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出来了!我等好久啊!以为你们迷路了呢!"虎头虎脑的少年大声的嚷嚷着。
李惊滢心中暗笑,密道虽东拐西拐,却只有一条路,怎么可能会迷路?
上下一打量这名少年,看似眼熟,李惊滢思忖了一下,试探的问道:"不知道南平王乔庆山与你是......?"
少年马上露齿一笑,两颗小虎牙欲隐欲现:"我是他儿子,无羁!"
乔无羁说着微微弓身行礼,但马上直起腰,大咧咧的说:"你就是鸿王的弟弟吧?鸿王派我来带你出宫!"
毫不避忌的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却意外的直爽利落,倒令李惊滢倍感轻松。
"有劳了。"
李惊滢微微点头示谢,目光下意识的环视了一下四周,虽然大致可以判断出自己仍在宫中,却一时想不起这片假山位于宫中何处。
正在暗中回忆,乔无羁忽然说道:"那就要劳烦滢王了!"
还没等李惊滢明白过来,乔无羁已经大笑着扑到了他的后背上!李惊滢本能的顺势背住了乔无羁,虽然乔无羁个头不高,但体重不轻,李惊滢不由将他往上背了背。
乔无羁倒是若无其事,快意地晃了晃腿,嘿嘿地笑着说:"这几日我一直跟宫中的小太监玩骑马的游戏,巡查的士兵已经见怪不怪,这样咱们就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到宫中各个角落了!"
李惊滢无奈地苦笑一下:"六皇兄也算是兴师动众了。"
"鸿王说......啊,不对不对,不算是他说的,是我爹猜的!我爹猜啊,鸿王是故意的!"
故意?李惊滢一怔。
乔无羁在此,说明手握边关重权的乔庆山,也是站在六皇兄这一边吗?
乔庆山此次回京述职,带有三千精兵等待父皇的检阅。虽然只有三千,但运兵如神的乔庆山亲自调教出来的三千兵马,威力自然非同小可,更何况还有边关的几十万大军?
当李惊滢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时,不由心头一凛,但他马上强迫自己压下翻滚的思绪,不要再分析下去。
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带走惊漩......仅此而已......
李惊滢回过头,对李惊漩说道:"惊漩,你在后面扶着他,不要开口说话,只要跟着我们走就行了。"
"对!你俩别说话!有事我来说!"乔无羁一脸小大人的模样拍着胸脯说道。
李惊漩有些木讷的点点头,三人便明目张胆的走在大道上。遇到巡视的士兵时,早已认识乔无羁的士兵们还会跟他打趣几句,一路有惊无险。
三人直奔崇阳殿的方向,但越靠近崇阳殿,李惊滢的冷汗便越多。
"为什么要去崇阳殿?"李惊滢谨慎地问道。
崇阳殿是李擎煊的寝宫,李惊滢不得不防。
"咱们不进崇阳殿,殿门外有辆马车,是皇上特别恩准我的拜把兄弟把御书房的书籍带到宫外的,你们就藏在车内,保证你们平平安安的出城!"
"从御书房内借书到宫外?"
李惊滢一怔,这对于借书的人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恩惠。
"对啊,皇上很喜欢我的拜把兄弟,直夸他天文地理无所不精,还特别恩准他进出御书房看书。不过为了帮助两位王爷出宫,他特别恳求皇上允许他借出两箱书带到宫外。皇上也知道他看书速度奇快,老是跑进宫看书也多有不便,所以就准了。"
李惊滢步子一顿:"我们就藏于箱中?"
"对!"
"但事成之后,以父皇的英明,不可能会猜想不到是你的这位小兄弟将我们送出宫。"
"不用担心!"乔无羁的口吻十分轻松:"你不要小看我的这位兄弟哦~他在皇上心目中可是一个只爱埋头苦读的好学生!绝不参与政事,更无立场,就算有可疑之处,皇上也不会认为他有嫌疑的啦!"
"你想得太过简单了......"
李惊滢不禁担忧不已,若因为他和八皇兄的事而令六皇兄的手下遭遇不测,李惊滢难免会良心难安。
"真的不用担心啦!"乔无羁笑道:"因为他是玄丞相的儿子,玄尚德啊!"
玄丞相之子?
李惊滢恍然大悟,丞相玄绍自幼追随父皇,荣辱与共,若说父皇在群臣中最为信任谁,玄绍当仁不让。如今大皇子、六皇子两派斗的如火如荼,也只有玄绍始终不偏不袒,没有倾向任何一方。
而玄绍之子---玄尚德更是以十二岁之龄高中状元,听说他生性温文儒雅,又勤勉好学,所以深得父皇喜爱,甚至还动过收他为义子的念头,可见父皇有多器重他。
若说此事是出自他们父子二人之手,只怕连父皇都不会相信。
李惊滢忽觉有些寒意,连父皇最信任的玄绍都偏向了六皇兄吗......
原来这片乾坤的旋转,已经在无人觉察中完全的倾向了六皇兄?当这个事实被世人所知时,只怕也是乾坤大定的那一天吧?
崇阳殿外果然候着一辆马车,乔无羁从李惊滢的身上滑了下来,冲看守马车的两个小太监摆了摆手,两名小太监便垂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站在一旁。
乔无羁一掀车帘,只见两个大书箱已经放在车内,乔无羁跳上马车,将箱盖逐一掀开。
"两位殿下请先躲入箱中,一会儿御书房的书箱搬出后,你们就随马车一同出宫。这两名小太监会送马车到宫门,看守宫门的士兵早就打点好了,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出城的时候就有点麻烦了......反正交给尚德去打点,两位殿下就安心吧!"
"多谢。"李惊滢再一次诚恳的表达出自己真挚的谢意。
被多番表示感谢的乔无羁不由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却难免得意的笑了起来。
李惊滢不由的对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少年有了莫名的好感,也多少有些羡慕他可以这样诚实的将心情写满那张精神的小脸。
是因为他的生活是自己无法想像的无忧无虑吧?没有任何险恶的丑事发生在他的身边,被周围的人无私的爱着、保护着,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纯真率直的少年......
乔无羁跳下马车,看了一眼李惊漩,浓浓的眉毛皱了起来:"漩王的脸色很糟啊,是不是病了?我爹说逃命......啊,不对,是撤退!撤退会很辛苦的,他能不能受得住啊?"
李惊滢一惊,这才注意到李惊漩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嘴唇十分煞白,呼吸不均,微微喘息。
"惊漩!你没事吧?"
李惊漩吃力的摇摇头,整个人半倚在马车上,微弱的说:"身子有点发软......不碍事的......滢哥哥,等咱们出了城,先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好吗......"
李惊漩说话时极为费力,疲倦感侵噬着神智,他的体力已经快达极限。李惊滢急忙握住他的手,惊觉李惊漩的体温竟比刚才还要高!心中不禁咯蹬一跳。
"好,只要出了城,惊漩就可以好好睡一觉,现在先再撑一撑,好吗?"
李惊滢的声音微微发颤,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心中这缕强烈的不安感代表了什么。
为什么八皇兄会忽然高烧不退?连众多御医都束手无策?这场病,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算能顺利逃出京城,我和这样的八皇兄又能够走到多远......
第三十四章
顺利的躲入了箱中,李惊滢却难掩心中忐忑。虽然六皇兄的安排并无不妥之处,而且十拿九稳,但李惊漩这场无缘由的高烧却令李惊滢心慌意乱起来。他本能的预感到一丝不祥,只是目前的他还无从判断这股不安的根源来自哪里。
片刻后,车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隐约中还能听到乔无羁与另一名少年的说话声。李惊滢心中暗想,这人大概就是玄尚德了吧?
车身一阵颤动,很明显是有人将重物抬上了马车,李惊滢的心不由的悬到了嗓子眼。等马车开始行驶后,李惊滢才暗松一口气,心中却不禁有些自嘲。
明知六皇兄已经将一切安排稳妥,为何自己还是这般警惕小心?说到底,心中还是对六皇兄的诚意有所保留吧......我,依然在提防着被出卖的那一刻......没想到我竟如此吝于全然付出我的信任,只因为惧怕在被背叛的那一瞬间,会在心中悔恨我竟相信了他。
不想被背叛,不想去悔恨,所以不敢去相信......
苦楚地一笑,李惊滢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帝脉骨血中的谨慎多思已经深入骨髓,只怕理智和情感都在驱动着我去信任一个人,本能也依然会令我下意识的有所警惕。生于尘世二十余载,勾心斗角十余载,自己的一生之中,竟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谋划算计,苦心经营一个又一个棋局,在被别人吃掉前先吃掉别人......
到底是谁说生于帝王之家乃前世从善积德的善果?其实,这根本就是前世作恶多端的报应吧。
如果真的可以停止这样的生活,我情愿一生吃糠咽菜,碌碌无为的渡过平庸的一世。
只是,上天真的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马车不知前进了多久,走走停停,有搬东西的声响,偶尔还会传来说话声。李惊滢刻意压抑住脑中自动浮现的假想与揣测,强迫自己全然信任驱车的人,就这样在黑暗中等待着。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箱顶蓦然掀开,强光刺的李惊滢本能闭眼,心中却觉好笑:自己今日躲于暗处已有几遭?
"小民玄尚德叩见滢王殿下。"
一名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面向李惊滢恭敬一行礼,他一袭书生打扮,白净斯文,嘴角轻扬,眼中含笑,令人不禁会有亲近之意。
"多谢玄兄弟。"
玄尚德温文一笑:"此刻已经出城,两位殿下可不必委身箱中。小民会将二位殿下送至十里坡,滢王爷府的管家福海会在那边等候。"
李惊滢下意识的环视了一圈,果然已经出城。他急忙掀开李惊漩所藏的书箱,却意外见到李惊漩一动不动,鼻息沉重。
"惊漩?"
轻轻的唤了一声,沉睡的李惊漩微微动了动手指,便马上又陷入沉沉的熟睡之中。
李惊滢暗松一口气,用手探了一下李惊漩的额头,依然高烧。微微皱了皱眉,李惊滢脱下外袍披到了李惊漩身上,爱怜的抚顺贴于他脸颊的细发。
"他睡着了,先不要唤他吧。"李惊滢小声说道。
玄尚德点了点头,再度驱动马车,有意的放缓了速度,马车平稳了许多。
李惊滢坐在玄尚德的旁边,忽然想到了宫中那名奇怪的少年,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可认识一名叫额尔德木图的少年?"
"谁?"玄尚德一愣。
"就是在宫中负责陪伴漩王读书聊天的那名少年。"
玄尚德这才恍然大悟,笑了起来:"哦,您指的是武青肃吧?"
李惊滢这才想起杜公公当时确实称额尔德木图为'武公子'。
"原来他的中原名叫武青肃?"
谁知玄尚德却一脸茫然:"额尔德木图也是他的名字吗?难道他是蒙古人?"
二人目光一对视,却同时沉默下来。
李惊滢为自己可能无意间曝露了六皇兄的把柄而扼腕不已,玄尚德则是惊诧于他见过多次的少年竟是一名蒙古人。而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却同样是因为宗元皇子身边有一位蒙古少年,将会意味着怎样的危险讯息。
李惊滢思忖了片刻,既然已经说出口,而玄尚德也没理由会因此而背叛六皇兄,但不如坦诚不恭的畅谈此事,总好过这般尴尬。
"这名少年从何时起跟随在六皇兄身边?"
玄尚德的神情随着李惊滢平淡的提问而明显一松,他笑了一下,说道:"自王爷从蒙古凯旋而归时,武兄弟就跟随在旁,已经有段时日了。"
李惊滢点点头,正色道:"玄丞相可知此事?"
玄尚德沉思片刻,苦笑一下:"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言外之意,知晓此事的人少之再少,李惊鸿似乎也知道留有败寇余孽在旁多有不妥,并未向身边的人俱实相告。
武青肃三字,便是李惊鸿想要掩饰此人身份的一大证明。
一个中原名字,在某种意义上便能保住那名少年的性命。可是,蒙古人的身份却是一个无形的烙印,会如影随形的跟随他一世,也意味着,他会成为李惊鸿身边一个随时会被人揪出的把柄......
李惊滢再想到那名少年的奇怪态度,不禁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六皇兄,你留一个心怀异心的人在身旁,难道就真的不怕养虎为患吗?
"玄兄弟,李某有个不情之请。"
李惊滢严肃的口吻令玄尚德笑盈盈的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他认真的看着李惊滢:"殿下请讲。"
"关于武公子一事,请玄兄弟权当从未听闻。"
玄尚德露出一丝心知肚明的微笑:"请滢王殿下宽心,尚德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李惊滢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细细端详了一下玄尚德的侧脸。温文儒雅的外表或许能松懈旁人的警觉,但那双明炯有神的眸子中透出的睿智,却难以掩盖在舒心的笑容之下。这,又是一个深谛宫廷生存法则的新一代吧。
在他们的身上,也会重复我们这一代的艰辛与苦涩吗?
思及沉重的地方,李惊滢不由安静了下来,二人再度陷入沉寂。
李惊滢悄悄扫了一眼玄尚德,发现他微微皱着眉头,好像在拼命找话题打破寂静。忽觉有些好笑,就算再精明能干,孩子终归是孩子,随意把握无意间流露出的动作或神情的本领,到底不如成人来得自如老道。
于是,李惊滢微笑着找出一个新的话题:"为何出城时守城的士兵没有搜车?四箱书籍,似乎非常抢眼。"
玄尚德轻轻一笑,令人如沐春风,李惊滢不得不感叹这名少年的笑容确实会使人放松心情。
"殿下大概没有注意到,由御书房抬出来的那两箱书已经换过了。"
李惊滢一愣,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车内的四个书箱都是普通质地的木箱,虽制工精细却也只是一般富家之物。若是由宫中抬出来的箱子,则大多贴有金箔或镶有珠玉,价值不菲,自然也引人注目。
原来路上几经停顿是换箱之故......李惊滢不动声色地想道。
"小民从三年前开始,便奉王爷之命经常借故由城内运书至城外的玄府偏宅,一次至少两箱。看守城门的士兵早已熟知玄府的少爷喜静,所以玄丞相特在城外购得一块宅邸,而这位小少爷常常运书出去呆上数日再运回来。呵呵,算是尚德的一个'怪癖'吧?时之长久,众守卫对小民的运书车早已麻痹,若遇上人潮较多时甚至连看都不看便直接通过了。"
"从三年前开始?"李惊滢的心头一动。
玄尚德看向李惊滢,微微一笑,两眼眯成月芽形,轻松的笑意好似在不经意的聊天,却说出不得了的话来:"这样,不论小民想运出几个潜逃出城的人,都不会引人注目。当然,这也要在通辑令下达前才行。"
李惊滢定定地看着玄尚德,后者冲他温柔的笑着,眼中却闪烁着暗示性的光芒。李惊滢淡淡的报以同样轻微的笑容,了然于心。
若说此行中遇到的一系列人物是六皇兄颠覆河山的辅力的话,那么玄尚德......不,正确来说是丞相玄绍一族,大概就是他最后的退路。
六皇兄为何将他的实力展现在我的眼前?此次带惊漩离宫虽然不易,却也不至于令他的精锐倾巢而出,甚至为此曝露出玄氏这枚暗棋?
除非正如乔庆山所猜,八皇兄是故意如此?只怕,是另有用意吧......
李惊滢轻轻地问了一句:"六皇兄可有话交待?"
玄尚德笑了起来:"滢王殿下到底是个明白人,王爷特别交待过,若殿下不问,便不主动提起。若问了,便说'你已知道太多'。"
李惊滢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我已知道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