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躺在床上,方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直回想着聂尚文说的那些话以及他泪流满面的模样。虽然他无法记起以前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可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真的很熟悉。
这种感觉是自他从车祸中清醒之后,于任何人都未曾有过的,即使是面对自己唯一的亲人王雪娇时,最初给他的感觉也是只有陌生。
这两天虽然表面上方云还在照常的工作着,可实际上他的内心却一直在期待那个年轻人的再次出现。
于是当聂尚文一迈进方云的屋子里,便看到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的笑脸。
聂尚文张着嘴,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子都忘了,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堵住了一样。
此时面对这张笑颜,聂尚文感到有些恍惚,他甚至不敢走到近前,他害怕眼前的景像又是一场幻影,只要他走近了,就又会立刻消失不见了,像是他无数次梦里梦到的一样。
“你还真的来了。”方云笑说道。
“啊。”
聂尚文眼圈一红,下意识地回答着,心里暗暗安慰着自己:这回是真的。
方云停止了笑容看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张特大号的双人床上。
见方云皱起了眉,聂尚文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上立刻一红。
“哦,我看这屋里放两张床太挤了,所以……”
方云收回了目光:“你打算要在这儿住多久?”
聂尚文心里一紧:他是不高兴了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至少半年吧,我们实习期为半年。”
“哦,”方云点点头,“我们那时候要实习八个月。”
聂尚文说:“我这是属于支援农村顶岗实习,所以实习半年就行了,怎么了?”
方云看看四周,心想:城里的年轻人就是这样,一时住的不舒服都不行。
“半年的时间,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吧,我原来的家俱放哪儿啊?”
“哪也不用放,扔了就行了。”
“那你要是走了怎么办?我不还是得用家俱。”
聂尚文心里一松放了心,方云似乎并没有生气。
“即使我走了这些家俱也不会带走,更何况,我也不打算走了。”
方云微笑着:“不打算走了?你还真要扎根在这里啊?”
“对啊!”
方云微笑着摇摇头:“话别说的这么早,也许过不了两天你就会想家了。”
“不会,肯定不会。”
方云的笑容,令聂尚文如沐春风,心情愉悦得像有只小鸟在心里歌唱。他走过去,扶着方云:“来,你坐下说话,看看我给你买的椅子舒不舒服。”
方云坐在椅子上感觉了一下:“嗯,挺好的。不过我还是要睡自己的床,跟别人一张床我睡不惯。”
聂尚文立刻有些失望:“可是这屋里再上张单人床,会不会太挤了?”
方云看了看:“能放下,我的床也不大,靠这边就行,你请人帮我搬进来吧。”
聂尚文无奈只好照做了。
最后等一切都忙活完了,天都快黑了,王雪娇做好了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便要去上班了。
聂尚文一看天都这么晚,王雪娇还要走,就问道:“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王雪娇想了想,正好她也有话要对聂尚文说,便答应了。
聂尚文有些不放心的对方云说:“你一个人在家没事吗?”
方云笑了,说道:“有事,我怕黑。”
聂尚文也笑了:“那还是让雪娇姐自己走吧,我留下来陪你。”
方云笑着:“得了,快走吧。”
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口的王雪娇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看着方云的笑容,心里一阵抽搐。
她真的很少在方云的脸上看到这样欢快的笑容,而且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方云开玩笑。她看了看聂尚文,难道这个年轻人的到来,真的会让方云如此开心吗?
“快走吧,一会儿我姐就要迟到了。”方云催促道。
“那你自己在家要小心点。”
“好,我知道了。”
王雪娇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依依不舍的两个人。他们明明刚刚见面没多久,却已经相处的这么融洽了,让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阵嫉妒。
方云在没和她商量的情况下就答应了聂尚文住在家里,已经让王雪娇感到很不安了。她隐约地感觉到,她和方云二人平静的生活从此就要被打破了。
这两天方云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她知道方云等着那个人。而现在这人真的来了,方云就开心成这个样子。
这是为什么?难道因为是方云太寂寞了吗?还是……他的记忆恢复了?
想到这些,王雪娇的心里越发不安了。
10.枪声
出了院子之后,王雪娇问聂尚文:“你会骑自行车吗?”
聂尚文回答:“不会,但是我会开汽车。”
王雪娇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家院门前还停着一辆“别摸我”。
聂尚文一抬手摁响了汽车的防盗器,走到车子跟前打开门:“请上车吧。”
聂尚文发动了汽车后,问道:“雪娇姐,你要去哪儿?”
“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去镇里。”
汽车开动后,两个人都没说话,一时间车里一片沉静。
过了一会儿,看着前方聂尚文首先打破了沉默:“雪娇姐,你白天要上班,晚去又要兼职,是生活有困难吗?”
“不是,我要赚钱给方云安装最好的假肢。”王雪娇平静的回答。
聂尚文一下将车停了下来,转身面对着王雪娇正色道:“你不用再去了,这钱由我来出。雪娇姐,你现在能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陈方被李罡和张志华他们从警察手里劫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陈方的腿又是怎么断的,他又为什么会失去记忆了?你又怎么成了陈方的姐姐呢?请你都告诉我好吗?”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王雪娇摇下车窗,让清冷的晚风吹进了车里。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当年你们不是把他丢下了吗?他不过是你的家庭老师吧?”
王雪娇转过头,目光愤恨地看着聂尚文:“既然当年已经置他的生死于不顾了,现在又找他干什么?”
聂尚文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回想着那段让他悔恨一生的往事。
“当时我,我真的不想丢下他,死都不愿意。可在当时那种状况下,他受了重伤根本没办法走动。而李罡他们很快就来追来,所以我想,我离开是对的。我报了警,然后开着从李罡手下劫来的车,故意在城里转了几圈,才到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上了火车。当时我以为他们一定随我追来,所以我想应该离陈方越远越好。可是万万没想到,李罡他们竟然在当天就把陈方从警察手中劫走了。”
面对悲痛的聂尚文,王雪娇根本没有一点同情,她压制心中的愤怒,冷冷地说道:“没错,李罡他们开始确实是追着你来着,而且也确实追到了火车站。可是当他们看到那辆车后车座上的那一大滩血迹,他们就知道一定有人受了重伤。所以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医院里的陈方。你都不知道李罡那时候高兴成什么样子!因为当时守在陈方身旁的就只有一个警察!”
聂尚文悲怆看着王雪娇,泪水已不断地从眼角里流淌出来。
“从头到尾李罡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得到陈方。张志华他们本来要绑架的是你,跟陈方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不是因为跟你在一起,他就根本不可能被抓到。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也不可能在船上答应李罡的条件。可是到最后呢,你跑了,把身负重伤的陈方一个人丢下了!你能想像当时陈方清醒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竟是李罡,他有多恐惧吗?你知道当年李罡用了多少种手段去折磨陈方吗?你知道那时候他一心只想要死吗?”
王雪娇的声音完全颤抖着,吼叫着:“现在你还有脸来问我发生什么事?我真不明你凭什么还来找陈方?你凭什么要来打扰我们平静的生活!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为什么!”
说到这儿王雪娇已是泣不成声,悲愤的脸上挂满了泪水。
她的话让聂尚文感到肝肠寸断的疼痛,他声音哽咽着:“我错了,我知道错了!那时候,不管生死,我都应该留在他身边才对。可是,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王雪娇停了一会儿,等情绪平稳了些,才接着说道:“陈方被李罡他们抓到以后我就被叫过去,因为我本来就是学护理专业的,所以他们让我和别外一个医生让给陈方治疗枪伤。等陈方的伤势刚刚好了一点儿之后,李罡就开始了对他的折磨。
后来那个叫梁苏菲的女人来了,她一来正好看到李罡在强暴陈方。当时她就开始精神不正常了,她像疯了一样的阻止着李罡。可李罡那时候已经变态了,面对梁苏菲的阻拦,他问陈方,是不是这女人也爱着你。他把梁苏菲关在另一个屋子里,让她通过监视器看着他以各种残酷手段对折磨着陈方。
而后当梁苏菲再次见到陈方的时候,她就悲痛欲绝地抱着他号啕大哭。她没完没了的说着对不起,她说她真的从来不想让陈方受到这样的伤害。
尽管梁苏菲像母狼护小崽似的疯了一样不想让任何人接近陈方,甚至于连我要给陈方清理伤口她都不让。可是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她几乎什么都阻止不了。陈方被折磨的实在受不了了就求她,请她看在他们认识一场的份上,给他个疼快。当时陈方实在太可怜了,我又没有能力帮他逃出去,我就没有阻止。
没想到,那疯女人真的趁人不备的时候打开了煤气。
于是房子爆炸了,幸亏我们所在的那个屋子没有起火,但陈方被倒蹋的墙体砸在底下昏了过去。好在当时我没有事,我背着他逃了出来。
那疯女人本来是想和陈方同归于尽的,结果正巧那时她被李罡带出了房子,所以她和李罡反而都没事。
等我把陈方拖到医院抢救过来以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雪娇停了下来,轻轻喘息着,回忆对她而言也是非常痛苦的事。
聂尚文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手指关节泛白。他知道许多事情王雪娇都没有讲出来。在他心目中陈方从来不是个懦弱胆小的人,如果不是他当时受到的侮辱和虐待实在不堪忍受,他也不会一心求死。
聂尚文松开了一只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他觉得那面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要撕裂了。
“我给陈方改了名字叫方云,就是希望一切往事都成为过眼烟云,全部忘掉才好。虽然失去了一条腿,可至少命保往了,而失去记忆正是老天对他的一种关照啊。”她转过身,对聂尚文恳求道:“所以,请你离开吧!有你在,他就很可能会恢复记忆,而那样对于他而言,实在太残酷了。我求求你走吧!让我们继续平静的生活好吗?”
聂尚文抬起头:“我……”却说不下去了,王雪娇是对的,可是让他离开陈方,他真是死也不愿意了。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
突然,聂尚文瞪着车子的前方,声音戛然而止。
村路上迎面疾驰而来的一辆轿车,飞速地从他们车旁驶过,突然又在他们的后方停了下来,然后又倒车过来。
聂尚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他认识那辆车,那是他叔叔聂川的车。
果然,车门打开后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他们的车前,躬下身。
“尚文,你怎么在这儿?”
聂川随后就看到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王雪娇。
“你是王雪娇?”
王雪娇打量着这位长相英俊的中年男人,并不认识,所以不敢马上回答。
面容有些疲倦的聂川,皱着眉头对聂尚文说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找到陈方了是吗?”
聂尚文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犹豫不决的不知道是不是该告诉叔叔真话。
聂川显得焦虑不安:“快点告诉我是,还是不是,陈方现在有危险,李罡已经借保外就医的机会潜逃了。”
“什么?”王雪娇惊叫起来,她一把抓住聂尚文的胳膊:“快点回家!方云就一个人在家!”
聂尚文这时醒悟过来,立刻对叔叔说:“快上车!”然后迅速发动了车子,等聂川刚一跳上车,汽车便“吱”地一声调转头车疾速向回驶去。
到了开到家门口之后,他们同时看到了院门前还停着的一辆车。
聂川对已经恐慌的直发抖的王雪娇说道:“小姐,请你马上打电话报警并且叫救护车。”然后他跟着率先跳下车的聂尚文一起冲进了院子。
“谁?不许动!”
院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喊道。
此时聂尚文已经急得根本连命都不要了,脚步一刻未停的直接冲了过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冲到近前,双手猛地拧住那人持枪的胳膊就是一个过肩摔。那人“啊——”地一声被摔倒在地,同时枪也掉了地下。
聂川捡起枪,对着那人的头厉声说道:“别动,动一下我就开枪!快说!屋里现在有几个人!”
那人颤抖着回答:“三个,除了就罡哥和伟哥之外,就是罡哥要找的那个人。”
聂尚文和聂川对视了一眼,拽起那人说道:“快走!不许乱动!”聂川在那人身后毫不迟疑地抬起枪托,照着那人的后脑勺就是一下,那人立刻就又倒在了地上。
这时聂川的司机也跟了进来,掏出一把手枪,率先走在最前头。
进了外屋之后,只听屋里一个声音喊道:“都TMD滚进来吧!”
一听到这个声音聂尚文就是一激灵,他赶紧和聂川跟在司机后面一起进了屋里。
几个人一进屋里,立刻为眼前的景像大吃了一惊。
只见光着头,面目狰狞的李罡,一只手拿着枪抵在坐在床边的陈方的头上,另一只手拧着陈方的胳膊,迫使陈方不得不痛苦的将身体靠在他的身上。
与此同时他们看到陈方上衣被扯开了,腹部白皙的皮肤上露出一处已经变成淡白色,却依然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
而当聂川再看到陈方那条没有小腿的空裤管时,更是觉得得脑袋“嗡”地一声,疼入骨髓。他脱口而出:“陈方——”随即嗓子便像被堵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时被逼靠在李罡胸前的陈方抬起头,痛苦的皱着眉看向他们,当看到聂川时,他的身体猛然一震。
感觉到他身体的震颤,李罡低下头,仔细的审视着陈方的表情:“怎么?你认识他是吗?”
他用枪指着聂尚文,“这么说你装着不认识我了?嗯——是不是!”他使劲儿一拧陈方的胳膊,陈方痛得“啊”一声,更加无力地靠在他胸前。
“住手!”
“别动!”
聂尚文的叫喊和李罡同伙的声音同时响起,聂尚文跟着要冲上去,却被聂川一把死死的抱住。
“尚文,你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被推开了,王雪娇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像,她“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罡哥,求求你就放了他吧。他已经只有一条腿了,而且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就放了他吧!”
一见到王雪娇,李罡的两眼就像要冒出火来:“你个臭婊子,叛徒!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他抬起头,恶狠狠看着众人:“不管陈方变成瘸子还是傻子,他都得跟我走,谁都别想拦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