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为卿————端木青空

或许是距离太近，又或许灯光亮度不足，更有可能是因为连日过度工作的疲惫产生的错觉，傅素卿觉得这时的宁青书看起来有点孩子气，那面容似乎忧愁起来，而自己的心好像被条线缠绕紧紧的，牵引出丝丝痛楚和不忍。

「怎麽了？」还没来得及细想、分辨该与不该，傅素卿已经将关心问出口，随即暗自懊悔自己的失言。

宁青书侧过脸道：「明天要参加个晚宴，届时要和管飞鸿协议。」

喔！管飞鸿！

虽然下意识觉得对方没说出实话，但傅素卿很乐意将注意力马上放在这个响叮当的大人物身上。

管飞鸿，管氏企业的负责人，以黑道起家纵横香港黑白黄三界，说他是香港的地下皇帝也不为过，因而有教父之称。同时他也是这次东方飞踢计画的竞标者之一，不过事实上他应该会是十大投资者之一，商场这个地方可没有所谓的公平。

经过个把月的攻防战，傅素卿也深刻的体验到，管飞鸿是宁氏这次进军东方飞踢计画的最大妨碍者，过去不断处处妨碍宁氏进行的策略和协商，现在更是利用媒体对宁氏进行某一程度以上的监控和打击，使得原本就困难重重的局面，几次差点陷在死胡同里面，而这些都是来自管飞鸿背後操纵的影响下。

不过，撇掉这些台面上台面下的利益盘算，傅素卿总觉得管飞鸿真正的目的不在於这次的东方飞踢计画，这是他在商场磨练出来的的直觉。在商场这块大棋盘上，一著棋入盘，後面埋伏著十来记暗手是必然的，而管飞鸿就像是专门盯上宁氏的日游神，几乎要将他们精心布置的棋路，一条条破尽，并且乐此不疲；多次面对苦心经营的局面突然转眼溃散，他没有时间感到挫折，也没有力气去斥责错误的发生，只在几次喘气间，暗自忖度管飞鸿目的究竟为何？

「要我去摇旗呐喊，充充人气吗？」傅素卿打趣道。

不过，管飞鸿这种层次的人物，说坦白地，傅素卿完全没兴趣去拜见，毕竟是两个不同社会阶层的，见了也是八竿子打不著，还不如看看商业周刊还比较有所获得。再者他也还没自大到以为自己可以代表宁氏和个商场上的一代枭雄交手。

「充人气？」

用这样的人才去充场面，他傅素卿愿意，还得问自己舍得否。宁青书眯起眼睛，这个月来傅素卿的表现让自己十分惊艳，但他总有种感觉告诉自己傅素卿并不仅於此，这样的猜测会使他有股冲动产生，想试出对方的深浅究竟到何处。

想著想著，宁青书笑容顿时亮了起来。

异常灿烂的笑容让傅素卿胸口一阵心悸，随即赶紧甩掉那莫名其妙的情感，他直觉大事不妙。「我开玩笑的，别当真。」

说完傅素卿起身将吃完的残骸收拾乾净，倒杯清茶递给宁青书後，又踱回电脑前点根菸，右手伸去挪动滑鼠结束保护程式，准备进行未完成的作业。

「正好，明晚你陪我去，那我就不用找女伴。」好悠哉的口吻，宁青书做了一个自己也很满意的决定。

当场办事处有人惨遭五雷轰顶，轰得人一怔一愣。

啥！傅素卿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决定：「宁先生，您是认真的？」太讶异，敬语都跑出来。

「冲著你这句宁先生，那就再认真不过，所以现在一起回去养精蓄锐吧！」宁青书露出犹如狐狸般的微笑。

「我能不能不要啊！」傅素卿哭丧著脸哀嚎。

当然，以宁青书决定就不会动摇的性子，自然不会由得傅素卿拒绝，最後那个可怜的男人被迫含泪与堆积成山的公文告别，只能在心里认命大喊：谁叫今天老板不是我。

第十三章

一觉睡醒，如旧照片斑黄的天色，自窗口那头斜照一室落日馀晖。太久没这样好好睡上觉，傅素卿睁开眼还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惑。

动动疲软的身躯，所有的记忆也慢慢苏醒。

「是故意的吧！」为了要让他这个属下有休息的时间，所以才藉那样的名义把他拉回来。

傅素卿喃喃自语声，他翻转原本趴睡的姿态，早上因为太累，沐浴完看到那张没躺过几次的床，就整个趴下不醒人事，没想到醒来还是这个姿势，这样睡一天，脖子还真有点酸。

双手做枕头状，眼光落在天花板上垂落点点串系著琉璃般透明的珠子，每一颗珠子的外形是颗巴掌大的南瓜，随著窗外的光线珠内流转著美丽的光芒。

傅素卿看著那些珠子，放空的脑袋浮现一张笑得浅浅的俊容，胸口慢慢的拧紧起来。不一会意识到胸口充塞那些莫名的情绪，令他烦躁的叹口气，粗鲁的抄起菸，躺在床上抽起来。

工作时还不觉得什麽，这一静下来却让傅素卿管不住念头往那个人想去。

那个人为什麽可以这麽温柔？为他请女助理，三不五时拉他出去吃宵夜兼早餐，现在还找名义拉他回来休息。

一个老板需要为属下关心这麽多吗？

他不知道。

天色暗了下来，像他的思绪走进了暗无天日的迷宫中。他没起身开灯，黑暗中只有那明灭不定的菸火伴著。他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麽，只是无论思绪怎麽缠绕，都有一个人洋溢动人的笑容，对著他笑，然後，不觉中他的嘴角也随著那个人的笑容，慢慢的弯起来。

心中有点酸、有点苦、有点涩，但不管是什麽，他都不想去弄清楚。

就这样吧！看著这个人笑，比太平山夜景还更加致命吸引他的双眼，就这样看著，他的心也能慢慢的静下来。

＊＊

点亮的小灯，照开走廊空气中流转温暖的气氛，傅素卿会起身出来走动，是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将手边的菸都抽完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虽然身体还是很累却是了无睡意，所以只好拿起钱包和钥匙，决定出去买包菸。

方走下楼就见光火通明的客厅坐著一个称不上陌生的男人。

硕壮的身材此时正半靠入沙发中，大片古铜色的肌肤藏在白色的衬衫下，只露出手肘以下的部分会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健身房的肌肉先生，但不是那种很夸张的肌肉。

那双腿此时是抬到茶几上粗犷的放著，牛仔裤贴身的包裹出矫健的曲线，浑身散发「别来惹我」的气势，尽管他现在慵懒不已的坐在沙发中，依然张狂。

男人的长相绝对不难看，相反还很性格，不过那双眼睛，软弱点的人都会下意识想逃避，而此时那双眼正如猎豹紧盯楼梯上悠哉走下来的人。

「邵特助。」傅素卿主动向对方打招呼。

眼前这个人，是老董事长身边的特助，自老董事退休後在家颐养晚年，这位特助也就顺理成章跟在宁青书身边。不过，他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个特助，事实上他也甚少在公司出现，就算出现也不与任何人招呼，不管是多大阶级的人在他面前，他都完全不加以理会。若是不识相硬要拦下他的路，可是会遭到非常鄙视的对待，算是十分有个性且倨傲的人，让一些非常重视架子或自以为人面很广的人恨得牙痒痒。

也因此这个邵特助与宁氏的关系一直被各方猜测著，但从来都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不过对傅素卿而言就没那麽重要，或许是因为这个心态，他倒成了邵特助难得会正眼相待、开口说话的少数人之一。

「还以为你被送进医院。」邵陵开口十分直白，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在找砸。

这算关心自己还是在讽刺宁青书呢？傅素卿苦笑。「一点工作而已，哪来这麽严重。」

「哼！一头怪物再加上一头，东方飞踢计画迟早是你们的曩中物。」端著喝葡萄酒的高脚杯，里面装的却是他最爱的绍兴，邵陵懒洋洋有一口没一口喝著。

「就你这张嘴，别给我跑去管飞鸿那胡扯，讨打。」刚沐浴完的宁青书，从二楼走下来嘴里笑骂著。

「真当每个人都像他那样閒啊！老爱挡路，跑来招惹的还怪我说话毒他。」唇就著杯口咕哝埋怨。关於管飞鸿，邵陵同样也觉得是个麻烦至极的人物。

宁青书也懒得说什麽，这个管飞鸿特爱找自己的麻烦，连带波汲邵陵几次被黑道地痞围堵，亏得他好身手，才没真正吃到什麽亏，但那嘴巴吐出的话，倒是把管飞鸿气到不行，真正是想抓邵陵来个满清十大酷刑伺候。

傅素卿仅是笑笑，不明白来龙去脉的他，却很懂得自找乐趣倒杯清爽的香槟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看戏。

客厅也不过两张沙发，宁青书压根没想过要跟邵陵那个野人坐在一起，便往傅素卿身旁空位才坐下来，脸立刻就若有所思看向傅素卿。

这一看让傅素卿多少有些心虚，因为他看得出宁青书不赞同的眼光，因为自己身上浓浓的菸味，不是几根菸就能堆积得出来。

有点讨饶的对宁青书笑笑，对方才把注意放回邵陵身上。

就在这两人眉目一来一往，外表看不出其实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邵陵，顿时留意起这两人的互动，心中非常讶异，没见过宁青书这麽关心人。

「晚上没事，素卿你陪我去酒吧喝一杯，好久没聚在一起聊聊。」

一句素卿叫得好不自然，这个提议就像是对著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当下傅素卿口中的香槟，一时不知是要喷出来来，还是要咽下去。

什麽鬼的，现在老板和特助害死人的方式都是一个样吗？

宁青书则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却打翻了七情六欲，说不出是怎麽个滋味，那素卿两个字，刺耳到让他有股冲动想上前宰了邵陵。

「你少瞎搞了，也不想想自己现在是什麽身分，他跟著你出去，准个让你拖下水给乱刀砍死。」

「我护著还不成。」真正是看到宁青书的在乎，尽管他面上防得是滴水不露，但毕竟是认识有十年的朋友兼上司。他看得穿自己的，自己难道会看不穿他的！「素卿！你去不去？」

「去。」傅素卿很爽快的答应，主要也是想弄清楚邵陵到底要搞什麽鬼，否则过去没那麽熟的人，今天这口吻却宛如多年好友。

「一起去罗！」邵陵打著全部都拖下水的主意。

宁青书晒然一笑：「这可不行，晩点我还有事，你们俩玩去。倒是阿陵，人给你带出去别给我出事，这可玩不得的。」话说到後面，警告意味浓得很。

「放心。」邵陵笑得很开心。

第十四章

邵陵先带傅素卿到以烧鹅闻名全港的镛记打食，享用肥美的黑鹅肉吃得饱足後，就往巷弄里面转，转得跟的人眼花撩乱後，终於停在一扇很像旧式理发厅的木门前。

「呐！这间叫小茶，但不是茶店是酒吧，开的人是个有茶色眼睛、像只小狗叫阿桂的老板，但那也只是外表看来是这样。」邵陵样子看起来挺开心的，一边领著傅素卿踏进这个地下酒吧，一边嚷嚷的介绍。「我从知道这个人到现在，样子都没变过，是块活生生会走路，骗人用的商业招牌。」

楼梯处很暗，转角一盏英式油灯造型，挂在壁上亮著晕黄的光芒。重低音乐声翻滚沸鼎人声在不远处，而冷气晕染著菸味已先扑鼻而来。

「开始还是青书带我来的，每次来都吵。不过酒纯、价码中等，还算有可取之处。」躲著疯热的气氛，邵陵随口向接待的服务生点单，尔後他们选个较偏僻的角落坐下，没一会服务员就上前送几盘下酒菜，盘盘都精致，令人食指大动，当然也有邵陵偏爱的绍兴两罈

酒吧有卖罈的绍兴！真让傅素卿开了眼界、啧啧称奇，当下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享用美食。

「你真随性啊！」邵陵喜欢傅素卿这种不做作的样子。

「你不是有话要说？」笑笑，傅素卿反问回去。

夹了两口牛蒡，邵陵端起绍兴爽快的喝乾一碗。「没有，没特别要说的。」

眨眨眼睛，傅素卿没想到这个刚刚还在宁青书面前跟自己装熟的人，现在就摆出一副欠扁的没事样。

「这是实话，拉你出来的确不是有什麽想说的事。」他只是在试探宁青书的反应。

不相信对方会没事情跟自己装熟，傅素卿无奈地问：「那你这麽做的用意？」

「用意喔……」难道要他直说？不可能。不过被问到这份上来，又没个答案的确是有点过分，好歹对方也很配合地陪他出来喝酒。「晚上，我约个人，大家认识认识，不过要晩点，他还有事要处理。」

「别告诉我，你刚刚那麽做是为了带我认识个人？」鬼才相信。拿著筷子在邵陵面前笔划，考虑是要从檀中穴戳下去，还是从天灵盖做插香状。

知道傅素卿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邵陵这下为难起来觉得给自己找个麻烦。过往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冷了张脸谁拿他有办法，偏偏这事情是自己搅和在先，真对著傅素卿这样的人耍无赖，反倒会有罪恶感。

「一开始不是。」想想，邵陵笑了起来：「抱歉捏，拖你出来，却没给你个答案。」

见邵陵这样认错，傅素卿哪好意思在同他追究。只好认命地举碗相邀，两人轻碰一声笑开饮尽，这事情就当过了。

接下来两人开始聊起来，言语间倒也挺投缘的，邵陵说起这间酒吧老板阿桂的一些趣事。

「这辖区每次有一些菜鸟警察临检，老是把阿桂当成未成年少年要求出示证件。搞得阿桂常气得破口大骂，还让熟客拿出来当开胃笑料使。他那个郁闷啊～」

听得傅素卿哈哈大笑。

邵陵又说：「可惜刚刚进来没见到人，不然就可以彼此认识一下。」

於是傅素卿回应道：「这麽有趣的人，改天来香港一定会再过来看看。」

然後邵陵问道：「你来这香港有没有到处转转？」

傅素卿答：「第一天就让宁先生安排吃了不少好料，还带去喝刘佬的酒，赏了价值百万美金的夜景，让我对香港的印象真的挺好的。」

听到傅素卿提到刘佬，邵陵讶异的挑起眉：「你有喝了百花酿？」

「是喝了。」

「人才啊！」邵陵一脸敬佩的模样，端起碗再敬傅素卿。

相同回敬，饮完傅素卿才道：「就杯酒，瞧让你说得像拔了什麽头筹。」一直以来，傅素卿总觉得那碗百花酿不若宁青书说得那麽简单，但也没机会去知道个中缘故。

邵陵笑摇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刘佬是个怎麽样的人物，不过在这里我也不方便多说什麽，最多只能告诉你，能让刘佬端出百花酿的人不多，那要经过一堆人严苛评估筛选，再带到刘佬面前让他看得顺眼後的人才有的，而真能喝完百花酿的人更少，以刘佬的说法，那碗脏成那样，寻常人都会喝得别扭。」

「啊！」这竟然是一个考验，还这麽不简单，而自己就这麽懵懵懂懂闯过去。

「你喝了之後有没有醉？」

这一问，让傅素卿想起山顶上宁青书笑得真挚的脸庞，他记不得当时自己在想什麽，只记得宁青书的笑……

「是醉了……」说完，傅素卿给自己倒满碗酒，一口乾完。

刚好邵陵放在胸口的手机响起。「我接个电话。」说完，他拿起手机去往门口方向走去。

剩傅素卿一个人，他从口袋拿出包菸顺手点上。脑中宁青书的笑颜仍旧不褪，让他怔怔想著出神。此时在他左边约一呎远，有对男女站在阴影下，压低声音正在拉拉扯扯吵著。

抽完一根菸，还不见邵陵回来，傅素卿再点起菸，将空碗倒满酒慢慢喝著，桌上的下酒菜基本上已在刚刚吃得差不多。

「都跟你说别缠著我。」终於女声压抑不住怒气高昂，声音拉大了几分，几次想离开都被这个死缠不放的男人挡住。

「我仰慕你很久了，别这样，我只是想请你喝杯酒，你生气的样子也好好看喔。」一个听了就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男声也扬了起来。

傅素卿的思绪被打断，注意到旁边纠缠不清的男女，状况似乎颇糟糕的。不过这种事情在酒吧内蛮常见的，所以他也没兴趣去逞英雄。在这个男女复杂关系的时代，是非对错不是那麽容易能厘清的。

虽然傅素卿不想插手，但事情却有出乎意料的变化，就在他眼前一花，情势发展已将他卷入。

「安迪，对不起我来迟了。那个男人一直缠著我不放，你帮帮我。」

柔软的身躯，突如其来投入傅素卿的怀抱，让他诧异地伸手想推开这完全不在预期内的女人，但女人似乎有感到他的拒绝，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不放，因为过近的距离，鼻尖闻到香奈儿的香水味揉和著女人独有的体香，他心思微微一荡，然後很快地收敛心神看著桌前来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