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芍药蔷薇》题下几款清秀的小楷: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注视着墨香还未淡去,一行落于画卷右侧的小词,韩庄的笑容一僵,耳边再也听不见起伏的低语,冰封了千百年的心
,出现了一丝裂痕......望着那张清秀的素颜,看着那双淡雅的眸子,眼波,在绿竹下凝结,化成丝,结成网,丝丝
缠绕。
韩庄伸手接过《芍药蔷薇》,淡唇微微上勾,勾出了一个如春一般的温柔。远处的莲月心对他轻轻颔首,眼中带着笑
意,如绿竹般清新淡雅。
墨绿的竹海,这一刻,在柳凌昔眼中变得万籁俱寂。
那袭捧着画卷,长袖飞舞的白衣,那抹淡淡的微笑,在他的眼前越来越迷离起来......
"大人......"低低的声音,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细细柔柔的青丝随意倾泻下来,垂落在那执杯之人的手上。
匍伏在地上的灰影,在白玉地上微微颤抖:"冰......冰化了......"
"你说什么?"
这一刻,大殿,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甚至,是一种接近死寂的沉静。
"小人是说,万年冰封开始融化了。"
手中的酒杯一滑,划出一道淡淡的弧线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酸楚似潮水般眼眸了他墨蓝的眼眸,一滴晶莹的水珠滑至唇边,咸淡且苦涩。
那淡淡的,清柔如风的笑颜,那水蓝的,比流水还温柔的明眸......渐渐在他的眼前朦胧远去......
"柳兄,你这是怎么了?"司徒拍了拍柳凌昔的双肩,看着眼中泛着泪光的他好奇问道。
"没什么......"悄悄在眼角一抹,原来......泪已潸潸而下。
"你......"
"刚眼里迷了沙,现在没事了。"拭去泪水,柳凌昔回头看了眼那竹下相望的两人,一抹情愁从他的眼底悄然滑过,不
留一丝痕迹。
这竹林哪来的沙尘?司徒瞅了瞅柳凌昔,也不揭破,指着远处的韩庄说:"那傻笑的人,最近都可能不去玉疏阁了。"
"有什么原因吗?"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意外。
"他说他做了一个梦。"司徒长长一笑回答:"他变成了风筝,牵线那头的是个陌生人......他怕最近走桃花运,深陷情
海不去了。"
"没想到韩兄也信这个。"
"我看他是对那莲月心感兴趣吧!"
身子轻轻一颤,柳凌昔淡淡一扫远处,拉着司徒朝外面走去。
"司徒,晚上我陪你去玉疏阁。"
"还是你比较仗义!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唇边挤出一丝笑容,柳凌昔垂下眼睫,掩住眸子里的黯然无光,两人相伴离去。
没想到今世能遇到如此冰雪聪明之人,韩庄看着对面正低头吃着莲子羹的莲月心,回想起昨天的一切,思绪万千。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面对七宝斋最有名的莲子羹,他居然一勺未动,真是怪人出怪招。
"看着你吃,比较有意思。"望着埋头猛吃的人,韩庄眼中带着柔情。
"你不吃吗?"
"你喜欢吃甜羹?"
"嗯。"莲月心抬起头,望着凋谢的白梅,黯然道:"以前小时候,我大哥经常熬甜羹给我吃,可惜好久没在吃到别人亲
手给我做的了。"
"你娘不给你做吗?"
"我双亲早年双亡,是大哥把我养大的。"原本有神的眼睛瞬间失色。
看着伤感的莲,韩庄暗自后悔提到他的伤心处,将自己的莲子羹端到莲月心面前说:"等桃花开了,我亲手给你做桃花
羹吃。"
"听上去挺不错的。"
"甜而不腻,保证你喜欢。"
"你个公子哥会做这个?"莲月心不信地反讥道。
折扇摇了摇,他都轮回数千年,什么角色没试过?韩庄一脸正色地回答:"我上能安邦定国,下能上得厅堂,你也太小
瞧兄弟我了。"
噗哧一笑,险些嘴里的羹也被笑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住笑声,莲月心才朝韩庄神秘的看了一眼道:"那我送韩兄一
样东西,先做答谢。"
紧接着,莲月心从身边取出一幅画来,画中依然是《芍药蔷薇》,只是在原本淡淡的紫色那添了两枝蔷薇,一枝将要
凋谢,一枝从石隙透出,开的正艳。
韩庄怔怔地看着画很久,莲月心静静坐在一旁微笑着,眼中透着清亮:韩兄,希望你以后不在那么孤独寂寞。
清风吹过,两人的青丝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只是当时两人并不知道,两人的命运也是如此凌乱的纠缠着......
数千年了,无边的记忆,漫长的时光磨灭了他一切美好的东西,只有一份感觉长留心间,不论岁月流失,它都一直在
那里没有离开过,没有改变过,只可惜他只能触摸到它朦胧的一角。凝视着这世间唯一能明白自己的莲,韩庄终于明
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是什么......
"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韩庄似若珍宝般地将画卷放入盒中。
"这是我的定金,我等着你的桃花羹呢!"
"对,对。"韩庄不由点头感慨道:"没想到来泉州,会遇到莲兄你这样纯洁聪慧之人。"
低头喝着羹的莲月心,眼里流露出一丝看不见的黯然,语调依旧轻快地回答:"一会给青儿也带点回去,要不他肯定怨
咱们。"
"一提他,我就头疼,呵呵......"
夜深
"莲兄,你就是它。"手指间一枝绽放的白梅。
紫色的丝绸轻拂在脸颊,"莲,其实我一直都注视着你。"
"等桃花开了,我给你做桃花羹。"
"我在那种地方呆过,我的眼光是绝不会看错的......"
"没想到来泉州,会遇到莲兄你这样纯洁聪慧的人。"
"这是你大嫂,林紫芯。"
......
一棵凋零的梅树边,一个素影依树坐下。河边红梅摇曳往事,清清的水里映着一张痛楚的脸,那双眼睛在月光下黯然
失色。
一株青草枯萎了,它还能等来年的春天,而一朵花凋谢了,就在也没有机会绽放。人,也是一朵花。过去的一切都深
深的刻印着,注定的,只有自己来承担,即使春天来了,他也在没有机会。
拾起一朵残败的红梅,莲月心思绪纷飞地对着它喃喃道:"你才是真正的我。"眼角边,有什么晶莹的东西闪动。
忽然,由远变近,由淡变浓,如怨如诉,如泣如慕的笛声在莲月心耳边余音袅袅,不禁抬头一看,只见月色如水银倾
泄在涟漪的水面,那人笼罩在朦胧的水华之中。这月下之曲听得他暗觉夜深清寒,情愁无尽,心海中那些碎片,在闪
烁的水光中闪过,有些纷乱,有些琐碎。整个人痴痴的看着墨发玉簪,唯有树上凋零的梅花一瓣又一瓣掉落下来,脚
边落满一地。
通透的碧玉长箫从淡唇边放下,早已感觉到身后有人的韩庄回过头去,看见莲月心清柔的眸子里竟隐隐蒙上一层雾气
,幻出一丝迷离的神情。
"莲兄?"
身体一颤,莲月心从梦中惊醒,那人正含笑地看着自己。
"莲兄?"右手拍了拍素衣,人已经走到了跟前。
"没想到是韩兄在此吹笛。"眼睫微低,莲月心稳了稳心神。
"夜深三更,莲,你怎么来这干什么?"
"你不也在这吗?"
"呵呵。"看着已经回复神智的莲,韩庄长袖一振,长笑道:"在下可是每天都在此练笛呀。"
脸上露出顽皮,莲眨了眨眼,"我是来数着梅花落完,到时桃花不就开了吗?"
"你还想着桃花羹啊......真是馋嘴!"
"我是怕你赖掉了。"
"刚,你在思恋某个人吗?看你那么入神。"
莲的笑容凝固在唇边,淡淡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想了很多人,很多事。"
望着那双一片朦胧的琉璃眸子,韩庄心神一动,间接问道:"刚那曲子,莲你认为如何?"
"似乎......暗含幽怨。"
"音曲五律,其抑扬顿挫,如果控制得好,就能出神入化,抓住听者的心灵。"韩庄顿了顿,盯着莲月心的眼睛说:"此
曲《月河雪》,是根据听者的心境而变,本身是吹给一花一草听的。"
莲避开注视自己的目光,转身看着月光涟漪的河水,喃喃道:"如果听者伤心的话,所听一切皆悲;听者愉快的话,所
听一切皆喜。"
"不错。"
......
莲月心在水边静静站了很久,韩庄最后才缓缓开口:"不知道什么事情困扰着你,不过人生在世,谁无惑呢?每个人都
有不同的烦恼。"
"花开花落,流水无情。"莲月心对韩庄的话避而不答。
"你为情字所困?"心不由一紧,一道浅浅的痕迹映着月色在黑眸中滑过。
双眼一瞪,莲月心嗔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刚不过是触景伤情。"
韩庄暗自长舒一口气,指着地上的梅花说:"残花凋零的同时,含苞的花蕾也在孕芽,凡事不可只看一面。"
"......嗯。"
这么一个冰雪剔透之人,原来也是一个敏感伤感的人。
碧玉长笛递在双手上,温柔的声音在莲月心耳边响起:"这寒雪牵魂箫,我就送给莲兄你了。"
"这......"莲月心抬头看着月下之人,眼中带着一丝疑惑。
"此笛伴我多年,希望以后莲兄能通过这寒雪牵魂箫,听到清幽空灵的音律。"
原本的一切,在遇到韩庄以后似乎有了改变。莲月心双手将寒雪牵魂箫握在胸前,看着月下的梅花随波逐流暗思。
梅影难寻,青青绿柳在月色中垂掉在水面。
一个墨发玉簪的男子,长袖依地,手中握着零碎的石子,时不时的投入水中,泛起一道道涟漪。
远处含苞的桃树下,立着一个素衣黑发的男子,他目光凝望着朦胧的水色,眼睛淡出浅浅的微笑。唇边是一支通透的
碧玉长箫,手指轻轻叩,空灵的,幽渺的音律划破了淡然的远山和宁静的黑夜,让人心神一清。
"真美。"韩庄回首看着树下之人,感叹道:"数千年前,这世界还是皑皑白雪,苍茫浩瀚。"
"看古书记载,差不多万年前确实有过一次冰封浩劫。"莲月心握着碧笛,靠着韩庄斜坐在草地上。
"这首古曲--《月河雪》,也是那个时代流传下来的,听说能净化人的心神,最后心灵空明。"
把玩着长笛,莲月心抿抿嘴,"我怎么不觉得心神空灵?不过这曲子倒是蛮好听的。"
"你此刻心情不错......"韩庄深深地看了莲月心一眼,接着点点头道:"这里的明月,这里的清水,真的好美。"
注视着眼前的景色,莲月心的眸中绽放出一抹美丽的光芒,带着淡淡的喜悦,"这无忧开心的地方,是我毕生难忘之地
。"
月下碧笛,这样的情景,每日都在夜深时重现。
莲月心从韩庄身上读出了一份孤独,读懂了他心中的那份寂寞,无人可诉的无助。
韩庄从莲月心身上看到了一颗玲珑心,千百年来第一次有人明白了他的心境,找到了一个知心。
梦 醒
暖香袅绕,烛影摇红,映着柳凌昔的脸庞明明暗暗。
长长的黑夜里,长长的眼睫偶尔颤动--他做了一个沉淀已久的梦,很长很长,似蒲苇般极长、极细、极韧,交织着悲
伤、喜悦、彷徨......
一抹月白的身影半倚在榻上,长长的银丝,绢一般,顺着榻沿流淌了一地。
他注视着那清秀的背影,似一卷清清淡淡的水墨在墨蓝的眼眸里浮现。
"颜......"他走到跟前,挑上一缕银丝,柔柔亮亮缠绕指尖。
"来啦。"颜慵懒地睁开淡蓝的眸子,唇边绽放出一朵淡淡的微笑。
"窗外的九天梦开得真美......"
"殷红似血......"缓缓从榻上起身,颜隔着烟水迷雾,他望着雨中恣意绽放的九天梦,眼底掺进浅浅的黯然。
"你一定要去吗?"他紧紧握住了颜的手,苍白的手指微颤。
"不用担心。"颜抚摸着乌黑的丝发,轻柔地回答:"我会处理好的,万年冰封永远不会融化。"
他依旧十指紧紧扣着,不松分毫,似要握住生生世世。
"我很快就会回来,就等我一日。"望向那流动水色的墨蓝眸子,颜认真道。
"......"
"就等我一日。"
"好。"他抬起头,看见了颜淡淡的微笑,宁静而温柔。
他们彼此地对视,目光凝结的霎那,他恍然看见--一个清雅的影子停伫在他们之间,长长久久,千千万万年。
"那我就先去了,你等我。"
"一路......小心。"
雨打在地面上,泛起一朵又一朵细碎的水花。颜撑着一把青伞,一袭白衣,渐渐朝雨雾中走去。
"颜!"他忽地走上几步,对着那抹身影喊道:"我愿意将自己的全部交付于你,生死相连。"声音飘去,情深意重。
颜停下脚步,隔着细细的雨水看着他笑了,细长的眉弯成一朵小小的花,清柔淡雅。
"可是,我不要......"
酸楚涌上眼眶,他执着地凝视着伞下之人说:"可是我要给,给你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生生世世,永永远远?"颜依旧温柔似水地久久注视着他,随后不可闻及地浅浅一叹,转身消失在烟水迷雾中。
"柳公子?"白皙手中握着一盏烛灯,楚泰轻轻呼唤着睡梦中的柳凌昔。
"原来是你......"夜色中一片绯红的花瓣飘落眼前,柳凌昔恍然惊觉,他已是错过了几生几世。
"柳公子?"察觉出他的失神,楚泰体贴地递来了湿巾,"做梦了吧?"
"嗯。"他做了好长好长的梦,仿若是隔了几生几世的烟水迷雾,遥远得不见尽头。
"公子,你来玉疏阁还没用膳呢。"
"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是饿了。"走到桌面,柳凌昔拉着楚泰坐在了一侧。
"这菜还合公子口味吗?"
"不错,清脆可口。"
"最近这段时间,楚泰可真多亏了柳公子的照应。"楚泰细眼弯弯地向柳凌昔敬酒道:"也不知怎么的,韩公子都不来坐
坐,莫非真忘了楚泰不成?"
"他前段日子做了一个梦,司徒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乌黑的眼眸里流露淡淡的凌乱。
"真是可惜了......"楚泰品着暖酒,不紧不慢地回答:"我可能最近就要赎身出这玉疏阁了,今后怕是无缘再见公子你
们了。"
"是有人要赎你?"
"嗯,上次我会见的人,周公子愿意替我赎身。"
淡红的烛影在楚泰的眼中摇晃,柳凌昔看不出他眼中带有丝毫的喜悦,不由追问道:"之前韩兄要替你赎身你没答应,
这次周公子替你赎身......也未见你脸上有半分的喜悦。"
"韩公子待我是敬我重我的,而周公子待我却是和常人一般。"楚泰眼神的媚态慢慢淡去 ,嘴角似笑非笑。
"当初你就该让韩兄替你赎身。"柳凌昔沉思片刻,接着说:"要不我也可以替你赎身,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