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梓允把他按在马上,自已跳下马,奔到那碎石前飞快的刨了石块扔出去,那将领紧着下马也去刨石块,方子安便要溜着马鞍滑下去,司徒梓允喝道:“你别动,我很快就弄好了,这小道这么狭窄,容不下那许多人的!”方子安一顿,只能抱着马鞍又重新坐好,宝儿这一会儿已经慢慢缓了过来,见司徒梓允双手插到石堆里,不停的向外刨着,对方子安轻声说道:“大人,您让司徒大人拿布包了手,再去刨石块吧,若是弄伤了手,在这山间寻不着草药的话,可是不好治愈啊!”
方子安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唤司徒梓允和那将领把手包了再刨,司徒梓允原本不想理他,但听他一声声唤着又实在不忍,勉强停了手头的活儿,撕了衣服下摆包了双手,那将领也照着做了,方子安见他二人辛劳,自已却安坐马上,心中有愧,不自觉的捏紧身上的袍子,那袍子带着淡淡的玉兰花香气,想着是因为他独独钟情玉兰,是以司徒梓允专门薰了玉兰花香,抬头看他挥汗如雨的忙活着,觉是对不住他之至,但眼前韩景斌的面庞一闪,立时压下了那翻涌的情绪,低下头摸出那封印攥的紧紧的。
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清出一块能容马匹踏脚的空隙,司徒梓允扯下手中布条,拿袖子擦了擦汗,跃上马拉着缰绳,却不如先前般搂着方子安,方子安回头望着他,他轻声说道:“没事,我护着你呢,别怕,绝不会让你摔下来,我身上脏,你别碰我!”方子安急急扭过头,再不敢看他,那将领仍是头前带着路,四个人沿着那小道继续走着,没过多久,那将领指着一处山腹笑道:“咱们从山腹中穿过去,就能见着那鸳鸯村了!王爷若是走了近道,必会从鸳鸯村经过,咱们去了一问便知!”说着弯下腰贴着洞壁策马进去,那洞能容得正常高度的人直行,但骑着马却得弯着腰才不怕碰头,司徒梓允俯到方子安身上,握着缰绳的手贴在他胸口,感觉他的心越跳越急,不禁轻呼一声:“子安,怎么了?是不是心口疼?纪之给你的药呢,快拿出来吃几粒!”
方子安忙道:“我没事,可能洞中有些憋闷,一会儿就好了!”司徒梓允仍是不放心,微微抬起身子,怕压着了他,方子安听见他的后背在洞顶擦的籁籁直响,却不敢说话,那声响折磨的他耳边阵阵蜂鸣,好不容易挨到出洞,才发现自已两只耳朵热的厉害,想是已经红透了,司徒梓允立时就看见了,不由自主的把手绕到他腰侧,只觉心跳也是如他在洞中一般越来越急,正想出声说点什么,宝儿扬声叫道:“大人,您看!前面就是鸳鸯村了吧?”
方子安忙抬起头,前面低洼处果然有个村子,层层梯田中有个湖泊,一半是清水一半是浊水,想来便是那鸳鸯村名的由来,只是田中却没人耕作,远处的村舍也没有炊烟,四周静的连一点声响都听不见,方子安急急滑下马,冲那村子奔过去,司徒梓允忙跟在他身后,几个人进了村就挨家挨户的寻着人,宝儿推开一户柴门,当即吓的尖叫一声,扭头扑到方子安怀里,方子安被他吓的也不敢睁眼去看,司徒梓允快步近前,见那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几个死状可怖的人,身边俱是呕出的秽物,忙回身揽着方子安和宝儿,几人走到村子里面,渐渐连泥泞小道上都有人俯伏仰卧,瘦的骷髅一般,那将领忽然发一声喊,快步跑开,方子安急忙跟了上去,见他站在一户人家的柴门外,指着一旁倒毙的骏马不停的叫着:“这……这不是王一的马吗?难道老李真带着王爷来过此地?”
方子安听了这话,再顾不上害怕,推开那户柴门冲进院子,声音有些哽咽的叫着:“王爷!王爷!您在哪儿?您在哪儿?”四下里寻遍了也没见人,不过这时几个人已经知道韩景斌定是来过这里,看那马匹倒毙在侧,说不定韩景斌带着侍卫还未能离开鸳鸯村,司徒梓允当机立断,沉声吩咐道:“咱们分开来,一家一家的搜,就是屋后柴房猪棚都不能放过,找着人的就招呼大伙过去!”说着拉了方子安向前去了,宝儿极不情愿的跟那将领向着另一个方向搜寻。
司徒梓允一路搜索甚是仔细,便是村中干涸的水井也不放过,两人靠近村中惟一一处砖土混合的房舍时,司徒梓允推了柴门进去,方子安留在外面屋前屋后的打量着,猛听司徒梓允惊呼一声“王爷!”方子安脑中一蒙,怔了片刻,立即发了疯似的往院里跑,院里躺着两个侍卫打扮的人,身子已经凉透了,方子安四下里搜寻着司徒梓允的身影,见他站在一扇半开的门前,正殷殷看着他,不由两腿哆嗦着挪到那门口,低着头不敢抬眼去看,生怕见着什么他不希望见着的场景,屋里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吟,方子安心头巨石落地,急急扑了进去,房中靠东边放着张大木床,床上躺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个锦囊,见了方子安,竟呜咽着含含糊糊的唤了声“子安!”,方子安见了他,只觉得满眼都是水影,冲上去跪趴在床前,又哭又笑的叫着:“景斌!景斌!我终于找到你了!”,床上那人已病得不成人形,勉强把眼睁开一眼,看着他舍不得眨眼,方子安伸手抚着他的面庞,抽泣道:“景斌,你怎样了?这些日子都有什么症状?我的朋友会尽快送了药材来,我定会治好你的!”
第三十五章:心意
那人似乎极满足的叹了口气,闭上眼就要睡去,方子安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着,狂乱的叫道:“你别睡,别睡!睁开眼睛看着我,景斌,你不是说喜欢看我笑的吗?以后我每天都笑给你看,只要你能好好的,好好的陪着我,景斌……”司徒梓允忙上前搭上韩景斌的脉博,沉吟许久,终是叹息着放下他的手,方子安紧紧盯着他的举动,忽然伸手照自已脸上狠狠扇了几巴掌,自言自语道:“清醒一点!我一定能帮他拖到纪之带了药材回来!我一定能好好想出办法!”说着说着,眼睛一亮,紧着问司徒梓允:“你带的有银针吗?”
司徒梓允摇了摇头,方子安蹙着眉两眼乱转着在屋里四处寻觅,终于在屋角看见一只小小的篮子,里面有把大剪刀,还有许多棉线,司徒梓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忙端了那篮子到他身边,方子安在一团棉线中挑出根细细的绣花针来,取了火石打着了火,司徒梓允又递了烛台过来,方子安就着那火把针消了毒,抓起韩景斌的手,在食指指甲盖和第一个指节的正中间扎了下去,然后使劲捋着他的胳膊和手指,直到在针眼捋出血来,这才放下,又在中指上如法施为,韩景斌慢慢透过气来,轻声说道:“我好多了,这一会儿也不如何腹痛了。”
方子安长出一口气,司徒梓允轻声说道:“子安,你先守着王爷,我去把水囊里的水烧热,让王爷喝口热水!”方子安满脸感激冲他点点头,司徒梓允微微笑着转身出去,方子安扭过头抓着韩景斌的手再也不松,柔声问他:“景斌,这一会儿心中烦闷吗?想不想吐?”韩景斌轻轻摇摇头,痴痴的看着他,方子安从他手里拿过那个锦囊,打开一看,还是自已送他的那枚印章和那副行楷,轻笑着说道:“景斌,我刻的印现时在都城可是大卖,你把这印拿出去,立即就会有人出高价收购的!你可要发财了!”
韩景斌虚弱的笑了一声,方子安取出随身带着的那枚上品封门青,拿到他眼前晃着:“我再送你一枚,这枚的刻法更别具一格,我只刻了四枚,送了老师一枚,送了弟弟、弟妹一枚,这一枚你可要好生收着,我若是发现你弄丢了,定要好生整治你!”说着俏皮的白了他一眼,韩景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不错眼的盯着他,司徒梓允在门外咳了一声,把水囊捧给方子安,轻声说着:“这里的物件不洁净,我找不着干净锅子煮水,只能弄来些温水,你伺候王爷喝一点吧!”
方子安含笑接过来,触手处竟连水囊都是热热的有些烫手,一时也想不起来那么多,靠过去扶起韩景斌的头,喂他喝了些水,他不知多少天没吃没喝了,水囊凑到嘴边,竟急切的用手去托着,喝的咳呛了半天,方子安忙伸手替他捋着胸口顺气,忍不住又调侃道:“别急,别急,又没人跟你抢!”韩景斌忆起往日戏言,不禁抬眼看着他,两人目光交汇,立时缠绵在一起。
司徒梓允站在一边,感觉自已竟是如此多余,他从未见过方子安如此温柔体贴,以前不明白的,现在全都明白了,为什么他总躲着自已;为什么自已一怒之下去红袖院留宿多日,他竟是毫不在意;为什么每次自已对他冷言相待,他都是一副宽怀大量的神态,原来就是因为他从没把自已放在心上,他满心满眼都只有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自然不屑为不相干的人置气。这一会儿司徒梓允只觉得仿佛置身冰天雪地,浑身冷的冒不出一丝热气,沉默半晌,慢慢退出去,找到宝儿和那将领,命他二人好生伺候屋里那两位,自已循着来时的路出山迎闵纪之去了。
方子安把韩景斌的头放到自已腿上,见他瘦的没什么重量,不禁心酸难忍,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说着话,就是不让他睡过去,韩景斌想是也明白他的意思,竭力睁着眼睛,方子安知道这时要多说些能让他高兴的话,这样他才能多坚持一段时间,所以把很多平日想说但绝不会说出口的话,都一股脑儿说了给他听,韩景斌听的满面笑容,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外面的光线慢慢暗了下来,宝儿进屋换了根蜡烛,轻声问方子安要不要吃些东西,方子安连连摇头,搂着韩景斌只不松手,宝儿见他二人的神气,不禁暗叹一声,出去带上门,和那将领守在门外。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里隐隐有人叫着什么,宝儿不由迎上去细听,却是闵纪之在叫着:“子安,我回来了!我这就去找你!你别着急!”看来是司徒梓允迎着了他,把方子安急等那药给韩景斌救命的事说给他听了,宝儿一想到这人,又是一声叹息,隔着窗把闵纪之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方子安,方子安奂他去备些柴火,宝儿转到这户人家的灶间,见灶上放着一口大黑锅,灶台边堆了许多柴火,提起那口锅放到一边,这才想起他们没有带熬药用的器皿!
那将领点着火把,去村口的山腹边迎闵纪之和司徒梓允,闵纪之的马背上放着两个大口袋,里面都是一包一包的药材,宝儿隔老远问他:“闵先生,咱们没带熬药用的器物,这村子里的物什不干净,水也不敢随意取用,可怎么是好?”闵纪之回道:“我买了些药罐和锅子,可就是没带多少水来,要不我再去取来?”宝儿急道:“来不及了,就把咱们所有的水囊都拿来先应应急吧!”司徒梓允和闵纪之跑的比他们的马都快,闵纪之和宝儿对话的功夫,两人已奔到近前,那将领被坠在后面,策着马紧赶慢赶,方子安在屋里听见了,扬声道:“宝儿,无妨的,让纪之把锅子拿来,我想个法子让这里的水能供人食用!”
闵纪之取了包药交给宝儿,又把马褡里的药罐和锅子拿出来,宝儿先紧着拿水囊里的水煮了药,闵纪之取了锅进屋,方子安见那铁锅还带着锅盖,不禁拍手笑道:“太好了!咱们的食水终于可以解决了!”司徒梓允跟着闵纪之进去,听了这话茫然不解,方子安笑着说道:“咱们这便取了村里的水,用锅煮沸了,收集锅盖上的水珠来喝,虽然少些,但总能解了饥渴!”
司徒梓允听了也不多说,从闵纪之手中接过铁锅提了出去,闵纪之就着昏暗的烛光,见建王把头枕在他腿上,他却是满脸欢喜的守着他,胸中立时一阵剧痛,这时候又不能跟他们较真,只能随着司徒梓允到外面煮水取水珠,宝儿在灶间锅洞里填了那许多柴火,点着了不停吹着,惟恐耽误了韩景斌的药,待那药罐里的水滚了,又抽了柴火改小火收汁,把那药罐的盖子翻过来,正好是现成的小碗,倒好药捧着那碗送给方子安,方子安见终于等来了这药,高兴的险些坠下泪来,慢慢吹凉了喂韩景斌喝下去,这才让他睡了,自已转到外面,对宝儿他们笑道:“这副药一喝,王爷应无大碍了,其实这山中的水若是煮沸了,还是可以喝的,但我怕上游河道泡过浮尸,心里有些隔应,咱们今晚先将就一夜,明儿一早再熬了药服侍王爷喝下,就能带他回去慢慢调养了!”
宝儿和那将领齐声叫好,司徒梓允蹲在院子里烧着水,轻轻“嗯”了一声,闵纪之也勉强答了,方子安谢了他们,又回到屋里,在韩景斌床前守夜,宝儿进来让方子安去歇息,说今晚就由他来照顾韩景斌,方子安只是不允,推了宝儿出去,让他们宿在这户别的屋子里,自已高高兴兴的回屋,看着韩景斌的睡颜,感觉自他出征后,心里从未如此踏实过。
第二天一大早,宝儿熬了药让方子安喂韩景斌喝了,司徒梓允进来抱起韩景斌,说由他带着韩景斌共乘一骑,方子安见外面阳光猛烈,忙从包裹里取出自已的衫子罩在韩景斌面上,柔声说道:“景斌,外面日头太猛,我怕会刺坏你的眼睛,先把你的脸蒙起来,可好?”
韩景斌轻轻点了点头,司徒梓允抱着他跃上自已的马,六个人只有四匹马,宝儿急急把马让给方子安,自已跑到闵纪之的马前,非要和他共骑,闵纪之笑了笑,扶他上马,四个人完全没了来时的急迫,因方子安怕颠着韩景斌,是以不敢走的太快,天擦黑时,才回到了驿馆,方子安让驿丞烧了水来给自已一行人沐浴,他们回了各自所住小院,立时让人封了院门,拿白酒绕院子浇了一圈,换下来的衣物立时拿去焚烧,连那几匹马都让人用白酒洗刷了一遍,嘱咐驿丞看着他们连服两个月的药后,才能放他们几人出来,自是怕他们几人带了病气回来,传染给这城中百姓。
——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