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凌晨一点,朔月的夜晚,但对於正享受五光十色夜生活的城市来说并没有差别,两个转角外是车水马龙,但高桥智也此刻所处的暗巷却没什麽人会经过。
「该死!」在阴暗的小巷中,他忍不住低咒。
其实都怪自己太逞强,明知平日树敌无数,这死硬的脾气与傲气却让他一再惹事,还老爱往声色犬马的是非之地钻去,而且不知天高地厚只凭一股狠劲在外闹事的青少年越来越多了,嗑了药之後更不管你是首相还是天皇,烙人来先干再说,高桥智也怎麽也想不到今天是栽在这些平常斥为小鬼的家伙手上。
「找到了!看你还跑!」一个染著金发的年轻人,手持球棒朝慕清允冲过来。
高桥智也本来还想在这里避一下喘口气,结果竟然这麽快就被发现。
这是个死巷,尽头只有堆成小山的垃圾,他认为自己的身手跟这种小鬼单挑绝无问题,也就不逃了,他稍一侧身,闪过攻击的同时往对方的小腿胫骨上猛踢一脚,对方一吃痛,重心不稳地歪向一边,他趁势绕到背後往狠狠一踹,金毛小鬼就整个栽进垃圾堆里去了。
就在他认为威胁解除而暂时松懈的空档,後脑传来一阵剧痛,且因强烈撞击产生的昏眩而跪伏在地上。
「去死啦!嚣张什麽!」这个少年手上的武器比刚才那个金毛进化一些,是钉满铁钉的球棒,看著高桥智也手捂住的地方渗出鲜血,偷袭得逞的凶手脸上溢著奇怪的兴奋笑容。
这时摔进垃圾堆的金毛小鬼也爬了起来,顶著愤怒扭曲的脸,挥舞球棒想要报仇。
高桥智也挣扎著想移动,他知道再这麽晕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死的莫名其妙,而这两个混帐小鬼还未成年,了不起被关个几年,甚至还会缓刑。
像他们这种人,根本不会因为随手毁掉他人的未来而稍有悔恨,被杀的人也不可能在他们心中刻画出任何痕迹。
被两个凶神恶煞前後夹击,意识又越来越模糊,高桥智也真有点後悔当初没有当个乖宝宝,走那条念书考试然後成为安稳上班族的路。
我的人生,就要在今天划下句点了?
现在後悔似乎没什麽用……
「我说怎麽闹烘烘的,原来是小混混打架啊。」
一个细瘦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因为背光,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声音很好听,像变声前的少年。
01
「少管閒事,滚开!」凶恶少年叫嚣著。
「吵死了,你的声音这麽沙哑,能不能拜托闭上嘴、别伤害无辜民众的听力?」语气好像很不耐烦似地,完全无视他们呲牙咧嘴的吓人表情。
「可恶!」两个小鬼气极了,同时高举手中的武器像那个人冲过去。
他没有掉头逃走,反而向前跨了两大步,迅速缩短距离,抬起看似纤细的手臂,身形一沈便将比较靠近、拿铁钉球棒的小鬼给摔了出去,然後在转身的同时伸出左腿後扫,金毛也被绊倒。
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已经看得高桥智也瞪大了眼,但那个人并没有提供反应的时间,两个小鬼才爬起来想重整态势,就已经被打倒,一个是胃部挨了扎实的一拳,难受地跪下乾呕,另一个是鼻梁被打断,满脸是血在地上打滚。
那个人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後才好像刚发现似地望向松一口气坐下休息的高桥智也,「唉呀…你流血了……」
话说得凉凉的,听不出一丝同情或紧张,也没半点要帮忙的动作。
「可以带我走远一点吗?」虽然解决两个,但几条街的范围内,至少还有十来个这样的恶少,「放心,我会给你报酬的,想要什麽都可以说。」
高桥智也是家中么儿,上有两个姊姊和一个哥哥,从小就备受宠爱,尽管一再惹是生非,父母也还是不断拿钱替他擦屁股,反正老爸是连锁便利商店的社长,拿个几十万给儿子的救命恩人并不困难嘛。
定定站了半晌,那个人走近,然後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拿去,先止血,不必还我。」
「等等!」看他转身要离开,高桥智也急得哇哇叫,「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那人缓缓转身,这时高桥智也才看清救命恩人是个身高不算高,但容貌非常秀丽的少年,那样子应该顶多十七、八岁。
巴掌般大小的脸蛋、灵动的大眼睛、如果不是顶著打薄过的短发,肯定会被当成女生。
「有何不可?」少年冷哼一声,「刚才我在墙的另一边闭目养神,可是他们吵得我头疼,所以才会动手解决噪音来源,本来就不是为了你,给条手帕已经很有爱心啦。」
可恶!刚才竟然还想感谢他,要不是生死交关,哪会被这种分不出是男是女的家伙奚落。
小鬼就是小鬼,果然一样地惹人厌!
「你的态度未免太差劲了!」高桥智也一听就冲动起来,完全忘记眼前站的是救命恩人,「不帮就不帮,以後别让我遇到,否则一定找人强奸你!」
此话一出,少年周围的空气彷佛瞬间掉了几度,至少高桥智也这麽觉得,身体还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很有趣……」声音比之前听到的更悦耳,但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森,「通常说这种话的人,都会被我打到住院,不过你现在伤得不轻,这笔帐留到下次见面再算。」
少年拉起他往大马路的方向走,虽然足足矮了一个头,却不如外表看来那麽弱,撑了个大个子也丝毫不吃力,「为了让你活到被我扁的那一天,今天就勉为其难救你一次。」
「少装腔作势了,我才不怕你这种娘娘腔的家伙。」高桥智也从来就不是个胆小鬼,事实上这几年在外头鬼混,还没什麽能吓到他的,即使看过少年矫捷的身手,仍然不认为这样的小孩子会有多大的能耐。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撑著他走,而一个人唱独脚戏著实无趣得很,他也就跟著安静下来了。
没几分钟,四周越来越嘈杂,人也多了起来,显示他们已经走到热闹的地方,少年带他到一间便利商店前,自动门一开就将他推进去。
「痛痛痛——」没想到少年会来这麽一下,高桥智也摔得不轻,「你做什麽啊!干嘛突然推我!」
收银台前看来像酒小姐的客人和正在结帐的店员,看到一个人跌进来都吃了一惊,继而发现这个人上半身的衣服沾了不少血渍,那个浓妆豔抹的女人立刻毫不客气地放声尖叫。
02
东京都内某医院中,高桥智也趴在病床上,後脑伤处已经包扎好,正被接到通知赶来的哥哥高桥宏一滔滔骂著。
「二十岁的人了,还一天到晚闯祸,今年还没过一半,这已经是我第四次为了你被警察问话!」
当时便利商店的店员依照一般的处理方式,为他叫了救护车,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遭人攻击的伤,医院除了通知家属,也会报警,所以高桥宏一刚见到弟弟,就先被在场的员警问东问西,教他不生气也难。
不过即使骂得气喘吁吁,床上的人依然左耳进、右耳出,满脑袋想的只有昨晚那个气焰嚣张的小鬼。
Shit!要是让我查出你的身份,一定狠狠整你,让你哭著求饶、再也嚣张不起来!
「智也,你有在听吗?」看这样子八成是没有,高桥宏一不禁深深叹息,到底该拿这个弟弟怎麽办呢?
休养了两天回到家,高桥智也依照惯例地被禁足,不过反正伤还没好,往外跑并非明智之举,过一阵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閒日子也不错。
等确定自己的伤已无大碍,却是十天後的事了,当然,是「自行确认」,并没有医师保证。
既然活动无碍,一扇门板、一个窗棂,怎麽拦得住他,趁星期五晚上父母去应酬的时候,三两下就跳到楼下花圃,然後约了几个同学、死党,到常聚集的高级料亭「万叶」。
这间料亭虽是做和式料里的,但属於年轻走向,会在料理中加入法式或英式的元素,在最顶级的包厢「樱」和「红叶」中,还隔出一半的空间不铺褟褟米,而是做成像卡拉OK的样子,而高桥智也等人所在的包厢就是「红叶」。
因为是庆祝出院,每个人都向他敬酒,喝了两巡已经有点茫,接著开始点歌,一群人又唱又跳闹成一团。
「欸…这是什麽?手帕?」辣妹A捡到一条「曾经乾净」的手帕,因为看得出烫过洗过,可是已经被他们完闹一阵,踩得惨不忍睹。
「手帕?你们是小学生吗,还带手帕!哈哈哈!」辣妹B跟著过来凑热闹,她喝了不少高级威士忌,好像是来捞本的。
这两个三八是小林直郎觉得没有女生会很无聊,所以来这里的半路钓上的,不过看来他的眼光实在不怎麽样。
手中高举挥动的手帕,突然被高桥智也凭藉身高优势夺过,「这是别人借我的,才洗好烫好准备物归原主,就让你们搞成这样,我又要重洗了。」
「这手帕的质料不错欸~摸起来很舒服,是谁借你的?为什麽要借你?」
「呀啊!该不会是喜欢你的女生不好意思表达,所以找机会献殷勤,然後还手帕的时候又多一次见面机会!」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与开始编造各种幻想情节,高桥智也非常确信这些话不出两天就会在学校传的沸沸洋洋,「是男的啦…手帕的主人。」
「智也你要小心,男的更危险喔!」进藤正继幽魂似地贴上他的背後。
左手肘往後一拐子,就让水蛭般黏人的好同学重重摔进沙发,「不要再编造八卦了啦!这是我被打的时候他借我止血用的。」
其实高桥智也虽然爱鬼混,但心肠并不坏,只是易喜易怒,可以一句话惹火,但没多久火气就消了,受伤静养的那几天,终於能冷静回想,即使那个漂亮小鬼态度嚣张,说到底仍是有恩情的,而自己当时竟然说要找人强奸他,於情於理怎麽看都不对。
将手帕洗好带在身上,为的是某一天见面时能道歉及道谢,只是茫茫人海,漂亮如杰尼斯艺人的男孩多如繁星,到底什麽时候才能相遇,他心里根本没头绪。
看著有好几个鞋印的手帕,高桥智也的玩兴也没了,「你们继续玩,我去洗手间把手帕清理一下。」
唉…不知道能洗到什麽程度。
他在洗手间里轻轻搓洗,但有几个小地方可能是在地上磨损了,颜色就是不太一样。
罢了,另外买条新的还他!
决定放弃玛莉亚似的工作,高桥智也打算去找一条相似的手帕,只要是高级品,应该也可以抵过吧。
万叶的两间高级包厢从来没有一天是空著的,据说预约已经排到两个月後,其中高桥智也的预约占多数,每个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的时段都有预订,他也真的会来,算是常客了,而通常总是他所在的那一间异常吵闹,从洗手间走回去的时候,却听到另一个包厢「樱」传出严重争吵声。
实际内容听不清楚,但再仔细分辨,就发现绝大部分使用中文,只有一两个人在讲日文。
神智不清的情况下,高桥智也虽然感觉到状况不妙,可是完全无法从那少少几句日语推断出争吵原因,就算是自己同胞和中国人吵架,身为一个重伤初愈的人,是最好、绝对、不要管閒事。
偏偏有种人,自己不找麻烦。麻烦却还是找上他,例如高桥智也,说他天生带衰也OK。
才正要经过疑似发生争执的「樱」,就很不幸地被从里面摔出来的人撞得贴在走道墙上。
更不幸的是,那个明显非自愿体验腾空而起是什麽感觉的家伙,头壳撞击到高桥智也的口鼻部分,所以当他好不容易把人推开爬起来的时候,嘴唇和鼻子都在出血,样子看来挺恐怖的。
「混蛋——唉!痛……」因为刚才嘴唇和牙齿有过於亲密的接触,所以一开口就痛,骂人也没了气势。
包厢的门看起来是传统的日式纸门,但只有外表像,门框是金属制的,和纸的部分用的是一层透明合一层雾面玻璃,仿造纸拉门的感觉,隔音效果也会比较好。
刚才的人是先撞开一扇门,才撞上高桥智也,可见包厢里让他飞出来的力量有多大。
门框已经折成ㄑ字形,幸好店家使用安全玻璃,只有凹折处的玻璃粉碎,地上的碎渣并不多,也不至於割伤人。
高桥智也的还抓著刚才洗涤失败,却还是拧乾想带回家的手帕,刚才因为嘴和鼻子都在痛,顺手捂住,结果那条手帕又帮了忙,沾上许多血渍。
「你的声音太沙哑,难听的很,不是要你少说几句了?」
这句话是中文,高桥智也听不懂,但是他认得这个凉薄的语气,和类似女低音的少年嗓音。
「啊!是你!」从无门遮掩的空洞直直看过去,赫然便是手帕的主人。
刹时间,三个跑出包厢的黑衣人,还有包厢里的人,全都望向高桥智也。
「少帮主,您认识?」
「嗯……」少年仔细打量半天,好像在搜寻记忆似的,「不太清楚,好像见过吧。」
幸好高桥智也听不懂中文,否则肯定被这段对话气到鼻血止不住。
03
「红叶」里的人也听到骚动而跑出来,但这些普通大学生一看满地狼籍,加上有几个像黑道一样穿著全身黑的男人,马上就很识实务地退回去,完全没发现每次都负责结帐的好同学身陷其中。
「喂!不要用我听不懂的话讲我!」就算听不懂,看他们的眼神和表情也猜得出不会有好话,刚刚想的向少年道谢道歉之类的事又被抛诸脑後。
「慕清允,你竟敢动手打人,咱们黑蛟帮不会放过你的!」一个穿著不太合身的黑西装的男人不甘被忽略,指著少年狂吼。
向声音的来源处撇了一眼,慕清允连脖子都懒得转,「喔……你们还在啊?」
有两个人过去把刚才跟高桥智也进行身体接触的男人架起,虽然这是他们惧怕的老大,但被打到口吐白沫且失去意识,也没办法用更好看的方法带他离开了。
「慕清允,你、你好样的,今天这个梁子是结定了!」
「结梁子就结梁子,『狂澜』不做毒品生意、不当人口贩子,就算去跟我家老头子讲,答案也是一样。」
慕清允在四个气质比较好的黑衣男子守护下慢慢走出来,而那些所谓的黑蛟帮成员,则兀自撂下狠话及脏话,如果他们不要边讲边往店门口方向移动,效果应该会更好。
走过高桥智也身边的时候,慕清允看到露在他大掌外的一截手帕,上有用湘绣绣出的狂澜记号,是自己的东西,这才想起曾有一个夜晚,在极端无聊之下发了善心,将手帕借给一个连小混混都打不过的笨蛋。
想是想起了,不过刚才那场骚动让他心情不佳,说出口的只有刻薄,「怎麽又受伤了?这样我要到哪天才能好好扁你一顿?」
对了!这小鬼曾经说过要揍人的话……
「你说什麽!这次又不是我去找的,是那个人飞出来撞我!」唉唉…又扯到伤口,好痛喔!「亏我刚才还想跟你道谢……」
「道谢就不必了。」慕清允牵动嘴角,漂亮的脸加上笑容,竟有种妖媚的豔。
高桥智也的心跳好像突然漏了一拍,旋即又为自己一瞬间的失神感到窘迫,赶紧找些话来掩饰,「不行,你…确实救了我,虽然方法很烂,所以回报恩情是应该的。」
很意外的,慕清允吃吃笑出声来,把旁边的保镖也吓一跳。
少帮主笑了?!现在是什麽情形啊!!!这些人进狂澜几年,第一次看到慕清允有冷笑以外的笑容。
「有什麽好笑的!」高桥智也觉得自己被当成白痴了。
「你真的不需要谢我,因为……刚才把人丢出包厢的就是我,救你一次又害你一次,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