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牛郎———— 堕天

在黑色大理石砌就的大厅里，拥挤着忙碌的人群，这家在十数年来雄踞一方的进出口贸易公司仍是商业骄子们渴望栖身的对象。往来出入的都是豪门商贾，至不济也是有牌的名经济师。在林晓跨进大门的时候，不少人投以好奇的眼光，因为他一身打扮怎么看都与这里紧张气氛格格不入，但却无人前来关心或是过问。

走到接待室报上自己的名字，林晓在接待小姐一脸惊诧的表情中，被领到了三十九楼的副总裁待客厅。长圆桌后，坐着的是一脸严肃的父亲，难得的是长期飞在美国的母亲今天也回来了，浓淡得宜的妆下，岁月并没有给她留下太多的痕迹，也使得她高傲美丽的表情如儿时的记忆一般冰冷。

”你怎么这个样子就过来了？”

看到林晓身上随便地穿著件半旧的衬衣，没有修剪的头发已经窜到了领口，长桌对面的父母不约而同地拧起了眉。

”Lisa，一会儿你带少爷去打点一下，明天九时我要看到一个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出现在新闻发表会里。”

懒得去看林晓唯唯诺诺的样子，对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般的儿子也没什么好感，林母直接对着一旁的生活秘书下令。

”另外，社交礼仪什么的也再请个老师过来，我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妈，我已经二十四了……”不用再像七岁时挪样请来礼仪老师管教……

有些受不了地小声提出了抗议，林晓还是不习惯挺胸面对父母无形中散发的强大压力。

”Stop！就是因为你已经二十四了，还是这样的没用！我真不知道这些年你父亲是怎么教你的？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林海继承人的自觉呀？”

最看不惯连领带都没打的邋遢男人！偏偏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儿子。夹枪带棍地训斥儿子顺便也指责了丈夫后，林母揉了揉额角，挥挥手让秘书接管打理儿子的工作。

”……”那是因为你们两个人都在用忙做借口，根本没人愿意管教我……

林晓微微低了头，小心地不让自己怨愤的神色被母亲发觉，免得又讨来一顿骂。

林父对妻子这样的指责早已见怪不怪，不动声色地把一叠资料递给林晓，淡淡地道：”这是林海去年企业策划及成效，你好好看一看，我希望今年秋季的企划你能在其中起一定的作用。”

”……”无言地接过了那个沉重的公文袋，林晓跟着那位叫Lisa的生活助理秘书走出了林海，这才狠狠地呼了一口新鲜空气，驱走心中的烦郁。

”少爷，按夫人的吩咐，我先带您去把头发剪一剪，然后到一些专卖店为您挑几套衣服好吗？”

”……好。”既然已经有所觉悟了，没有必要再难为其它人。林晓对那个担心自己不合作而有些紧张的秘书笑了一笑，顺从地上了车。

到一处一看就知道是明星们都常来的美发厅坐下后，发型师听了Lisa的意见嘀嘀咕咕摆弄了牛天，’咔嚓咔嚓’的剪刀声在头上响起，长了几个月都懒得修剪的头发一丝一丝地落在肩上，像是代表着与过去的生活诀别。看到镜中渐渐蜕变出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林晓闭上了眼睛。

不知摆置在大厅何处的音箱里，正幽幽地低诉着某位明星的歌：”我剪短了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长长短短，短短长长，一吋一吋在挣扎……”现在的自己还能牵挂着什么呢？想挣扎着不放弃的又是什么呢？林晓这样想着，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先浮现出了那个易爆易喜的小火狠模样，他要是知道今天后的自己已经成了完全陌生的一个人，会说些什么？

明明才是开始分离的第一天而已，就已经忍不住怀念与他在一起的日子。

突然间，好想念他……

※※※

”碰──”

眼前的铝皮顿时凹了一块，简陋天顶棚搭起的小屋摇晃着，抖落了几缕灰尘，一只蟑螂的尸体，一块明瓦。

”喂！你别在我这里练拳呀！”

面对着爆怒小火狼，龚宁海赶紧抢在二级地震再度发生前制止他的暴行。

啧，真是的！他就说林晓这种留言而别的形式不行嘛。祸朋及友的家伙！为什么他得在林晓离开后，代为承受被波及的怒火呀？

打架他倒不怕，可是他这间飘摇风雨中的简陋工作室是不是还能继续飘摇在一下场风雨中就很有待商榷了。

”说！他到底到哪去了？”牛朗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已发生的事实。一星期前什么风声也没透露出来的人，在自己毕业旅行回来后！只在桌上只留了简单几行字说自己要走了，旁边放着钥匙及那家星期五餐厅完备的转让手续说是做为赔礼。其它什么都没交待，人就已经不见了。

开始他以为那个人只是出去走走，不可能真的就这样离开。可是他回来后又过了一星期，那个人还是不见踪影。他这才慌了神，几天来把他们以前曾经去过的柏青哥店、快餐店、游艺厅都找过了，却完全没有林晓去过的痕迹。那个人就好象从这片世界消失了一样，了无音讯。无可奈何下，他只好设法找到了龚宁海。

”他要是想告诉你，早就自己说了。既然他都不肯说，你找我又有什么用？”

拖过一把椅子撑住摇摇欲坠的左墙。龚宁海瞇起了眼睛打量着闻言更愤怒的牛朗，眼底有着几分算计的光芒。

”该死！也就是说你知道他在哪？有事情他居然也不跟我商量，先跟你说？”被他的说辞更气晕了头的牛朗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摇晃着，心里又是忌妒又是心伤。

”我跟他是十几年交情的老朋友。你跟他算什么关系？小朋友，就算是他有错在先，他也已经赔偿你了，他白让你打了两顿，白让你上了一个多月，临走了还把自己名下唯一的不动产转让给你当赔款，你还有哪点不满意的？报复也要有个限度！”

架开了牛朗愤怒不越勒越紧的手，龚宁海笑得一派轻松。

”我要那些来干什么!?还有，谁说我还在计较以前那件事？你以为我缠上他是想要报复？”怒火狂飙得已突破了某个底限，牛朗反而抽不出一丝力气，抓不稳任何东西的手在颤抖着。

”那你想要怎么做？”

”告诉我他在哪，剩下的事我们自己解决！”

盯着龚宁侮的眼睛，牛朗一字字地说着，虽然话尾已经因为过度激动而带上了颤音，却丝毫没有阻碍他一定要得到答案的决心。

”你喜欢他哪一点？”看着牛朗认真得像是燃烧起了火焰的眼神，龚宁海突兀地问了一句似乎与刚刚的话题全无关系的问题。

”我不讨厌他的懦弱，不讨厌他的贪睡，也不讨厌他明明害怕却还是要硬着头皮负责的样子。”

”仅仅只是不讨厌？”

那算什么喜欢嘛？龚宁海皱起了眉，这样的答案离他想象的甚远。

”是因为不讨厌，所以我才喜欢他。我的喜欢没有哪一点可言。喜欢就是喜欢，不管这一点那一点、优点缺点，我喜欢的就是他的全部。”

他从来就不会畏惧在别人面前说出自己的感情，哪怕在别人眼里，这已是不为世人所容的禁忌。牛朗用比龚宁海更严厉的眼神盯着他，摆明了今天得不到答案，他们谁也别想走出这个门。

”……”

真服了！这年头，少见能这样坦诚地说出自己内心感受的人了。

龚宁海终于收起了嘻皮笑脸，很是正经地向牛朗问道：”如果我说，林晓的父母是绝对不可能答应你们在一起，并且他们家有着很大的权势，甚至为了让你低头而威胁到你的家人。你还能够喜欢他吗？”

”是。那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妈妈也绝对不会因为区区的威胁就让我放弃我的追求。”

”唉，年经真好……做事情就算不考虑后果也不会觉得有错……林晓这次算拣到宝了。”

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着，以一种全新的眼光羡慕地看着写了自己埋想绝不退缩的牛朗，龚宁海笑了笑，终于松了口：”你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看今天晚上八点档的财经新闻吧！”

”什么？”

牛朗愕然不解。自从他想和林晓一起努力打拼两人的未来后，自动自觉地下足了劲K书，这阵子倒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回去看就知道了。对了，林晓曾经告诉我，你被一伙日本人追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要我帮你查清楚，不能让你再遇到危险。”

林晓，我可没违反你约定的事哦，我只是告诉他从哪里可以找到你而已……在心里吐了吐舌头，龚宁海比较感兴趣的是林晓提到过的，牛朗曾经两次被袭的事件。

”哦，那是因为前阵子我无意中路过一个工地峙，听到有个日本人在跟人说到’恐怖天使三号’什么的，我听到是黑帮的交易，不想管，就躲在一旁没出声，想等他们走后再离开。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两个人还没说完就突然有一伙人出来围住了他们，带头的是个叫川上的日本老头，他们抓住了那两个人后对那个日本人拷问了半天，好象没要到他们想找的东西，我又一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想起那天拷问现场血淋淋的场面，牛朗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他算是黑帮老大的后代，可是他的母亲说是对父亲做过承诺，绝对不许他的手染上一丝血腥，阎帮的弟兄们又对他关爱有加，所以那种太过暴力血腥的场面委实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现场看到，在被吓了一跳、直犯恶心后才让别人发现了他的踪迹。

”‘恐怖天使三号’？你没有听错？”

龚宁海马上竖起了耳朵，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一种最新品种的毒品，注射了它的人会完全迷失本性，就连最温柔竹人也可能转变为凶残暴劣的杀手，最可怕的一点就是，注射过恐怖天使的人在一定时间后就会陷入一种悯死状态，如果不在三个月内注入一种特殊的血清解除它的毒性，可以说是沉眠至死。这种可怕的药物不久前也被人偷运到了香港，这正是目前他那个警署父亲手头上最大的毒品走私案之一。

”是，林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他也胆心我吗？”

完全不想管其它的事情，牛朗想知道的是林晓在临走前仍关心自己这件事。

”来来来，告诉我你见到过的人的长像、大概年龄、特征，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件事很重要，没准全香港的警察都会感谢你。”

像一头灵敏的警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身上的血液也为之沸腾。龚宁海索性不再管那摇摇欲坠的棚壁了，兴奋地抓住了牛朗的双肩不停地摇着，连珠炮般问了一堆问题后，就拉过一张白纸开始做记录。

”喂！你还没答我的话呢……林晓到底怎么说的？”被他轰得头晕脑胀，无奈下已经配合他完成了问供审讯的牛朗好不容易才抽了个空隙，在那个埋头在计算机前运指如飞的人耳边大喊道。

”别担心了，如果你知道了他的身份与地位后，还能这么大声地说喜欢他的话。我会祝福你们的！”

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飞快地对警署里某一处倒霉的计算机发送骇客入侵程序，龚宁海俨然口在身周竖起了’谢绝干扰’的防火墙。

算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还是自己去找答案吧。

牛朗转身走出了这间简陋的顶棚，一路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来没想过喜欢上一个人会是这样的感觉，心里酸酸的、胀胀的，就算明明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可不经意间，思绪还是会牵回他身上。那个人的存在，竟已如空气一般自如。才离开了两个星期，就让自己恨不得能立刻见到他、触摸他，直到鼻端全充盈满他的味道，每一寸体肤，都能感受他在自己身边的真实。

微微的清风吹拂着道旁的林荫，牛朗的心绪也随风飞扬。

这一刻，好想念他……

第十章

”他，会换了个什么全新的样貌出现在自已眼前？”

晚上七点三十分，早早就盘踞在电视前的牛朗焦躁地注视着画面的转切，恨不得能把全香港的电台时间都向前扭快半个小时。

”小朗，你不是说要好好用功的吗？怎么在看电视？”

牛母端上了今天的晚餐，有些诧异地看着前一阵子才嚷嚷着要勤奋刻苦的牛朗。

”妈，如果我喜欢的人会给妳带来麻烦，妳会怎么做？”把玩着筷子，牛朗的毫无食欲倒不是因为眼前卖像不佳的食物。

”死小孩，一个不注意，你就自己有喜欢的人啦？那个人是谁，老妈我认识吗？”母性的光辉立刻全面发挥出来，饶有兴趣地越靠越近的脸上一双滴溜溜的眼珠转呀转呀转，让人怀疑她关爱的动机。

”妳认识的，妳还没答我的问题呢？妳先回答我再告诉妳他是谁。”

”那要看是什么麻烦啦，如果说麻烦我带孙子，这个我倒是不介意……”

”拜托，老妈！我才不要像妳那样，七早八早就带球跑。而且，也不可能有小孩啦！我说的麻烦是他父母会不同意……而且听说他的父母可能很有权势……”撇撇嘴一棒子打死他母亲满脑的桃色幻想，牛朗无法想象林晓会挺着大肚子出现的模样。

”嘁！那算什么呀，只要我儿子真心喜欢上的，就算是未来的亲家公我也照样敢砍！”撸了撸袖子摆出当年九龙湾大姐大的架式，牛素珍这辈子怕过的人只有未过门的老公。

”妈，妳都不问那个人是谁就帮我？”突然有些感动呢！虽然平常总是和母亲吵吵闹闹的，可是真正有事情的时候，他们往往是母子连心。

”是林晓吧？”扬了阳眉毛，牛夫人知子莫若母。

”啊？”牛朗涨红了脸，一副’妳怎么知道’的表情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死小孩！你肚子里转的是哪根筋你老娘我会不知道？早一阵子你天天缠着他我就知道有鬼，不过林晓的脾气实在好，我也蛮喜欢他的，就当自己多收个儿子吧。”

”妈？”牛朗的下巴快要掉地上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向开明，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如此轻易就接受了他有异于常人的恋情。

”你的爸爸曾经告诉过我……一个人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明明知道了自己的爱恋却不敢说出口，因为害怕别人的眼光而选择逃避，终至伤人伤己，抑郁终生。我不希望我的儿子会变成这样。你已经不小了，你自已的事情你自己明白。而且你的个性为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我不答应，你也一定会不管我怎么说都要做到的吧？”

这孩子的脾气揉和了父母的双方因素，既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有什么就说什么，也继承了他父亲温和外表下的执拗个性。

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大的孩子一反平常的吵杂，一脸感激地看着自己，牛母心里也觉得热呼呼的，故意地嗔骂道：”好了，笨小孩。不跟你扯了，老娘还为你这个挑嘴的不孝子炖了猪脑汤，我去给你端来。”揉乱了儿子一头红毛，心满意足地在他一如既往的抱怨声中走向了厨房。

”现在为您播报今天的财经报导。香港林海联盟集团举办慈善亲友会，集团企业负责人宣称将为在港各大高校的困难学生每年提供三百万奖学金，并给其中的优等生提供就业机会。下面请看详细报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