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苏东坡曾写道:'囊空不办行春马,眼眩看择婿车。'
从这句诗描写的场景可看出,放榜那天金明池惊人的热闹,又由于僧多粥少,为了能找到女婿,达官贵人来不及仔细挑选,不问生辰八字、美媸老幼,兄到进士就抓。
有些择婿人家为了得到称心的女婿各出奇招,有的用金钱利诱、有的以武力强迫,场面之混乱可见一斑,因此,好事者戏称为'榜下捉婿';而被捉住的进士,无论愿与不愿,被逼进洞房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煮熟的鸭子飞也玳飞掉。
但见榜下择婿之风如此盛行,也怪不得石明光如此紧张了。
"不要,小雁是我的人!"石明光哇哇叫着要冲出去。
"站住!别忘了你还在禁足!"
石正义的威吓依然落地有声,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明白,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嘴巴扁起来,不敢遵抗父亲命令的石明光,只好泪眼汪汪站在门口,不住的往外面瞧。
我好想见小雁喔!见不到他的这几天里,我吃不好、睡不香,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
父亲的震怒和禁足,让石明光隐约感觉这回祸闯大了,天真鲁莽、没有大脑的他,心里涌起了浅浅的不安:石正义看着可怜兮兮的儿子:心里有气,却骂不出来。
正在此峙,墙外傅来了锣鼓喧天声。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石正义摆摆手,招来下人。
下人很快就回来了,禀实相告,"老爷,是隔壁张大人的择婿车回来了,听说新女婿是二甲五名。"闻言,一直绷着弦的石明光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小雁……不对!择婿的不仅是张大人一家,还有很多户人家,呜……我的小雁现在在哪里?该不会也在某辆择婿车上吧?
想着想着,石明光不但寒毛直竖、冷汗直流,连眼泪都快飙出来了,见状,石正义的老脸皮抽动了一下。
隔壁张尚书有一子一女,儿子自幼聪颖,三岁能背诗、七岁能做词,弱冠之年即登科;女儿聪明貌美,如今又有良婿,有好子又有佳婿,张尚书的好运真是羡煞旁人啊,尤其是我!
石正义神情复杂的看着儿子,心想,明儿要有出息是不可能的了,要他婚娶高门淑女只能是做梦,倘若他娶了一相貌丑陋女子为妻,能生几个笨笨但相貌可爱的孙子也就算了,就怕……单是想到满屋子跑来跑去的都是又丑又笨的孙子……哦,我要晕了!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倒不如……
"唉……"石正义长长叹了喔口气,跌坐进椅子里,神态疲惫,一下子仿彿老了几岁。
天下做爹的有我这么痛苦的吗?
"明儿。"石正义萎靡唤道。
"爹,啥事?"石明光焦急的跺着脚,眼光尽往外面瞟。
"去吧……"石正义叹息的挥挥手,"快去吧,去把你的'媳妇'捉回来!"
啊?爹的意思是答应我们在一起了?
难得一用、几乎生锈的脑筋,在这关键时刻不辜负众望的快速运转起来,石明光的神情从惊讶迅速转换为狂喜。
"爹,谢谢您!"
虽然不是很了解父亲的态度为何转变,但石明光也明白对于父亲来说,这样的决定已经是最大让步了,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忘我的在父亲脸颊上'吧哒'亲了一口,然后飞一般的奔了出去:摸摸脸上残留的亲吻,石正义一怔……
明儿小时候很喜欢赖在我身边,常常窝在我怀里撒娇的亲我,而我的胡须则老是将明儿粉嫩的脸蛋扎得红红的,弄得他哇哇哭叫,可是不知何时,明儿慢慢疏远我,也变得惧怕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是在明儿五岁那年……家里来了客人,为了表示我的威严,我扔掉了明儿递到嘴边的糕点,还不顾明儿眼角已挂着泪珠,严厉的呵退他,从那天开始,面对我的明儿就变得怯生生的,那时我还以为这正是父子问正常的感情,就像其他人家
一样,疏远而尊幼有分。
但是,今天见到孩子灿烂的笑容,我才蓦然发现,为了所谓的父亲尊严,我失去了很多,孩子成长期间的点点滴滴、孩子的悲欢喜怒,我全都错过了……突然觉得,只要孩子幸福,其他一切我都可以不强求,就算答应他和官雁在一起,也变得不是那么为难的事……
快终至石府大门时,石明光大喊:"来人,给我准备马车!不,备马!"看到外面大街上车来车往、异常拥挤,于是他马上改变主意。
街上都是人,马车根本寸步难行,马匹会快一点,而且,嘿嘿……见到英姿勃发、驾御骏马前来英雄救美的我,小雁说不定会心动的扑上去给我几个香吻呢!
不一会儿,效率很高的马夫牵来了一匹马,而想得正美的石明光一看到马夫牵来的马匹后,差点跌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黑鬃高大的白马呢?
手指着那匹腿短矮小的灰色母马抖啊抖的,"不是这匹!"石明光高声喊道:"是那匹白色公马、马鬃是黑色的、很高、很威风的那匹!"边说边比手画脚。
"少爷,嗯……那匹马不适合你,你骑过的。"马夫委婉地提醒石明光曾被那匹脾气暴躁的公马摔过,呃,准确的说,石府的马几乎都摔过他,可能都不屑于乘载骑术糟糕的他吧,而唯一没摔过他的就是眼前这匹温顺到极点、连苍蝇叮了也不敢甩尾的母马。
石明光瞪大眼睛,努力瞪着马夫,直到马夫怯生生躲到柱子后面,方才满意的栘开视线,改盯着母马,气哼哼的爬上去。
没法子,我不想没还'娶'到小雁之前就把脖子摔断!
骑上马,石明光一路狂奔,就怕到会迟了一步。
小雁,你等等我!
金明池,如石明光所料,官雁陷入了危机当中……
官雁苦笑地看着重重围上来的马车,"钟兄,你说我们该如何是好?"真是惊人的架势呢!
旁边的白衣男子安稳的打开折扇,神情悠哉的扇着微风,心想,金明池人太多,人挤人,很热呢!
"官贤弟,你说错了,不是'我们',只是'你'而已。"钟润笑着更正。
"钟兄,别说得那般轻松,这么多辆马车,有一大半是冲着你来的。"
话冲着旁边的人说,官雁一步也不敢放松的目视前方,深怕那些彪悍家丁一窝蜂涌上来,强行把他打包扔进车厢里;他听说过榜下捉婿的厉害,还嘲弄过那些被弄得狼狈不堪的进士,想不到今天相同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身上,只希望能全身而退才好。
"呵呵,贤弟,你没看见那辆马车来了吗?"钟润执扇优雅地指向远方驶来的马车,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
官雁远眺,来的是赵首台家的马车;马车驶近了,看到车帘子上的赵府标志后,本来气愤的众人纷纷恭敬的让开,虽说择婿是不论官位高低、先到先得,但是没人敢因一时之气,冒上得罪赵家的风险。
"金丝雀该是收回笼子的时候了。"钟润轻描淡写的说道。
马车驶到钟润身旁,俊马低嘶一声,蹄子一撅,停了下来,跟着,车帘子掀开了一角,探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手很修长、骨节分明,是男人的手,却比女人的手还迷人,肌体洁白,比上等和阗玉还无瑕,这只手是从没做过粗活的手,这只洁白无暇的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是很快的,每个人都把眼光低了下去,不敢直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只优雅完美的手是属于何人所有。
在场的人当中,不为所动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官雁,对他来说,比起观看车中人的手,他倒更愿意握石明光的手:另一个人是钟润,这双手他再熟悉不过,也再痛恨不过。
"钟兄……"官雁神情复杂的看着钟润,欲言又止。
"什么都不用说,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事,而且……"钟润收起扇子,扫过虎视眈眈的众家奴仆,轻笑,"现在需要同情的,恐怕是贤弟你吧!"
官雁先是一愣,环视一周后,脸色随即变得很难看,"钟兄所言甚是。"
"贤弟,保重!"钟润轻笑不止。
马车的帘子动了几下,想必是里面的人等待得失去耐性了吧,钟润执住那只美丽有力的手,登上马车,进入车厢之前,他回过头,说道:
"贤弟,今晚如果摆喜酒,别忘了请我!"
这个见死不救的家伙!
看见官雁瞪视过来的眼光,钟润哈哈大笑起来,随之赵府的马车便离去,终至看不清楚……
第十章
周遭的马车又重新围合起来,包围圈慢慢的缩小,官雁扯动嘴角,嘴角抽动了几下又塌了,处境很不妙啊!糟糕,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我实在是不欣赏这种架势,且不说我有明光了,就算没有心爱的人,我也不喜欢被人逼婚,赶鸭子上架的感觉,任谁都不会喜欢吧!
"官进士,请问你婚配与否?"站在马车最前面的一位青年,彬彬有礼问道,看这青年身材高大魁梧、方头大耳、衣物质料上佳,应该是主人家。
官雁苦笑不已,"在下不曾婚配。"如果能说谎就好了,偏偏这张脸皮不争气,一说谎就变得潮红,"不过,在下已经有……"
青年不容官雁将话说完,大手一挥,"既然官进士不曾婚配,那做我家女婿如何?我曹家是京内的大富商,家财万贯,我妹子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也是二八佳人,郎才女貌,恰是天生一对!"
这人怎么都不等人把话说完呢?
"曹公子刚才可能是没听我说清楚,在下虽然没有婚配,但是已有心许之人,在下非他不可!"
"敢问官进士,你们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倒是没有,不过我们早已许下誓言。"两个男人,哪来这些繁文缛节?
"官进士此言差矣,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是私定终身。"青年不以为然,"那种誓言根本算不得数,进士还是随我回家吧!"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要是做了曹家女婿,我不被明光揍死才怪呢!"请曹公子不要为难在下。"
"为难?如此佳事竟是为难?"青年的脸色变了,暴躁性子已然按耐不住,"官进士,实话告诉你,今天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得乖乖跟我妹子拜堂!"
官雁边说边瞄着四周,"曹公子,有话慢慢说。"完了,被围得水泄不通,以我一介书生想杀出重围简直是不可能!该如何是好?
官雁冷静的思索,却悲哀的发现他无计可施。
果然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碰上这种财大气、粗蛮不讲理的,我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有话快说、慢说,等到拜堂再说吧!"青年不耐烦的招手,"来人,把官进士带回去"
"是!"家仆齐声应道,个个眼睛晶亮晶亮的。
苦也,一只小羊掉进狼窝里啦!丢脸就丢脸吧!
横下心,官雁闭眼正要大喊'救命'之际,一少年的呼声然由远及近。
"榜下留人!"
猛然睁开眼,"明光?"真的是明光,骑着一匹矮马、拨开人群,奋力往这边赶来!
见状,官雁放心的笑了。
"住手!不准捉我的小雁!"石明光气喘吁吁的在千钧一发之刻赶到,跳下马,挡到官雁面前,"曹大富,你敢乱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他龇牙,像只护主的小狗般汪汪叫。
明光虽然足个很孩子气、很天真任性的笨蛋,可是跟他在一起,我总能得到安全感!
青年呆住了,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把形势弄得一团糟,曹大富恼怒的大叫:
"石明光,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石家是官宦之家,曹家是富翁,两家都是京城里的大户,家长常有往来,两家的孩子因此也相互熟悉。
"我才要问你搞什么鬼呢!"石明光不甘示弱的反驳回去。
"我要为我妹子找良人,你少捣乱!"曹大富气得哇哇叫。
"你想找谁当你妹婿我不理,就是不能找小雁!"石明光斩钉截铁道。
曹大富气恼极了,"你家里又没有姊妹,你来凑什么热闹?"
"家里没有姊妹就不能来?"石明光转身紧紧抱住官雁,大声宣告,"我喜欢他,我要他做我的娘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全惊呆了,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响起。
"石小衙内是不足脑袋进水了?"
"呵,你看那位官进士,一表人材,不像是兔子爷啊!"
"咳,那还用说?肯定是石小衙内强迫人家的……"
官雁也呆了,他知道石明光这个笨蛋大胆冲动,但是没想过他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众人揣测的目光令他有些局促不安,侧脸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石明光认真严肃、不为流言蜚语所动的表情,紧张、不安一下子消散开来。
原来如此,这正是我不如明光的地方吧!这个笨蛋笨头笨脑、做事冲动,但是他对每件事都很认真、绝不含糊,特别是对感情,明知道说出来会得到别人的轻视,还是一心一意、毫不犹豫的大声讲出来,一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我不认为自己喜欢明光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此时我才知道,在我心里深处对此还是有所抗拒,要不然,当明光坦言说出来的时候我便不会觉得踌躇不安,这般狡猾的自己实在是让我羞愧不已。
人人都说明光笨,其实他才是最有大智慧的人,很少人敢像他那样坦荡荡地面对最本质的自己!
"官进上,是真的吗?"不敢置信的曹大富连问三声。
官雁将石明光推至身后,神情坦然,"是的,明光说的没错,所以只好辜负曹公子的美意了!"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啊?这 好的一个翩翩公子竟然会喜欢上那个大猪头?"曹大富摇摇欲坠,"我要晕啦!"白眼一翻,身体往后倒去。
"少爷!"下人手忙脚乱的去扶曹大富。
"说我是大猪头?"石明光趁乱补上一脚,还犹未解气的样子,"你才是猪呢,我跟小雁最相配了!"
官雁看着石明光孩子气的举动,不禁摇头一笑。
忽然,此混乱之际,曹家马车车厢里传出一个柔美嗓音,"官进士,请等一下。"
听得官雁不由一愣,心想,声音挺熟悉的!
此时,曹大富也苏醒过来,小跑到车前,隔着车帘问:"妹妹,有什么事?"
"哥哥,我想和官进士单独谈谈。"
"这个……"曹大富沉吟片刻,"也好。"喊道:"官进士,能耽搁你一些时间吗?"
官雁点点头,他也想早点了结此事,于是迈出两步,却发现走不了了,回过头,是石明光拉住了他的衣袖,固执的摇着头。
"我不要你去,那个女的最会装了!"
一听,曹大富额爆青筋。
"我很快就回来。"官雁低声说道。
嘟起嘴,石明光心不甘、情不愿,但是又不敢不听话,手指一根、一根放开……
"小姐,有话请说吧!"里面的人久久没有开口,官雁忍不住问道。
春意犹寒,站久了还是会冷的。
许久,才从车帘里传来一声幽幽叹息,"你真的喜欢石明光?"
觉得没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官雁选择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