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时————颜卿

作者:颜卿  录入:08-13

无奈,捉弄?还是又一个失败的范例?顾亦晨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童今低着头拨弄着咖啡,我说不出,再多理由我都是负了他,用这些去求原谅只会让我瞧不起自己。只是我真没想到他会这么恨我,他一定很痛苦过,我看着他现在的恨就想着这是我亲手去刺的,你说我还有脸去提自己的痛吗?
顾亦晨刚要说话,门铃急促的响了起来,他站起来,衣角把咖啡杯刮地一晃动, 几滴滚热的褐色汁液泊溅到桌上。

第二十一章 危机 下
门外是何明飞,微微的喘息着,身上也似笼罩着一层潮热的汗气。
顾亦晨倒是大吃了一惊,双眉微抬,似乎是问你怎么来了。
何明飞没先回答他,把头探入客厅里,果然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童今也正望着自己,神情既有惧怕又有点点失望。
一路冲过来的心沉了沉,何明飞心想新房那边的情况直接告诉童今恐怕刺激太大,贺广江不就等着这效果,一切还是要缓着来。
于是边走进来边装做惊讶的说:童今,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和谢瑶娜好找。
我出了点事儿,正好亦晨在,所以过来暂住。童今收拾起失神地浅笑,你们找我?
没太大事,是你回来后谢瑶娜还没见到你,想大家一起聚聚。
何明飞不禁暗自希望自己演技不算差劲,尽量把这个话说地轻描淡写。他若无其事地坐在东侧的小沙发上,目光瞧见着桌上摆的顾亦晨的咖啡,得逞的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这么香的咖啡,难得的非即溶型,亦晨也帮我煮一杯吧。
顾亦晨自何明飞的出现就觉察出不对,又看他进屋后却极力往轻松里遮掩,这事儿就更显有异。此时听到何明飞要他煮咖啡,心内略一周旋就有了猜测,答应着起身去了厨房。
亦晨在生活上可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的,虽然是天天喝咖啡,咖啡煮磨器这东西他却一年也用不到五次。我这回可算赚到了。
童今听的哈哈大笑,何明飞呀何明飞,你真是一遇到顾亦晨连心智都年轻到孩子水平了,能喝到煮咖啡都这么乐不可支。他笑完不禁联想起自己,恋爱中的人哪个又不是如此傻呢?只是还在其中的多么幸福,过去了连怀念都甜蜜不起来了。顿时又是一阵黯然。
明飞,有两种咖啡豆,你要哪种?顾亦晨的声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顾大少爷居然会存两种咖啡豆,我可得好好挑选。何明飞打趣着冲童今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先坐,我去厨房看看。
何明飞走进厨房,见顾亦晨正在取出咖啡豆准备研磨,心里便知根本没有两种。这不过是顾亦晨让自己过来的托词,心内好生为这默契暖了半天。
亦晨。忍不住叫着他的名字从后腰抱住人,轻轻地亲吻他的脸颊。
顾亦晨闭起眼,随着他的吻动抬起下颌,让拉长的颈部曲线在温热中磨蹭着。两个人小猫一般的厮磨了一阵,肌肤接触带来的温暖让心内的疲惫褪了不少,抬起眼看看彼此,都是一笑。
正事还没说呢。
亦晨,你是不是碰到贺广江了?
对,他变了很多。顾亦晨说到这儿眉峰一皱,遂把自己目睹的一切,怎么被Jason叫去陶吧,怎么把童今带回家中都跟何明飞叙述了一番。
何明飞这才知道丢手机事件使他错过了重要事态,童今就在顾亦晨这里,他却四处跑着去找。实在冤枉。
顾亦晨看他陷入沉默,不禁有点愧疚对他隐瞒,我本来也想告诉你,但考虑童今就
何明飞自然没怪他,叹着气说:贺广江实在已经走了极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居然告诉童今未婚妻家里童今是同性恋。今天下午童今的新房全被砸了,我看婚礼也会取消。我急忙跑过来就是听说他在你这里,可要告诉他又怕打击太大。
这件事的震撼力远超目睹他们打架后的惨状,顾亦晨也忍不住身上一冷,手里的咖啡豆抖跳出两粒,滚在流理台上。
他把豆子重新收纳到研磨器里,低低地仿佛在叹息,又象触动心弦的感慨:为什么最后要变成这样。
好一声叹息,何明飞的心被他的话一个揪痛,同性要走到一起有多难,身前身后都没有令人乐观的例子。可他们不能放弃,不能去感性什么,不然就是和外界一起逼着自己,哪里还有路走。
他打起精神握住顾亦晨的手,灌输着一句话:亦晨,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知道吗?
顾亦晨被他这么一说,立即觉悟自己不该乱上添忧,忙攥住他的手说:放心,我没多想
正说着,砰的一声门响震断了顾亦晨的话,两个人都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听这声音似是大门被关闭的声音。
童今?是你关的顾亦晨刚踏出厨房的门,看到客厅的情景立时呆在当地。何明飞在他身后,也跟着止住步伐。
客厅的玄关处,贺广江正有条不紊的将皮鞋脱在粗毛地毯上,看来门是他关的。而童今和他分隔着一米多远,直直地望着他不动。
过来看看,不是不欢迎吧?贺广江直起腰,向前踏近一步,不怀好意的看着对面的三个人。
顾亦晨并不喜欢他的态度,冷冷回答:你都进来了,还有欢迎不欢迎的问题吗?
看到离门口最近的童今向后退了几步,默默的绕回沙发前坐下。何明飞先一步上去攥住贺广江的胳膊,小声问:你来要干什么?
贺广江只笑不回答,更让何明飞火起了一层,压低声音警告说:不要做更过份的事情,不然后悔的只有你自己。
呵,贺广江不在意地一甩胳膊,从他的桎梏中脱身,悠闲的坐到沙发上说:我早点来了结清楚,不好吗?
童今不明其意地抬起头来,触到贺广江的目光,眼皮突突跳的厉害。腹内似乎有万般话语,却也还是说不出口,只是伴着刺痛的问:我们真的必须用了结这个词吗?
不一定,贺广江很干脆地否定,却加诸更冷酷的语言,清债更贴切。
童今脸色一白,咧了咧嘴角说:你说吧,怎么还?
当然是一步步还,我很公平不会让你多损失。当年我为了和你在一起任家里怎么逼都没同意结婚,现在你那个漂亮的未婚妻知道了你是同性恋,婚事看来是黄了。他察觉童今听到这消息整个人如淋冰水,一下子连嘴唇都失去血色。心里更是恨意腾升,搀杂着不平衡的无名乱气。
当下把没想说的残忍话语全丢了出来:怎么何明飞还没告诉你吗?你未婚妻家的人真妙,不但搬空你的新房,砸了,抢了,还给你留了一行特经典的字,死同性恋,断子绝
贺广江!
够了!
两声忍无可忍的吼叫重叠在一起打断了贺广江,一个是被气到不行的何明飞,一个是浑身发抖的童今。
三个人只看着童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电话,他抓起话筒的手在抖,按键的手指更是不听使唤。那吓人的状态,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没人说话也没人动弹。
喂喂喂我妈怎样了?我妈怎样了?我妈怎样了!
安静下来的客厅里只听到童今嘶哑变调的吼叫声,然后一切静了下来,童今听着听着失了神,话筒从手指间一寸寸滑落,砰的落地,他的人也仿佛被剔除了一切力气,软坐在地板上。
童今?童今?何明飞和顾亦晨走到他身旁,并不赶贸然碰他,只轻声低唤。而这些显然也超出了贺广江的预料,把撑地满满的仇恨稍一收起,涌出的那个名叫担心的东西促使他也到了跟前。
你贺广江的声音乍一出口,呆滞的童今竟抬起头,两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那悔,恨,伤,痛全象往复替换的幻灯片,开了场就无法停止。
他喉咙低低的嘶哑出一个字:滚然而贺广江没有听清,仍旧盯着他的眼睛,被里面的复杂内容搅的心乱如麻。
滚滚我叫你滚!声音一阶一阶地提高,童今猛地跳起来,手团成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到贺广江的下颌。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和话语都让贺广江促不及防,整个人向后栽倒在地面上。
童今的腿根本还是软的,一拳挥出,人站立不稳地倒在贺广江身上,他开始打着咬着扯着,象个十足的疯子。然而眼泪夺眶而出,润湿了他的脸,他的手,润湿了贺广江胸前的衣料。
我妈死了,我妈死了,你这个混蛋你干吗不杀我,不打死我,你为什么要刺激我妈她只要平静就能好好的你混蛋,混蛋
他的叫声回荡在客厅里,仿佛再也不会有停止。窗外正是春季雷雨的到来,轰地一声隆隆震响。
静止的房间里,一切已经超过了所有人能预想到的,甚至超出了他们的阅历和心,何明飞和顾亦晨不知不觉地靠紧在一起,缚住对方,好冷,雨来了真的有点冷。
然而地面上的两个,却连冷的感觉都没了。

第二十二章 抉择 上
童今的母亲是在得知准儿媳家退婚的理由——童今是同性恋后心脏病发作死去。她原本并没有心脏病,半年前大儿子的死让她痛彻心肺,落下了这病症。现在却是小儿子再推了一把。
童今和贺广江被从地上拉了起来,何明飞和顾亦晨把童今安置好,跟贺广江讲了他们俩所知的。然后,客厅里的四个人默默坐在沙发上,一整晚,没有一个人说话。
天亮后,童今站了起来,他说我要回家,现在去坐车。其它三个人一时间都想说什么,却同时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开往z城的火车下午二两半开车,他们却在上午十点就已经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厅里。贺广江蹲在地面上,一晚上没睡,他的头发被自己揉的乱七八糟的,一双手搭在腿上揉搓,想拿烟出来抽又突然没心思点火,最后把那一包香烟都攫断了丢到垃圾桶里。
顾亦晨到火车站外的超市里买了面包和牛奶带过来,顺便帮童今买了路上用的着的东西。可左劝右劝地,童今也没吃两口,只一个人环抱着双腿坐在椅子上,头也埋在膝盖间不动弹。
何明飞把面包牛奶递给贺广江,他只说了一句话:还轮不到你绝食,象点男人的样子。
贺广江抬起带血丝的眼睛看他,果然跟填鸭似地把食物塞到了肚子里。他已经无法形容如今的悔恨有多深,因为爱,因为恨,因为曾经全部地付出而被幻灭就象疯子一样去毁灭所有。现在他真的毁灭了,却是自己也没料想到的方式,无法承受的深度。他得到的完全不是报复的快感,收债者的优越。而是仿佛梦游中打碎了珍爱的宝物,又在它的碎瓷片上碾压,锤剁,等猛醒后见一地残骸,不再可修补,永远不再可修补。痛!是在血管里生生流淌的痛。
电视墙上的钟点慢慢流逝,红色的数字增长着。他们处在这嘈杂,忙碌的大厅内,只见人来人往,往复穿梭,好象一道道游离的光影有着自己的方向,有着奔波,目标,有着弥漫在前方的不可测的命运。
然而贺广江和童今却走入一个死角,当时已过,一切惘然。
二点十分,列车到站。他们走入站台的时候,拥挤的人群正围挤着每一节车厢的门。贺广江看着童今背对自己站在站台前,风吹过发,映衬着灰蓝色的火车车体。他突然觉得风钻到他的鼻子里,鼻腔里酸酸的,麻麻的,苦苦的,打破了调味罐子。
他冲到童今面前,抓住他的手臂。风也带着他的头发向一个方向舞动,遮住了狂乱无措的眼。
对不起他说着,反复着哽在喉咙里。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童今抬起眼睛直直地望着他,眼睛里是乱的发,和从四面八方凝结而来的泪水。他咬着嘴唇,泪终于没有流下来,才说完那些落花褪地,烟华散去的话语。
都过去了,已经全部都过去了。
贺广江的手瞬时间软了下来,一寸寸地滑落。他其实早就知道,从昨天那个时刻起。一切都过去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了,连朋友都做不了。因为有些错误是可以追悔,可以补偿,有些却不行。永远不行。
童今没有回头地走上火车,贺广江在车下望着他,不过咫尺,却是天涯。当汽笛声长鸣,车门关闭,火车蠕动着慢慢行进。贺广江的手背上滴落了一滴泪,他亲眼看着一扇再也不会为他打开的门关闭,一列行驶而过便再不回头的车离开了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
当天下午五点,贺广江也坐另一班火车去了z城。他说自己不是去找童今的,只是去看着他,远远的看着,承担自己心里应受的惩罚。
贺童两人的事在这种唏嘘,怅然中落下了帷幕。亲眼看着他们的故事让顾亦晨坠入另一种思考里,以他和何明飞现在的状态,必须去争取才有未来,可一边是亲情,一边是爱情,如果争取到最后两败俱伤,伤损后留下的裂痕是光凭爱就可以修补的吗?
现实毕竟不是童话,他们要面对的太多太多。令人惧怕的不只是困难或有否信心,而是爱需要经营,需要浇灌,如果在上面压上太多的重担,如果经历了太多的,还能承受吗?爱其实是脆的,十分易脆。
这样辗转思考了几天,他做了一个大胆而冒险的决定,约见何明飞的母亲。这正合一个简单的道理,如果不知道水的深浅,就用石头探路吧。
他终于知道自己和何明飞一样不想放弃,也不忍放弃。
上午十点,在离何明飞住处相隔一条街道的艾维咖啡厅,顾亦晨预定了二楼靠街的15号位置。昨天的电话里,何母说她喜欢坐高处,透过大面的玻璃看街2景。
顾亦晨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到达,坐在长背木椅上,目光投向桌面上一盘蜡做的樱桃。艾维这里的装饰很简洁,奶黄色的小木桌,上面铺洁白勾花的桌布,连装饰用的樱桃也是放在一个绿花小碟中,翠绿映鲜红,竟是别样的生动。
何母很准时地到达咖啡厅,从一楼顺楼梯攀上来,对视处正瞧见穿着黑色衬衫的顾亦晨。他果然长的很漂亮,并无一般想象中同性恋的女气,而是周身带着英朗清俊,尤其漆黑的眉目间似藏着团冰冷的火焰,让人一见难忘。
看见何母来到对面,顾亦晨起身打招呼道:伯母好。
二楼人不多,侍应生看到桌上来了新人很快拿着点餐单走过来。显然这时间和场合都不是拿来吃饭的,何母和顾亦晨归了位置,各自要了杯咖啡,由着侍应离去。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毕竟我一来你就搬走了,说明还是有避讳的吧。何母给顾亦晨的第一形象,完全是一个慈祥,知性的长辈。顾亦晨也曾听何明飞说过他自幼丧父,一直由母亲带大,所以受母亲性格影响很大,尤其是骨子里的坚强和隐忍。
他压制着脑子里不平静,把十指交叠着放在桌边说: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可能我并不适合约定这个见面,但我猜您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情,这个猜想在您昨天接我电话时也得到了证实。其实我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我是这件事情中的一份子,就该努力地站在台前而不是象过去那样躲避。
何母一直认真地看着他说话,之后淡淡的微笑说:你叫亦晨吧,多好的名字,看来你的父母很疼惜你,希望你如朝晨一样。亦晨,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决定和明飞一起努力?希望我反对的话连你一起算在内?
顾亦晨没料到何母这么直接的把他的心思戳了出来,他一时间觉得是,但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模糊难辨,难以开口肯定。
何母继续平视着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明飞你的决定呢?反而要告诉我。其实你还没有确定下来是不是?我感觉的出来你在怕,因为怕所以才寻找外力来坚定自己。
顾亦晨慢慢的把嘴角浮上苦笑,他该说何母的眼光实在太锐利了吗?伶俐迅速地把他隐逸在心中的种种情结挑了出来,让他无言以对。只得暗暗吸了口气,避开问题说:伯母,我不想放弃。

第二十三章 抉择 中
为什么?顾亦晨脸色一白,如此没有回旋的回答是最不想获得的,他动了动发干的嘴唇问:既然您可以承认爱为什么不能
何母带着怜惜的目光看着他说:孩子,爱不是所有,你们要求的也不是一朝一夕,是一辈子。这太重了,意味着放弃拥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家庭。这些你们想过吗?或许都想过?但现在爱字当头,冲动永远大过理智。伯母也年轻过,也经历过年轻人的种种,所以伯母能理解你们。但我却更知道光靠爱是不能支撑漫长生活的。你们俩都还有大半辈子要走,难道就真的有这个信心不会把爱消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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