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我的孩子。”袁司晨可一点都不谦虚,懒洋洋地收拾着东西。
说也奇怪,镜水砚朝早产以后差不多有一个月都动弹不得,有两天吃什么都吐,可这些症状都没有出现在袁司晨身上,他看起来除了有点虚之外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也不像是需要人照顾的样子,可以说出了临盆的那一晚,他就没有镜水砚朝那种狼狈的状态。
老实说,这一点让晏逆昀很纳闷。都是人,自幼习武的镜水砚朝看起来不像是会比袁司晨体质弱的人,为什么反差会那么大。不过再怎么想也是得不出结果的。
“你想好要怎么跟海麟儿解释了吗?”在他发呆的档,袁司晨收拾好了行李。坐在床上问。
“还……还没。”晏逆昀摸摸额头。这一分开也有些年头了,怎么解释才比较合适呢?
他恐怕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家庭,还要告诉他自己是谁吗?晏逆昀很犹豫,一旦说破必然会给他新的刺激,虽然两岁地孩子可能记不了那么多,也不应定会多想,可是自己这么跑过去告诉他我是你爹爹,会不会还不如不要他知道呢?
“那个。你会不会觉得,不知道你生身父母的事比较好呢?”
袁司晨抬眼看了看他。半晌说道:“其实,要是真的不知道,我可能会比现在高兴。”
“那或者……我不要告诉他了好不好?他就那样跟着别人,好像、好像也挺好的,我就看着他就行。”
“……你啊,”听了他地话,袁司晨叹气,“总是替别人想,什么时候自私一点,为自己想想呢?”
晏逆昀被说得低下头:“我怎样都没关系。”
“没有谁必须要做圣人。你也可以只替你自己考虑的,”袁司晨抱起织念在怀里哄着。“比如,你现在还可以后悔,他们就在后面追,你回去也还来得及。”
“别开玩笑了……”苦笑,“犯下这种错,我才没脸回去见他。”
袁司晨嘴唇一动,像是要说什么,最后硬是忍下来,黯然:“他也未必不会原谅你。”
这句话倒是说中了。
镜水砚朝发现姝缇不见了的第一时刻。确实是怒发冲冠。恨不得把他拎回来暴打一顿,可是冷静下来以后。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总是好过把她送出皇宫。只是追还是要追的,至少要知道人上哪儿去了。
帮助自己的妃子逃跑都可以原谅,假设那个孩子真的是他的,大概也是可以原谅地吧?镜水砚朝闭着眼睛,在窗前吹风。
这么在济州兜圈子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再也找不到继续披斗篷的理由,可现在地身子是不能见人的吧?该怎么办才合适。
要是不能再孩子出生前回到皇宫,谁能保证他们父子平安?
镜水砚朝一阵心慌,按在腹部的手不由握成了拳。
除了找到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无论如何,要找到他!
两拨人马在济州兜了快两个月,终于在乙店不幸地迎面撞上了。起着高头大马的英珏和撵着马车的晏逆昀在十字路口互相看见,一时间都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怎么停下了?”袁司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看那边啊。”晏逆昀努努嘴。
袁司晨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瞧见最前面的英珏,冷笑很自然地泄露出来:“右拐,他们还能跟上来不成。”
马车悠悠转右,没事儿似的绕开了禁军。
英珏还没决定好该走那边,镜水砚朝也掀开帘子,声音带着不满:“为什么停在路中间?后面地人都没法走路了。”
“是!卑职失误!”英珏抱拳,然后手一挥,“走!”人马也朝右转,与刚才的马车背道而去。
乙店是个不大地城,还从未出现过人数众多的军队,百姓们都纷纷传言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在酒馆里吃饭的晏逆昀和袁司晨听着左右的人闲谈,都感到事态危急。
“等人过来的话,至少要八月份,这段时间该怎么办?”难得地袁司晨也没了主意。
“要不……我偷偷去找英珏商量一下,只要别被他亲眼看见,我们还是能逃走的吧?”
袁司晨笑:“你是希望他亲眼看见还是看不见?”
“我当然……”后话却没了。
“这里不像衡州距离短,即使我们另外雇船出海也是非常危险的。”
“那当初为什么不走衡州,而要绕这个大弯子到济州来?”
晏逆昀怒视着他,感觉自己被戏弄了。而袁司晨却像是毫不在意:“走衡州的话,会暴露岛上的秘密,为了你一个人让族人都处于不安之中。我是做不到地。”
“所以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我回岛上去是不是?”
“是。”
袁司晨笑得很无奈:“你自己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去岛上藏一辈子吧?虽然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可是你只是在赌气而已,如果就这样把你带到那个只许进不许出地地方去,你以后会恨我的吧?”
见他发愣。袁司晨又说:“还有半个月,你好好想想吧,这一步走下去是没有后悔药地,不要让自己抱憾终身。”
只是在赌气吗?明明是后悔是惭愧,不敢回去见他,才拼命想要逃走,可是知道他一直在背后追,心情又是何等复杂。
想回去。想回去。
相安无事地竟然熬到了八月份,阿娇和一个晏逆昀不认识地青年一同到乙店来卖鲜鱼。和乔装后的袁司晨取得了联系。在得知晏逆昀也想到岛上去的事后,阿娇毫不客气地发飙了。
“他去干什么?他根本只会给岛上带去灾难!司晨哥哥,他如果上了岛,大家就都别想活命了!你也是知道的吧?”
袁司晨笑得很无奈:“我知道,可是他儿子在岛上,我没有资格阻止他们父子见面。”
如果上岛,必然会被禁军发现,到时候免不了水师出动,一旦找到碧落,隐藏这么多年地秘密就会被发现。族人还可能会因为逃避户籍被施以惩戒。
阿娇怒瞪垂着头的晏逆昀:“你!你自己的问题自己去解决!碧落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接受的收容之所,上次收留那两个女人已经是爷爷格外开恩。现在我是族长,我说不许你去就是不许你去!”
那青年倒是好脾气,劝她:“你也别那么大火气,不是无路可走,这位小兄弟也不会想要上岛上去的,当年楚前辈也是为了救我们才指引了上岛的路,如果我们不能救济别的人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片心?”
“别的人都可以考虑,唯独他不行!”阿娇硬是一步也不退,“上次你到岛上去。本来就该被杀死!爷爷居然允许你活着出岛。这种事我是绝对不允许地!如果你坚持要去,”说着竟然抽出腰刀。“我现在就杀了你!”
她这一拔刀把袁司晨和那名青年都吓坏了,赶忙按住她:“阿娇!你这是干什么,不让去你也犯不着杀人啊。”
三个人僵持着,阿娇不肯把刀收起来,一直盯着晏逆昀。
“我不去了,”晏逆昀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把海麟儿还给我,我带他走。”
“哼,当年自己不负责任把孩子扔给我们,现在又想接回去,你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但凡进了碧落就不会允许离开,那个孩子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阿娇哼一声收刀。
晏逆昀大怒:“你说什么!那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不能带走他!我告诉你,你不要逼人太甚,整个岛上就你一个人横竖看我不顺眼,你还嚷着要杀我,真打起来谁杀得了谁还难说!”说着竟然也从靴子里拔出那把匕首。
“逆昀!别跟着阿娇胡闹!”袁司晨慌忙又过来拦他,房间里剑拔弩张危险异常。
青年抱着阿娇不让她动:“阿娇,听话!海麟儿那么小,又什么都看不见,即使离开也不会泄露什么秘密,他爹爹既然要带他走我们没权力拦着地。”
“你懂什么!我见到这家伙起就知道,他一定会引来不好的事,现在乙店那么多京城人都是他引来的!那个海麟儿就不是个活人,就和我们一样根本不该在这边生活,和我们一样是被抛弃的人!”阿娇吼着,眼眶都湿了。
不是活人,是被抛弃的。晏逆昀手松了劲,被袁司晨抢下匕首。“阿娇是在岛上出生的,十六岁之前都没离开过,她的脾气是有些不好,你别跟她对杠。”袁司晨低声解释了几句,床上织念被吵醒来放声大哭,他又赶过去哄。
让他留在那里未必不好。“我懂了。当年把他丢弃确实是我的错,让他留在岛上吧,我回去领罪,让他们撤回去。”阿娇激愤又伤心的表情让晏逆昀心里很不好受。
“你真的要去见他?”袁司晨抱着孩子过来。
“回去为姝缇地事承担责任,别的我什么都不想。”
第二天一早袁司晨带着织念,跟阿娇他们离开了乙店,连带着那口大箱子也一起带了去。晏逆昀送走他们以后,只剩下肩上地一包衣服和所剩无几的银钱。
“追捕游戏也是时候结束了。”
海平面上刚刚升起的橘色太阳,灼烧着人的眼睛,潮水哗哗,海风习习,渔民背着渔网离开港湾,心怀虔诚投入大海的怀抱。
如果知道身后有个随时可以回来的家,就不会因害怕而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晏逆昀转身背朝大海的时候,突然明白了那些流浪者的心情。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四卷·完——
++++++(第五卷:青青子衿)++++++
第一章:狭路相逢,斗转星移
“这样一点就叫疼吗?”冷笑中带着轻蔑的语气从背后传来。
我闭紧嘴,把喊疼憋了回去。
必须承认,上药的手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是那么辣的药酒渍到伤口里,有几个人能忍受?正这么想着,隔壁房间的门轻轻地开了,然后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背上的那只手猛地加大了力道,疼得我差点趴下去。
“诶?英珏你怎么了?”刚进门的人殊不知自己是我这副嘴脸的始作俑者,还一脸无辜地问。
“行了,最近几天不要沾水。”神明保佑他终于收手了。
凉丝丝的手从腋下穿过来,将雪白的绷带一圈圈缠在我身上,偶尔擦到手臂,忍不住战栗。
晏逆昀一屁股在桌边坐下去,眉头紧锁,好像能拧出水来。“那家伙果然还是对你发脾气了吧?”绷带打结的时候勒得我差点喊出来,那人却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下手有多重,几下收拾好他的小箱子,坐到对面的床上去了。
直到今天清晨我们才摆脱了那股来历不明的追兵,几乎大家都负伤了,涌到马车边想要刺杀皇上的人都被我挡了下来,所以那些刀枪棍棒几乎全招呼在我的身上,除了胸前可以说没有哪里是完好的了。
“突然发生这种事,他不发火也是不可能的吧?”晏逆昀说得很大度,但看他的表情,却很受伤。
“哈!那他就把责任都推给你?无聊。”对面那个人还是那一脸的轻蔑,从包袱里取出一件干净的外衫,当着我们就开始更衣。
于是我转开眼,道:“事出突然,也不是谁的过错吧?”
晏逆昀只皱眉:“有些你们都不知道的情况,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该早点发现的!”
他和皇上的关系很难捉摸,既像是情人又像是君臣。似乎两个职位的事他都在做,但又什么名分都没有。从他扮成宫女冲撞御驾那天算起,居然已经在皇上身边待了那么久,想来我也咂舌。
“没必要为他地话难过,人又不是你招来的,他爱发火让他发去。”对面的人换好了衣服,又将包袱收拾整齐,随着动作,肩头的黑发一缕缕滑落胸前,待收拾完毕又抬手将它们都撩到脑后。动作再自然不过。
这个人,叫袁司晨,我至今都没琢磨懂他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敢和皇上较劲,而皇上却又不能把他怎样似的。
“我再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袁司晨甚至没有喘一口气。就又拎起箱子准备出去。
“伤员不是都处理过了吗?”我不由开口问。
他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有好些人的伤势不轻,不随时观察可能会送命,你是不会懂的。”说着头一甩出门去了。
我理亏。我确实不懂,大夫的学问不是一两天能学成地。不过为什么都是伤员。我就要是最后一个接受治疗的人?我命大,还是我官大?
“英珏。我也不瞒着你,我出来之前,娘就告诉过我这次出行会有危险。只是我当时大意,没有细问,如果问了的话也许就不会出事了,你还有大家,也不会莫名其妙受伤。”晏逆昀咬着手指的关节,对我说。
晏逆昀的娘是个比袁司晨更神秘地人,像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一个女人,虽然见过几面,但是光从外貌上却不能看到什么特别之处。
“你也别这么说。令堂也许只是担心你才这么说。她又怎么会知道有危险,你别多想了。”我安慰他。
他摇头:“不是这样的……”
看样子还是有我不知道的情况。既然他不说,也就表明我一个外人不方便知道。“总之你别想太多,谁也不会怪你地。”
我想出门去巡逻一下,可一动,左腿上的上就开始疼,最后我只是坐在床上晃了一下。
“接下来,恐怕还没完,大家都警觉一点吧!”晏逆昀说完,按着太阳穴又出门去了。这次估计是要去找炉子熬药,皇上似乎病着,一直都在吃药,可如果病着为什么会想到去巢山那么远地地方?
晚餐时候,我正准备下床去,门咣当一声开了,袁司晨端着饭菜进门来,一见我的姿势就皱起眉:“你这个样子想去哪里?”
我低头审视自己,长裤总是要下床才能穿好的吧,谁让你这个时候进门来!“这个时候自然是下楼吃饭……”“不用下去了,饭我帮你端上来了,就在这里吃。”他不耐烦地打断我,把饭菜往桌上一搁,等我过去。
“你等等啊。”我费劲儿地站起来提裤子,可是一条腿使不上劲,试了几次都跌回床上,我还没有过这么丢脸地时候!
“得了,你坐在床上吃吧。”他脸上毫不掩饰厌烦之情,端着托盘到床边来。
“那……那放这儿吧!”我赶紧端过饭碗拿起筷子,示意他放在我腿上就好。
没想到他不悦地眼一抬:“腿上的伤不想好了的话,从明天起自生自灭吧。”保持着端托盘的姿势不改。
这家伙的话一向是不能违抗的,除了过世的父亲和皇上,还没人能说什么都让我无法反驳。我赶紧夹菜吃饭,好让他不用端太久。“你能不能吃慢一点?跟没吃过饭一样。”就这样他都还有怨言,我一下子不知道该以哪个速度合适。
他眉一皱,说:“吃慢一点,除非你想把自己撑死。”
“那你也还没吃吧?”楼下的喧哗声也才开始没多久。
他眉头一扬:“那又怎样?你吃完我再去吃。”见我不动,又催,“吃饭。”
这真的是个奇怪地家伙。我不再接话,专心吃饭,其间听到他肚子叫。从安顿下来他就一直在处理伤员,想必早就饿了,可他也没有比谁先吃,倒是先考虑到一个人在房间地我行动不便,忍着饥饿上来给我送饭。明明是很善良的人。为什么嘴就那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