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羽衣传说)++++++
第一章:重回囚笼
又是将近一个月的车马劳顿,秘密南下的队伍终于回到了京城。
“蝶羽,你去通报太后,朕已经回到皇宫,不日去向她请安。”人才刚坐下,镜水砚朝已经开始吩咐下各种各样的事。
“是。”经过这一次南下,蝶羽变得更加听话,说一不二。
晏逆昀拖过一个凳子:“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向她请安啊?”
镜水砚朝给他一记白眼:“朕难不成见不得人了?”话虽这么说,手还是不大放心地放在腹部。这一来一回,加上中间的耽搁,已经是近两个月过去了,走之前还敢毫不介意地面见朝臣,现在已经没那份自信了。虽然还穿着旅途中的便服,但也可以想象出来自己换上皇袍以后的样子有多奇怪,镜水砚朝的脸黑了黑。
“六个月……半个月……七个月……应该还要三个月吧?”晏逆昀扳着指头算,十月怀胎他还是知道的。
“不清楚,”镜水砚朝充满忧虑地叹气,“朕的情况不同于那些女人,刘太医说他也算不准需要多长时间。”
“可是……能有多大差别啊,还能像哪吒那样在娘肚子里待上三年不成?”
“别胡说八道。”
换来一记恶狠狠的白眼,晏逆昀吐吐舌头,乖乖地闭嘴了。
“对了,今天你先休息,明天出宫去看望太师还有你娘,顺便把今后要用的东西也备齐。你娘应该知道需要买些什么,让她带你去。”镜水砚朝说着,注意到果盘里的橘子,突然不再说话。
晏逆昀“哦”后,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吩咐,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你还在怀念洗冤观的橘子啊?”说着自觉地抓起一个尝试着剥开。
“那不仅仅是个橘子,朕小的时候,先帝常常把橘子剥成那样子,讨好朕的母妃。”镜水砚朝不愿再回忆然后伤感,便只是简单地说。
“这样说的话惜纱姑姑还真是相当受宠呢!”嘴上说着,手里动着,一个橘子剥到最后肉全都烂了,桌子上袖子上全是橘子汁,剥橘子的人也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可惜怎么都拿不下那软绵绵的橘肉。
镜水砚朝看他笨手笨脚的样子一阵想笑:“行了行了,你不用学这种精细活。讨好朕你不是有的是办法吗?”
“可我也想宠你嘛!”晏逆昀摊开汁水横流的手,委屈地说。
心跳滞了一拍。镜水砚朝勉强扯动嘴角,道:“你的心意朕知道,也就够了。”见他忙着用袖子擦桌面,又哭笑不得起来:“别擦了,叫笙歌她们进来打扫,你给朕去把衣服换了,像只小脏狗。”
“哦……”晏逆昀看了看自己的袖子,还真是不堪入目,于是乖乖爬起来跳出门去。
小宫女们进来收拾桌面的时候对那堆橘子不像橘子,橘汁不像橘汁的东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镜水砚朝笑这说全部打扫掉,她们才表情复杂地动手。
不一会儿,蝶羽回到龙栖宫,关上门,小声向镜水砚朝汇报了请安的结果。镜水砚朝一边听,眉头拧起又松开好几次,最后蝶羽问他该怎么办。
“朕会找人留意她,你做好你该做的事。”镜水砚朝沉声道。
“我进来啰!”话刚完,门被毫不介意地推开,晏逆昀拍着袖子进来。
蝶羽赶忙转弯:“是,奴婢下去准备。”然后朝晏逆昀笑了一笑,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地离开得很快。
可这一次,晏逆昀却像是感觉出什么不对,偏了偏头:“蝶羽姐姐怎么了?”
“她怎么了?”镜水砚朝也作没事状。
“该不会是太累了忙着去休息吧,这一路上也够她累的了。”晏逆昀虽然还在怀疑,却不再问。
镜水砚朝做出一个随你猜吧的手势,而后道:“你陪朕到外面走走,这几天全在马车上躺着,骨头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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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缇已经担心了两个多月了,从收到密信到现在,担心颉勋也担心晏逆昀,前者是她的爱人,后者则是她在皇宫里唯一的保护伞,要是他们不幸自相残杀,那她是绝对没法原谅自己的。
宫里,清妃算是个比较好相处老人,也时常会来和她说说话,问她需要什么;容妃表面上也很客气,但是看人的眼神总能叫你心凉半截;至于那些排不上什么名号的贵人婕妤,则毫不把她这个异族女子放在眼里,加上上次怀疑她怀有龙种的传言散去,不可能有任何攀附价值的她,更是成为那些怨妇的攻击对象。
甚至有两次,那些女人都跑上门来对她大骂不止,拿走了拨月楼不少东西。姝缇无处倾诉也无处求救,只能尽量低调,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奴才们看她好欺负,也个个不把她放在眼里,最近镜水砚朝不再过来看她,那些人也市侩地天天给她脸色看。
不想让跟自己到中原来的两个贴身侍女担心,姝缇只好每天都到御花园去独自散心,时值隆冬也只有梅花还绽放着,凄清的园子里只飘着让人更加自怨自艾的味道。
“咦?姝缇吗?”
坐在池塘边的石条椅上,姝缇正在发怔,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真的是你啊,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房间里烤火呢?”晏逆昀稍微快了几步走过来,眼睛眨眨。
“你……你回来了?怎么这身打扮?”姝缇疑惑地看着他既非太监服也非宫女服的便装,不解地问。
晏逆昀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哪里不对(作者语:废话==你怎么可能知道宫里不准便装)。“没哪里脏吧?”不放心地问。
姝缇露出微笑:“啊……也不是,这样也挺好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见过皇上了吗?”
这时,站在不起眼的地方,没被姝缇注意到的镜水砚朝慢慢地踱过来:“你觉得他会先见你后见朕吗?”
姝缇被他的突然出现惊得猛提起一口气,然后赶紧跪下:“臣妾知错,皇上恕罪!”
“起来吧。就你一个人?”
“是……臣妾一个人出来散散心。”姝缇小心地选择措辞。
镜水砚朝却虚起眼:“大冷的天出来散心,拨月楼竟然难在到你宁可出来吹风?是不是又有人到你那里吵架去了?”
晏逆昀睁大眼:“有人欺负你啊?”我还答应颉勋会保你没事呢!
“没有没有,皇上多心了,臣妾只是……”姝缇赶紧分辩,可惜事实如此,她一时也找不到自己非出来不可的理由。
镜水砚朝沉下脸:“你不用辩解,朕当然知道朕的嫔妃们是什么德行。但是朕不想管,你记住,想要不被欺负,只能自己有手段。”
姝缇战栗着点点头:“是,臣妾知道。谢皇上提点。”
他们这么说,晏逆昀却很不满:“为什么不管啊,坏人欺负好人当然要管,要好好地教训!”
“坏人?好人?”镜水砚朝冷笑,“你不了解后宫,斗争里没有好人与坏人之分……算了,你很快就能自己体会到的。”
见姝缇露出惊异的表情,晏逆昀倒有点不好意思,做个鬼脸。
“对了,姝缇。这次多亏了你,危机才能被化解,朕代惠静的百姓谢谢你。”不想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给她,镜水砚朝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
姝缇低下头:“姝缇不过是弱女子,是皇上英明措施得当,才拯救了自己的百姓。”
“你不用自谦,朕会记住你的好。天气冷了,你还是回拨月楼去吧,再过些时候就是年节,自己也好好准备一下,届时你还有其他人,都要参加年宴,该注意的礼仪事项,有时间多找清妃问问。”
“是,臣妾记住了。那……臣妾先回去了,皇上多加小心。”
姝缇又偷偷瞄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即使是碰上怀孕这样奇怪的事,一言一行也还是那么慑人,真是难以想象。
御花园里只剩下晏逆昀和镜水砚朝两个人,但不知为何,两人居然都默默不语,在扫干净积雪的石板路上走了一遍又一遍。
“怎么不说话?”气氛太压抑,镜水砚朝不大高兴地问。
“……感觉好压抑。”晏逆昀如实回答。
“压抑?你说这皇宫?”
“是啊。难道你都没这么觉得吗?”
镜水砚朝冷冷一笑:“你接下来要在这皇宫里待一辈子,现在就觉得压抑,以后你要怎么办,逃出去?”
“我其实不喜欢这个皇宫……”老奸巨猾的太后,笑里藏刀的容妃,野蛮粗鲁的公主,换了谁都呆不下去,更别说晏逆昀这个野惯了的人。如果不是镜水砚朝的身份,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想着靠近这里半步。
听到这话,镜水砚朝背起手,厉声道:“那你可以走。”
“走?去哪儿?”晏逆昀懵了。
“你爱去哪儿朕怎么会知道,总之到你不觉得压抑的地方去。”说这话的时候,镜水砚朝已经发火了。没想到晏逆昀丝毫不察觉,兴高采烈地赶上他的脚步:“你不是开玩笑吧?什么时候走?”
猛地甩掉缠上自己胳膊的手:“待不惯现在就可以走。”
晏逆昀被甩开相当困惑:“走啊,你发什么火嘛。”
“朕没工夫发火,要走的话,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
“哦,那我明天去问问娘哪里比较好,然后再收拾东西。”
镜水砚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走?真的要走?这么简单?突然之间说出这样的话,之前那些所谓陪伴自己一辈子的话是说来当花看的吗?
“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会答应,”晏逆昀一脸对未来的憧憬,“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盖个小屋,养几头猪,种两亩地,房前屋后还可以栽果树什么的,啊对了,还要挖个池塘,可以养鱼,夏天还可以游泳,真是太好了……”
不愿看眼前完全脱离了现状的家伙,镜水砚朝失神地调头往回走。
“还有啊,要买大大的床,最最结实的,到了晚上就抱着我美丽的老婆到床上享受人生……啊,这简直是再好没有了!”
身后的美好勾画,再也听不下去了。
第二章:预言
果然,没几天下来晏逆昀已经重新投入了宫女的身份之中,除了蝶羽之外的那些宫人也由最开始的大惑不解,逐渐能够接受,不少好赌的小太监还常常拉上他一起去跟各个宫的小太监们一起赌博,大家都对他毫不掩饰的假宫女身份充满了好奇,而他又故作神秘什么都不肯透露,大家对他是越来越有兴趣,加上他手里有钱手气好,赢了也会借钱给他们,倒是一下子在小太监们中间也混得风生水起。
和他相比,镜水砚朝就过得很不舒坦了,不想让朝中的大臣得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而又越来越无法掩饰自己走形得过分的身材,每天上朝都如坐针毡。同时,身负重任的邹彦年迟迟没有回来,心里悬着大问号,脾气也越来越大,蝶羽几乎每天都要看他的脸色很多次,事后他又懊悔不已。回到寝宫休息的时候,晏逆昀倒是体贴热情面面俱到,可是一想到他那么积极地要离开自己,又觉得更加气堵。
“什么时候准备动身?”
回到龙栖宫,晏逆昀正抱着扫帚跳不知什么舞蹈。
“啊?应该快了吧,还在想地点定在哪里好。”晏逆昀一见他跟紧把扫把放下,拍干净身上的灰,迎上去扶他。
镜水砚朝不动声色地挡开他的手,径自朝正殿里走去。
“你怎么啦?今天心情很不好的样子,有烦心的事?”晏逆昀洗干净了手跟进来,挤上软榻挨着他。
“不要挨过来,很臭。”臭纯粹之子虚乌有的,脏还说的过去,但是镜水砚朝下意识地有种极不愉快的感觉,自动将侧面扑来的呼吸贬低成臭味。
晏逆昀好不委屈,反而一把抱住他:“我就要挨过来,怎样?”
被拥抱着……这种时光还能持续多久?自母妃和先帝相继去世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抱着他。镜水砚朝在心底叹息,闭上眼,靠在他怀里。
“最近你总是愁眉不展的,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开心的事……”难道不该反问有什么事值得高兴吗?
“跟我说说吧,除了我你还能跟谁说呢?”晏逆昀脸贴着他的鬓角,轻轻地蹭。
“朕只是……舍不得。”
什么?居然说出来了吗?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镜水砚朝全身都僵硬了。
舍不得你走,不想你走,因为这个而始终愁眉不展。
“舍不得吗……”晏逆昀喃喃重复,“人为了自己的幸福,偶尔是可以自私一点的吧?”
心头一阵痛——自私地走掉吗?
“你想过这个孩子的将来吗?”如果你要走,恐怕连孩子出世都看不到了吧?
晏逆昀有点底气不足:“想过啊,想过……又能怎样呢?他……也不可能跟我姓啊,将来也是一定要接你的班的不是吗?”
所以丢下他也没关系?
“朕懂了。确实如你所说。”镜水砚朝心凉地叹出一声。
果然,前不久才在想会不会上天报应,让他离开,这下子真是现世报了。究竟是回到皇宫以后突然怯弱了,还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自己心虚地享用着他给的安宁和快乐,期待越来越大的时候,已经无法自拔。但这样的话,自己长久打算决定下来让他坐上皇后之位,不惜为此得罪太后,甚至有可能引发民怨,难道都是自作多情吗?
要怎么……把真实的心意传达给他呢?
一转眼之间,除夕之夜在一场大雪中到来,皇宫里也和平民一样筹备着过年,处处张灯结彩,崭新的大红灯笼挂上房檐屋角,戏台和宴厅都被各色的绸缎花装饰的犹如春天降临。
各处的水面都已经结冰,小太监们匍匐着在冰面上放上托着蜡烛的莲花,只待入夜点燃,黄昏时镜水砚朝从长廊路过,两仪池已经布满了莲台,仿佛破冰而出的莲华绽开。
“宫里面过年,都是这样的吗?”晏逆昀搀着他,东张西望着。
“是啊,每年都一样,”镜水砚朝漫不经心地回答,突然看到他搀着自己的手通红,另一只则缩在袖子里,“你冷吗?”
“啊?啊……不冷不冷,没事的。”晏逆昀赶紧把手缩得更进去,不让他看见。
“你一整天都在干什么?为什么蝶羽说你连午饭都不吃?”
“没、没干什么……”晏逆昀躲躲闪闪。
猜想他大概是准备离开的东西,镜水砚朝就不再问,只是这么冷的天他还忙着收拾,今天又是除夕,他还心心念念要走的事,让他心里空空的一阵寒冷,前方逐渐明晰的热闹场景也完全看不进眼里。
宴厅也早在他们抵达之前就布置好了一切,丰盛的酒菜,温暖的炭盆,还有铺在地面的松针。太后和众嫔妃也早早到来,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远远看见镜水砚朝走进来,众嫔妃纷纷起身向他跪拜。宜斓公主也一身华服,跟在嫂子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