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欣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能和学长一起喝酒是我荣幸。”
05.死心眼儿的人
聂尚文领着华欣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酒吧里。
两人刚走到吧台边上还没等坐下来,一个帅气的年轻人隔着老远就招呼走了过来:“嗨!尚文,你来了!”说着张起手臂就扑过来要拥抱聂尚文,可聂尚文却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随后连看也不看他就自顾自的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并招呼着华欣在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
那年轻人捂着肚子靠在吧台边上,却并不生气,只是愁眉苦脸地看着聂尚文:“亲爱的,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人家想你了嘛,抱一下也不行吗?”
聂尚文说道:“你想我,我可不想你。”
“尚文,说这话太让我伤心了。”
聂尚文板起脸来:“你要是不想再吃拳头,最好给我打住。跟你说我今天心情不好,最好别惹我。”
年轻人撅着嘴:“你哪次又是心情好的时候来的呢!”说着他瞟了一眼华欣,用稍低了一点,但又显然不怕给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这土包子是谁?”
聂尚文回答的很自然:“我新交的朋友。”
年轻人一听又把华欣重新打量了一番,目光中有着显明鄙夷和敌意,把个华欣看得直发毛。
“朋友?大学四年也没见你交过什么朋友,这人是怎么回事?”
“我喜欢他,他身上有种我很熟悉味道和感觉。”聂尚文说这话时就看着华欣,然后接着对他说道:“我就叫你华子,可以吗?”
华欣高兴地回答说:“当然可以呀,学长,我叫你聂大哥吧?”
“切!聂大哥,还真是老土。”一旁的年轻人鄙夷地嘀咕着。
“闭嘴!”聂尚文对年轻人警告道,可回过头对华欣说话时候又温和许多:“你就叫我尚文就行。”
年轻人明显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聂尚文只当没听见,一指年轻人对华欣说道:“这位是这里老板,杨阳。你想喝什么随便点,他请客。”
杨阳一听赶紧抢着说:“谁说我要请他,我只对你一个人永远免单。”说到这儿他又突然嬉皮笑脸凑到聂尚文眼前:“不过你要是让我亲一下,咱们就另当别论了。怎么样尚文?只要亲一下,今晚上他全免单。”
聂尚文歪着头躲着杨阳的脸,听他说完之后,一手直接摁在他的脸上使劲儿推开了:“去你的,我自己又不是请不起。”转头问华欣:“你想喝点什么?”
华欣很意外,杨阳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比聂尚文大不了多少,竟然是这里的老板。他不意思地说道:“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不知道应该点什么为好?”
一旁的杨阳又“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聂尚文转头对调师说道:“给我的朋友来瓶嘉士伯吧,我要一杯伏特加。”
“我来。”杨阳对调酒师说道,然后走进吧台,亲自拿出一瓶嘉士伯启开,拿了个空杯子故意使劲儿“呯”地一声放在华欣面前。随后突然凑上去凶巴巴的对他说道:“你最好趁早对这个人死心,他的心已经给了一个死人,就算有一天能回心转意,也还有我在这等着呢,怎么也不会轮到你了。”
“啊?你,你什么意思?”华欣一时没转过弯来。
“神经!”聂尚文笑着推开了杨阳,“别理他,”他一指着自己的脑袋:“他这里面的东西搬走了之后,就一直再没回来。”
杨阳拉着脸:“就你有大脑,心里装了个死人不放。”说到这儿,他又怕聂尚文会生气没敢继续说下去。他转身从酒柜上拿下一个酒瓶,一边给聂尚文倒着酒一边皱眉问道:“今天怎么想喝伏特加?你想喝醉吗?”
聂尚文没回答,拿起华欣面前的嘉士伯帮他斟满,“你喝喝看,如果不喜欢这味道可以再换。”说完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一只手支着下巴看着华欣。
华欣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眉头皱了一下又舒展开了:“嗯,这个不难喝啊。”
聂尚文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口味。”
“啪”的一声响,聂尚文抬眼一看,那边的杨阳气哄哄地把抹布摔在了吧台上。聂尚文只当没看见,转过头继续喝着酒,然后就直直的看着华欣。
刚喝了两口华欣的脸上就开始发烧了,也不是知道因为被聂尚文注视着的原因,还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感到自己的心“怦怦”的直跳。他又喝了一口酒,忍不住问道:“学长,我长得很像你那位死去的朋友吗?”
聂尚文摇了摇头:“不,你和他长得一点儿都不像,没有人和他长得像。”他微微皱着眉,仔细的端详着华欣。“只是你脸红的时候那种神态,还有你弹吉他的时候那种姿势和神情都很像他。”
华欣心里一阵失望,原来学长和自己做朋友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的歌唱得好,而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他死去朋友的影子而已。他不禁有些失落,于是拿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酒。
这时聂尚文依然直直的看着华欣,嘴里喃喃的念了起来:
“每个白昼
都要落进黑夜沉沉
像有那么一口井
锁住了光明
必须坐在
黑洞洞的
井口的边沿
要很有耐心
打捞着掉落下去的光明。”
聂尚文念完了华欣却没听懂,只得用疑问的目光呆呆地看着他。
“华子,我知道陈方并没有死,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会找到他,而我也绝对有这个耐心。”说完他也不管华欣听不听得懂,自顾自的喝着酒,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再不出声了。
过了一会儿,杨阳又凑了来。
“尚文,说真的,快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聂尚文摇摇头:“暂时没有,应该先实习的,可我还没想好,我想先不找工作了。”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去找陈方。”
杨阳一听脸又拉了来:“你到哪儿去找?”
“呼——”聂尚文长长的吐了口气:“不知道,虽然我希望我能有个目标。”
“不考虑去你叔叔的公司吗?”
“当然不可能”聂尚文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恨他,也恨他的公司,就像恨我自己一样。”
这时一旁的华欣已经有些醉了,说话也不再经过大脑了:“学长,我觉得你们城里人都奇怪,怎么男人不喜欢女人都很喜欢男人呢?”
聂尚文斜着身子过去搂着华欣的脖子,问道:“华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你们那个方老师?”
华欣说:“当然喜欢了。”
“切!”杨阳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
聂尚文也笑了:“还是啊。”
“但我喜欢方老师方式和你们不一样。”
杨阳一脸鄙视看着华欣说道:“哼!你们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那伙儿的。”
华欣一下推开聂尚文:“不对,你们说得不对,我们对方老师最尊重了,他也不是那种人!”
聂尚文趴在吧台上,看着酒杯:“老师,呵呵,我喜欢的也是我的老师。对了……”说到这儿,他坐直了身体从兜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说道:“我给你们看看我的老师,喏,就是他,怎么样帅吧?”
他举着手机屏幕给华欣看看,又给杨阳看看,杨阳一把抢到手里:“一般嘛,哪有我帅?”
华欣这时也觉得自己不太清醒了,他站起身来,凑到杨阳跟前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说道:“这人怎么这么像我们方老师啊?”
聂尚文猛然站起来身来:“你说什么?”他一把夺过自己手机看了一下,又举到华欣面前急切地问道:“你再仔细看看,这个人,这个人真是你们方老师吗?”
华欣被聂尚文问得反而不敢肯定了:“呃,是有点像吧。”
聂尚文此时一下醉意全无,他紧张地看着华欣的表情,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华子,你,你现在清醒吗?你看清楚了,这个人叫陈方,你确定他是你的老师吗?”
华欣皱着眉,看着屏幕半天没说话。这时心急如焚的聂尚文一把拽起着他就往外走,华欣吓得叫着:“你干什么?学长?”
聂尚文一直拽着华欣到洗手间里,二话没说一把将他的头摁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让冷水浇在他头上,然后又很快把他拽了起来。
华欣被猛然浇下来冷水激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挣脱开聂尚文的手吓得说话都结巴了:“学学学长,你你要干什么?”
聂尚文露出歉意之色:“对不起,我实在太着急了。”他又拿着自己的手机伸到华欣眼前:“华子,请你再仔细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你们方老师。”
华欣真的有些害怕这个学长了,他战战兢兢接过手机仔细看着,照片的男人比方老师要年轻一些,可那种宁静的面无表情的神态却是绝无两样了。他吃惊的抬起头来:“这,这好像真是我们方老师?”
聂尚文屏着呼吸盯着华欣的表情,听他这么一说激动的一把抓住他胳膊,声音都颤抖了:“你,你确定吗?可是他姓方……姓方……你们方老师一直就在你们镇的中学里教书吗?”
华欣这时猛地想来起父亲曾叮嘱过他,任何人打听方老师和雪娇姐的事都不能随便告之。
于是他想着父亲教他的话说道:“是的,方老师在我们中学教书很多年了。”
“啊?很多年了?”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聂尚文的心一下凉了下来,可他仍然不甘心地问道:“他就是你们本地人吗?”
“哦,是我们村土生土长的。”这些编好话已经是父亲叮嘱过许多回的了,所以华欣说出来并不困难。
“土生土长的?怎么可能?”
聂尚文失望极了,颓然无力的靠在了水池边上,他抬起头见华欣还在看着自己的手机。
“华子,你说你们方老师是残疾人,只有一条腿?是先天的吗?”
“哦,不是,是因为很小的时候遇到车祸才残疾的。”
聂尚文失望的心一阵阵做痛,他又一次深深地体会着希望破灭所带来的痛楚。
“华子,你能再仔细看看吗?这个人对我真的很重要。”
可这时华子却慌张的将手机递还过来,同时说道:“对不起学长,太晚了,我得回寝室,回去晚了该关大门了。”
聂尚文头头点,接过手机,华欣再不敢多呆说了声:“再见学长。”便转身快速离开了洗手间。
聂尚文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表情宁静的人,心疼得像揪到了一起。
“陈方,你怎么会这么狠心呢?”
跟着他们进来在一旁看了半天的杨阳,走过来搂着聂尚文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唉——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儿呢?”
06.陈方,你果然还活着!
在本市最著名的一家假肢安装中心内,医生为方云的身体及断腿进行了彻底的检查。
“像你这样小腿截肢的患者,正常情况下在安装了合适的假肢之后,从行走的过程中是很难被人看出是否身患残疾的。只是现在你已经错过了安装假肢的最佳时期,最佳时期应该是在截肢后的半年内进行。现在由于你一侧下肢截肢后,肢体失去平衡时间太长了,已经引起了骨盆倾斜和脊柱侧弯曲。所以,现在你安装假肢后的步行姿势,和步行能力都会大大降低了。”
方云和姐姐对视了一下,表情平静地说:“没有关系,只要能让我不用拄拐正常走路就行,至于姿势怎么样,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残疾人怎么都不可能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了。”
医生赞赏地点点头:“你这种心态非常好,人的一生中难免会遇到灾难和挫折,只要我们尽最大的努力去克服了,总能得到一个较好的结果。像你现在这种情况,只要你能努力坚持增强膝关节屈伸肌的锻炼,和髋关节伸髋的运动,同时每天坚持做躯干肌训练,健侧腿等一系列训练,并且注意保持正常走路姿势。最后还是能够达到和正常人走路姿势相差无几的效果。只不过,这将会是一个非常坚苦和漫长的过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方云微笑了一下,看看姐姐:“只要能正常走路,吃多少苦我都不怕。”
王雪娇点点头,方云的毅力她是完全相信的。
方云问医生:“那么像我这种情况安装一副假肢大概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道:“你这种情况的假肢有普通型、标准型和舒适型的三个档次。价格方面普通型的加上康复费也就是二万多,而最高档的进口产品则要在六七万以上,甚至十几万、几十万的也都有。这要根据你自己的实际情况和经济承受能力来说了。当然,假肢产品的功能和结构决定了患者行走的能力和行走的姿势,所以还是越高档的产品效果越好了。”
方云看看姐姐:“以我们现在的情况也就能买普通型的吧?”
王雪娇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方云说的不错,她现在手里的钱给方云安装的普通的假肢还是完全可以,可是她更希望能让方云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样的样子。
想到这儿,她站起身来对医生说:“我们回去考虑考虑,如果能够的话,我还是希望给他装最好的。”
医生说:“对啊,有条件还是装要最好的。你弟弟也有毅力能坚持康复训练,相信一定能取得非常好的效果。”说到这儿,医生拍了拍方云的肩膀,微笑着说:“小伙子还没结婚吧?像你这么一表人才的条件,以后能正常走路了,娶个漂亮媳妇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啊,呵呵呵……”
方云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姐姐。可王雪娇此时却心里一紧。
“我们走吧。”
“好的,谢谢你医生。”
方云拄着拐站起身来,医生又嘱咐说:“决定下来就尽早过来,因为在正式戴假肢之前,还要进行一些前期的训练和准备工作,这些也是根据你的个人情况,需要用一定时间的,所以还是越早过来越好。”
王雪娇点点头:“知道了,谢谢您医生。”
两人从医院里走出来,慢慢的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姐,我想还是安个普通的假肢吧,留着点钱,再存一存,以后好给你做个整容手术,好吗?”
王雪娇没说话,此时她心里还在想着的,是医生说让方云娶个漂亮媳妇的事儿。
是的,如果方云的腿真的好了,他完全可以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虽然他在心理上还有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可是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样子,她又如何能与方云厮守一辈子呢。
这一瞬间王雪娇突然有个念头,干脆不给方云安假肢算了,这样她就有理由在方云的身边照顾他一辈子了。
可是她转过头看着方云低头费力走路的样子,心里又一阵阵发酸。
王雪娇,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呢?
“姐,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方云一边走着一边歪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