抓着它们就往楼下扔,人倒没扔着,可怜那两把吉它却都给
摔烂了。
虽说都是用打工时存的血汗钱买的,可那时早忘了心疼,只觉得他走了,我再没必要弹那东西。烂了也好,一了百
了。
可如今若真想再拾掇起来,只好再买。
与方菲提起,她先是兴奋:“沈哥,你终于要出山啦!”后又听说我要重新买吉它,冷眼瞄向我:“千万别问我借
啊,我存的可都是未来的嫁妆!”
我恶狠狠地瞪她:“那也要有人肯娶你!还不如借我救救急。”
她把小嘴一撇,没门!“谁让你大三那年问我借的钱至今还没影儿呢!”她说。
这臭丫头,记性倒挺好!我教训她:“我和达君甜蜜蜜的时候,你干嘛不提这档子事?那会儿别说还这几个小钱,
后头再加两个零都没问题!”
她也悔得什么似的:“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你究竟和凌总还有没有合好的机会呢?”
我想了想,吐出一个字——“难!”
她翻了翻白眼:“算了,看你失恋那么可怜,我就把钱借给你吧。不过事先说明,我存款不多,可买不起那种限量
豪华版的吉它!”
我笑眯眯地朝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多谢!我是逗着你玩呢,不用你下那么大决心把血本都借给我,我自己买得起
。”
她斜眼瞥我:“沈哥,你是说……你自己有钱?”
我点头,掏出一张存折给她看,见她双眼放出绿光:“拜托,可别把口水滴在上头了!”
她擦擦口水,抬头看我:“沈哥,这真是你的钱?”
“是。”是卖身钱。
一小半给秦子安付了前几月的医药费,还剩的嘛——本来不到最后关头是绝不想动的,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把
一切都留在那公寓里,却独拿了这本存折——我可真够狡猾的。
况且,它已是我与他最后的缱绊,我又怎舍得放手?
最终章
古有怨妇,今有怨男——沈斌是也。
虽说诸事大都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可想起凌达君,如何不怨?
若说相思成灾,未免太过矫情,我亦还没到非要闻着指尖残留的他的体味才能入眠的地步。但夜凉如水,怎能不想
念原先紧紧圈住过我的臂膀呢?多温暖,多舒适。——现在只好自己双手抱肩,钻在被窝中呜咽。
方菲在隔壁房间骂:“发神经!”
我佯装大哭:“怨我竟错过了一个豪华码头!如今让我如何靠岸?”
方菲扔一个枕头过来:“下海自己游!”
真毒。
唉,也只有黑夜中才能做回自己,天一亮,立即硬起心肠。哪有时间给我自怨自艾?
创业要紧!
方菲和顾建明只当我买了一把吉它后定是去酒吧演奏,后来见我十把八把地往家里搬,又忙着去找店面,这才觉得
蹊跷:“莫非你要开店?”
“对。”我得意地笑,“你们看有没有得赚?”
方菲和顾建明面面相觑,又帮我估账:“恐怕一两年内难以收回成本。”
我晃着脑袋细细道来:“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店面要一分为二,前头卖吉它和其它乐器,后头办个培训班,
教初学者基础乐理和技巧。以后搞得好,还能卖唱片什么的,也可与同好切磋切磋,开开小型演奏会……”
我面前的两人都听傻了,愣愣地说:“当年我们学校对面若有这么家店该多好!”
是啊,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来圆梦——
“方菲,你节假日过来看店;顾建明,我正式聘用你担任培训班的客座讲师。头三个月没薪水,没福利,不报销车
费饭钱。”我扫射他俩一眼,“不准说不——”
在我犀利目光的逼视下,两人只得咬牙答应。
我笑眯眯地拍他们的肩:“老朋友,讲义气!”
又让他们帮我想店名。我先提议道:“不如叫‘菲明斌吉它行’!”
方菲送我个白眼:“人家还以为是菲律宾女佣介绍所呢!”
“那你给我起一个!”我不服气,我在大学时代就属语文成绩看得过眼了。
方菲暧昧地笑道:“还是叫‘思君’吧!”
我脸一红,垂下头:“倒像是小女孩开的红茶坊。”
还是顾建明实在:“不用名字,招牌上就写‘GUITAR’。最大的吸引力便是这六个字母。”
有道理。
为了一门心思找店面,又要跟不同的屋主打交道,所幸把前台接线员的工作给辞了。每日都忙得喘不过气,但稍有
闲暇便会买份财经类报刊,搜寻凌氏和达君的消息。
哪怕是蛛丝马迹。
最近凌氏事端挺多。一说凌氏总裁全力挽救度假村屋计划,积极与国外投资商接洽;又说凌氏财务上有猫腻,财务
主管刘某停薪待查。
刘经理,你也有今天。我笑。
正巧被方菲看见:“干嘛笑得那么诡异?看什么呢?——呀,是财经报!”随及领会地笑道,“沈哥,你不见自己
面前正有一个小情报员吗?想知道什么,说句话不就成了!何必遮遮掩掩买报看呢?”
我挑眉:“你又知道什么?”
她眨眨眼:“比如,凌总他瘦了没有,他有没有再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查内贼的事有没有进展……这些报上可都没
登哦!”
“说!”我瞪圆了眼。
“好好好。你是没见凌总他有多可怜哦,原先高大俊拔的身材,如今竟萎靡地像根小青瓜……”她手舞足蹈地比划
着。
我又瞪她:“不许夸张!”
她作投降状:“OK。说他像小青瓜确实是有点夸张,但他真的瘦了一圈,气色也很差。他几乎每天都要把我找去问
话,我那母老虎上司还以为我攀上高枝了,竟对我陪笑脸……”
“不许说废话!”
“别打岔嘛!我都说到哪了……啊,他每次都问我一样的问题。像是我真的和你没连络过吗?你有没有亲戚啦?你
会不会去外地啦?等等等等。我都回答说没有或不知道。”她看我一眼,“临到最后,他总要多问我一句——‘他
好不好’。”
我心头一颤,不禁恍惚起来。仿佛见到他的眉目就在眼前,柔声问着:“你好不好?”
“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在撒谎?”方菲打断我的遐思,“他还找到了顾建明,大概也问过他了。沈哥,不如你还是
去见见他吧!”
我不语,愣了许久才问:“那么内贼呢,他查得怎么样?”
“还不清楚,不过你瞧他现在死盯着刘经理。刘经理极有可能是凌重远的眼线呢,否则那些财务事端哪是他一个小
经理担待得起的?”她分析得头头是道。
我朝她翘起大拇指:“有头脑。”
她笑:“我只盼你早日沉冤得雪。”
唉,本就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身,也就谈不上沉冤得雪了。不过真不是我干的缺德事,偏要由我来担,怎能不憋着
一股闷气?况且,达君最最在意的便是,跟他在一起之后还要挖他的墙角——真要去见他,非到等这一切大白于天
下之后。
最好还要把先前的一切亏欠还清之后。
不然,我总矮他一头,少分神气。
没想到他开始派人在各处盯梢。
方菲和顾建明家楼下日夜坚守着神秘人物,料想秦子安所住的那家医院也早已有人盯着了。一时之间,失却自由。
只好在方菲屋里团团转,将凌达君臭骂了一通。
最后决意——搬家!
“省得让你的左邻右舍总以为我是你男友,再住着可真要害你嫁不出去了。”我苦笑着向方菲道别。
当即趁着月黑风高,拉了方菲老顾二人作掩护,逃出生天。
找了家饭店,暂住一晚,待天亮了再去找房子——如今倒好,找到店面后,所幸一分为三,我亦可窝居于店中。我
想。
第二天约见的屋主想卖掉郊外的一套老式平房。环境清幽,地方宽敞,价钱也公道。深得我心。
唯一的缺点是交通不便,因此稍有犹豫。
屋主看出我的心思,笑道:“沈先生,你还不知道吧。顺着屋前那条大路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能到新开发的度假村
屋,听说年底竣工,到时候有旅游车接送,交通可方便啦。”
我一怔:“度假村屋?荣兴还是凌氏的?”又环顾四周,只见普通的村舍农田,也瞧不出是否就是先前达君带我来
的地方。
“这倒不晓得。对了,刚才你到之前有个自称是什么凌先生的路过这儿,还下车问我这里的居民情况呢!这位先生
待人真有风度,一见就知是大人物!”屋主兴致勃勃地说,“这几天常见他经过,大概是来看施工进度的吧。”
我揪住他的衣领:“他是不是开一辆蓝色的宝马?”
屋主被我吓了一跳:“是呀,怎么了?”
达君!一定是他!虽说也有可能是开着同款车的另一位凌先生,但直觉使然,心知那必是凌达君无疑。
问清了路怎么走,竟一人径直往村屋方向走去。几乎是未作思索的,待回过神来已在路上了——莫非是我脑子糊涂
了,否则怎会刚刚从虎口脱险,今日却立马要向虎山行了呢?
也许只是好奇吧,好奇他为何拼尽全力,一定要使度假村屋计划成功?又也许该计划是自己最早提出的,总要关心
一下它的实施。
——其实是想念。我心底最清楚,只不过不想承认罢了。
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瘦成了小青瓜!我想着,远远望见有工人在搭凉篷,应该就是这儿了吧。
我忙躲到一棵老树背后,朝人群里张望——
他就站在那里。眉头紧锁,指间如常夹着一根烟,并不抽,只由它静静地燃着。我知道他在想心事……会否想到我
?
“先生!先生!我们在架篷子,可能会碰到您的!”有人大声冲我喊,“请您让一让吧!”
“好的!”我声音未落,心中已大呼“糟糕”。 眼角一瞥,正瞄到达君的脸转向这边——这下可把我自己给曝露了
!
我抱着头就闪。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沈斌!别逃!”
我脚下不得空,甩了一腿的泥点子。
他吼:“沈斌!给我站住!”手臂一紧,他拉住了我,“跑那么快做什么?”
这不废话吗?当然是躲你!我低下头,不声不响,任由他紧握着我的手。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
“买房子。”我答。
他讶然:“干嘛买房子?”
我不响,傻瓜都知道买房子是用来干嘛的!
“那天你为什么不说一声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他急切地抓住我的肩。
我直视他:“我只是一个出卖你的无耻之徒,不配住那么高级的公寓!”
他吐出一口气:“我那天确实太冲动了。后来我仔细想过,里头蹊跷太多……”
“可你毕竟不信任我,竟拿着几张照片就要定我的罪!”我别过脸。想起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在乎你,我忍受不了你再次制造骗局!”他说。
他说得有道理。
我终究有前科,任何人都会先怀疑到我头上的——但他不是“任何人”!他是凌达君!他说爱我,他说信我,他便
不是任何人!
所有人都能怀疑我,只有他不能!
我心酸地直想哭。
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我一定会把此事查清!原谅我吧!”
想得倒美!我一生无甚优点,唯有记性好,且光记仇。
虽然极其怀念他温厚的胸膛,可最怕再多沉溺一秒,无论多硬的心肠都要化成绕指柔——我挣扎着钻出身:“慢着
,那天你自己说的,我们还需要时间。”
他的眉头紧锁,看样子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又恨恨道:“你真是世界上最可恶的小坏蛋!”
我反唇相讥:“你如何得出结论?莫非你认得全世界的坏蛋?”
“算了,我说不过你。”他笑笑,“沈斌,看来你是不愿意跟我回去了?”
见我点头,他失望道:“好吧。但请你与我保持联系,查明真相后也好通知你一声。”
借口,我想。但既然他都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我已和刚才那屋主谈妥了,过几天就会搬过来。”
“我会来看你的。”他吻我脸颊作别。
其实最可恶的还是他,收放自如。哪像我,等他走了,还愣愣地抚着颊边,半晌才醒觉。
人就是这点贱,腰竿子一直,脸皮倒薄了。
明明对他相思重重,偏要死鸭子嘴硬。要换了从前,我早八脚章鱼般搂住他了——唉!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争口气
。
待店面装修好,又把各式吉它都搬了进去,只等开张。
方菲和顾建明过来看我。一进屋内,都大为惊讶:“这就是我们的吉它行?”
我瞥他们一眼:“店面装修得十分简约。”
“这哪叫简约?你真的装修过?”方菲从里到外转了一圈,“怎么连张椅子都没有?”
我道:“买房子买吉它,花费不小。若是几个月都没有钱赚,我就只好喝西北风了……那里有小凳子,你们将就一
下吧。”
顾建明哭丧着脸:“我们怎么和人家竞争啊?”
我笑道:“你真以为我们还拼得过那些染发化妆的年轻人?倒不如显显老资格,不理那表面的一套了。再说,干这
行最重要的就是卖一个口碑,到时候还怕顾客不愿上门?”
方菲和顾建明都瞪大了眼:“你可真入化境了!还把自己当成室外高人了呀?口碑难道是可以凭空变出来的吗?”
“急什么?”我从里头抱出一大叠宣传单,塞给他们,“口碑是宣传出来的。”
两人傻眼道:“莫非你让我们到大街上去……”
我笑:“正是。”
门外忽然有人接口道:“正是什么?”
那声音就算化成灰都认得——就在我皱眉这当口,凌达君已推开门走了进来,笑道:“大家都在啊,真热闹。”
“你来做什么?”我横眉冷对。心中却窃喜。
他笑,顺势搂住我的肩:“看你喽。”
方菲在旁嘿嘿笑,把宣传单往地上一搁,拉着顾建明就跑:“凌总,沈哥的事就麻烦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