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物降一物(浮尘)(第一、二卷)——坊七瞳

作者:坊七瞳  录入:09-01

宁王灵光一闪,“卓公子?是否单名一个‘然’字?”

“哟,公子您认识卓公子呀?”

“不认识。”日昭冷冰冰地回道,“哥,这里吵,咱们换一家茶楼。”

“看一看,也无妨。我倒蛮喜欢这里的龙井。”

永宁王轻易就把弟弟拖到了楼上。

***

楼上梅兰竹菊四间雅间临街,卓然选的正是竹室。

宁王挤到跟前,日昭老大不乐意地跟在身后。

画被挂在屏风上,宁王原本就长得高佻,一抬眼,正可越过人群看见屏上的画儿。

白宣上,探花郎的头冠上插着新撷的牡丹,骑在马上回首嫣然,顾盼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寻寻觅觅的神态跃然纸上。

宁王赞赏地笑了。

方才凌栈回头看他的那一瞬间被卓然活灵活现地抓在了笔墨之间,几乎和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日昭踮了踮脚,却不屑地斥道,“瞎画。”

人脑袋立刻都转向这位年纪轻轻的公子哥。

日昭也不慌张,慢条斯理地解释,“探花郎转头左顾,卓公子却站在右边,怎么看得到?不是瞎画又是什么?”

日昭说着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走到窗前。

好事的人都围了过去。

日昭从袖里摸出个银角子,运力掷出。

银子带着准头砸在一个男人头上。男人立刻诧异地回头。

“爷赏你的!”日昭站在窗前高声解释,他不再看那人的反应,回头向四下拱了拱手,“你们可有看清他的模样?”

人们哄然大笑。

这可是舍得用银子砸人的人,不管说得对与不对,大家都愿意捧场一笑。

卓然也笑了,淡而从容,“这位公子说得没错,我确实在瞎画。想到什么就画什么罢了。”

日昭很得意。

宁王却听得深有感触。

能把看不见的人画得维妙维肖,想必已经把这人从形貌到风骨都深深地刻在心里了。杨天泽也为梁曜寒绘过这样的画,梁皇后把它仔细地收藏在檀木匣子里,就安放在坤宁宫里最稳妥的地方。

想及此处,宁王出来圆场。

分开人群,宁王拱手,“卓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羌?不是已经忘了在下吧?”

“不敢,不敢,”卓然早已看见宁王,“韩公子说笑了。只不过……”卓然意味深长地一笑,“韩公子,好像我们会错地方了。”

言下之意是,喝酒去,如何?

宁王自然要应。

日昭拦住日朗,“哥,我不想去。”

“那你就先回去,”宁王拍拍弟弟的肩,“我一会儿就回去。”

“哥,我也不想你去。”

“可是哥挺想去的。”

日昭又不作声了。

顺自己的意和顺哥的意,他一时不知道应该选哪一个好。

卓然笑吟吟地看着兄弟俩。

宁王和福王,随便哪一个都是好靠山,都是好工具。既然两位都已大驾光临,卓然倒不急于一时了。

放长线,才能钓得住大鱼,卓然等了很多年,依旧很有耐心。

日昭不表态,宁王又作主拉着他下楼。

一迈出门槛儿,日昭突然扯住日朗的袖子。

兄弟俩几乎同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梁曜寒被人半拉半扯着,拐进一条小巷。

喝酒的事告吹了,没什么事比爹爹的安危更重要,两位王爷顿时头脑一片空白,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2.巷子

“行了行了,”梁曜寒用力地扯回自己的衣袖,“这里已经够幽深了,就在这儿说吧。”

尚宇时看了看两边儿的高墙,慢慢道,“好像就在这儿,我差一点儿就能带你远走高飞。现在想想,我还是觉得我当时不该听你的,应该就地宰了你男人。”

“边儿去,”梁曜寒不想再提往事,“我是他男人。”

“少吹牛了,他还能让你压了他?”

可话说回来,人不可貌相啊。

谁知道那男人强悍的外表下,是不是也罩了一副软塌塌的肝肠?

尚宇时顿时邪媚地笑了,“他不会……真的让你上了他吧?”

“我说宇时啊,”梁曜寒埋头整理被扯得有些凌乱的衣裳,“你找我,不会就是为了剌探我家的那点儿八卦吧?那是不是大才小用点儿了啊?你还是问别的吧。”

“不行,我现在就对这事儿感兴趣。”

“滚!”

梁曜寒不想在这事儿上纠缠。

杨天泽肯让他压,自然有杨天泽的迁就,尚宇时不屑被压,当然也有尚宇时的想法。

这事儿就跟狗摇尾巴表示友好,猫摇尾巴就表示挑衅一样,天生没法达成共识。

梁曜寒懒得讲,更没兴趣与人分享只该存在于他和杨天泽之间的那些事儿。

但是尚宇时现在确实很好奇。

他对杨天泽的任何弱点都很感兴趣。尤其这种弱点——这种关乎一个男人的面子的重大问题,尚宇时实在忍不住想仔细发掘发掘。

尚宇时一玩味儿,梁曜寒不爽了:“我当年不也压过你?”

“滚!我那时懂个屁?要不是我那时小得发傻,我能让着你?”

“怎么?现在后悔了?那你离我远点儿啊。”梁曜寒愈加不爽,尚宇时的那个狗屁的“一步之遥”每折腾一次,他就举家不得安生好几天……好脾气全飞到九霄云外,“我说宇时,没完没了地折腾我们家,你究竟烦不烦,啊?”

“不烦!!”

“可我他妈烦了!”脾气上来了,人就容易刻薄,“尚宇时,我告诉你,就算他死了,我也陪着一起去,你再折腾也是这么一个结果!”

佩剑“唰”地一声出鞘,尚宇时戾气灼灼,抵着梁曜寒直逼墙脚。

剑锋半吐,抵着梁曜寒的下颌。剑鞘正压住喉咙,梁曜寒的呼吸登时非常艰难。

梁曜寒斜眼瞄了瞄剑锋,然后又看了看出剑的人。

看到尚宇时像干豆荚似的一碰就炸,他竟然生出些怀旧的情愫。

看着尚宇时恼羞成怒的表情,他心里居然十分受用,忍不住又多欣赏了一时半刻。

边伸手指拨开剑锋,梁曜寒边自我检讨,他确实好像、似乎、有那一点儿过份——无论何时,尚宇时都是那个小屁孩儿,那个怎么看怎么想都挺活泼挺可爱的暴燥型小受受,内里白白嫩嫩地讨人喜欢。

“行了,”梁曜寒一乐,“别给爷激动。一瞧你那特期待的小样儿,爷就忍不住想入非非。”

尚宇时缩了缩瞳子。

他很清楚梁曜寒在胡扯。

梁曜寒胡说八道。只为送他一个台阶,就看他愿不愿意顺水推舟地走下来。

拒绝了就撕破脸皮死杠到底。这皇上家的狗奴才在他面前一向很嚣张,从来不知道怎么写一个“死”字。

“去你奶奶的想入非非。”尚宇时笑骂着回剑入鞘,“本教主早就不稀罕你小子了,你也想开点儿,不要总惦记着我会回心转意了啊。”

玩笑话化解开骤然绷紧的气氛,两人各怀心事各站一边。

梁曜寒望了望头顶那一小片天,打破沉默,“这么急着找我,为了什么事?”

“有人在打他儿子们的主意。”

“谁啊?男的女的?长得好不好看?”

“梁曜寒,你当本教主是什么东西?拉媒婆么?”

梁曜寒不开玩笑了,“说吧,什么主意?”

“当然是为了那把椅子……”尚宇时不悦地缩了缩眉心,他看见杨日朗和杨日昭一前一后地冲进小巷。

两个孩子直插进两人中间,一左一右地护在梁曜寒身前。

尚宇时飘退一步,“真是说谁谁到啊。”

日昭伸手便拔腰上的剑。

梁曜寒急急忙忙扣住他的手,“这是爹的朋友。”

他家日昭可打不过尚宇时,保证连个衣服边儿都沾不着,只能被尚宇时耍着玩儿,当爹的连忙护住小儿子。

尚宇时也上下瞟了一遍杨日昭,“身手好像不错啊。看在故人情份上,本教主可以赏脸陪你喂喂招。”

“不要欺负小朋友。”梁曜寒把日昭推向日朗,“日昭,跟你哥玩去儿,别搅了爹爹说话。”日朗顺势把弟弟接住,把人箍在怀里防他轻举妄动。

杨日昭依旧不相信地死盯着尚宇时。

尚宇时也非常玩味儿地看着他。

梁曜寒挡在两人中间,又推了推年长的宁王,“带日昭出去。”

“爹。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杨日昭很不放心。

杨日朗也同样犹豫不决,他能感觉到对面这人身上有股子非常不安定的气息,冷寒窒人。

看着梁曜寒,日朗缓缓道,“爹,你看,我和昭儿在巷子口等你好不好?我们都玩够了,正好咱们一起回宫。”

“不必了。”尚宇时打断日朗的提议。再打量一眼年少气盛的日昭,尚宇时拱了拱手,“事我已经说完了,皇后千岁,咱们别过吧。”

“少扯,你只说了个开头好吧?”梁曜寒没兴趣玩什么悬念。

“那就留着以后说。”

下一刻,尚宇时不知所踪。梁曜寒重重一脚踹在了墙上。

尚宇时!

个成天搅和人的小王八蛋!

3.琼林宴

走路。

日朗和日昭一左一右,紧紧地跟在梁曜寒的身边。

梁曜寒偷着笑了,看来宇时的身手确实吓到了小哥俩。

能亲眼见见世外高人也挺不错的,早晚有一天,皇子们都会接替杨天泽,直面魔教这群不安份的家伙。

辨了一下方向,梁曜寒说道,“爹要去铺里取点儿东西,你们是陪着我,还是自己去玩儿?”

杨日昭立马表态,“我当然要保护爹爹。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梁曜寒听得老心甚慰,这儿子果然没白养。

杨日朗却另有想法,“爹,你要拿什么说给我,我遣人去取好了。”一想到尚宇时可能就在附近,日朗就心有不安,还是让爹爹尽快回宫才最稳妥。

杨日昭也受到传染,“爹,那人是谁呀?”

梁曜寒轻描淡写,“魔教教主,尚宇时。”

兄弟俩骇然对视。

尚宇时的恶名他们从小听到大。除了老二日进的亲娘董贵妃,就数这人最能祸害他们家。

“那爹爹怎么还和他在一起?”

“一时也说不清。”梁曜寒拍了拍两个儿子,“怎么,怕了?”

杨日昭立刻挺直身板,“竖子刁民,我怎么会怕他?”他可是堂堂皇子,还能让这点儿小邪压了他的正?

杨日朗跟着就把食指重重戳在日昭头上,三分无奈七分好笑,“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逞强。”

日昭挨了戳,转身就向梁曜寒告状,“爹,哥他欺负我。”

梁曜寒当即批示,“欺负回去!”

日昭一拳挥出,日朗拗住他,一推一送,正巧将人箍在怀里。

“日昭啊,”梁曜寒低头忏悔,“你还是长两年再报仇吧。爹不该乱出主意。”

尚宇时被三个人抛在脑后,梁曜寒置办好要用的东西,带着两个儿子回宫。

晚上皇上要开琼林宴,免不了要喝一些酒,梁曜寒要给杨天泽熬点儿醒酒补身子的药汤。

***

琼林宴:

三年一度的盛会。

殿试传胪之后,皇上赐宴琼林苑,亲自作东宴请新及第的进士吃喝聊天儿。中书、尚书、大学士等一干京畿重臣奉旨坐陪,席间雅乐幽幽,会文斗诗,热闹非凡。

皇上素来喜重文教,礼部官员更投其所好、绞尽脑汁,把一场宴会办得有如才艺汇演般精彩纷呈。新进士们这时也要不得谦逊,谁都懂得在皇上、皇子和诸大臣面前抓住表现自己的机会,力争再次绽露头角。

皇上果然看得兴致勃勃。

杨日昭也支着耳朵,偷听老二日进和一个麻脸的新进士讨论什么时政。

杨日朗却没什么兴致。如果是武状元的会武宴,他或许还能提起一点儿精神。看到酒宴过半,宴上一片有条不紊地“混乱”,他拍拍衣襟,起身溜了。

礼乐声悄然远离,夜风吹散了筵席的縻縻。

日朗一面伸展一直绷着的身体,一边沿着幽雅的小径惬意慢行。

不远处是一汪湖。

月光照亮湖水,水纹流泻在湖石、假山之上,微微摇晃。岸上花木疏朗,曳曳生姿,光和影在眼前交错,恍若仙境。

日朗动了动耳朵,有人的声音就响在假山之后。

慢慢走过去。

月光下,假石后,先露出一个纤长的影子,然后是特赐给进士们的一角红袍。有人跌坐在假山边上,半睁着眼睛茫茫然地望天,显然是醉了。

琼林宴总要灌醉几个人,宁王见怪不怪。可一看到凌栈那张醉得迷迷怔怔的脸,宁王还是忍不住多管一点儿闲事。

“凌栈,你怎么坐这儿了?”

“我没事。”凌栈的回答夹带着浓重的酒的香气,“我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所以坐在这儿想一想。”

日朗听得哑然失笑,“那你知不知道你在哪?”

凌栈紧紧皱住眉头,“忘了,看来也得,想一想。”

不必再问了,凌探花真是醉了,应该找个人照顾他一下。

只可惜四下无人。

日朗碍着宁王的“高贵”身份,也不好屈尊降贵地亲自找个人。这事儿可难办了。

想了一会儿,日朗又走回湖边。他探身捧一些湖水,然后淋在凌栈脸上。

滚烫的脸上突然一片冰凉,凌栈的酒意也跟飞走三分。再一看清宁王的脸,他腾地跪下去,又醒了几分。

余下的醉意绞着刚刚冲撞了王爷的慌乱,凌栈把感谢话说得颠三倒四。

日朗也有些尴尬。

探花和王爷,礼数在两重身份之间轻易就拉开一道别如天壤的鸿沟。

循规蹈矩地接下凌栈的感谢,日朗匆匆告辞。

凌栈依旧有些糊涂,他站起来,踉跄几步,扶住湖边的一棵树。

树后走出一个人。

杨日昭从阴影里走出来,慢慢挑起了新探花的下巴。

凌栈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淡茶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好像一对琥珀珠子,精心地嵌在光润如玉的脸上。

好一个小白脸儿。

杨日昭轻轻一哼,漫不经心地松开凌栈,快步绕过假山湖石。

“哥,”他赶上去抓住宁王的手,“你去爹那边儿么?我也一起去。”

“嗯。”日朗应声解开身上的朝服。

弟弟的手心微微发烫,脸上也一片红热,渗着湿濡的细汗。

日朗怕他着凉,把官服严严实实地罩在他身上,搂紧他向坤宁宫走去。

坤宁宫里,梁曜寒早已煎好了药茶。

日昭挨着日朗,把脚蜷在榻上,老实乖觉地喝茶。

梁曜寒看着两个儿子,又忍不住感慨,“招几个画师,给你们俩画几张像吧。”

“为什么?”日昭不明白。

他更不喜欢画像,一动不动地那叫一个麻烦。

“留作纪念。你们真是一年一个模样,真应该把你们每一年的模样都记在纸上。以后也可以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

“好,”宁王听话地附议,“正好我认识一个画师,画功相当不错。”

推书 20234-08-31 :照香红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