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嫣笑得前仰后合,正要说话,却盯着门口道:"这位同学,有事儿麽?"
我回过头去,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他见我也在,愣了愣才说:"没甚麽,没甚麽..."转身就走。
我忙站起来:"学姐,今天打扰你了,改天请你吃饭。"忙的就追出去,连郑嫣说甚麽都没听清。
外头走廊上没人,只有空荡荡的脚步声转过弯去。我拔腿就追,跑过转角一把拉住他:"你站住,秦宝!"
秦宝转过头来笑笑:"是你啊。"
教学楼侧边的安全通道,这个角落很少人来,因为大部分人都搭乘电梯。秦宝低着头望着脚尖,看不清他的脸。
"你见我跑甚麽?"我叹口气。
"没啊。"秦宝还是低着头。
我嘴巴动了动,还是忍住了:"那你怎麽来了?"
"我不能来麽?"秦宝抬起头来,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
我有些吃惊的看着他的脸:"秦宝..."
他摆摆手:"其实我知道,外宿是个处分,作弊也是个处分,两个处分加一块儿,我这个学是退定了。"
"别这麽早下结论。"我皱起眉头来,"作弊这事儿还有..."
"还有商量?还有余地?"秦宝嘴角的嘲讽更甚,"我才不信。"
我难受起来:"我绝对不相信你作弊。"
秦宝眼神松动了些,随即又有些玩世不恭:"你信有用麽?"
我愣了一下:"确实...可是我愿意相信,总能查到真相。"
"真相?"秦宝似笑非笑瞅我一眼,"你当自个儿侦探呐?"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冲口而出:"秦宝,你有甚麽直说,别这麽夹枪带榜的。"
秦宝愣了一下才笑道:"我没甚麽啊。"
"你有,明明就有。"我恼起来,"你平时绝对不会这麽和我说话,也不会动不动就用话拿捏人!"
秦宝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来笑:"这麽说,我在你心目中形象破灭了?那还真是对不住。"
我那口气本来想忍下去,现在又叫他撩拨起来:"你甚麽意思,明说!"
秦宝呵呵的笑:"没甚麽,只是也许我退学了,对咱们都是好事。"
"甚麽好事?谁觉得好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大学?"我气急了,上前捏着他的肩膀就道,"秦宝,我很失望。"
"失望?"秦宝咯咯的笑,"莫非,我曾经叫你期望麽?真是叫人受宠若惊。"他眯眯眼睛贴近我一点,"我本来是很在乎这个大学的,不过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我咬牙切齿道:"不过如此?你小子--"
"我怎麽?"秦宝挑着眉毛笑。
我的手举起一半来,愣是打不下去。我们俩大眼瞪小眼一阵,秦宝打个呵欠:"要打就打,我等得快睡着了都!"
我忍无可忍一掌拍下去:"你真是无可救药。"
秦宝大约没想到我真的打下来,愣了足有一两秒钟才大笑起来:"无可救药?我也这麽觉得,真是默契啊。"
我气得浑身打抖:"秦宝,外宿的事儿我也有份,要挨处分咱们谁也跑不了,我不是怕事的人。可是你,可是你--"
"我又怎麽了?"秦宝连眼角都没动,"你很喜欢宣传自己麽?我不认为你牵扯进来对我有甚麽帮助。"
"帮助?"我深深吸口气,"我是真的想帮你,你怎麽..."
"我还怎麽了?"秦宝耸耸肩,"看来你真是对我有很多不满啊。好吧,我看也差不多该说实话了。"
"实话?"
秦宝退开一点儿,甩开我的手道:"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麽?神经!我又不是女人,被你上一次就迷得死死的麽?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瞪大了眼睛,秦宝嘿嘿一笑:"我不过看你是个纯情的主儿,没想到你不止纯情,还傻到家了。"
我张大了嘴,秦宝挤挤眼睛:"你别忘了,我可是没爹没妈的,怎麽会有教养这类高级的东西?我看你是个冤大头,想放长线吊大鱼的,谁晓得你这小子冥顽不灵,完全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可受不了,你乐意谁跟谁去。"
"你--说谎!"我吼了一句。
秦宝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随手擦擦:"我的一切你真的了解麽?"见我愣着答不出来,他又笑道,"我说是打工,说是家教,你就信麽?我说我拿奖学金了,你就真信?我不是你几年前见到的那个秦宝...不,真正的秦宝你根本就不明白也不了解,你还有甚麽好跟我吼的?"
我退了一步,眼前这个人变得十分陌生:"你甚麽意思?"
秦宝伸个懒腰:"我逗你玩儿呢,傻子!"
我又退了一步:"秦宝,你骗我。"
"哦,我为甚麽要骗你?"秦宝嘲讽的看我一眼。
"因为,因为你生气。"我心里头翻江倒海,"你生气我摇摆不定,你生气我看来不重视你,你生气我好像不在乎你,你生气我没有和你一起面对处分..."
"停停停,你自己听听这像话麽?"秦宝眉毛扬起来笑,牙齿还是洁白的,却泛着叫我心寒的白光,"你摇摆那是你自作自受,你不重视那是你一塌糊涂,你不在乎是你优柔寡断,你自己的事请别和我搅和到一块儿。"
我吃惊的看着他,他的面目换成我陌生的扭曲,带着几分冷漠,带着几分嘲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再说了,你凭甚麽和我一起面对处分?你又不是我甚麽人,要你多事?"
我再退一步,腰顶在了走廊扶手上:"秦宝,你...你说的是人话麽?"
"我说的当然是人话,只是,你听得懂人话麽?"秦宝嘲弄的瘪瘪嘴。
我握住扶手,努力平复心态:"好,秦宝,你心里必然恨我,我不计较。但是,你现在的情况..."
"甚麽情况?"秦宝轻蔑的笑笑,"退学麽?我早就不想读了。"
"不读你怎麽办?"我恨急了,"大学都没毕业,你想要饭啊?!"
"这有甚麽?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秦宝还在笑,"大不了,我回家去,当个教书匠,当个泥巴腿子,也好过这麽..."却又停了,转眼乐道,"再不然,我就不信天子脚下能饿死人!"
我颤声道:"回去?你回得去麽?你不是说房子已经卖了麽?"
秦宝一怔,随即轻佻的笑笑:"我说卖了你就信麽?我可没见你这麽听话过。"
"随你怎麽说,这是你自个儿的前途!"
"前途?"秦宝低下头来,好一阵没言语。隔了一阵却又听见他的笑声,"我早没前途了,你少跟我这儿上纲上线的!"
我上前一步想拉住他,他却推开了我:"少动手动脚的啊。"
"你就这麽急着跟我划清界限麽?"我心里试图再努力一次,"秦宝,到底为甚麽,为甚麽?!"
秦宝看了我一眼:"为甚麽?没甚麽为甚麽,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秦宝!"
"少跟这儿装亲热。"秦宝不屑的耸耸肩,"我早就知道你那天要监考,本想跟你套题的,结果看你这愣头青也不知道甚麽,真是吹亏大了。后来我和小胖子约好了对对题,你和那个讨厌鬼又抓住了,你说我和你是不是八字犯冲啊?"
我大惊失色,手不自觉的抖起来:"你,你说甚麽?"
"我说,我是诚心利用你呢,结果你这家伙中看不中用的;我还说,我是诚心作弊的,结果运气不好叫你们抓住了。"秦宝哼了一声,点着头冷笑,"我这些年都是作弊的,根本没人发现,偏叫你抓住了..."
我全身都颤抖起来,终于撑不住扭头跑开。
远远儿还听见秦宝在用力喊:"你跑吧,跑啊--你怕了吧,怕了吧?怕就离我远点儿--"
第五十六章
我怎麽跑出教学楼的自己都不知道,只晓得才出了一楼大厅就叫个人一把拉住:"哥!"
我有些迟钝的抬起头来,李渔捏着我的肩膀睁大了眼睛:"你怎麽从医院跑出来了,也不带手机,急死我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点儿纸巾给我擦拭,"还算我去你屋里一趟,知道你往这儿来了...怎麽一头的汗?"
我默默的看着李渔,他脸上全是着急的神情。又怕弄疼我,小心而笨拙的擦了一下,我皱了皱眉头,他一缩手:"疼啊?唉...你让我说你甚麽好啊...乱跑!"说着拉了我起来,"回医院。"
我摇摇头,李渔叹口气,拍拍我的脸:"哥,怎麽都得你好好儿的不是?"
我还是摇头:"我不想回医院。"
"可你头..."
"没事儿。"我回过神来些,看着四周经过的学生窃窃私语,忙的拉了李渔走出去,"我挺好的。"
"哥,你这个样子,叫我心里难受。"
我脚步顿了一下,伸手按住额头:"你难受甚麽?"
"你这个模样...倒像秦宝那处分是我撺掇的似的。"李渔叹口气。
我无声的笑笑:"鱼儿,你觉得秦宝是个甚麽样的人呢?"
李渔愣着没有回答我。
我抬起头来,太阳还是耀眼的,没有任何温度的那种。
我乖乖回了医院,听完护士的唠叨再听医生的抱怨。我没有反驳一个字。
我一直处在一种空虚之中。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甚麽完美无缺的爱情,也没有渴求过长相斯守的梦境,我只是想安静的,谦卑的过完这一辈子。
人就这麽一辈子。
有的人盼望轰轰烈烈,有的人追求辉煌夺目,有的人梦想功成名就,有的人企盼名利双收,我没那麽大的野心。
我的心很小,我的心愿也很小,我的心还很自私。我从不否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我怨恨自己的感情不坚定。我痛恨自己无法利落的解决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一切。
李渔陪着我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吃饭,也没有说话,最后非逼着我吞下消炎的药物睡好。
我叹口气:"鱼儿,你也累了,回吧。明天还要上自习,你考研,要加油。"
李渔笑着点头,我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发现没有电自动关机了,李渔接过去,说晚上回去帮我充电。走的时候弯腰亲我的脸:"哥,好好休息,明天我一早就来接你出院。"
我闭上眼睛点点头,真的累了。
这天晚上我没有做梦。
却又突然的醒来,墙上的钟指着六点多。喝口水,瞪着眼睛直到天亮。
精神非常差。
八点半该出院了,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来。就在我快不耐烦想自己走的时候,王宇喘着气进来了。笑着把手机递过来,又帮我把简单的行礼扛下去。我总觉得他笑得有些叫人发冷。打车回去的路上,他吞吞吐吐的告诉我,秦宝跳楼了。
从他宿舍的窗户跳下去,四楼。
楼层不高,他摔下来的时候没有马上就死,躺在地上流了阵子血才死的。
王宇讲的很慢,他说那时候天隐隐的有亮,打扫的工人也觉得远远有个甚麽,但是那东西没动也没声音,错过了抢救的时机。
"也许他根本就不想有人救他。"我淡淡的应了。
王宇有些吃惊的看我一眼:"牧,你怎麽...怎麽这麽说话?"
我笑了:"那麽,我该怎麽说?"
王宇无言以对,低头想了一阵才道:"闹了一早上,警察也来了。你们这一层凡是认识他的,都留着问话,我也是问完了才赶来接你。"
"谢谢。"我耸耸肩,"看来我也该接受侦讯。"
"瞎说,他死...出事的时候,你又不在。"
"警察怎麽说?"
"初步推测,是自杀。"王宇声音很低。
我摇摇头:"可能麽?"
王宇看我一眼,没有回答。
出租车一路回了学校,王宇帮我拿着东西回宿舍。
我目不斜视。
回到屋里,屋子里人都有点儿怪异的看着我。我笑了:"怎麽,难道我头上缠个绷带就不认识了?"
我对铺咳嗽一声:"那个,牧,秦宝...你知道了哈。"
我点点头:"怎麽?"y
"他昨天晚上来过你这儿,坐在你铺上老长时间,你看看..."
我不由笑了:"我这儿又没甚麽值钱的。"
"不是,因为他昨天来过你这儿,所以今儿早上警察也来看过..."他犹豫了一下,"好像放了甚麽东西还是拿了甚麽,我就不清楚了,你最好看看。"
我呃了一声,手刚放到桌子的抽屉上,电话就响,找我的。
"李牧?"
"是。"
"马上来院里一趟。"
"是。"
走廊上有几组人在分别询问学生,院长室坐了两个大盖帽,院长陪着说话,我敲门进来后都站起来:"你是李牧同学?"
"是。"
啪的先敬个礼:"我们是..."
"警官,有甚麽我能帮你的?"我笑了。
年长的那个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我姓黄,这是我的助手何..."
"黄警官,何警官,有甚麽请说吧。"
院长打个哈哈:"都坐吧,都坐吧。"
这就都坐下了。
"李牧同学,你认不认识秦宝?"
"认识。"
"你们是甚麽关系。"
甚麽关系?这叫我怎麽回答呢?我心里笑了一声:"他是我小两级的学弟。"
"你们私人感情如何?"
"...很好。"我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两个字。
两个警官交换个眼神:"很好是甚麽意思?"
"我大一暑假曾经去支教,我当时教过秦宝。"我咽口口水,"后来他考上大学,我们就又见着。"
"平时关系如何?"
"挺好的。"我笑笑,"他家庭比较困难,我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帮他。"
"比如?"
"介绍家教之类,有时候也请他吃饭。"
"还有麽?"
"也有时候一起出去玩儿,爬山..."我顿了一下,"大概就这些。"
黄警官咳嗽了一声才道:"你最近见过他麽?"
"见过。昨天早上,我们在院里遇见,吵架了。"
"为甚麽?"
"因为他...就是口角了几句。"我握紧了双手。
黄警官转过头来看看我:"你头怎麽了?"
"在宿舍里不小心撞的。"
"你不是住院麽?又怎麽会在学校里见到秦宝?"
"我有事回来,正好见到他。"
"甚麽事?"
"我监考的时候抓住他和另外一个同学作弊,我有些担心这件事,回来问问。"
黄警官眯眯眼睛:"李牧同学,你问的事情,好像不止这些。"
我看他一眼:"是,我还问了他外宿的处分情况。"
"为甚麽要问这个?你很关心他啊。"
我笑了:"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感情还是很好的,我很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