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或许正是他唯一想对金狁倾诉的话语。
是金狁让他懂得什么叫爱人与被爱,如今该是他对金狁回报以全心,而且是真心的爱意了。
朔离听着唐烨飞的决心,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倘若就这么把金狁救回来,要他带着你这个性过活,对他反而是种伤害,所以如果要我动手救金狁,得先让他恢复本性。」
老实说,这事还比让金狁起死回生麻烦。
「可能吗?」
可以的话,唐烨飞也如此希望,只是对他来说,光是想着如何救回金狁,就已以够困难了,所以根本没有心力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是这个男人,显然是个与神兽相熟的奇人,所以若他办得到......
「只要能救回他,让他不再背着过去的苦痛,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我办得到的,请你尽管说。」
要命还是要身躯,唐烨飞都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愿金狁重新打开久违的笑容,再度开口对他笑、舔着他,就算对他耍性子、闹脾气都好。
「既然你这么说......」
朔离伸手拉开金狁的衣领,在看见金狁胸口的空洞时,毫不犹豫的将绢布包裹着的心脏拿了出来。
「吃下去。」像是命令的语气,传进了唐烨飞的耳中。
「什么?」唐烨飞愕然,「吃掉他的心?那金狁呢?这心是金狁的啊!」
他要的可不是长生,而是金狁的命,这男人究竟有没有弄清楚?
「你信我就吃下去,要不就找别人救他吧!」
朔离没理会唐烨飞的错愕,只是抱着金狁的尸首往院子走去。
唐烨飞握着金狁的心脏,虽然有着一丝犹豫,但是......他别无选择。
张口咬下,只觉得自己吞的仿佛是金狁的血、金狁的泪,以及金狁的痛,没有苦味,却有满腔的涩味,疼得他胸口炙热无比。
这样的画面,让总管看得脸都发白,仆役甚至以为将军疯了,有人当场就昏了过去,但是这一切,都还比不过接下来的景象,更叫人怵目惊心。
将金狁放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后,朔离回到房内,取下挂在墙上的剑,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到唐烨飞面前,将剑刺进了唐烨飞的心口。
血液再度流窜出温热的腥味,只不过这回,身躯的主人却换成了唐烨飞。
「将军!」总管看到傻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刺杀护国将军!来人啊!」
唐烨飞虽然没料到男子会这么做,但是想想这或许也是他救人的方法之一,再加上他这条命,原本就该回报给金狁的。
负了金狁的情、伤了金狁的心,这都是他的错,如果要他的命相抵,才足以唤回神兽的生命,那也值得了。
所以,尽管是疼痛和难受,也咬牙硬撑下来。
「放心,你吃了金狁的心,死不了的。」朔离放着唐烨飞不管,走回金狁的身边坐下。
「金狁的个性来自你的血液,所以得等你体内的血流干了,换上新血,死过一次再重生,他的性子才能回复,只是鲜血流尽的痛苦,可不好受啊。」
得了长生的唐烨飞虽然死不了,但仍会感到疼痛,所以倘若唐烨飞真要救金狁,就得经历非常人能忍受的痛苦。
「如果......可以救......就好......」
唐烨飞从来没忍过这般痛楚,身手还算了得的他,以往也只受过轻伤,再加上身为护国将军,就算出征沙场,护着他的小兵绝对比敌人多,所以这一次的伤,简直就像是把他过去几十年来未受过的苦痛一次加诸,疼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唐烨飞瘫在床边,双眼所及却见不着金狁,他挣扎着想爬出房间,却偏偏连这点力气都快使不上。
血流得满地,鲜红的色调染遍睡房地板,随着唐烨飞的身躯往外蔓延,直到再也无法使力、无法移动自己的身子,才因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
在眼前变得黑暗之际,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金狁,我爱你......
第九章
时间在煎熬与等待中缓慢流逝,而痛苦虽是必然,却已经逐渐成为习惯。
酸麻的四肢与躯干,胀疼的脑袋,晕眩的感觉......唐烨飞在生命逝去当中挣扎存活,头一次感觉到长生不死偶尔也是种骇人的福气,这段忍耐的时间里他浑身乏力,连动动小指都办不到,只能完全依赖总管和仆役的照顾,与其说得到长生,倒不如说宛若活死人。
但是金狁之心为灵丹妙药,这话确是不假,在众人照料下经过一个多月,他的身子逐渐康复,先前的重伤与鲜血肆流,彷佛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尽管痛苦,唐烨飞依旧是忍过来了,而他之所以能度过生不如死的境界,为的只是想再见金狁一面。
养伤期间由于根本动弹不得,所以他只能询问下人们金狁的情况,可每回得到的答案,总是朔离把院子以篱笆围住,一个人留在其中救金狁,不让他们靠近,所以真正的情形到底为何,除了朔离之外,没有半个人知晓。
焦急归焦急,时间却仿佛是静止不动,直到唐烨飞终于得以下床自由行走,伤势也大半康复,便立刻去找朔离,问问金狁的近况。
只是他才一踏出房门,就看见下人们所说的篱笆正架在院子正中央,从外边什么也见不着。
唐烨飞毫不犹豫地走进去,原本以为会看见,朔离摆置着法器或焚香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朔离坐在一张简单木椅上径自睡觉,而金狁则躺在泥地上,由于昨晚曾下过雨,所以金狁还淋了一身湿,这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有被好好照顾的样子。
「金狁!金狁!」
唐烨飞跪在微湿的泥地上,也没去管被泥土弄脏的长袍下摆和裤子,他轻拍着金狁,一声又一声的呼唤。
这么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金狁,他已经够思念了,偏偏金狁还是没醒,这一个劲儿睡觉的男子,真的明白救他之法吗?
「将军能下床了?」
唐烨飞的声音吵醒了朔离,只见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动动手脚,却没理会躺在地上的金狁。
「我再不下床找金狁,还不知你会把他弄成什么样子!」唐烨飞握住金狁被雨淋湿的手掌,心疼地瞧着那苍白的面孔,「你说要救回他,怎么却任由他躺在这里淋雨?」
他将军府又不是没床没被的!
「我是在救他啊。」
朔离笑出声来,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嘲笑唐烨飞的无知。
「金狁是天地灵气孕育出来的灵兽,或许你觉得风吹日晒雨淋的日子不好过,但对金狁来说,这可是他们凝聚灵气的方式,诞生到这世界上的过程。」
「这......」
唐烨飞抬头望了眼澄清的朗空,再瞧瞧金狁,这才猛然想起,金狁虽然是他所爱的对象,却不是个真正的人。
「那么......金狁还要多久才会醒?」
知道是自己的认知有误,唐烨飞也没再计较救治的方法,他现在只希望金狁早些醒来。
「其实也用不了多久,他原本就是一千三百年的金狁,现在只是少了个心脏,所以......算算大概躺个两百年左右,就能恢复了吧。」朔离说得轻松自然,完全不觉得两百年是个漫长的岁月。
「什......两百年?」唐烨飞错愕地瞪向朔离。
要等两百年?这男人有没有弄错?
「是啊,就跟你说不用多久,我没骗你吧!」朔离挑起嘴角笑道。
「什么叫做不用多久?两百年!到时候这个国家还在不在都不知道了!」唐烨飞发起火来,「你是不是根本不想救金狁回来?」
叫他空等金狁两百年?只能瞧着尸首忍耐相思?开什么玩笑!
「要是不想救他,我何必下山找他?」朔离耸了耸肩,弯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金狁的脸色。
「如果你嫌两百年太长的话,就拿些珍珠宝玉来吧。」
「这些府里多的是。」
当初为了喂养金狁,他让人收集许多珠宝,却没想到金狁只吃甜果子和清水,让那些美玉白白堆在府内宝库不见天日。
唐烨飞唤来总管,要他去取出过去为金狁所留的珍珠和玉石,并送到院子里来。
看着下人将一箱又一箱的珍贵宝玉搬进篱笆,朔离又开口对着唐烨飞命令道:「把这些东西全磨成粉,喂他吃下吧。」
「但是金狁说他不吃这些。」
唐烨飞还记得金狁初到府里时,对于那满盘的珍珠根本不屑一顾的。
「活金狁是不吃啊,不过现在状况不同,他需要两百年的灵气,才能凝聚新的心脏,既然你等不及两百年......」
翻着箱里各种高价的玉石,朔离从其中挑出拳头大的夜明珠,拉开金狁的衣领,将夜明珠往金狁胸口的空洞一塞。
「想叫他早些醒过来,就只好借助同是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宝石了。」
「我明白了。」
唐烨飞要仆役取来磨碎宝玉的工具,搬来椅子,亲手拿起一块块色泽美丽的玉石,开始认真地为金狁磨起足以救治他的妙药来。
重复又重复的动作,加上珍珠玉石原就坚硬,所以唐烨飞磨得两手酸麻而疼痛,只是一想到这些粉末能够救金狁,他便更加使劲地继续磨药,磨完粉就往金狁嘴里喂,然后再继续磨。
重复的日子不停的过去,为了金狁的笑容,他一天又一天反复地磨着各种美玉的粉末,直到某一日......
这天他才刚将粉末喂入金狁的唇,没想到身下的人儿居然咳出声来了。
「咳!咳!」
原该冰冷的尸首吐出了几十日来久违的声调,让唐烨飞一惊。
「够了,够了,别再喂了!」
原本只坐在旁边休息,完全不帮忙的朔离,一听见金狁的声音,立刻起身阻止,要唐烨飞别再让金狁吞下石粉。
「活的金狁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再吃反而伤身啊!」
「金狁!」
唐烨飞没想到这样的喂食真能救回金狁,欣喜地丢开那堆珍珠美玉,扶着金狁纤柔无力的身子轻声唤道:「金狁,你醒了吗?金狁?」
「咪......」细小又有些虚弱的声音,从慢慢回复血色的双唇间吐出。
「金狁!」唐烨飞喜出望外地搂住金狁,「是我啊!金狁!」
老天哪!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听不见这声音了。
「将军......」
缓缓张开眼睛,异色双眸再度透出光采,而金狁的眼神,更如唐烨飞所愿,少了狡诈心机,显得清亮澄净。
「金狁!我好想你......」
唐烨飞彷佛在抚摸一个容易碎裂的瓷器,轻柔地以手指滑过金狁的脸庞,因为他等这一刻,实在是等得太久了啊。
「将军,痛......」
面对这久别重逢的再会,金狁没唐烨飞那样感动,却压住自己的胸口,皱着眉头哭了起来,原因自然是刚活过来,对新的心脏还无法完全适应的缘故。
「痛?」唐烨飞一惊,「什么地方痛?」
莫非金狁身上还有什么伤口没治好?
「只是不习惯罢了。」
朔离拍拍金狁的脸颊,然后才转头对唐烨飞唠叨叮嘱。
「你就当他是重病初愈的病人吧,让他多吃多休息,还要记得保暖,活的金狁和空壳子不一样,照顾起来的方法和养只猫儿差不多,不过千万小心,别再让他沾上血肉,不然处理起来可麻烦了。」
「我不会的!」
有了前回的经验,唐烨飞哪敢再让金狁沾上血肉?
抱起了金狁,唐烨飞将他轻揽在怀,想到今后终于能好好保护金狁,好好疼爱他,心里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多谢。」唐烨飞朝着朔离行了个大礼。
过去,即使是面对皇帝,他行礼归行礼,却从无敬佩或尊重之意,但今天不同,朔离救回了他的金狁,算来可说是他的恩人吧,所以他感谢朔离,那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感觉,带一点陌生,却不觉得难受,反倒有一种从束缚里脱出的轻松感。
「将军,痛......」
不过,在唐烨飞宛如重获新生之时,金狁却打断他的感动,抓紧了唐烨飞的衣领,把脸埋在情人胸前不停地掉泪。
「乖,我抱你回房,你好好休息就不痛了,好不好?」
唐烨飞轻哄着金狁,又看向朔离,问道:「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难得金狁已醒,能否多住几日,陪陪金狁?」
虽然醒是醒了,但唐烨飞看金狁这样疼痛不堪,心里还是会担心,若是可以的话,他倒希望朔离多住些时日,直到金狁完全康复。
「那就谢谢将军的邀请了。」像是明白唐烨飞的担忧一般,朔离也没推辞。
瞧着唐烨飞紧抱金狁的模样,朔离没再多言,只是露出理解的笑意,便径自离开了庭院,去找仆役帮他准备的房间,没再打扰这对好不容易重逢的小情人。
傍晚,金狁自午睡中醒了过来,因为发现唐烨飞没在身边,便紧张的哭了起来。
「咪呜......将军......咪呜......」
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因为身子尚未完全复原,所以情绪一激动起来,胸口又跟着隐隐作痛。
不舒服的感觉和见不到唐烨飞的失落戚,让他倒在床上扭着身子,哭得更大声。
「咪呜......将军、将军......」
「金狁?」
唐烨飞刚从外边回来,还未踏入房门便听见金狁大哭的声音,慌得他冲入房内,还以为金狁出了什么问题。
刚才他看金狁睡得极沉,索性趁空去找朔离,问问照顾金狁该注意的事情,没料到金狁居然这么凑巧地醒来。
「将军......」
一见到唐烨飞,金狁立刻破涕为笑,撑起身子从床铺上爬了起来,想往唐烨飞的方向移动,只是动作不怎么灵活的手脚,害他一下子没能稳住身子,从床上栽了下来。
「当心!」
唐烨飞跨步一跃,冲向床边抱住了金狁,只是自己的脑袋却不偏不倚地与床柱相撞。
「金......金狁,你没事吧?」
唐烨飞没空去理会自己的疼痛,只关心金狁是否跌疼或摔伤了。
「金狁没事,将军有事......」
尽管自己的胸口还是不怎么舒服,可金狁在听见方才唐烨飞脑门直接撞上床柱的声音时,却觉得唐烨飞受伤,远比自己心口的疼痛,更加叫他难过。
「将军痛......」
虽然脸上还挂着方才哭泣时流下的泪珠,金狁却伸长了手,压了压唐烨飞的头顶,希望能让唐烨飞舒服一点。
「我一点也不痛,你胸口又疼了是不是?」
唐烨飞被金狁这一摸,什么痛都给忘光了,他苦笑着将金狁抱回床上,仔细瞧着他的手脚和脸,确定没受伤后才安下心来。
「胸口不疼......」看着唐烨飞的表情,像是知道情人会担心一般,金狁忍着不适摇了头。
「你其实很疼吧?我问过朔离,你现在疼是应该的,多休息就好。」
唐烨飞对于金狁兀自忍耐的表情感到不舍,所以连忙拉过被子轻盖在他身上,拍拍他的脸颊柔声道:「我在这里陪你,等等喂你吃果子,胸口很快就不痛了。」
「写......嗯......不是,嗯......谢谢。」金狁抓往棉被缩了缩身子,望着唐烨飞好半晌,才以不甚熟悉的发音开口道谢。
「慢慢来。」
唐烨飞知道,要金狁学着像人一样是太过为难他的事,但是现在他有了与金狁共生不死的寿命,所以陪着金狁慢慢适应,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你不用勉强自己马上学的。」吻了吻金狁的前额,唐烨飞将掌心贴上了金狁的脸颊,「能够把你留在身边,我已经很高兴了。」
过去的他不知道什么叫满足、什么叫幸福,所以一而再地追求,如今他知道了,只要有金狁陪伴,此生足矣。
「不行,留着......麻烦......」
拍拍唐烨飞的手臂,金狁还记着卫士们拿刀砍杀唐烨飞的情景,但之后的记忆,全是染了唐烨飞个性的思考,在回复原本的性子之后,则完全没印象,所以脑海里映着的,全是给唐烨飞带来的麻烦。
「金狁......麻烦......会让将军受伤......」
回想当晚唐烨飞浑身是血的模样,金狁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已经没事了。金狁,那天来府里的王爷,你还记得吧?他告诉皇上,你只是我喜欢的人,不是什么神兽,所以皇上不会抓你了。」唐烨飞轻轻地抱住金狁,牵着他的手抚上自己的手臂,柔声应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不过我没事了,而且以后不管谁都伤不了我,所以你一点都不麻烦,金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