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曾经历过比这些更加痛苦不堪一百倍的事情。那时的他才真正是绝望的。
面对面色苍白的陈方老师,聂尚文心里有些难受。即便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他仍能看到陈方有些发青的面颊上那两道深深的黑眼圈。那瘦弱的脸颊显得下巴更尖了。
校园里陈方变得越来越沉静,除了上课之外,几乎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同学说:陈老师就像一个安静的幽灵一样,每天在校园轻轻的穿越,不愿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可是聂尚文却忍不住要去关注他,一下课他就在寻找那个单薄的身影。一次,在学校后的树林里,他看到陈方靠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他悄悄的走过去,轻轻地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沉睡的面容。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到陈方的脸上,似乎十分温暖。平日沉静的表情,睡梦中却不那么平静。不知梦见什么,那长长的睫毛微微有些颤动,高高的鼻梁下,浅粉的嘴唇抿成忧伤的形状。
聂尚文伸出一个手指,想轻轻的抚摸他颤动的睫毛,可又怕把他吵醒。他脱下自己的夹克为他盖上,就这样静静的看了他一堂课的时间。
就在昨天晚上聂尚文忍不住又去了富华夜总会。
开始为了怕陈方尴尬,聂尚文并不想让他发现自己。后来他看到一位女客人在陈方的脸上摸了一把,然后往他的衣领里塞了几张钞票。而陈方只是愣了一下接着朝那女人一笑,欣然的接受了。
看在眼里,聂尚文脸上直发烧,好像那女客人摸了自己的脸上似的。
可他对陈方却没有一点鄙视,因为他知道陈方非常需要钱。
陈方给他的印象素来是个胆小如鼠不能够担当任何责任的人,甚至以前在聂尚文眼中陈方都够不上“男人”这个称谓。
可是陈方后来为舒颜所做的一切,就真的让是他刮目相看了。现在,为了维持那个在法律意义上与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女人的生命,陈方还能到这种地方来承受这一切,聂尚文对陈方真是有些佩服的。
那晚聂尚文也点名让陈方为他服务了。
突然在这种地方遇到自己的学生,陈方表现的还算镇定,除了一瞬间的惊讶之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尴尬表情。只是在他低头的时候,聂尚文发现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像对待所有客人一样,陈方跪在桌旁,聂尚文别扭地说:“你站起来吧。”
陈方抬起头:“这是我们这儿的规定,我不能违反。”说着一笑:“没事,我习惯了。”
聂尚文的心跳猛然加快了,他似乎有点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会额外多给陈方小费了。
陈方的一笑真是太漂亮了,尤其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清澈澄静,宛若夜空中璀璨的星辰。
前桌的高晓伟回过头,小声对聂尚文说:“哥们,想什么,怎么脸都红了?”伸过头声音压得更低:“是不是想哪个小妞儿呢?”
“没有。”
聂尚文当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正想着讲台上的那个男人。
这会儿看着站在黑板前鼻子上架着副黑框眼镜,表情木然的陈方,聂尚文真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昨晚上跪在他身旁就是他,那个对着自己灿然一笑的人。
这天放学很早,聂尚文不想回家就来学校附近的网吧里。回家也是要和他的保镖大眼瞪小眼儿,实在没劲。原本聂尚文以为只要告诉叔叔自己在学校住宿,叔叔会让那保镖回去呢,没想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唉——”聂尚文叹了口气,是自己想的过于简单了。想起这事儿他就很泄气,一边打着怪一边在心里又把叔叔骂了好几遍。
手机响了聂尚文接起一问是高晓伟,高晓伟告诉他有重大发现,让他务必赶快到学校去。
聂尚文估计高晓伟一定是又发现了某个漂亮小妞儿了,尽管没什么兴趣,但闲着也是闲着。
到了校门口高晓伟不说是什么事,神秘兮兮的拽着他往学校后院走。两人走进学校宿舍旁边的一栋楼里,聂尚文才知道这里是学校的浴池。因为他不住校所以他并不知道。
高晓伟把聂尚文一直拽到男生的更衣事里,指着靠墙边儿坐着的一个人,小声说:“你看这人是谁?”
那人低着头像是睡着了,聂尚文走到他跟前弯腰一看,是陈方。
“怎么了?这不是陈老师吗?”
聂尚文小声说。
“是陈老师,你仔细看看他还像谁?”
聂尚文直起腰看着高晓伟,高晓伟焦急地小声说道:
“不就是咱们那天在夜总会里见到的那个服务生,你忘了?”
聂尚文当然不会忘记。他突然单手拽着高晓伟的衣领出了浴池,来到大楼外面,“这事儿我早知道了,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
“为什么?他是个老师怎么能到那种地方……”没等他说完,聂尚文一把把他摁在墙上,狠狠的说道:“我让你别说你就别说,记住了?“
高晓伟吓得赶紧点头,聂尚文松开了他,帮他平了平衣裳。
“陈老师为了给舒老师治病,也挺不容易的,算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说完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高晓伟一脸的不敢置信,嘴里叨咕着:“见了鬼了。”
高晓伟走后,聂尚文又回到更衣室。陈方还睡着了,可能是刚洗完澡换了衣服没多久,头发还湿着。
聂尚文想,这么睡觉可别生病了,就轻轻地摇了摇陈方。
“陈老师,陈老师!”
陈方抬起头眯着没睡醒的眼睛,看看周围。
“我怎么睡着了。”低头一看表:“糟了,要迟到了!”说着站起身就往外跑。
聂尚文也跟着追了出来,到了校门外陈方皱着眉头直跺脚,伸着脖子等计程车。
“我送你吧,比计程车快!”
聂尚文说着快速拨通电话:“喂,强叔,我在校门口马上过来。”
陈方说:“要离远就算了,不然我该迟到了。”
“不远,你看不是已经来了。”
陈方抬头一看,果然一辆黑色的宝马已经“吱——”一声停在了他们跟前。
两人赶紧上了车,聂尚文熟练地命令到:“富华夜总会。”
“是。”
坐在后座上的陈方沉默了一会儿。
“聂尚文,以后你还是不要到那种地方去了,那里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聂尚文不出声,陈方也再没说话,把脸转向一边看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
到了夜总会陈方跳下车,说了声“谢谢”跑了进去。
聂尚文对保镖说:“不用等我了,走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少爷!”保镖叫住了他,“这地方怕不太安全吧。”
聂尚文回过头:“没事强叔,如果有事我会马上给你打电话。”
说完再不听保镖的啰嗦快速下了车。
06.我不是婊子
走进了夜总会这里还没开始上客人,空空的大厅里只有几个服务员在打扫卫生,作着迎接客人的准备。没看到陈方,应该是去后面换衣服了。
“先生,我们还没开业呢,要不您先坐这儿等会儿,您几位?”一个服务生问道。
“就我一位,不着急,我在这儿等会儿,一会儿直接让陈方过来帮我服务就行。”
“好的。”
服务员点头走了。
此时夜总会大厅里非常安静,所有灯都打开着,比平时有客人的时候敞亮许多。聂尚文无聊的坐在一角落的沙发上打量着这里。
在家的时候,叔叔虽然不甚关心聂尚文,但是家教还是非常严格的。像这种场所事实上他也很少来。
这时聂尚文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接起来声音无力地说:“叔叔,你好!”
“你在哪儿呢?”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问道。
聂尚文低下头:“我在外面呢。”
“外面?外面是什么地方,那是你该呆的地方吗?”
“这个叛徒!”
聂尚文小声抱怨,一定是保镖强叔告诉他自己在这儿的。
“你说什么?”电话里的声音更加严厉了。
“叔叔,你放心,我不会干坏事的。我就是和同学一起玩玩儿,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
聂尚文听叔叔没说话,又急急的解释道:“叔叔你相信我,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哪些事是能做的,哪些事是不该做的。”
“好吧,下不为例。你早点回家,不许玩儿出格的你听到没有?”
聂尚文连忙高兴地说:“是,我知道了,放心吧叔叔!”
这时陈方已经换了工作服走了过来。
“聂尚文你怎么还在这儿?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
聂尚文对陈方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讲话。
“尚文,是谁在说话?”
“哦,是我的一个朋友,那叔叔我先挂了,放心,我一定会早点回家的。”
害怕叔叔再说什么,聂尚文匆忙挂上电话,愉快的对陈方说:“是我叔叔,他知道我来这里玩,让我早回家。怎么样?我不用走了吧?”
而此时在电话的另一端,一张英俊的面孔眉头紧锁,目光深邃的盯着电话机。
“怎么会有他的声音,是我听错了吗?”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照框,照片上一个瘦弱文静的少年,俊秀的面容,表情沉静。
“陈方,你到底在哪儿?”
陈方看着聂尚文年青得还带稚气的面容,平静地说:“这儿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还是走吧,而且……我也不需要你的怜悯。”
聂尚文也正色起来:“我绝没有怜悯你的意思,我来这里消费,找谁服务都一样,但我认识你,就想找你服务。而且你更需要钱,不是吗?”
陈方无奈摇摇头,用双手食指搓了搓鼻梁,抬头说:“我是需要钱,但是我不需要同情,我自己有能力赚钱,根本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帮我。”
聂尚文想了想:“好吧,今晚是最后一次。”
陈方微笑起来:“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陈方的笑容让聂尚文心里一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别这么说。”随后镇定下来:“那先帮我来瓶洋酒吧,要最好的。”他知道客人点酒服务员是有提成的。
“你够十八岁吗?!”
“咱们国家又没什么禁酒令,谁说十八岁以下不能喝酒了,有规定吗?警察抓吗?”
他学的倒快。
陈方一笑点点头退了出去。
“嘘——”
聂尚文松了口气,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添的毛病,一看到陈方的笑容他就心跳加快。他想:或许这是就一个人对另一个产生的好感吧。
由于家庭环境的原因,聂尚文的性格从小就很高傲,向来都是别人围着他转,他却很少主动接近别人。陈方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头一个想要主动接近的人。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震耳欲聋的音乐也奏响了,夜总会里又变得一片喧嚣热闹。
聂尚文点了酒也不怎么喝,就歪着头和站在旁边的陈方说话,知道他要到后半夜两点多才能下班,觉得他实在很辛苦。
但陈方笑着说:“没事,现在渐渐习惯了,也不觉得那么累了。”
“你对舒老师真好,希望她能早日康复起来!”聂尚文诚恳地说。
陈方停了一下:“她是这世上我唯一可惦念的人了,就算她一辈子都好不起来了,我也不能让她离开我。”
“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话一出口聂尚文就有点儿后悔了。
陈方一愣:“我没哥啊,我家就我了一个。”
“呃,是我弄错了,可能是武光有个哥哥吧。”
陈方看着聂尚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把头转向了别处。这时另一桌人叫“服务员”陈方走了过去。
聂尚文心里奇怪,那天陈方发烧的时候明明听他叫的是“哥”啊,难道“哥”是他对舒颜的爱称?那也太特别了点儿。
过了一会儿,聂尚文站起身想去洗手间却不小心撞到一个服务生,结果服务生端的一杯饮料一下子都洒到旁边一位女士身上。
女人跳起来骂道:“你怎么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连声道歉。
聂尚文接道:“不是他的错,是我撞着他了,你这衣服多少钱赔你就是了。”
女人一听更不高兴了:“赔钱?我会缺钱吗?这衣服可是全球限量版的,再有钱也买不到的。”
聂尚文一想也对,来这种地方消费的人怎么会没钱呢:“那你说怎么办?要不我可以赔两倍的钱。”
那女人就是心疼这衣服不好买,回过头对和她同来的男人委屈地撒娇道:“阿罡,你看怎么办啊?这衣服就这么废了?”
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皱起眉头:“你想怎么着,把钱赔给你不就行了?”
“可是这件你在巴黎给我买的啊。”
聂尚文接过话来:“在巴黎哪家店买的,我再去买一件赔你就是了。”
“你买得着嘛你,这是全球限量版全世界一共就三件,另两件被安吉丽娜•;朱莉买去了,你到哪儿买去呀?”
聂尚文刚要说话,陈方在旁边突然说道:“真对不起,老板!他是我的朋友,你看能不能高抬贵手,让他把钱赔给您太太行吗?”
聂尚文这才发现,左右不远处有好几个保镖模样的人正虎视眈眈看向这边,原来那男人是这有夜总会的老板。仔细看那男人也就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相貌却不难看,但气质中有股不加掩饰的冷酷味道。这会儿眼睛正紧紧盯着陈方。
“你的朋友?”
“啊,是因为知道我在这儿上班才来特意来这边玩的。”
女人其实并不是老板的太太,可是“太太”这个称呼却让她心里十分受用,因此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要不这样吧,你给我唱首歌,如果唱的好我就一分钱不要了,可如果唱的不好,你的朋友就得赔我这衣服三倍的钱。”
众人都是一愣,均想,这女人还真是想一出儿是一出。
陈方见老板没言语,于是说:“好吧,那我就献丑了。”
“好啊!好啊!就这么定了,你去唱吧,我们看着。”女人心里盘算着,这样一来,说不定自己还能赚上一笔。
“先生,坐吧。”老板对着聂尚文说道。
其实不管陈方唱的如何他的想法都是赔了钱也就算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客人,知道自己是这里的老板了,要是闹起来说他们“店大欺客”就不好了。
聂尚文坐了下来,目光紧随着陈方身影。看着他走到舞台边上,拿起了一把电吉他,坐在话筒前试了一音,然后对着话筒:“这首歌《有没有人告诉你》献给我的老板和他的太太。”
伴随一阵清脆悦耳的吉他弹奏,一个磁性又纯净的嗓音唱了起来,原本喧闹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