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少元招呼着。
子维看见了少元便将耳机摘下,并且不疾不徐地将整理好的CD交给少元,子维的表情仍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空灵又带点哀伤忧郁。
将东西交还后,子维转身就要离开。他的思考回路很直接,既然约好是还CD,还了就可以走人。
“欸!子维,等等啦!”少元急着叫住他。
子维回过头。
少元笑着道:“跟你介绍一个人,他是我朋友,你猜猜他是谁?”
“你好!”正邦微笑着。
正邦不说话感觉冷酷,但他如果挂上微笑,却又是那样的温柔。
子维看见了正邦,就这么一眼,他心里居然怔了一下。
“这个人……不就是照片上那个跟我‘一样’的人吗?”子维心中想着。
过了一会儿,少元见子维的样子,以为子维猜不着,得意的要揭晓谜底时,才刚要吸气开口……
“孙正邦。”
子维却早他一步说出来,并且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你怎么知道?”少元讶异着张大口。他知道子维看过正邦的相片,却不知道以子维这样的性格,居然会记住正邦。正邦只是在一旁笑着,他知道子维肯定从少元那看过照片,因此并不讶异。正邦没有多说话,但他不得不承认,子维这一笑,比照片上又更引人注目,他的笑容就好像是能把人牢牢的吸引住似的。子维吸引人的不只是他那突兀跟和谐共存的相貌,还有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一种特殊气质。他那清澈的蓝色眼珠,真的很透明,却又带着深邃的神秘,相反的感觉却在这里得到调和,在他眼中,彷佛能清晰的看见世界的倒影。“找个地方坐好不好?”少元在两人中央挥着手阻断两人视线。“我没意见。”正邦耸肩。子维只是点点头。
在咖啡厅里,子维并没有太多的话,依然有点冷冷的,可是却意外的愿意配合,连不太爱完的扑克牌游戏他也跟着玩了。席间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着,这可能是子维目前为止跟少元相处最久的一次。然而,子维这一次的驻留,却不是因为少元精诚所至,而是因为正邦,另一个跟他“一样”的人。他深深地觉得正邦能体会他一切的事情,并不需要解释正邦就能懂。子维表面没有多大的改变,心中也不会乱糟糟的,他只是很自然的想跟正邦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享受那种不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却仍让他感觉熟悉的气味。他终于找到一个会让他想主动靠近的人,一个会想多了解他的人,不管外貌或气质,都吸引着他的。当然,他不知道这是所谓的喜欢,子维并没有过这种特别喜欢某件事情的感觉。正邦没发现什么不对,还是跟平常一样说说笑笑,有时候还会亏上子维几句,子维也只是淡淡笑着带过。这就是正邦,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他不会去预设立场,预设明天。“你也喜欢音乐啊?”正邦望着子维,他看见子维也有戴耳机的习惯。“嗯。”子维点着头。
“这片CD借给你。”正邦递给他一片经典的CD。
子维收下了,一如往常的他没有道谢,不拘小节的正邦也不因此而有芥蒂,不过子维却没有马上听,一反他跟少元独处时的自我,他只是先收在背包中,继续的跟两人玩牌听两人闲扯。
到了该回家的时间,三人才发现他们聊到咖啡厅都打烊了。下楼后,寒暄道别。
“我是读日文的,你能不能帮我也取个日文名字?”子维笑着问正邦,他的笑容今天少元可是一次看够本了。
“你想要哪种感觉的名字?”正邦问着。
“适合我的,文一点的。”
“嗯……叫‘芽晓’怎么样?初生之芽生在破晓,那清澈的露滴在叶面上,就像是你的瞳孔一样清澈;朝生的嫩芽准备迎接阳光,但还是带着淡淡的薄雾,就如同你给人的神秘感。”正邦一出口,就知道他常拿书不是装样子。
“谢谢你,我很喜欢。”子维点头道谢后,就让少元给载回家去了。
【第六章】混血与杂种
正邦一个人走在新北投捷运站,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点燃一根,深深吸了几口,脑子里闪过子维的样子。
子维也确实让他动心,只是,就生理方面而言,正邦还是比较属意阿裕的。
“还没走啊!”少元突然骑着机车出现。
“送完你家底迪啦?有没有临别之吻啊?”正邦奸笑着。
“没有,第三次告白被拒绝。上车,我送你回家。”少元面对子维的拒绝,好像成为一种家常便饭了。
要上车时……哔哔!正邦手机传来一阵短讯。
“抱歉!上次没能答应你的约会,下次提早约我,我一定会到——阿裕。”
正邦收到了短讯,心里十分的窃喜,一般来说,这样子的行为,代表了要追对方是有希望的。
“谁啊?”少元问了。
正邦自信的笑着,拿起手机给少元看。
“挖靠!你真厉害,才见过一次面就能把上喔?跟他做过几次了?”少元嘻笑着说。
“你脑子里除了上床做爱,就没有纯友谊喔?”
“你笑得那么淫邪,看不出来你跟他是纯友谊。”
“靠!”正邦笑着捶了少元胸前一下。
“可别忘了,他是我牺牲色相让你认识的啊!”
“好啦!要真上了他,一定请你喝喜酒。”正邦戏谑的回应。
当然,正邦不是只想跟阿裕做爱而已,只是,他看见阿裕的那一刻起,脑子里便时常浮现他的样子。偶然间,在一次自慰的时候,竟还是想着他的,只是碍于个性问题,他不会跟人讨论这种事。
一片CD,一个之前的错过,一切的分裂在此刻已经注定,不可收拾的种种即将蔓延,因为所有因缘际会造就了一次分裂,比死亡还要痛苦的分裂。
就像个漩涡般的,三个人都慢慢的被卷入,是谁制造这个漩涡?谁也不能分辨。不过,这漩涡真的美丽,美得令人醉心,甘愿向下沉沦。两个好人,同时爱上一个好人,被爱上的那个好人,也同时爱上两个好人,三个都是好人,却都在做残忍的事情,是苍天作弄还是自己作孽?大家都很心甘情愿的为爱犯了罪。正邦的罪——“出界”。阿裕的罪——“介入”。子维的罪——“纵容”。三种不同的罪,使得一切在奔逃不了的爱情漩涡中分裂,静静的,一切潜移默化的,迎向将人的灵魂撕碎的分裂……
才隔一天,正邦在跟姊姊合资的炸鸡店里接到少元的电话,少元问他能不能将手机号码给子维?因为子维想拿CD还他。“不用那么急,多听一阵子也没关系啊!”正邦正忙着。“他说他要当面还你啊!”少元也没办法,他对子维可是捧在手上的。“那下次见面时再顺便还不就好了?”正邦还不时跟客人招呼着,语气不是很好。“号码能不能给他啦?”少元锲而不舍的再问。“给、给、给!你爽就好!”正邦实在受不了一心二用,不耐烦的他随口就答应了,反正不过是给电话,又不是签卖身契。没想到当天傍晚子维就来电了。“我是子维,CD我听完了,今晚我想还给你。”“喔!其实你不用急着还。”正邦暗示着并不方便赴约。“没关系,我已经听完了,而且我晚上刚好有空。”子维显然是听不懂弦外之音,不是他笨,而是他不懂人情世故。“挖勒……你是听不懂喔?”正邦心里嘀咕着,但嘴上道:“可是……我今天还有事情,店里要忙还要赶去一家PUB见朋友。”正邦故意说那些龙蛇杂处的地方,好让子维知难而退。“怎么?有帅哥约你啊?我看晚上不会很忙,准你出去玩好了!”说话的是正邦的大姊。她可是个狠角色!她一听就知道正邦并不想赴约,但是今天正邦上班迟到,所以她故意说得大声好整整正邦。正邦白了大姊一眼,嫌她多管闲事。
“那么,晚上有空了吧?”子维有点愉快的说着。
“嗯……好吧!七点士林捷运站见面。”正邦立即约好时间。
七点了,正邦也骑着机车到达约定的地点,但不见子维,拨手机又是没人接,正邦正准备藉此理由离开,手机碰巧响起,是子维打来的。
“你到了吗?”子维的声音传来。
“到啦!你在哪啊?”
“我在买豆花。”
“喔,我去找你会合,你别走开。”正邦心中嘀咕着:“拜托喔!跟人家约好了还悠悠哉哉的买豆花?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走没几步路,正邦手机又响起。
“又怎么了?”正邦有些不耐,不过子维是听不出来的。
“我是想问你要不要吃?”子维的声音不如以前对少元那样平淡,反之,他的声音有点活跃。
“不了,你吃吧!我有点咳嗽,不能吃冰的。”正邦婉拒了。
“可是我想买给你吃耶。”他想买给正邦吃他就直接说,一点也不会巧立名目,这是子维个性很特别的地方。
“可是……我对豆花没啥兴趣……”这可是让两人都有台阶下的理由。
“但是我很想买给你吃啊!”子维好像还是不懂。
“好吧!那你买吧。”正邦拗不过,心中还是嘀咕:“拜托喔!你嘛帮帮忙,都说的这么明了你还能‘番’〈无理取闹〉下去!”
纵然正邦有千百个埋怨,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底迪,礼让一下也是应该的。不过正邦到了指定地点,还是找不到子维的身影,就在东张西望时……
“晚安。”耳边响起子维的声音。
正邦一回头,天啊!子维的发型整个改变了,全都顺了下来,显得更长,可是……就像个梦幻美少年般的摄人心魂。正邦久久说不出话来。“给你。”子维提起一袋豆花递给正邦。正邦接过豆花也不管说谢谢,刚刚的那些不甘不愿都烟消云散了,眼前这美男子竟然跟之前判若两人,柔和多了。正邦开口:“你的头发……”“稍微做了点改变,为了配合芽晓这个名字。”子维细细的指尖挑起一小段头发,微倾着头说。“喔!是吗?听你这样说,我很高兴。”正邦这下子可是笑脸盈盈的接过豆花了。两人就在捷运站的休息区吃起豆花。“你很喜欢吃豆花?”正邦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子维问。“嗯,我每次跟少元约在这都会买。”“也买给少元吃吗?”“不会。”子维摇摇头后继续道:“只买给我喜欢的人吃。”“你这不是很明显的告诉我你喜欢我啰?”正邦心中贼兮兮的想着,但口中没有说。正邦另辟话题道:“等等能陪我去士林夜市买香精油吗?”“可以。”子维很专心的在……吃豆花。
买精油时,当子维知道正邦是买来送给失眠的母亲时,突然说出一句话。“你妈妈睡不着也不是你害的,为什么你要替她张罗?”正邦望着子维,这个问题也太简单,也不应该问的不是吗?但子维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正邦开口解释道:“欸……啊……这个……嗯……应该的啊!她是我母亲,我关心她是正常的啊!嗯……就好比你有时也会想要对父母尽一点孝心,不是吗?”正邦说完自己也觉得怪,这好像不是一个能服人的理由,但却又是天经地义的不是吗?很多事情做的时候很自然而然,但一定要将行为合理化就变得很难懂,例如习惯跟情感等等……“我没有母亲。”子维说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情绪,好像没有母亲也没有差别,“那你是孝顺的人啰?”
正邦这真可被问倒了……而且正邦也不知道,他怎能把没有母亲说的那样轻松?正邦只好苦笑耸肩,这是他第一次没能给别人一个答案或交代。
正邦一面走一面继续思考,却还是没有办法解答子维的问题。
正邦索性望着天空道:“欸!等等我带你去百龄高中看星星好不好?”正邦十分喜爱看星星。
“好啊!你怎么知道我爱看星星?”子维不可思议的说着。
“因为我有超能力啊!”正邦挑眉眨眼开玩笑的说。
子维却轻轻蹙眉嘟着嘴,好像不懂正邦在开玩笑。
正邦见这话冷到子维了,又开口道:“没有啦!只是碰巧而已,我也喜欢看星星,所以,就算你不愿意陪我去,我还是会自己去的。”
在百龄高中里面,子维跟正邦互相诉说成长的历程,没想到他们的身世、成长环境都十分的相似,对于对方的体认也很贴近。
当子维说着甚至不知道什么叫“朋友”的时候,正邦有一种想要抱住子维的冲动。
自幼没有母亲跟着奶奶长大,父亲忙于事业,没有玩伴跟朋友……正邦很想抱住子维心疼的对他说:“朋友就像是我这样子的人呀!会倾听你说的话、会看着你幸福、会抱着你安慰、会懂得彼此的喜恶,分享着一切。”
子维的容貌渐渐融入正邦的脑海,子维的每个动作跟每句言语,都是那样的感同身受。
而当正邦说着小时候因为被别的小朋友骂一声“杂种”而跟对方干了一架,狠狠的让对方挂彩时,正邦那说话还带动作的样子有点孩子气,这让眼前原本成熟帅气的正邦有了截然不同的模样,子维第一次深深的觉得,时间能不能就停在这一瞬间?
子维不了解,他已开始尝到感情的滋味,开始学会对温暖跟幸福贪婪,但他也不知道,或许,这让他懂得快乐,却也有机会认识悲伤。
“少元说他很羡慕混血,你知道吗?”子维问着。
正邦点点头。
子维又望着星空道:“我觉得没必要,因为我们不是混血,是杂种。”
正邦望着子维,这实在太巧合了!他们居然都是这样子认为。正邦不可思议的对子维笑了一下,又望向星空点着头表示赞同。神奇!居然短短的时间之内,拉近了所有的距离,原来他们竟是如此贴近。
“混血是在父母跟家人祝福下,生下拥有不同国籍血统的孩子,而不被祝福的,就会被人们称为杂种……”
就是这句话,他们两个一字不差的同时说出这样的体认,或许正因为他们都是“杂种”,所以他们如亲人般的贴近彼此,穿越了时空的界线。
“想不想上阳明山看夜景?”正邦问到。
“好啊!可是我没有安全帽。”他刚刚是坐捷运来的。
正邦带着子维走往机车停放处,正邦坏笑着拿出美工刀,在别人的安全帽扣带上划了一刀,取走了安全帽。这可让子维感到惊讶又觉得有趣的好笑!他从不曾干过这样的事,他连上课偷看漫画的经验都没有。
“喂!你们在干嘛?”管理员大声斥喝追来。
但两人早已上车欢呼着扬长而去。
阳明山上今天飘着细雨,有点冷。
子维有点发抖的问:“好冷,能不能让我躲在你的外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