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说来,因为金狁在唐烨飞受伤倒地时,曾为了唤醒他而舔了唐烨飞的伤口,进而舔食了血液,所以原本的单纯性格,也在瞬间变得与唐烨飞近似。
只要是唐烨飞懂的事他都懂;唐烨飞的心狠手辣,他也能够模仿得维妙维肖,所以此刻要装成乖巧的样子并不是难事,但是看在对他有情有意,时时刻刻注意他的唐烨飞眼里,金狁却几乎是判若两人了。
「那你......」唐烨飞丢下书,脑子里尽是混乱。
血!金狁是因为舔了他的血,所以受了他影响,怪不得性情大变。
多可笑啊!他就是为了金狁才受伤的,可在他的拼死保护之下,金狁却变得不再像金狁。
这就是他背叛金狁的处罚吗?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未能以真心诚意对待无怨无求的金狁,所以现在才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了?」金狁往椅子上一坐,和唐烨飞说话的语气傲慢又冰冷,「不就是像了唐大将军的金狁,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我还真是头一次......这么讨厌自己的个性。」
第七章
唐烨飞此刻终于明白,自己过去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像这样的他,金狁居然还能接受、愿意与他在一起,那根本是神迹。
有生以来,唐烨飞头一次希望自己并不是这样阴狠、凶残的性子,否则金狁也不会受他影响。
「你再怎么讨厌自己,也没我厌恶你来的多。」
单手靠着桌面撑着自己的下巴,金狁恶狠狠地瞪着过去自己一心想要共处的唐烨飞。
「既然那么厌恶,那你干脆离开,把原本的金狁还给我。」
唐烨飞瞪向金狁,他知道此时与他谈话的人不再是性善的金狁,而是自己。
「还给你?还给你做什么?让你挖了我的心,好让自己长生不死?」金狁瞇起眼睛冷笑,「唐大将军这算盘打得可真好,想和我交心成仙,倘若成不了仙,再煮了吃也不迟。」
这是他从唐烨飞的鲜血里,跟着性格一并继承的记忆。
他全心信任的唐烨飞竟比猎户还残忍,骗他、诓他不提,竟打算活生生的将他烹煮吃食。
虽然从唐烨飞那儿学到了算计和心机,但本身的感情想法还是存在的,所以当他明白唐烨飞对自己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后,金狁承受的伤害可不只是变了性子而已。
他恨唐烨飞!
这份恨意出自唐烨飞的个性,起源却是情人的背叛。
「你......你知道那件事?」
唐烨飞吃惊地瞧着金狁,却不再从他眼中看见甜笑,而是憎恨。
「不,金狁,我承认我之前是这么打算,但是......」
如今的他,早已失去这念头了。
「但是什么?但是你来不及确定跟我交心能不能成仙,皇上就派人来抢我了,所以打不过卫士的你,就只能像丧家之犬一般,瘫在地上什么也做不了。」
金狁狂笑起来,像是嘲笑唐烨飞的无能,同时也笑自己,竟然以神兽的身分,爱上了不值得信任的人类。
他将这份宛如胸口遭人撕裂的痛楚,尽付于这听似不带情感的笑声中,生怕原本纤细的性子,承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不是的!」
唐烨飞听着金狁的狂笑声,心口却像被人硬生生地划上几刀,涌出来的痛楚,远比之前被卫士们砍伤,还要来得疼、来得痛苦。
「我喜欢你!金狁,是真的,只是......我发现得太晚了!」
头一次坦白自己的心意,诉说的对象却不是那个会欣喜地黏住他的金狁,唐烨飞只觉得好痛。
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底。
很痛,他从来就不知道,被人从心里刺伤的疼痛,竟然远超过外在的伤口所带来的苦楚。
「喜欢?这感情对唐大将军的大业可没帮助啊!」
金狁敛起笑意,冷澈的眼神直往唐烨飞的脸上而去,在瞥见唐烨飞带些慌乱的眼眸时,一股疼痛从心底窜出,惹得他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他明白这异样的痛楚从何而来,却不想受其影响,因为唐烨飞的残忍和狠心,早将他伤得体无完肤,他不想因为这一点眷恋,又将自己送回虎口,任人剖心吃食。
「我是真的爱你!」唐烨飞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金狁,也许我是说得迟了些,但是在我救你逃走的瞬间,我就懂了,我是爱你的,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
他现在说会不会太迟?金狁是否能变回从前的模样?又或者......至少别讨厌他,也别离他而去。
听见唐烨飞的表白,金狁瞬间动摇了,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以这样的感情在看待唐烨飞的,原以为唐烨飞也是这么爱着自己,直到碰上了唐烨飞的血,才发现自己错了,唐烨飞图的,不过是成仙与不死。
那现在搬出的这些甜言蜜语,为的是什么?
是浪子回头,真心响应他的感情,想爱他、守护他?亦或是怕他这难得的神兽跑了,那他一生的愿望也就跟着落空?
在懂了唐烨飞的狡诈之后,金狁选择了第二个答案。
「你自己觉得......你这个人可以相信吗?」
伸手一挥,将桌上的汤碗甩了下来,瓷碗碎裂之后,热汤跟着洒了一地。
「如果你是问过去的我,那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这是唐烨飞的真心,他知道自己有多么残忍,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谁也不信。
但是,金狁却让他有所改变。
「但是我知道,自己是爱你的。虽然,我不清楚那个感情是从何而来,但是我已经不想背弃你。」
唐烨飞觉得背上的伤口正在灼烧着他,只是没有心口来得疼痛。
血渗出了伤处,那是必然,因为他在挣扎,希望能亲自下床抱住金狁,吐露这迟来的真心。
看唐烨飞不顾背上的伤,努力想起身的样子,说没感觉是骗人的,只不过唐烨飞留在血液里的强烈意志,却深深影响了金狁。
「随信任而来的是背叛,而我最憎恨的便是背叛者。」一段曾是唐烨飞座右铭的话语,吐自金吮口中。
「我......不会相信你的。」
重伤让唐烨飞根本下不了床,即使他能够挣扎着坐起身子,但是背后传来的抽痛感却又令他立刻就瘫软无力。
就算他不知死活、不顾伤势下床,总管也会马上把他扶回床上,再请大夫来医治,就怕他的伤势越发严重,到时候逍遥王爷和皇帝怪罪下来,说他们没好好照顾护国大将军,那惨的可是他们这群下人。
因此唐烨飞就只能这样穷极无聊地躺在床上,瞪着空无一物的床顶懊悔自己的过错,却又不能出门去找金狁。
金狁跟他摊牌之后,就不太来见他,让唐烨飞总有一种金狁要逃离他的感觉。
只要见不到金狁,他就觉得金狁是跑了,因为怨恨他所以回山上去了,而他再也见不到那个纤柔身影。
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对不起金狁,亏他费心体贴自己,而他满脑子却只想吃了金狁。
想成仙、想登基为帝,一直是他过去的愿望,可如今,却微薄得不复存在。
问他现在想做什么?
他只想保护金狁。
若问他还想不想成仙
他想的,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希望能一直保护金狁。
容易受伤、又单纯善良的金狁,没有他的保护,是不是还有可能被有心人抓住、带走,被剖心分食?
恨,他现在一样恨,只是恨的却不再是碍着他称帝的人们,却是留下古书的古人。
没了那些书,金狁是否会安心点?是否会平安些?
就算现在他登基为帝,只怕也是令人将古书全数烧毁,不留半页吧。
金狁,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唤回金狁的心,寻回金狁对他的感情?
「咪......」
细微的声调传来,打断了唐烨飞的思绪。
是歌声,但却不是人类应该有的声音,可是那声调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那正是金狁极为轻柔、又细致无比的猫鸣。
高低起伏的节奏组成了未曾听闻的曲调,温柔中带些甜蜜,彷佛在对情人倾诉心中的眷恋,那是金狁原本温和善良的天性所编织出来的音律,只不过其中夹杂的哀伤与疼痛,却也明显地点出了唐烨飞带给金狁的伤害。
金狁唱出了自己的心情,那是早先对唐烨飞的倾心爱慕,以及此刻唐烨飞带给他的绝望打击。
「金狁......」
唐烨飞很想下床去寻他,因为他听得出来,那是金狁在难过啊。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可是他真的不能动,除了躺在床上听金狁唱歌以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低低切切中带几分哀伤的歌曲延续了一整晚,甚至唐烨飞明显地听出金狁的喉咙都干哑,声音也走样,依然持续地散发出那深切的凄凉感。
「金狁!金......狁!」
唐烨飞动弹不得,只能以声音大吼,瞪着失去金狁的空房间,再华贵的装饰也填补不了内心寂寞,所以再也耐不住性子,撑起手臂,试着挪动自己的身体,躺了这些天已经够久了,至少伤口也该愈合了吧。
他要去找金狁!用他全身的力气裹住他,让金狁知道他是爱着他的。
跌跌撞撞地下了床,力气却几乎被他耗光,让唐烨飞无法行走,只能勉强爬出房门。
此时总管已听见他的吼声,连忙过来扶起他。
「将军,您的伤还没好,有什么事唤一声就行了,怎么自己出来了?」
扶着连站都站不住的唐烨飞,总管对着其它下人叫道:「大夫!快找大夫来看看啊!」
见主子的衣服上又沾了伤口渗出来的血,还流了一身冷汗,甚至连脸色都发白,总管急着想把唐烨飞送回床上躺着。
「用不着!金狁在哪?」
唐烨飞觉得自己的脑袋正在天旋地转,只要稍不留心便会跌得四脚朝天,但他依然努力地坚持,想找寻金狁的行踪。
「在这。」
歌声停了下来,未等总管开口,金狁便出声回答了唐烨飞。
一伙人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金狁在屋顶上坐着,直直的往地面上的人们瞧。
至于他为何会选在这个地方,就连金狁自己也不明白。
他爱过唐烨飞,但这份爱早被唐烨飞亲手往外推,所以决定离开这个充满人性贪婪的是非之地,但就在跨出脚步时,心底却又浮现唐烨飞过去对他的好--虽然不是真心,但那些景象和虚假的温暖,却深深烙在他的心里。
走还是不走,经过一番挣扎和考虑,时间也近天明,在见到唐烨飞爬出门坎,总管上前搀扶时,金狁才发现,原来自己窝在唐烨飞对面房间的屋顶上,唱了一整晚的歌。
「金狁......」
唐烨飞瞧着嗓子沙哑的金狁,仅是推了推一旁担忧的总管说:「去帮我......拿金狁的水跟果子。」
从昨晚听到现在,他除了心酸、心疼,也忆起了金狁与他初会时的情景,想起他舔食甜果子的模样。
金狁干疼的喉咙,此时最需要的应该是纯净的水与甜果子吧。
总管虽然不怎么放心唐烨飞的伤势,觉得还是先送主子回房好些,但唐烨飞都这么命令了,他也只能听话照办,替金狁端来清水和整盘水果。
而且,毕竟跟在唐烨飞身边久了,对主子的个性想法多少有些了解,看看死命爬出房门的唐烨飞,和冷淡地坐在屋顶上的金狁,总管知道下人们杵在这,只是碍着了唐烨飞和金狁说话,所以尽管心里头不放心,还是带着下人们走开,留下两人在空荡荡的院子里。
唐烨飞指着端放在地上的盘子,有气无力地靠在一旁的走道廊柱上,对着金狁招了招手。
「金狁,下来好吗?」
如果是没受伤的他,大概会直接跃上屋顶把金狁给抱住,可是现在不要说屋顶了,就连栏杆也跳不过去。
看着有气无力的唐烨飞,金狁静默了一会儿,虽然很想转头离去,却还是输给了心底对唐烨飞的眷恋,动作轻盈利落的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走向唐烨飞的面前。
「金狁......」唐烨飞见他还肯下来,心底忍不住泛起些微的期待。
他真的是个很差劲的男人吧?把金狁伤得彻底,却还冀望他的原谅。
「你唱了一晚,喉咙都疼了吧?」唐烨飞强忍着身子传来的疼痛与不适,指着水盘应道:「要不要先喝一点?」
金狁习惯性的弯下身子,想以舌头舔水喝,却在嘴唇碰到水盘的瞬间停下动作。
他已经不是过去的金狁了,不再不懂世事,不再像只单纯的猫儿。
金狁退了回来,先在廊下坐挺,才伸手捧了水盘,将水往嘴里送。
瞧见他前后动作的转变,唐烨飞也只能在内心苦笑。
「吃一点吧?」
唐烨飞拿起水果切片伸手递上,想喂金狁吃点东西,免得他纤瘦的身躯没了体力。
开始关心金狁、开始知道自己的不是后,唐烨飞才渐渐注意到旁人的心情反应,这些都是他以往没去多加观察的,所以,说是金狁让他变得比较像个人,也无可厚非。
虽然金狁已经学会自己拿东西吃,不过他看了看唐烨飞手上的水果后,还是倾身向前,让唐烨飞喂食。
「金狁......」唐烨飞探出另一只手,想摸摸那张看起来似乎消瘦了些的柔嫩脸庞。
自从两人吵开,他就没再享受过金狁亲热磨蹭的感觉,让他好怀念金狁的肌肤温暖。
「我不叫金狁。」好不容易肯开口应答,却是无情的拒绝,他往后退了些,没让唐烨飞碰到自己。
「金......」唐烨飞有些失望,「那......我给你新名字。」
想起逍遥王爷曾告诫过他,拿着金狁的名号到处亮可不是明智之举,那趁此机会起了新名,是否也对金狁比较好?
而且,那还会是金狁与他专属的一个秘密的名宇。
「没那个必要,反正也用不到。」金狁摇了头,因为在山里,没半个人会拿名字喊他。
「用得到的。」唐烨飞可没打算让金狁离开自己,很是坚持地再度表明说:「让我给你起个新名字,以后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是金狁,不会再有人抓你了。」
「看了眼睛,还是知道的。」
不叫金狁又如何?反正这名,原本就是人们拿来称呼他这种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生物用的,即使不叫金狁,这对异眼代表的意义仍在,就算有了新名字,他终究还是仙丹灵药。
所以,他才决定离去。
回到他生长的深山,没有人会抓他剖心的清静之地。
「那我就让人看不见你。」唐烨飞朝金狁伸出手去,「我想保护你,金狁......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
如果一个名字可以引来杀机,那就废掉那个名;如果金狁的异眼会勾来人心的险恶,那他就重建一个即使异眼也能平安生活的国家。
国家......他突然想要一块新的国土了。
替金狁创造一个可以快乐生活的地方,让他不再担心被人捕捉的居所。
瞬间,金狁的眼瞳张大了些,听着唐烨飞的话语,不自觉的又受其感动。
甩了甩头,像是要甩去自己的天真。
「托唐将军的福,我能保护自己了。」
有了唐烨飞阴狠狡诈的心思,一般人很难伤到他才是,因为他已经懂得躲、懂得逃。
「你不能的。」唐烨飞摇摇头,为着金狁的天真,也为了自己过去的天真。「我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到头来才发觉我什么都掌握不住。」
这是唐烨飞的切身之痛,由于自己的天真,他得到金狁,却也失去了金狁,那种打从骨子里被人抽干心思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说的也是,人确实是掌握不了什么。」金狁淡漠的瞥了唐烨飞一眼,低头沉思起来。
就因为人什么都掌握不住,才会希望不老不死,希望成仙吧?为此,金狁遭人捕杀,似乎是怎么都无法避免的命运。
所以就现下的状况而言,倘若自己躲回山上,依旧会碰上猎户,逃不逃得了却是未知数,而且变了性子的自己,还有办法像过去的傻猫儿一样,清清静静的在山里过日子吗?
抬头望着唐烨飞,这个自己曾经信任倾慕的大将军。
如果自己没舔过唐烨飞的血,什么都不知道的继续待在唐烨飞身边,直到饲主确定与自己交心无法成仙时,就让人煮了吃,说不定还幸福一些,至少,他是让自己喜欢的人吃了。
想着、想着,金狁有了决定,既然喜欢唐烨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自己遭人猎捕也是千百年来的无奈,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