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去就发现楚漠也在窗边坐着。曲同秋一朝被蛇咬,立刻起了鸡皮疙瘩,步伐僵硬走过去,趁他没留意到自己,赶紧选个地方放了一个表示占位的书包,然后准备去点两个任宁远喜欢的小炒。
「喂,小胖子,」楚漠突然一敲桌子,凶恶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曲同秋吓得立刻反方向移动,眼见任宁远也正走进来,曲同秋见了救星一般,急忙跑上前:「老大!」
楚漠嘲讽道:「啧,你当宁远是保镖啊。」
任宁远不置可否笑了笑,走过去坐在楚漠对面,朝着曲同秋:「不用占位了,我和楚漠一起吃。」
曲同秋忙应着「是」,去把自己的书包抱回来。
楚漠夹了一筷子菜:「我说,小胖你胆子大得很嘛。打着宁远的招牌去泡妞?你比我想象的有种得多啊。」
曲同秋立刻吓得而如土色。
「来来来,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我还以为你胆子只有绿豆大呢,错看了你嘛。怎么样,借着宁远的名头,在外面很风光,一定无往不利,我说得没错吧?」
任宁远敲敲筷子:「别闹了。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夹枪带棍的?吃饭。」
曲同秋看任宁远似乎并不计较,轻松了一点,但没听到任宁远对自己说话,还是不放心,原地站着没敢走。
过了一会儿,任宁远招招手,朝他示意。
曲同秋满心欢喜地跑过去,听得任宁远说:「去买四罐冰啤酒来。」
曲同秋立刻小跑着去买。啤酒拿回来,那两人对着喝酒吃菜聊天,没再和他说过话,曲同秋便眼巴巴一直等到他们吃完。
两人离开餐厅,曲同秋也照旧跟着任宁远后面。下楼的时候遇到一些大一新生,楚漠不必说,已升了大二的任宁远和曲同秋现在也是人家的学长了。还稚嫩的男生们都向他们恭敬地打过招呼,也喊了「曲学长」。
曲同秋欢喜不已,难得受人尊敬一次,忍不住高兴说:「老大,他们对我也很有礼貌啊。」
任宁远笑了笑:「你是没学过『狐假虎威』这个词吗?」
纵然任宁远不动声色,曲同秋也终于觉察到他的不高兴。
借他的名义去招摇撞骗是大罪,被怎么修理都是活该。只能指望任宁远大人有大量,火气过去,就不再跟他们这些小人物计较。
第四章
天气逐渐变得热了,班里打算举办一次周末集体出海。
曲同秋很是兴奋,C市地处内陆,他长这么大没见过海。碧海畅游的幻想太诱人,一时浑身是劲,兴冲冲帮着张罗起来。联系船只,租借帐篷,大小琐碎的跑腿体力活,几乎都丢给他干。
到了出海那天的中午,众人被召集起来,班长神色凝重宣布道:「同学们,有个坏消息,船位的数目有变,我们交的钱本来就少很多,是超低学生价,所以没有商量的空间了,他们拼凑了一下,现在还是少了一个船位。」
大家登时鸦雀无声。
「要么就只能少去一个人,要么所有人都去不了。我认为,总不能这样就放弃了。」
众人「是啊是啊」地纷纷应和。
「所以只能看看有哪位兄弟为班级牺牲一下啊。有没有自愿的?发扬一下风格嘛。」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大家都不知道有多期待这次出海,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发扬风格」。
「没有自愿的,那大家提提意见也好。」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全聚在一起了,谁都不愿意当面开口得罪人,也不愿意自己被得罪。
突然班长用半开玩笑的口气:「曲同秋,你不是最近经济满紧张的吗?干脆别去了,省下那个钱吧。」
有几个人发出应和的笑声。柿子自然挑软的捏,曲同秋是最软的那颗,得罪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曲同秋闻言惊愕道:「但是我很想去啊。」
「大家都想去啊,是不是?可总得有一个人退出嘛,」班长笑着,用很好商量的口气,「不然你觉得谁退出比较合适?」
这下便巧妙地把烫手山芋丢给了他,大家都立刻盯住他,生怕从他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
班长鼓励道:「没关系,你说嘛,提出来做一个参考,我们会考虑的。」
全场一片尴尬的沉默,曲同秋不肯主动放弃,那他们当中势必有某一个人要被点到名,谁也不确定会不会是自己。
很微妙地,曲同秋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同仇敌忾地站到他对面去了,每个人都变得希望他退出。
「是啊,你就算了吧,你也交不出那么多钱。」
「看你饿得都瘦了,多可怜,岛上没什么好玩的,钱不如省下来买点好吃的吧。」
末了曲同秋只得一个人带着东西,有些伤心地回到宿舍,他思来想去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小心翼翼的谁也没得罪过,怎么就会变成了大家的敌人。
推开宿舍的门,一眼就看见庄维正在里面。
曲同秋吃了一惊,因为实在太久没和庄维在宿舍里碰过面了,可能是两人都刻意避开对方的缘故,同一屋檐下也可以两不相见。
但现在他根本没心思去想和庄维的尴尬,只闷闷地坐到床上,开始把东西一样样往外掏。
屋子里安静着,曲同秋收拾着东西,突然听得庄维说:「你们不是要出海去了吗?」
「船位不够了。」曲同秋说着就觉得难过,转身把空了的包包挂回床头,他也不想跟庄维多说话。
庄维立刻明白过来:「不够?那怎么决定谁不去?抽签?」
「……」
「不会是直接就找你这个冤大头吧?你也太孬种了!」
曲同秋已经失望得没力气和他对吵,拿出自己的饭盒准备去买饭吃。
走到门口却突然听到庄维说:「喂,要不要去H岛玩?」
「不要。」
庄维很是不悦:「为什么?」
「去那里太贵了。」
「钱我来出不就好了。」
曲同秋吃惊不小,回头看他:「啊?」
庄维略微尴尬,但口气还是很骄傲:「切,对我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数目。我就当跟你道歉好了,那件事一笔勾销。」
最后一句他说得飞快,但曲同秋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鸡皮疙瘩就竖了起来,脸上也窘得发烫。
「我、我不去。」
庄维恼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想一笔勾销,还要跟我牵扯不清不成?」
曲同秋忙连连后退说:「一笔勾销,当然一笔勾销。」
正说着话,有人推门进来,却是楚漠。
曲同秋吓了一大跳,幸好楚漠根本当他是透明人,没有找他麻烦的打算,只对着庄维说话,神态还颇殷勤:「你决定好了吗?跟不跟我去H岛?」
庄维只当没看到他,眼睛瞧着天花板,也不说话。
曲同秋暗想人跟人就是不一样,他如果这么摆架子,早就被打得半死了,然而庄维这样,不仅姿势好看,楚漠更是献媚不已:「庄维,大师的摄影展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一票难求,你这回不去,可就没机会会了。」
庄维一脸冷淡矜持的骄傲神气,总算开口:「好,我打算去,不过我要带上他。」
他伸手指了指曲同秋。
「他?」楚漠一脸踩了狗大便的表情,「开什么玩笑!」
「随便,那我也不去了。」
楚漠神情复杂:「这样好了,你跟我去H岛,我给他买别的地方的机票。行了吧?」
庄维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和你两个人出游?」
曲同秋尴尬了一下,耳朵发热,楚漠瞪他一眼,继续游说:「但我只订了两个房间,票也只有两张,多了一个人要怎么办?」
「简单啊,他跟你住饭店,我去看摄影展。」
曲同秋实在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大师的展览由庄维来享受,而楚漠的狠揍由他来挨,他又不傻。
然而刚往外悄悄走了两步,就被庄维抓住领子:「你给我站住!」
而楚漠厉声骂道:「你快给我滚!」
曲同秋进退两难,被推推搡搡,两人都把火气撒在他身上,弄得他晕头转向,只能「唉唉」地叫。这种时候满心就想着要是任宁远在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召唤生效,正被扯胳膊扯得痛叫不已,突然就听得楚漠说:「宁远,来得正好,快把你的小胖子领走!」
曲同秋莫名又挨了打,听见任宁远的名字就觉得犹如天神降临,立刻扭头喊:「老大!」
庄维却冷笑道:「他凭什么领走?又不是他养的狗。」
「你又看他不顺眼,干么还非要带上他?」
「因为我看你更不顺眼。」
任宁远听他们吵了一会见,微笑说:「这也能吵得起来?你们问他自己要不要去不就完了?」说完又看着曲同秋:「你愿意去吗?」
曲同秋无缘无故被整得灰头土脸,而那两人根本没打算听他说话,见任宁远来问他,胸口蓦然一暖。只觉得对着任宁远他绝对不会说不,未经大脑,脱口便说:「我去。」
任宁远笑笑,对暴怒起来的楚漠说:「你气什么,我也去,凑四个人,不就好了?」
曲同秋生平头一次坐飞机,一片茫然,也没人对他解说,只能样样都模仿另外三人。幸而他的位子是和任宁远在一起,能紧挨着任宁远坐下,他也就安心了。
拿到自己的那份飞机餐点,菜与饭都是分格子摆得整齐好看,比食堂饭菜好得多,曲同秋习惯性地有好东西就要留给任宁远,于是把饭盒推过去:「老大。」
任宁远看了看,笑道:「我撑不下两盒的,你自己吃吧。」
曲同秋这才放心地吃起来。对他来说,飞机餐味道甚好,只是分量不足,一盒吃完仍然不够。
而任宁远尝了一点米饭和小块鱼,便放下了叉子,见他眼巴巴的,就问道:「你还要吃吗?我只动了这里,你挖掉就好。」
曲同秋哪管什么口水和避讳,认认真真地,把任宁远吃剩的一盒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任宁远轻微咳了一声,开始低头看方才拿过来的报纸,看了一会儿,便往后靠着,闭上眼睛,呼吸平稳的,似乎是入睡了。
曲同秋看着他英俊又沉稳的侧脸,心想当男人就该像他一样,厉害而不嚣张,威严而不凶恶,温和而不可冒犯,自己哪怕能有他的十分之一就足够了。
正在满心虔诚地仰慕,忽见楚漠走了过来:「喂,小胖子。」
曲同秋忙举起子指,对他「嘘」了一声,又指指闭目养神的任宁远。
楚漠骂道:「就你最马屁。」但还是压低声音:「你给我过来。」
曲同秋虽然怕他,但不想他大声嚷嚷扰了任宁远清梦,便心惊胆颤跟他去了卫生间。
「我告诉你,你这一路,都给我离庄维远一点,不然就是找死,知不知道?」
「呃……」
「不准跟他单独相处,也不准跟他说话,明白?!」
「呃……」
「你敢跟他说一句,我回去就揍你一拳,说两句,揍两拳,给我记牢了。」楚汉毫不留情地扇了他的脑袋,而后把吓得直发呆的曲同秋推出去,「快滚。我要上厕所了。」
曲同秋回到座位上,有点害怕飞机着陆以后四人同行的场景。紧挨着任宁远,他实在希望飞机永远也别停,他只要坐在任宁远旁边,作小小的守护老大睡眠的卫士就好了。
然而飞机还是准时降落了,走出舱门才发现天在下雨,大家陆续下了梯车,雨很快便越下越大,机场的车子却迟迟末出现,一大群人只得原地站着,边骂边想法躲雨。
楚漠是有备而来,曲同秋出远门不论天色如何也都带着自己的旧折迭伞。前者去找庄维献殷勤,而曲同秋很自觉就把伞双手递给任宁远:「老大!」
任宁远微微笑着接过,刚撑开,那边庄维便骂楚漠道:「谁要跟你共伞!」但终究是不愿意挨淋,便大步走到任宁远伞下来。
任宁远看庄维凑过来,也不拒绝,他对任何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温和。
楚漠气得跳脚,又不能把他们俩怎么样,只拿曲同秋出气。曲同秋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子,躲的时候再挨了另一下,只能跟在任宁远后面,看他和庄维和睦地同撑着那把旧伞,自己一路淋了个透湿。
等终于上了车,曲同秋已经全身湿答答,痴肥的衣服裤子都黏在身上,头发也只能随便往后抓。苦恼的是眼镜,在湿衣服上擦了半天,镜片也干净不了,还好他近视也就两百度,不戴也没多大关系。
庄维的视线百无聊赖从他身上扫过,突然又倒回来认真看了他一眼,再看一眼,像是有些意外,忍了一会儿,开口说:「你好像瘦了不少嘛。」
曲同秋想起楚漠的威胁,不敢出声。
庄维见他没回应,冷哼一声,若无其事地盯了一会儿车窗外雨,又忍不住回头再看看他:「你眼睛也并不是睁不开嘛。」
他这么一说,连一直臭着脸的楚漠都把眼光投过来了,只有任宁远不置可否。
庄维说:「瘦了挺多呢。」
楚漠也附和:「是啊,变了个人。不过还是一样难看。」
曲同秋从未有过成为别人视线中心的经验,惶恐不已,忙又陪着笑了一笑。
庄维立刻露山厌恶的神情,把眼光调转开了。
一行人到了饭店,暂且把东西全放到一个房间里,任宁远笑道:「路上都辛苦了,一起去泡澡,做个全身按摩,顺便休息一下吧。」
曲同秋忙说:「老大,我就不去了。」作出气筒的回报是交通食宿由庄维帮他负担,但其他附加消费他也付不起。
「一起来吧,我请客,」任宁远笑笑,「我吃了你小少早点。」
曲同秋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任宁远像是要跟他撇清关系一样,相当的生分。
他是得罪过任宁远,可他对老大一片赤诚之心真是日月可鉴,若任宁远以后不再搭理他,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跟着三人去了三温暖,曲同秋大概是唯一一个没见识过这种世面的人,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痛过也没这么舒服过。全身洗了,泡了,蒸了,敷过,再趴在那里任人按摩,被用力揉捏的时候痛得直叫,过后却说不出来的舒畅。
听他呻吟了一阵,楚漠忍不住骂:「叫屁啊,你那什么声音!给我小声点。」
曲同秋立刻紧闭嘴巴。庄维难得的没加入骂的行列,而任宁远只一如既往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样子。
按摩过后全身放松,曲同秋困倦不已,眯着眼睛陪三人去修整头发,他昏昏欲睡的时候,美发师也顺便给他剪了几把,替他吹干净脸上的头发碎屑,他便摸索回隔壁按摩室,找了个床睡过去。
没客人的按摩室内光线昏暗,曲同秋很快便睡得深沉,还做了很多混乱诡异感觉却真实的怪梦,比如和人接吻。
梦里那人应该是个美女,但面目模糊,以至于之后怎么也无法回想起轮廓。
但那亲吻就像真的一样。虽然他从来没跟女生吻过,不知道真实的接吻究竟是什么样一种感觉。
可梦中那有点粗鲁的嘴唇碰触,让他都误以为自己是醒着的,甚至接下去还清晰地以为自己是在起身,走到室外,发现那三人都不见了,惶急寻找,而面色诡异的美发师只冷冷说:「你来晚了,谁让你睡到现在还不起。」
「居然睡到现在还不起!」
这雷鸣般的一声把他彻底震醒了,曲同秋猛地睁开眼,一下看到楚漠的脸。
曲同秋受了惊吓,顾不得回想那个春梦,忙坐起身来:「老大呢?」
楚漠骂他:「你狗腿得太到位了吧。宁远结账去了,巴他巴那么紧干么,又不会有奶给你喝。」
曲同秋要爬下按摩床,楚漠又骂:「你变态啊,衣服拉紧点吧你!是要露给谁看,少恶心了。」
楚漠已经衣着整齐。而曲同秋身上还穿着按摩时的浴衣袍子,只是不知睡着的什么时候带子敞开了,只得纳闷着赶紧动手系上。
脚刚着地,却见庄维进来,劈头丢给他一包东西:「去换上。」
曲同秋被打中了脸,慌忙接住,拆开来一看,是陌牛的衣服裤子,就问:「我的衣服呢?不是麻烦他们烘干了吗?」
「那么恶心的东西,早就扔了。」
曲同秋正想说你怎么能这样,见楚漠脸色很不好看,突然想起自己说一句就要挨一拳,忙闭了嘴,低头翻衣服,看清上面标的尺码,纳闷道:「这太小了,我根本穿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