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轻抚着冰壁,顾迎秋凝视着沉睡在冰壁里的那人,自衣白发,他记得他死前,戚夏欢只有两鬓飞白,怎么转眼间就不一样了?容貌未改,依旧是那张俊朗的面孔,他甚至还能看到两颊那里浅浅的酒窝。
[别那么陶醉了……先想办法把人弄出来吧?]尉迟冬隐的嗓音吓醒顾迎秋,那人也是很惊讶,不过回神得比顾迎秋快多了,笑眯了一双眼睛磨拳擦掌。
唐隆月同样也很惊讶,不过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很关心唐凄,那个孩子显然让冰壁里的那人吓傻了,眼神示意,唐漠和温开两兄弟一左一右的将人挟着拉了出去。
[这壁……比想像中的厚多了!]唐隆月敲了敲,这要将人鏊出来谈何容易?不由得看向恭肃,后者摇摇头,他的天地同悲一出,只怕连戚夏欢也会顺便劈成无数块。
[放火烧!]顾迎秋冷静的回答,其余几人吓了好大一跳。
[干嘛?还怕烧死他吗?他现在又不算活着!]顾迎秋眼神亮了起来,他能纵横天下,做恶多端这么多年还不死,凭的就是他比谁都更心狠手辣!
融那面冰壁着实耗了他们不少时间,柴火烧没多久就熄了,等了半晌重燃,再烧没一时半刻又熄,就这样反反覆覆的费去不少时候,最后唐隆月将人抱出山壁裂缝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戚夏欢被冻得薄唇泛紫,毫无气息,唐隆月都不禁怀疑,这人还有得救吗?只是顾迎秋那太期盼的眼神让他想问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另一头又担心着唐凄,隔着冰壁,他就已经让戚夏欢吓掉了三魂七魄,人如今救了出来,两人之间除了白发、黑发之外,几乎毫无差异,唐凄果然瞪着人,咬着唇,傻站在那里。
[快回去,或许之桦有本事救他。]恭肃拍了拍顾迎秋点点头,重燃起他仅剩一丝的希望,没错!戚夏欢没死透之前,他绝不放弃。
热水一桶一桶的勤换,秋之桦审视了半天之后,扔下一句救得活就将所有人赶出门外,关中神医门施术之时,甚是讨厌旁边有人碍手碍脚,连顾迎秋她都嫌麻烦的将人挡出去。
[这样……还救得活?]尉迟冬隐有点傻眼,都不知道是该先庆幸还是先感到不可思议?戚夏欢怎么就这么好命?让冰封了十六年,他居然还有得救?老天爷是不是特别宠爱他?简直偏心到不像样!
[瞧不起我的医术?]浑身罩着黑纱的秋之桦跨出门来,透着黑纱横了尉迟冬隐一眼,顾迎秋想进去,又让她挡了出来,大约是同行相忌吧?她用了什么宝贝东西救戚夏欢,不太想让顾迎秋知道。
[不是这个意思,神医连顾前辈都救得活,医术肯定是行的!不过……十六年耶!不吃不喝让冰冻成柱子十六年,这样还能活着,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小孩子说话就是坦白,没人会怪温开这么口无遮拦,顶多就是顾迎秋不怎么满意的白他两眼。
[高手遇难时,从外息转成内息是很平常的,就是你们所说的什么龟息吧?别说是十六年,他想躺个一两百年,我也能把他弄醒。]秋之桦随便的解释两句,夸张的语气像极了富惠龄,关中神医门的通病,嚣张了点!
[戚夏欢没学过龟息……。]虞明彦看了顾迎秋一眼,后者肯定的点点头,他们俩不管做什么都形影不离,戚夏欢学过什么功夫,顾迎秋不可能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啊?大概又是什么天资聪颖、悟性奇高之类的鬼话吧?好了!不要妨碍我救人,快滚!]
一连几日,秋之桦老将自己关在房里救人,偶而会让恭肃进去帮忙,毕竟,她是半点武功都不会,顾迎秋天天等在门边,即使表面上风平浪静,仍难掩他心底那份焦急不安。
[喂……你想清楚喔!人还没醒之前,你还有机会让他一辈子醒不过来。]尉迟冬隐的话让顾迎秋吓了一跳,虞明彦望了尉迟冬隐一眼别有深意。
[你说什么?]顾迎秋疑问,这俩夫妻不会拿这个开玩笑,不由得微拧起眉。
[尉迟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戚夏欢醒来,我们不会怪你。]虞明彦有些艰难的回答,理智上告诉她,活着的人比较要紧,但情感上,她仍是偏向戚夏欢。
[你疯啦?]顾迎秋微怒。
[是你疯了!戚夏欢在被冰封前,已经走火入魔了!他连安映春都不记得,你预备怎么办?入魔的戚夏欢第一个要杀的是谁?]尉迟冬隐的一句话问得顾迎秋哑口无语。
[就算他完全清醒好了!你干了那么多天理不容的事情,他会放过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你滥杀无辜!这下更精彩了!他若不是一剑杀了你然我尉迟邪少跟你姓!]尉迟冬隐摇摇头,费尽心力救人得到这场结果也是始料未及的,该说,其实是知道的,但依旧这么做了。
[所以……你不想他清醒,我们不会怪你……,秋前辈说过,有办法让他一辈子醒不过来。]虞明彦柔声说着,顾迎秋望着她苦笑,金针,又是那枚该死的金针。
[不!我要他醒过来……。]顾迎秋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情愿死在他手里……。]
自从救出戚夏欢之后,唐凄整个人就闷闷不乐,虽然说人有相似,可是相似到这种境界,不能说是巧合吧?
[那个……白发小七好可怜呢……。]唐凄不开心,唐果自然陪着他不高兴,嘟着小嘴咕咕哝哝,其实她也很不好受,一颗脑袋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最恐怖的是她还觉得很有可能,该不会、该不会是她亲爱的爹爹戴了填好大的绿帽吧?
[果果……。]唐漠低声喝了一句,看他的小妹眨眨眼,就能完全猜透这个笨丫头在想什么,温开看了看唐凄,再看看唐果,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偏偏又不能多做解释。唐凄的身世,温开知道、唐漠猜到,可怜唐凄、唐果两人还被蒙在鼓里。
温开果然从温艳那里打听到了当年的事情。
[嘘……别说!]唐漠制止,他不像唐凄、唐果那样单纯,怎么可能唐凄带着毒伤出世,而唐果却一点影响也没有?只不过爹娘不说,他便不问,会伤害到唐凄、唐果的事情他都不愿去做。
正当唐漠、温开还在想办法安慰那两个忙着哀声叹气,胡思乱想自己可怜身世的家伙时,顾迎秋敲了敲门,神色冷漠的盯着唐凄。
[唐凄,你跟我出来!]顾迎秋冷冷的抛下一句,转身就走,唐门四杰通通跟了出来。要知道,这个看上去大他们没多少的前辈,其实武功很高,为人偏激,简单讲就是恐怖,万一他要杀唐凄,四个人总是比一个人来得保险些。
[三招,三招你能保得住映雪残,剑就是你的!]顾迎秋将映雪残扔给唐凄,后者傻愣愣的握着剑,不明白的呆望着顾迎秋。
第六章
管槐世沉默不语,仔细的研读着公文,顾迎秋还真的是辣手无情、犯案累累,只不过,他愈是深究,他就愈感到其中有异。
[二师哥。]安映春跨了进来,差点和正想出门去的管槐世撞个正着,本能反应的伸手一拉,管槐世皱起浓眉,都几岁人了,还这样上蹦下窜。
[待在这里别走,我有事找大师兄,一会儿就回来。]管槐世沉声,交待一句后便离开,安映春搔了搔头,狐疑的盯着管槐世背影良久。
搁下笔,廉雨揉了揉双手,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身体仍是不好,管槐世走了进来,瞧见他又咳个半天,连忙抢上前关心。
[不碍事,死不掉。]廉雨摇摇手,用眼神疑问,通常这时管槐世正忙着处理公义城的公文,他们虽然是师兄弟,但真正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久。
[大师兄和顾迎秋仍有往来?]管槐世停了半晌,考虑了许久后终于问出,廉雨挑了挑眉。
[我告诉他戚夏欢可能的下落,他现在不就喜孜孜的赶去云南?]廉雨浅尝了一口热茶,管槐世仍是盯着他不放。
[我说的,不是这个。顾迎秋只有一个人,常乐会找不到他也就罢了,但连公义城都尝了败绩,这说不过去!]
[关中神医门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找不到人很平常!]
[其他人找不到我相信,但连安映春都抓不到他,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有内鬼!]
管槐世和廉雨两人对峙良久,烛火不自然的晃动着,那一刻久得像是天地都冻结住一般,最后,廉雨笑了,笑得好似寒冬里乍见一抹曙光,接着,管槐世也笑了,笑容里包含了理解、明白和支持。
[我说错了!公义城里不可能有内鬼。]管槐世眨眨眼,廉雨这回是真心诚意开心的笑了起来。[二师哥!你真的来跟大师哥摊牌啊?]安映春没头没脑的撞了进来,管槐世、廉雨两人吓了一跳,有点惊讶的瞪着来人。
[瞪什么?我好歹也是捕头吧?况且,病鬼做得太明显了,死的大多都是该杀之人……。]安映春话还没说完,嘴巴就让管槐世堵上拖了出去,廉雨只能摇摇头叹息,看了看桌上遗留下来的公文。
[真做得太明显了?]廉雨苦笑,身后的笔墨纸砚四童则很好奇,说他们是四童,其实每个早都长成高挺俊秀的年轻人了。
[公子,你真的没和顾迎秋撕破脸?]
[由始至终都是一个局、一出戏,是你们误会他了。]
(以下由花园录入组flashroy录入)「可是上回在杂林外,他看公子的眼神都快冒出火了!」
「……他是真的恨……真的怨,只能说……戏假情真吧……。」
唐凄握着映雪残盯着顾迎秋,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映雪残是何等厉害的宝剑,哪可能就这样平白无故的说送人就送人?
「三招之内你若保得住映雪残,剑就是你的,不只是映雪残,连夕照都是你的!」顾迎秋冷淡的说着,他有个最坏的打算,万一他要是死了,他也要戚夏欢应誓陪葬,到时映雪残和夕照便失去主子,与其那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都送给唐凄,只要这个混小子够本事能保得住剑。
三招?只要挡得住顾迎秋三招,就能得到映雪残?天底下有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唐漠、温开都为了唐凄的好运气而感到高兴,他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连三招都挡不住吧?可惜偏偏事情总是不如人愿,顾迎秋只跨一步,人就到了唐凄眼前,伸手一拉,映雪残便让他抢了回去,唐凄只能呆站在那里,而唐漠、温开则吓傻了眼,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迎秋大哥!不公平,小七还没准备好!」唐果在一旁直跳脚哇哇乱叫,顾迎秋看她一眼,将剑抛回给唐凄。
这回,唐凄神情戒备,果然,顾迎秋人影一到眼前,他就有所准备,只不过看得见人影却来不及阻挡,顾迎秋一巴掌刮在他脸颊上,伸手一抢,映雪残又回到他手里。
唐漠、温开两人猛吸气,顾迎秋动作实在太快了,耳聪目明的两人都看不见,更何况是瞎掉一只眼睛的唐凄?
「迎秋大哥……。」唐果跺脚,不过却挤不出什么话,顾迎秋看她一眼笑了起来,又把剑抛回给唐凄。
唐凄舔舔嘴角,明白若是想用眼睛追赶到顾迎秋的身影,铁定不可能,收敛心神、全神贯注,顾迎秋的人影再次欺近,唐凄此回立刻有所回应,右掌刮来,映雪残回剌,顾迎秋若不收手,保证让映雪残削断,右掌顿停左手一扫,唐凄又让他刮得眼冒金星。
「两招……。」顾迎秋挥了挥映雪残冷笑,这小子还太嫩了点。
「迎秋大哥……你的招术都好下流……。」唐果嘀嘀咕咕,顾迎秋冷冷的瞅了她一眼,唐门这几个小辈太不知天高地厚,迟早有天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下流?临敌过招时,有人跟你谈高尚吗?若我刮的不是两巴掌,混小子早死了两回!唐隆月怎么教的?一个两个废物!」顾迎秋出言教训,未了再把映雪残抛给唐凄,后者眼神份外晶亮,怒火烧得他意外俊朗。
「再来!」唐凄低喝一句,他就不信他连三招都挡不下!
当晚,唐凄是让温开给背回房的,他确实挡下了顾迎秋十二招,不过最后却让他打晕,人虽然晕了,手里却牢牢的握着映雪残不放。
隔日,顾迎秋有些惊讶的发现唐凄等在他门外,一夜过去,这小子的眼神不太一样了,不知怎么地,顾迎秋觉得那眼神有些熟悉……。
「这小子真有趣,打不怕的!剑都是他的了,还缠着顾迎秋比试!」尉迟冬隐摇摇头,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一大早扰人清梦嘛!
「他……挺像戚夏欢,尤其是他老输给掩哥时的模样……。」虞明彦淡淡笑着。
戚夏欢清醒过几回,然后立刻又昏死过去,虽然顾迎秋也花了好长一段日子才爬得起来,但众人对戚夏欢总是多有期待,老天不是特别宠爱这人?常常有些意想不到的好事发生?
「顾迎秋还真沉得住气,戚夏欢这样不死不活的,他还有心情陪小七练剑?」唐隆月看着正斗在一块儿的顾迎秋和唐凄,心底其实很为唐凄开心,比起听涛子,顾迎秋这人才是数一数二的用剑高手。
「不觉得他有点像交待后事?两柄剑都送给唐凄了!」尉迟冬隐回答,虽然他看不惯顾迎秋满手血腥,但走到今天这一步棋,他不禁很同情对方,一心三思想救醒的人,有可能会一剑杀死自己,这滋味,并不好受。
「人醒了,你们可以见他了!」
房里仍有些昏暗,戚夏欢闭着眼靠在床头休息,药香弥漫,熏得他差不多又快昏过去,房门让人小心推开,戚夏欢知道走进来的是个女人,听那轻轻柔柔的脚步声,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
「戚夏欢,你好一点了吗?」温柔轻盈的低声叫唤,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在心里直窜,戚夏欢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明亮中满溢着关心的美眸,一张漂亮得他找不出话来形容的脸蛋,那人盯着他半晌,见他不回答显得有些焦急,戚夏欢点点头,回给她一个略显病容但依旧俊朗英伟的笑脸。
「别聊太久,他还是多休息,少开口!」秋之桦端了一碗药靠近,一嗅着那气味,戚夏欢一张俊脸当场垮了下来,虞明彦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还是那个怕喝苦药的戚夏欢啊!
「我不阻碍你休息了。」虞明彦伸手将戚夏欢散乱的白发塞到他耳后,再瞧两眼后便转身离开。是尉迟冬隐要她先进来试探,看戚夏欢那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澈无垢,半点也没有走火入魔的样子,也许可以放心的让顾迎秋进来。看着虞明彦离开,戚夏欢招招手,凑近秋之桦。
「刚刚那个大美人是谁?」一句话,问得门外三个人当场僵立。
「戚夏欢,……他什么也不记得了?」虞明彦吃惊。
「脑子坏了有什么好稀奇的?他老早就走火入魔得啥都不记得,又不是救醒后才这样!」秋之桦没好气,这群人该不会是想怪她没将人医好吧?早在十六年前,戚夏欢就已经疯得连安映春都不认得了,怎么还会傻兮兮的相信,醒过来的会是活蹦乱跳又正正经经的戚夏欢?
顾迎秋咬着牙,盯着秋之桦半晌不说话,最后终于承受不住的掠出屋外,虞明彦心思敏捷的连忙跟上。
「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出来寻死……。」顾迎秋望着满山满谷的曼陀罗花,突然有个念头想一把火将它们全烧光。
「我只是受不了自己的没出息,刚刚竟然差点脱口而出……人活着就好……。」顾迎秋苦笑,虞明彦放下心来,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又没说他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说起来真好笑,我千盼万盼,就希望他能不记得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结果真的发生了,我却开心不起来。」顾迎秋喃喃自语,分不出他是伤心还是无奈,眼神却仍是那么坚定,虞明彦打从心底佩服着这个男人的硬气,不禁笑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