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召奴纵容自己溺足在这片温柔的海里,强忍的泪悄悄在望夜襟前蔓延。
“我真如此令你厌恶吗?”望夜压沉了嗓音。他哀伤的埋进莫召奴柔软的黑发间,贪婪的嗅着这令他魂牵梦萦的菊花香味,沙哑的吐露心迹。“我情愿你恼我、伤我,也不愿见你对我这般漠然……”腰上的力道随着他的控诉逐渐加深,莫召奴仅无言承受,不打算做任何辩驳。动容他在失去记忆之后的目光依然苦苦追寻着自己,这份锲而不舍的情深意重,他很想去回应。但一想起与雪舟的约定,却又不得不狠下心肠来——
指尖偷偷揩去脸上的泪痕,莫召奴矫饰起冷漠的姿态,“放开我。”未知身下的力道,仅是随着他冰冷的语气愈搂愈紧。
“放开我!”愠然挣开望夜的怀抱,抬起眼来却对上他正漾着笑意的眼眸。莫召奴见状不禁柳眉微挑,自嘲了起来。“你是不是想反正我现在形同废人,所以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望夜闻言不悦的蹙起眉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强人所难之徒。”莫召奴攀着他的肩膀吃力的站起身后便朝向洞口走去。
“召奴!”望夜跟前欲拉过他,然而莫召奴却已机灵的与他隔出了段距离。
“留你下来,真的那么难吗?”他失笑望向俊雅秀丽的容颜,凝视着穿戴起大和服饰的莫召奴,散发出异样的美丽。但那张淡漠的表情,却让人无法恭维。他是否选择遗弃了过去?油然而生的冲动让他很想证实他不安的揣测。
“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冷酷的话瞬间划清所有界线,可绝情的字眼得历经几多挣扎才迸得出唇齿。略过望夜脸上浮现的失落,他强忍着欲作呕似的违和感,佯做泰然与他擦肩而过,他相信在出了洞口之后,从此互不相干……相信伤害之外的感觉,自会有时间来麻木它……怎知才一经望夜身侧,他却忽地拉住自己的手腕。莫召奴错愕着一张苍白的脸色,然后听见他低沉的说了。
“你是认真的吗?”不说话,是表示默认了?望夜一如是想道,心绪便顿时间一阵暗潮汹涌。他强忍怒气,藉助微亮的火光,让莫召奴看见他手中轻扬,正泛着翠蓝光泽的物体。
那是他的琉璃簪!他是什么时候?莫召奴睹物不由得微微一颤。他挣开望夜的手,踉跄往后退了数步。
“若真不留恋了,何必还留着它?”望夜一步一步的逼近他,弄得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召奴仓皇转移话题道:“你何时自我怀中拿走的?”
“就方才。”望夜阴鸷的凝视着他,便怅然说道:“在遗忘的过去里,我只对此物有印象。”他又欺近了莫召奴一步,“我还记得,这还是我亲手帮你戴上的……好像在大漠是吧?若真不留恋了,何不干脆毁了它,也少看得心烦意乱!”
望夜作势欲折毁之,此时莫召奴已是一脸惨白。他心灰意冷,黯然说道:“为何非得这样逼我不可?你怎能这么残酷!”话语未竟,他凄恻难掩的捂住他憔悴的面容。
累了……他真的累了……
“召奴——”
“别过来——”即便听到他的呼唤,莫召奴也已经无法再抬起头来。
因为他口中的鲜血,正源源不绝的从捂住脸的指缝中滴落下来……
幽暗的洞穴因透不进外头高照的艳阳微透寒意。望夜蹲下身躯,重新架起柴枝预备生火取暖。正欲一脚扫去昨夜燃余的灰烬之时,眼尾余光恰巧瞥见昏睡了一夜的莫召奴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停下手边工作,看他似是不适的屈起膝盖蹙眉坐了起来。恍惚的眼神在察觉到自己凝重的视线之后,黯黯别过头去。
望夜暗自叹了口气,轻语道:“肚子饿吗?”点燃了火堆后,他便起身朝他走了去。脸上淡然的表情,已不见昨晚失控的情绪。
莫召奴闻言仅轻摇了头,“有水吗?”
干涩的嗓音让人听了为之心疼,望夜无言递过水囊,深邃的眼神担忧的扫过他憔悴的容颜,终于才又开口道:“你,为何会呕血不止?”
“我不知道……”虚弱的莫召奴试图扬起一个微笑给他,只可惜并没有成功。
“莫非吉祥天救你不是真心?”这件事,存在着太多疑问,召奴昨夜呕血的景象,至今回想起,犹旧让他怵目惊心。
“别隐瞒我,我要听实话!”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语气已渐失原前的平和。
莫召奴眼眸微敛,低语道:“吉祥天救我是真。但为何会呕血不止?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沉默了会儿,他轻扬起嘴角,“或许,这是我的命数……”
“胡说!”
他的怒气,莫召奴恍若无闻,“你……能带我回停云阁吗?”他抬起头,定定凝视眼前的伟岸男子,揽进他一脸忧伤的神情,他的心刹那间彷佛像是要撕裂开来般。
望夜闻言仅霸道的搂进他微颤的身子,然而这个举动,也同时言明了他的答覆。“我不会让你走的。”
莫召奴愕然的抵开他的胸膛,“泪痕!我或许会死!我不想……”激动的欲挣开他的怀抱,反倒被他拥得更紧。
“别再说了……”望夜沉重的截断他未竟的话语,“办法总是有的……”他强笑轻抚过他苍白绝美的容颜,当莫召奴再度望进那对深情的眼眸里的时候,他知道他的心,已经慢慢动摇了……
* * *
临东海岸事变后,雪舟只身一人行色匆匆欲赶回停云阁。未料半路上居然杀出了一批不速之客——
通行的官道上,一顶华轿,再加上随侍的两列卫士,人多势众的当场拦下了他的去路。雪舟微挑起眉,面于对方如此浩大的声势仍丝毫不为所动。他眯起眼打量起那顶眼熟的华轿……似曾相识……正值他努力回想之际,来人已然在两列卫士恭敬的颔首迎接下从容落了轿。
定睛一瞧。深沉的视线在看清楚来人之后,渐渐凌厉了起来。来人白发朱颜,一身文人风雅之姿,眉宇间透露的威严气势,已清楚表明了他非凡的身份——
“真田龙政。”唯闻雪舟一声冷笑,“真是好久不见!”
来人没有立刻答话,对于他轻蔑的态度也不以为然,仅若有所思瞥了他一眼,“你,中了毒?”
雪舟微微一愕,他以为自己将中毒之事掩饰的很好……他故意挖苦道:“是又如何?堂堂东瀛第一智者莫非要趁人之危?”
真田龙政闻言轻皱了眉头,随即便又不苟言笑的答道:“在你替我戴上这样一顶高帽之后,若再对你下手,岂不落人口舌?”他示意两侧卫士退下,以示他的坦然。
“雪舟君,我今日前来是为告知你一事。”
“何事?”雪舟不耐烦询道。
“鬼祭幕府瓦解了。”
“何时!”他微微一愣,但很快的又恢复了镇定。
“一个月前。”
“不可能!”雪舟摇了摇头,坚决的否定道。
“怎么不可能?由良峰将军亲自领军攻打鬼祭幕府,这是我亲眼见证的事实。”真田龙政依然心平气和的陈述事实。
“不可能……”
见雪舟迳直摇着头,这让真田龙政不解了……“你直说不可能,倒也说出个理由来……”
雪舟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他陷入一片沉思当中。只记得一个月前是吉祥天远赴大和之日……几天前,她才回到中原,那不正说明了幕府日前还存在的事实……事不过几日,怎可能人事全非!
“吉祥天。”真田龙政迟疑的道出了个令雪舟惊异的名字。
“你说什么?”他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一个月前,在我们接到她发出的密函的同时,她人就已然来到了东瀛。”
“喔——我还以为你们赢的多光明正大!原来私底下也干起“勾结”这等肮脏事……”雪舟一逮住机会便冷嘲热讽起来。事实上,听见真田龙政这般毫不保留的陈述,他的心底并没有预期中的愤怒。因自合作之初,他便认定吉祥天会是这种人……他只是没想到她的动作会这么快。
真田龙政不以为意的自动消化不中听的话,旋即便又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雪舟君,我们已经拿出了诚意,现在,我想听听你的决定……”他抿起薄唇正经言道。
“决定?”雪舟微愕,“什么决定?”
“将军惜才,想要招揽你。”
“哈!你在说笑吗?”雪舟蔑然的扬起嘴角,冰蓝色的眼眸里已无悦色。
“非也。你可知鬼祭将军现今已遭吾主流放?”
“那又如何?”
“既然你已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凭你的才干,何不另择良木而栖?”
“这是我的事,何劳阁下费心。”雪舟不耐烦的凝起了眉头。
“我知道鬼祭幕府对你的恩情,我也知道现在若逼你做出决定也太过于强人所难。但你还是得跟我们走——”真田龙政强势的作风,似乎不容拒绝。
“等等——”雪舟出声唤住了真田龙政的脚步。待对方回头,透射出寒意的眼神更是深沉的揽进了他一副备询的表情。“真田龙政,雪舟就算再怎么才华盖世,想必也还没有劳驾你亲自来中原请人的能耐吧!”
真不愧是将军看中的人!真田龙政不禁暗自佩服。心想鬼祭幕府初建时期若无他在幕后运筹帷幄奠定基础,单凭鬼祭昏庸之才,岂能掌权长达数十年之久?他沉着回望雪舟质询的眼神,仅轻描淡写的覆道:“我只是前来取回属于东瀛的东西——”
莫召奴一早睁眼便听见阵阵马声嘶鸣,纳闷朝洞外一探,是望夜正牵了匹马回来。
望夜将马匹安置妥当之后便进到洞里来,见莫召奴醒了,便扔给他一袋水囊。“我们上路了。”
“去哪儿?”莫召奴不解的扬起眉。
“去找能救你的人。”望夜兀自向洞外走去,对于莫召奴接下来的话语充耳不闻。
“你还不放弃吗!”莫召奴不禁对他的死心眼感到生气了。
只见望夜先上了马,二话不说顺势将尾随他身后跟上的莫召奴一把拉上了马。双手扯上缰绳,即刻拍动了马匹奔行。
风拂动莫召奴的长发,轻柔的触觉轻轻打在望夜脸上,渐渐的,他发现莫召奴也沉默了下来。轻落的叹息被疾奔的风声所掩,“我不会让你死的……”坐在望夜身前的莫召奴蓦地听见他这话,并未做任何回答。“天下何其大,一定有人可以救你的……”
莫召奴缓缓阖上双眼,他不想理会颊上两行温热落下的意义。
“回去。”
“嗯?”
“回去找雪舟。除了他,当今世上再也没人能救我……”发现他迟疑了,莫召奴轻轻覆上了他正握住缰绳的手。
“召奴……”望夜犹豫的停下马匹,顿了会儿才道:“我希望你没骗我……”他喝了一声,便催动马匹往停云阁的方向前去。
* * *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因为莫召奴呕血的情形越来越严重。今天,望夜正拧着一双浓眉,忧心忡忡的望向正在溪边拭洗血迹的莫召奴。这几天抱着他的时候,总感觉到双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这样孱弱的身子,真能让他撑到停云阁吗?
“泪痕?你在想什么?”莫召奴苍白的对他扬起一张笑颜,却让望夜心口揪疼万分。
“没什么。”他温柔的拉过莫召奴在溪石上坐了下来。他拥着莫召奴轻轻靠在他肩上。“答应我,你要活下去……”略略侧下头去,是想听见他的允诺。
莫召奴仅浅浅一笑,秀丽的容颜微微掠过几抹无能为力的无奈。“好。”
“我听见你答应我了!你可不能反悔……”望夜涩然说道:“我忘了你好多事,你得一一告诉我……”他心疼的将头抵上他的,却发现莫召奴低着头不说话。“召奴?”
“你…不回你的国家去无妨吗?”莫召奴突然顾左右而言他起来。
“我现在只能在意你。”望夜的眼底蓦地闪过一丝黯然。“再者,大漠那边的情况,九锡君都告诉过我了。吉祥天割据在那里的势力已经被秋水宴及中原武林正道人士所消灭,现在的大漠如同一盘散沙,若要重整,势必得再花费一段时日。”
“就这样?”莫召奴疑惑的抬起眉毛。
“你在赶我走吗?”舒扬受伤的望见那一对清澈的眼眸里。
莫召奴笑着调侃他说道:“我是怕你心有挂碍啊!”
望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莫召奴是在捉弄他,他佯怒道:“原来你还有气力开玩笑嘛!”
莫召奴笑着连忙起身,一个不留神,反遭望夜拉进怀中。“哎呀!我又跌倒了……”他夸张的皱起了秀丽的眉头。
望夜仅是怔然的牢牢握住他的手,像是这辈子再也不愿意放开似的。
依在他怀中的莫召奴微微仰起头来,不解的对上他的视线。“泪痕?你最近好像常常心不在焉……”
望夜听了不禁失笑。那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啊!而他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指责他——
突然,唇上传来轻轻柔软的触觉,一回过神来,莫召奴正笑着拉开与自己亲腻的距离。
“我知道怎么唤回你的注意了!”
望夜哭笑不得的凝视着眼前这张笑盈盈的容颜,他知道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过度操心罢了!但可知他越是逞强,就只会让自己更心疼而已。
赶在他从自己的掌心抽回手之前,望夜缓缓勾近他的下颚,低沉说道:“光是刚才那样,可还不够……”他笑着贴近他的唇,长驱直入的舌已然缠上他的,甘甜的口液沿唇而下,他的大手下意识的探进莫召奴的襟内。隔着柔软的丝绸,他仍依稀可以抚触到他肌肤的炽热。细吻沿着唇线滑至雪白的颈项,探索的手,不知不觉已来到他和服的束带上。
“召奴……”话语里的低哝,是他对他的渴求。当他正欲扯落他腰上的束带之时,莫召奴却突然伸手覆上了他急切的手。
望夜见他微微低下了头,垂落在脸侧的黑发让他无法得知他此刻的表情。
“对不起,是我不好……”自我解嘲的话语,乃是为了试图掩饰住他的失落。他体谅的顺了顺他披散的长发,搂过他坐在自己身上。
察觉到这股无奈情绪的莫召奴,双手攀上望夜宽阔的肩,他微微低下头去,欲言又止的绯色唇,却轻轻打破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