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人在早朝的时候站出来直陈,立刻又有一些大臣响应,声称当年之事自己也有所耳闻,狄存恩确实欺上瞒下,只是自己没有确凿的证据,一直没敢说出来。站出来地人有布衣派地也有皇贵派的,甚至连李侍郎也站出来肯定自己曾在与狄存恩喝酒的时候听闻此事,一时间朝中但凡开口的都是一致口径,简直不容反驳。
连自己的好友都出卖自己,狄存恩简直是慌得六神无主,跪在大殿上左右张望,最后望向之前自己就去找过的晏太师,希望他能说几句话。晏太师眼神示意他别慌张,又手势告诉他自己过后会找他,狄存恩才勉强镇定下来,低下头不说话。
这个结果镜水砚朝固然惊喜,也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只是暂时将狄存恩关押在天牢,准备派人慢慢审查当年的真相。
既然是审案子,大理寺便一手接管了,两天后就传来狄存恩招供的音讯。
“还真是他啊,没看出来他还干过这种十恶不赦地坏事,简直是该被天打五雷轰!”晏逆昀一听完镜水砚朝地话,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
镜水砚朝也忿忿:“可不是!就因为他撒下这样的谎,害得多少无辜地人惨死,朕也不知道被他做了什么手脚,居然完全不记得此事,任他逍遥了这么多年!”
晏娘子同样满面愠色:“就为了推卸自己失职之过,罔顾那么多人的性命,先帝盛怒之下行事草率,又被人传言宫中有狐妖媚主,两难之下竟然犯下这样的大错。”
“狐妖媚主?”镜水砚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是,这件事起初我并不知情,是眠亦来找到我,让我赶快回京城来,她担心惜纱会想不开做傻事。所以当时我把昀儿交给隔壁的吴妈照顾,连夜赶回了京城。”晏娘子神情严肃,拳头也握得紧紧。
晏逆昀赶紧点头:“这个我倒是记得,我在吴婶家什么都不用做也不会被打,娘回来以后我还不想回家呢!”
镜水砚朝却沉思:“朕回到京城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清水殿,母妃几乎是日日守在朕身边,为何朕对你们的见面却一点也不记得?”
“那时候你已经睡着了,”晏娘子淡淡地一笑,“我就从惜纱平时溜出宫的那个洞口进去,当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我和惜纱匆匆见了一面。还给了她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你们都不知道?”
两个孩子都是一脸迷惑,晏娘子从随身的锦囊里摸出了一个金手镯,轻轻摇了摇。
“咦?那不是……”晏逆昀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东西了。这不就是容妃当时打赏自己的东西吗?去惠静地时候也顺道带着一起去了又回来都没丢,到家以后反而很久都没想起过它了。
晏娘子看到他们眼里都有认识此物的意思,就放在了桌上:“这个是在函州的时候眠亦陪我一起买的,我潜入皇宫以后,把它给了惜纱。安慰她不要太自责,然后当晚我就返回了函州。”
怪不得在浴池边看到的时候感觉那么眼熟。镜水砚朝仔细一想,因为自己不记得这个东西母妃用过,也不知道有这样的历史,似乎是哪一次招幸妃子的时候给了谁。具体是谁倒是已经忘了。
“在昀儿的行李里发现的时候我还下了一跳。我给惜纱的礼物,居然又辗转被你给了昀儿。”晏娘子笑道。
镜水砚朝再次拿起手镯仔细地看,那些花纹地样式确实不是京城人常戴地花样,也不太像母妃生前喜欢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也一直没有用吧。
“爹,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晏逆昀突然放下茶杯,大声问望着窗外发呆的晏太师。
“哦……哦,爹在想。狄大人也有自己的苦衷吧。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安抚惠静的事也做了。只要还当年被冤的人一个清白就够了吧,如果再要按律法处死他,只是多一些人怨恨罢了。”晏太师怅然道。
“太师宅心仁厚,朕甚感宽慰,”镜水砚朝道,“只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而让那么多人丧命,假如不杀了他恐怕即使是还冤案一个清白,也难平未亡者地愤怒。”
晏太师微微点头:“治国者当刚柔并济,惩恶扬善,是老臣妄动恻隐,皇上认为该如何就如何吧!”
“我认为,处罚了他就放过他的家人吧,这样一来也不会再种下新的怨恨。”晏娘子提议。
“娘说得对!他的老婆孩子又不知道这些,他们多可怜啊!”晏逆昀赶紧附和。
镜水砚朝想了想也无不妥,便点头:“也好,朕也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就放过他地家人。”晏太师长舒一口气,作揖:“皇上仁慈。”
圣谕一下,狄存恩被判斩首,押解途中无数烂菜瓜果纷纷招呼过去,将他打得全无人形。晏逆昀拉着爹娘也去看热闹——他还没看过砍头,尤其是砍大恶棍,千载难逢。
狄存恩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过一次头,说过一句话,监斩官大声问他还有没有要说地话时,他抬起沾满臭鸡蛋的头,眼神阴鹜地望向人群。
晏逆昀本来看的兴高采烈,狄存恩的眼神扫过来的时候定在了他身上,他不由得一愣。
“是非对错,老天自然长着眼睛,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任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了,我今日死后,就要去告诉那些人究竟是谁害得他们惨死,心怀鬼胎的人迟早要失去一切,永世不得翻身!”狄存恩眼直勾勾地望着晏逆昀,口中大声说道。
“简直是胡言乱语,难道你想在这里翻供不成!”监斩官将签一扔,刽子手手起刀落,狄存恩的人头滚出好远,好多人围过去又踢又踩。
“恶……”晏娘子皱起眉,手帕捂着嘴。这么恐怖又恶心的东西,她还真是看不惯。
晏太师看了看人群,叹气一声,道:“回家吧。”
当然会有那一天,是非对错,老天都有决断。
第二十五章:是命运,深深相系
“姝缇!姝缇!你在不在里面?”门口的乌珍侍女不肯放行,晏逆昀只好扯着嗓子喊。
刚刚午睡起来的姝缇听到外面如雷的喊声,除了晏逆昀也想不到别人了,赶紧收拾好出来。“你怎么跑进宫来的?我听皇上说你现在不能在宫里装小太监了,你这样跑过来会不会不太好啊?”一同进拨月楼坐下以后,姝缇不放心地问。
“没事的,我跟他说过我来找你,他准了的。”晏逆昀关门关窗。
“你干什么?”
“嘘,给你个东西,别让人发现了。”晏逆昀仔细地关好了一切通往外面的通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
姝缇一下捂住了嘴,紧接着颤抖着声音问:“这个……这个你从哪里得到的?”
“颉给我让我带给你的,”晏逆昀小声说,“还有一封信,你看了就赶紧烧掉。”
姝缇捧着信读完以后又拿起竹蜻蜓爱不释手地反复端详,眼眶渐渐地湿了。
“哎哎你先别哭要哭等我走了一个人哭!”晏逆昀赶紧举手投降,倒把姝缇逗笑了。
“颉跟我说了你们相遇的事,他没把你怎么吧?”姝缇将信放到蜡烛上烧了。
“也没怎么,”确实也算不上什么,一人抓了对方一次,也算扯平,“还是他救了我我才逃出来的。”
姝缇一笑:“我就怕你们互相残杀,那可就糟了。”
两个人坐着闲聊了一会儿,有宫女过来叫晏逆昀回龙栖宫去。“对了,你既然进宫来,为什么会有空来我这边,不陪着皇上吗?”送他出门的时候姝缇忍不住问。
晏逆昀不好意思地笑了:“太后最近不是病卧在床吗,他就去问安啊太后看我总是不顺眼所以我闲着。就干脆趁机来把东西给你。”
姝缇还是悬着心:“皇上不会起疑吗?你在惠静的时候又和颉他们有接触。”
“不会啦,我不会害他就是了,这一点他心里清楚。”晏逆昀挥挥手,欢快地往回奔。
才送走晏逆昀,又有宫女进来禀报清妃娘娘来了,姝缇赶紧又迎出去。“妹妹最近都好吧?”清妃看上去很憔悴。却强作笑颜问候姝缇。
“不能更好了,倒是姐姐,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可是生病了?”姝缇虽然与她平级,却是后入宫的新人,自然是要伺候周到。
清妃露出苦笑:“倒不是生病,只是有些烦心事闷着。前些天太医说要多找人说说话就好了,姐姐思忖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话,就到你这里来了。”
姝缇有点受宠若惊,清妃一直很关照自己没错,可是却从来不向她倾诉,连在她面前示弱都没有过。这回是怎么了?
两人到正厅坐了下来,宫女们上了点心茶水就关上门下去了。“姐姐有什么不顺心的,姝缇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也替姐姐消解一下烦躁吧!”姝缇拉着她地手,温声道。
“这事,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清妃神情黯然。
“姐姐捡想说的能说的说,姝缇绝不多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清妃赶忙解释。她握紧了姝缇的手。连连叹气,“早知会有这样的结果,真不该入宫来……”
姝缇反而不解:“姐姐为何如此说?皇上虽然不常到后宫来,可众姐妹也算是相处融洽,姐姐缘何发出这样的叹息?”
清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抽噎起来:“妹妹,你也是宫中之人,应该知道。如果得不到皇上地宠爱。我们女人是决计不能够好好活下去的,且不说众姐妹表里和内里斗。那些背后的东西……”
听她这么说,姝缇稍微有点明白了,自己是个和亲的公主,在大胤没有什么外戚关系,而清妃她们则不同,因为不是皇上喜欢才纳入宫的女人,所以背后必然是有外戚的欲望在操纵着,清妃也好容妃也好,其他的贵人婕妤也好,都只是父兄争取在皇上面前位置地一枚棋子而已。
“那……姐姐是为这样的事伤感吗?”即将被放弃?可是皇上难道还会纳新的妃子不成?如果不是又怎么扶植新的人呢?
清妃摇摇头:“要只是这样,我也就认了。可是……”一时间竟然说不下去了。
姝缇缄默。在乌珍的时候她是父王最宝贝的公主,看不到什么后宫之争,也不明白女人地辛苦,来到这边以后一心想的也是怎样避开镜水砚朝的临幸,现在能维持自己的清白不愧对颉已经让她很满意了,却从未想过宫里其他的人其实活的比她还要痛苦。
“算了……也说不清楚的,”清妃擦擦眼泪,“也许我命该如此,姐姐要是不成了,妹妹你要自己多保重,容妃面前多说点好听话,她有庆王撑腰皇上不会把她怎样,靠着她,你能过得好一些。”
“姐姐这是什么话,”一番遗言一般的话着实吓到了姝缇,她拉住正要起身离去的清妃,“姐姐自己也要争取啊,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将未来交给他人去定夺?”
清妃不断擦着眼泪:“妹妹说地不错,可是我们这样地女人,又有多少未来可以自己做主呢?浮萍一般飘摇,为了男人的心愿而在牺牲,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自己啊。”
姝缇低下了头,手也不觉放松了。清妃勉强地对她微微笑了笑:“要是姐姐走了,也不要难过,这宫里能有你一个能陪我说说话,姐姐又怎么忍心你难过。”说着按了按她的肩,强忍泪水出了正厅。
假如不是被放弃,又会是什么呢?假如是被放弃,又是谁要介入这个本来就没有任何可能的后宫里来呢?明知道皇上不可能再纳新人,还有别的姐妹要被送进来吗?姝缇没有挽留清妃。她知道留得住一时,该发生的也还是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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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转眼就到了秋天,距离晏逆昀跟着娘第一次入宫,居然也有一年了,这一年里变化极大,不说别的。但看这个现在已经能在摇篮里翻滚的孩子,就早已超出一年前地预想。
晏逆昀起劲地逗着孩子,做了不知多少鬼脸也不觉得累。
“行了你别逗他了,你不累还不许他睡觉么?”镜水砚朝坐在书案边看奏折,却总被他们父子俩没完没了地噪音打扰,一点也不能集中注意力。
“可是不逗逗他我无聊嘛,你又没空陪我。”晏逆昀手里摇着铃鼓。顶嘴道。
镜水砚朝理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你那些奏折什么时候能看完啊?你都不陪孩子玩一会儿,还说天天把他带在身边,根本就不管他。”晏逆昀见他不答,又变本加厉。
“……”真想过去狠狠地教训一下这家伙,可是……镜水砚朝望着桌上的奏折。叹口气,压下怒气继续看。
逮到这个空子,孩子已经睡着了。虽然已经有了“丹钦”这个大名,大家还是习惯叫他甜心,就连晏太师都不好意思再叫宝贝,每次都很尴尬地叫甜心,这个能腻死人地乳名居然就这么定下来了,不知道他将来长大了,真的成了太子以后。会不会对这个乳名暴跳如雷啊。
“咣当!”
镜水砚朝抬头。晏逆昀正扶着一个花瓶,瞥见他的视线赶紧做求饶状。“你啊,不能找点正事做做吗?一定要碰倒这个摔坏那个。”那可是两百多年前地官窑花瓶,摔碎了可就再也没有了。
“那你说我能做什么呢?书看不懂,诗也不会写,下棋弹琴什么的就更无聊了。”晏逆昀不再研究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爬到软榻上吃香蕉。“你给我找点事儿做吧。”
真不该答应他进宫来。镜水砚朝有点后悔,但是自己确实想让他留在自己看得见的范围内。这种孩子气的独占欲使得他对后果考虑得不周到。才变成了这状况。
“那边挂着一幅字画,是朕的母妃生前画的。你拿笔和纸,去把它照着描下来,算有事做了吧?”
“写字?你别为难我了,”晏逆昀直吐舌头,“我连这些鬼画符怎么画出来地都不知道,你还让我描下来。”
镜水砚朝突然露出坏笑:“就是有难度,才要你动点脑筋啊。”
话中有话,晏逆昀再懒得动脑也能猜得出他暗示了什么,立刻来了精神,冲到桌边抢走一支笔和一叠白纸,顺便把砚台也端走,回到刚才那花瓶下,纸一铺,撅着屁股开始照葫芦画瓢。终于得了安静,镜水砚朝笑着摇摇头,继续看奏折。
除掉一个狄存恩,朝中似乎有很大波动,看不出来他一个低眉顺眼两边不沾的布衣,居然能搅起一个大漩涡,连庆王那边的动作都越发大了,看来也是时候下手了。
“画好了!”刚把奏折码整齐,一声欢呼就扑到面前,浓烈的墨香在纸上飘逸。
镜水砚朝皱了皱眉,巍峨的高山被简化成了几条波浪线,淡淡的云更是只剩手指抹出来一般地几片不明黑团,苍松像是枯落的枝桠。没有层次感更没有意蕴的一副临摹。
“字呢?”“这里。”
另外一张盖满巴掌印的字,看得镜水砚朝眼皮直跳。第一个字还是字么?第二个勉强看得出来,第三个根本就是一团没分别……“你这一篇写下来,朕只认识一又千人四个字,其他的是什么?”
“居然都不表扬一下我!我连它们到底是些什么都不知道就把它们画下来了,你不看看我有多辛苦!”晏逆昀撤下两张纸,露出一张花猫一样的脸和满身的墨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