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石明光好像有点明白了,抬起头摇晃着官雁的手臂,露出笑容,"那你住我家好不好?这样就不用花钱了。"
讲了半天,这孩子还是不开窍!
官雁终于了解七窍生烟的含义,也明白了什么叫做朽木不可雕也,想发火,可一低头看到对方天真的表情,怒气瞬间化为无言叹息。
对明光,我没辙了,真不知该说他蠢还是单纯?
官雁郑重说道:"明光,如果你把我当成大哥,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虽然饮食差劣、住所简陋,但是我很满足,这是我的选择,我不需要任何人去改变它。"话我已经说得很重了……果然,明光的笑容僵住了,接下来会生气吧?说不定会使出大少爷的性子又哭又闹?
斗大的泪珠从大大的眼眶里纷纷掉落,砸到桌面上,溅起小小的水波,也重重砸在官雁心里,胸口匆而抽痛了几下,"别哭!"慌张抓起手帕往石明光脸上抹去,"对不起,是不是我说的话太过分了?"
好粗鲁,脸快被擦破皮了!
石明光把官雁的手抓下去,抽抽噎噎的说:"小雁,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笨了。"反反覆覆说着这几句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到石明光鼻子通红、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官雁的心是软得一塌糊涂,别说石明光是有口无心,就算是故意冒犯,只要他止住泪,官雁一样可以原谅。
"好了,我知道,你别哭了。"轻声劝慰,其实明光所说的一番话并无恶意,是我太敏感了!
"我不哭。"说着,石明光胡乱抹去泪水鼻涕。
从前我用银两帮过很多人,接受的人对我都是感恩戴德,可是,小雁跟那些人的反应不一样,为什么会有差别?我不懂?只隐约知道小雁跟其他人不同,所以我也要以不同的态度对待小雁!
"明光,谢谢你的好意,以后我真的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定会请你帮忙的。"官雁替对方擦去流至颊边的余泪,"到时你可不要推辞哦!"
"嗯,如果小雁有需要,我一定会帮助你的!"破涕为笑,石明光认真的许下承诺。
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说哭就哭、说笑边笑,说话也不懂得留余地,可是,不得不坦诚,听到他的一番话后,心里觉得很温暖,呵……
"叩叩!"敲门声响起,两人齐齐向门口望去。
"官施主,请问你在吗?"门外传来稚嫩的少年声音,是寺院里的小沙弥。
"小师父,我在,请进吧!"官雁扬声道。
推开门,进来一个小沙弥,圆圆脸蛋、小小身躯,长得很清秀,大概是十三、四岁。
小沙弥进来后,先行个合掌佛礼,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官施主,刚才有人在寺门口交给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你。"
有劳小师父。"官雁颌首接过。
在官雁拆信、看信的空档,石明光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拉住小沙弥的手,"悟空,我们等一下去后山摘梅花好不好?"往来寒山寺已久,早和寺里上上下下的大小沙弥混熟了。
小沙弥摇摇头,"小衙内,我今天的经还没有诵完呢,师父知道了会打我的。"
"不怕、不怕,我找大师父说去!"石明光笑嘻嘻地摘下小沙弥的僧帽,胡乱揉着他的光头,"咦,悟空,你还没有剃度?"脑袋光溜溜的,没有一个戒疤!
"明光,不得胡闹!"看完信,官雁一回头便看见石明光在亵渎佛门弟子的无礼行为,连忙制止。
一听,石明光虽然嘟起嘴,不过还是听话的放下手。
悟空腼腆道:"师父说等我过了十六岁再给我正式剃戒,小衙内,我要回佛堂念经了,下次再一起玩吧!"朝两人又行了个礼,小沙弥有礼貌的离去。
"悟空好可怜,每天都要念阿弥陀佛,想玩都不能玩……"石明光非常同情小沙弥。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慧根?"官雁将石明光拉回书桌旁,把小手炉塞到他手里,"拿着,别着凉了。"
石明光乖乖坐好,可没多久屁股又不黏凳子了,扭着身子去探看宫雁手中的信,"小雁,是谁的信?字很漂亮呢!"信中的字形体修长、撇捺潇洒,转角却极为尖锐,温和中透露出冰冷,和小雁的字截然不同,小雁的字也很平和,但是多了一份开阔,意境大有不同!
"你懂得品字?"官雁惊讶道。
石明光不服气的说道:
"不要小看我,京城里最有名的书法大师柳容真,曾经做过我的书法先生呢!"
"看不出来。"官雁很不客气回答。
明光的字非常稚拙,笔划不成形,教出这种不成器的弟子,柳大师绝对会吐血!
嘴巴嘟成一朵花儿,石明光一张稚气脸蛋气鼓鼓的。
"好啦,别生气了,跟你逗着玩的。"官雁不敢再惹小祖宗掉眼泪,受苦的,心疼的,最后还是他自己,天底下大概没有一个哥哥比他更疼弟弟了,
"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写的,他本来打算今天过来,可是身体突然不适,只好推迟了,真可惜,我还想把他介绍给你呢!"语气中带着些淡淡的惋惜。
"小雁的朋友?是谁?"石明光好奇问道。
小雁来往的朋友不多,能让他另眼相看的更少!
"你不认识的,他和我都是上京赶考的,几个月前我们在一家小酒肆相识,结果一见如故,说来也巧,这间屋子他也住过,后来他搬进城里将屋子让给了我。"要不然,我早就露宿街头,东京居,大不易啊!
想起好友的善举,官雁扬起了一抹微笑,他和对方是同一类人,都注重君子之交,平常不多来往,朋友有急难却会出手相助、义不容辞。
"你告诉我他的名字嘛,说不定我认识!"竟然让小雁笑得那么温柔,哼,那个人肯定不是个好东西!"快点说嘛!"
"好吧!"都这么大了还爱撒娇,我几乎都可以想像你白鬓苍苍、柱着拐杖继续撒娇的样子,"他姓钟,名润。"
"钟润?"好熟悉的名字啊……
石明光反覆念着,突的击掌大叫:
"我想起来了,填词公子!"
"你怎么知道的?"青楼艳姬、风月之地的情事他怎么知道?这家伙该不会是个花花太岁吧?
石明光兴奋道:"我听罗衣姐姐她们说的,据说他填的词是上上之品,唱了他的词的歌妓马上会身价百倍,姐姐们都争着唱呢!"想不到填词公子竟然是小雁的朋友,太意外了!
"明光,罗衣姐姐是谁?"
吓,小雁的脸靠得好近,而且……咕噜……好狰狞!
"罗衣姐姐就是罗衣姐姐啊!"石明光吞吞吐吐回道。
"别给我装傻,说,你是不足常常去逛妓院?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打断你的腿!"
"没有啦!"石明光吓得猛吞口水,"罗衣姐姐是隔壁张大人豢养的家妓,我家后院跟他家只有一墙之隔,经常可以听到她们的歌唱和琵琶声,偶尔我爬墙过去找她们玩的时候听兑付拉!"
"要打!不思进取,整天厮混于困脂粉黛之中,更要重重的打!"
石明光苦脸哀号,索性拔腿就跑。
"做错事还敢跑?"官雁原本是开玩笑的,见状便假戏真做的追了上去。
霎时,小屋内一个跑、一个追,尖叫声、欢笑声连成一片。
"呼,好累!"
石明光累得一头栽到铺着棉褥子的床上,跟着,追了快半个时辰的官雁也气喘吁吁地挨
在他旁边躺下。
这小子跑得快、躲人又机灵,我怀疑是成年累月被人追着打练出来的!
"小雁。"石明光转头。
"嗯?"官雁侧过脸。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鼻尖几乎相触,连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
"我爹说过,如果不是喜欢一个女子到非要娶她的地步,就不要做出破坏她名节的事情,即使是青楼女子也不例外。"和小翠、罗衣姐姐都是闹着玩的,而且她们从来只把我当作弟弟看待。
石明光的表情异常认真,眼角眉问的稚气褪去,瞬间转变成成熟稳重的男子气概,顿时,官雁的心跳停顿一拍,在他的印象中,石明光只是个蹦蹦跳跳、爱玩爱闹的小弟弟,突然出现的稳重表情令他感到有点错谔惊讶。
"小雁,我好想亲你哦!"
正当宫雁心绪紊乱之时,石明光认真的神态又悉数散去,恢复一副爱娇调皮的痴态。
"笨蛋,净爱开玩笑!"宫雁使劲拍着石明光他的头。
刚才心头出现的异样,是错觉吧……
"痛!"石明光脸朝下栽进被子里,"我是认真的!"被子底下传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官雁没有听见。
第三章
"石忠。"
坐在书桌后面,石明光左手托腮、右手握着毛笔,在纸上无意识地描呀画的。
"小的在。"
石忠偷偷瞄了一眼桌上的纸,墨色横一道、竖一道,雪白纸面被涂抹得面目全非。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石明光匆悠悠的道,漫不经心的在纸上画着圈圈。
"嗯,是很好。"不温不火的太阳躲在厚重乌云后面、北风凛冽刮着、忘记南飞过冬的鸟儿瑟抖抖缩在鸟窝里,天气,很好吧?
描完鸡蛋画鸭蛋,在画到第八十一个鸭蛋时,石明光放下了笔,重重叹了一口气;石忠一听不好,脊梁骨开始发寒,心想,少爷多愁善感,代表着将要出大事了!
"少爷,你哪里不舒服?"石忠小心翼翼的问。
石明光又叹了一口气,"心不舒服。"
石忠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石忠,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说着,石明光捧心颦眉,幽幽一笑。
"少爷请说。"石忠洗耳恭听。
"心里老是想着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一想到他心就跳得厉害,一日不见他就心里发慌,见了他心更慌,而且,不知怎的,我见到他就想亲他?"愁眉苦脸的又问:"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
这不是我对小翠的感觉吗?少爷终于开窍了,大喜事啊!不知道是哪家女儿如此倒楣、呃,是有此福分!
石忠喜孜孜说道:"少爷,你是病了,不过是相思病。"等少爷成了亲,我和小翠的事也就有盼头了!
"相思病?"石明光迟疑道:"戏台上演的小姐、公子害的相思病?"
"是的,相思病!少爷,你喜欢上人家啦!"石忠断定道。
"我喜欢上他了?"自言自语道:"心里满满装的都是他,见他就欢喜,原来我喜欢上他了!"
"少爷,敢问是哪家千金?"石忠大胆问道。
能弄得少爷寝食难安的女人绝对了不得,是张尚书的干金?不对,那个女人对少爷不假颜色;曹员外的小姐?更不对了,少爷最讨厌矫揉造作的女人……那……到底是谁啊?我好奇极了!
石明光奇怪的扫了石忠一眼,"他不是小姐。"小雁啥时候变成女的了?明知故问!
"不是小姐?那是哪家闺女?"该不会是我的小翠吧?
"他也不是闺女。"石明光不耐烦了,"小雁你不是见过吗?"
太好了,不是小翠……不对!
"官公子?咳咳……"石忠被口水给呛到了,"少爷,我没听错吧?"拚命掏着耳朵。
"你没听错。"石明光塞给石忠一杯茶,"真笨,连吞口水都会呛到!"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石忠抢过茶,咕噜咕噜喝个底朝天,"呼!"放下茶杯,喘着气,"少爷,你的意思是不是官公子有个妹妹叫"小燕",而你喜欢上她了?"
"你没傻吧,小雁哪来的妹妹?"石忠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石明光怜悯的看着石忠,害他一口气不上来。
说我傻?忠仆的价值何在?
"少爷,官公子和你都是男人啊!"
"男人怎么了?大宋律法又没有禁止男人和男人成亲!"石明光不以为然说道。
律法是没有,可那是常识啊!万一给老爷知道了,以为是我敦唆的,我这辈子就完了!
"少爷,两个男的在一起是生不出孩子的,难道你忍心让石家的香火断绝?"石忠苦口婆心的劝道。
"没孩子可以过继叔伯家的呀!"石明光看妖怪似的看着石忠,仿彿他无药可救了,"成亲只是为了生孩子吗?你真是俗!俗不可耐!"
俗!俗!无数个"俗"字满天转,一遍又一遍回响着,令石忠晕眩不已,被石明光瞧不起这件事,大大打击了他的自尊心,他的脸色只能用面如死灰来形容。
"石忠。"石明光皱起眉头,石忠的反应让他觉得有点怪异又有点不安,"男人和男人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当然!
石忠几乎要脱口而出,一抬头却看到石明光认真严肃、急促不安的表情,他几时见过一向笑笑闹闹的石明光有过如此表情?话霎时在舌尖绕动,"少爷,你喜欢官公子哪一点?"出口的,却换成了另一句话,让他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哪一点?"石明光的思绪很快就转移了,呆呆的努力回想,"小雁很聪明、个性很温和,不过不是随波逐流的那种,他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不会因为外力而改变,我可能是因为这样而喜欢他吧,可是我觉得,就算他不聪明、不温和,我也会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所以喜欢上他的优缺点,而不是因为他的优缺点去决定是否喜欢他,在很多时候,爱是没有条件的。
从少爷的话语中,我确定少爷真的喜欢上官公子了,或许是更深层的"爱"也说不定,但是,我不知道少爷的喜欢是不是正确?因为这份喜欢不一定会有回报,毕竟有龙阳之癖的男人很少,敢于承认的男人更少,我他担心单纯、不懂人心险恶的少爷会受到伤害……
"石忠,我喜欢小雁足对的吧?"
面对石明光希冀的眼神,石忠无法狠心说出反对的话,若有若无的点点头。
一看,石明光大喜,"我现在就去告诉小雁我喜欢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是石明光一向的作风,完全不懂得三思而后行的他,当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快快乐乐的跑了出去。
"少爷,你等等!"没料到会有这一招,石忠愣了一下后立刻追上去。
少爷,拜托你不要说风是风、说火是火好不好?我真命苦,碰上了这么一个风风火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子!
"哎吆"
刚街上回廊,石明光没头没脑的就撞上了一堵墙,额头被磕出一声闷响,不过对方却屹立下倒,反倒是撞人的一方猛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谁那么大胆子敢撞本少爷?
石明光大怒,正要开骂时却耳朵一痛,半空中传来一声暴吼:
"畜生,你慌张什么?"
石明光杀鸡般的哀叫起来,"呀呀呀,爹,痛啊,别拧了,很痛耶!"怒气冲天马上变成哀号连连,哭丧着脸求饶。
"畜生,还敢顶嘴?"
换来了一记更重的拧转,痛得石明光泪汪汪,委屈的合上嘴,以免再遭横祸,他天下旧地不怕,就只怕他父亲,不,现在再加上个官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