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又没说这是找如意郎君的标准,只说这是有可能超过大哥的指标嘛。”
“是啊,你大哥要是知道你拿这种指标来评判他,铁定吐血吐死!”或者哀怨地比出兰花指:哎哟,要死啦,我杜廷语的优点成千上万,岂是这小小的几条能够概括的?最最完美无瑕的代名词也不过“杜廷语”三个字啊!
是啊,完美无瑕。我想著这个词有些发愣,还有谁能比他更适合?为什麽江咏萱得到了这样的人还不知足?
“那为什麽?”逡语猜得累了,有些泄气。
我笑著搔搔他的头,他的发丝柔软的触感我很喜欢。“因为各花入各眼吧。”
“嗯?什麽意思?”
“真正喜欢上了一个人是没有所谓的标准的。就像如果要让我在你大哥和你之间选择,我也一样会选你啊。即使你在别人眼里不是最好,但在我心中你一样是最最英俊无匹温柔体贴最会甜言蜜语而且还──”
没等我说完那个人已经自动紧贴在我身上了:“非,真的吗?你真是这样想的?啊,好感动,我就知道你有眼光!”
“我只是──举个例子。”我无奈地拉开和他的一点距离,他又马上跟过来了。
“不管。我太感动了,到死都会记得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我忽然愣住了,他也愣了,我们同时静默在紧滞的气氛中。半天他才讪讪地笑:“哎呀,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各花入和眼是吧?”
我不答话,呆呆望他,一道冰冷滑下脸颊,他顿时慌了手脚:“怎麽了?我又说错话了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泪水像是从苦闷酸涩的胸腔中涌出来的,无法停歇。
在我还有泪的时候,让我哭个痛快吧!你这笨蛋!
“非,非,非,非──”
耳边听到他的呼唤,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听到了,叫这麽多遍干吗?”
“趁我现在还能叫,多叫几遍啊。非,非,非──”
“我总有一天会给你气死!”他可不可以不要再这样折磨我和自己?
“不行哦,你可不能这麽没用!你要好好地活著,连我的份一起。”他用一种天真的语调回答,似乎洞彻了什麽。
“杜逡语,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我大叫,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没有追过来,只幽幽地在後面说:“下周二是个重要的日子,我想和你一起过。只有我们两个。”
“知道了。”我不耐地答,走进长长的回廊。
下周二,1月24日,他的十九岁生日,杜廷语结婚一周年纪念日。
39
一踏进南苑,就见到古葭仪背对著我坐在桌前,手上端著东西似乎在喝。
当管家过来告诉我说她来了,并且指定要见我,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没有找逡语,却找了我。从来这里之後就再也没见过她,甚至连消息也只是上次杜夫人来时稍稍提了提。如果不出意外,杜浚语的落拓样与她绝对有关。顺带想起上次他的那番奇怪言辞,或许待会儿可以问问。
“曹非哥哥。”她听到脚步声,放下茶杯转过身来。无焦距的眼眸对著我的方向。
“来了来了。”快走几步,来到她的桌前,“蒙小姐传召,小人不敢怠慢从速赶来。小葭小姐有何吩咐?”
她还是那个娇俏晶莹白雪公主般的可人儿,依然是那样出水芙蓉般的眉目,可我却感到不知哪里有了些不同。
她捂著嘴“咯咯”地笑著,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不敢当,小女子我才是给人吩咐来的呢。看来公子在这边生活起居都相当适应,还有心情说俏皮话,真是我怀大慰啊。”
“哦,有谁这样大胆?敢差遣本门至宝冰雪聪明秀外慧中的小葭姑娘?难不成还是……”嘴巴慢了下来,看著她神色一变,一个从未想到会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极快地闪过,让我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冷笑。透著寒气的冰冷笑容。在她微翘起的嘴角隐没。
全天下最有资格被称为“天真无邪”代言人的古葭仪竟会有那样的笑?一定是我看错了。
她灿烂的笑容渐渐落幕,代之一种我见尤怜的黯然。“不愧是曹非哥哥,果然聪明。不错,正是浚语让我来的。”
“怎麽了?你们吵架了吗?”她的小手握成拳,搁在桌上微微发抖,我轻轻地握住,就如我们以往一样。不想,却被她甩开了。看著慢慢後退的她,我疑惑且有了不祥的预感。“小葭,发生了什麽事?”
她退到一张石凳边,又坐下来。“曹非哥哥,别著急。你一急,我就讲不下去了。”
“好,我不急。你坐那麽远干吗?坐过来啊,我又不会打你。”
她慢慢摇头:“我还是坐这里好了,离你太近,我也讲不下去。”
我有点好笑地看著她莫名其妙的防备:“你不信我?”看著弱小女子在我面前躲成那样,真是我曹某人莫大的耻辱。而且我们还一向都处得那麽好。
她不理我,坐在那边,幽幽地开口:“我不信你。” 她这样温婉的语调说出来,很像被弃女子对无情郎的指控。上天明鉴我也不过是拉过她的小手而已,每次还只有一只。
“小葭。”我真的要生气了。
“你现在说不打,待会儿等我说完了,你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我不会打你。”我已经开始无力了。女人总是自以为是得让人要抓狂。
她的脸色暗下来:“浚语也说不打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浚语打你?怎麽可能?”我倒吸一口气,天,告诉我猴子都是人变的我还比较信。
她沈浸在一种悲伤的情绪中,没有理我:“你们都说话不算数,我再也不信你们了。还是逡语哥哥对我最好,从来不打我,不骂我,不管什麽事都护著我。”
等等,这个小女生不是现在突然发现了逡语的好,要做我的情敌吧?“你……不喜欢浚语了吗?”
这句话一出口,便像触了她的哪处机关,当场毫不客气地放声大哭起来。“谁说我不喜欢了?人家一直那麽喜欢他,他还打我,可是,可是就算他打我,我还是好喜欢他,呜呜,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哦,呜,所以,所以他让我来坦白,我,我也没说不来啊,他,他还生什麽气嘛?呜呜,好讨厌哦,只,只会欺负我……杜浚语是,是个大坏蛋~~~~~~”
“小葭,小葭,你别哭啊。” 我顿时手足无措,满世界地找手帕给她。“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嘛,不要哭了。小葭──”我最怕女孩子的哭泣,尤其是她的,无神的大眼睛像两个无底的空洞,泪珠不断地从里面涌出来,看得人心惊胆寒。“要不,我去叫逡语来好不好?”那家夥应该在书房吧?看现下的形势已是制她的唯一法宝。
“不要,呜呜,不要,叫他,呜~~~~~~”她摇著头,自己慢悠悠地从口袋里翻出包纸巾,抽出一张擦著,渐渐地哭停下来。“他知道我来跟你说这个,会骂我的。”
“你不是说他从来不打你,不骂你吗?”
“可是如果我惹的对象是你就不一样了嘛。”她还流著泪的眼睛竟对我一翻,如果里面有焦距的话,那一定是在无比清楚地传达“你好笨哦!”的不屑。
“你……惹到我了?”跟她讲话总让我觉得跟不上她的脚步。後知後觉得可怕。
“嗯。”难得她乖乖地点头,又很小女孩似的缩了缩脖子,很可怜的样子。
“什麽时候?”我有点白痴地问。
她低著头擦了好一会,都不答我。其实她那张小脸,两张纸巾早就擦完了,还在那一遍一遍地抹著,我就猜到她还在胆怯。但实在想不出这样一个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做过什麽能让我难过的。
又过了一会,她才拿定主意地抬起头,秀气的脸上尽是壮士断腕的悲壮。
“那个,《狂周刊》的那个,那个消息是我给他们的。你想骂就骂吧。”我好不容易听她“那个”完,轻笑了声後,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在说什麽。笑容凝在脸上,如一层干粘的面皮。
“小葭……”竟然是她!数遍了所有的可能,甚至连黑巷里的人都想到了,却绝没想到是她!怎麽可能是她?不会的,是我听错了!“你在跟我开玩笑?”
她摇头,很果决,丝毫没有犹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麽吗?”
她点头,依然果决,没有犹豫。
“你给了他们的是哪些?”那麽多条,她不会条条有份吧?不是说爆料者皆不同吗?也许……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麽严重。我存著莫名的侥幸的希望。
“中间两条。”她说得极平静,反而显得从容镇定如同以正义之名。
我看著她那迷茫的眼睛,深黑得如同无底的死水,渐渐地呆滞成无知无觉的人偶。
那段灰色日子所经受的种种,电视里妈妈凄厉的哭喊闪电般地回到脑海里,怦然有声地击打著我的神经,顿时满腔怒火冲天而起。几乎就要冲过去揪起她大喊!可是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白玉般的脸庞满是强作镇定的倔强,怒吼在冲出嘴边时化作了无奈的叹息:“为什麽?”如果是别人还多多少少有些动机,那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的她是为了什麽?
“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逡语哥哥。”这句话她说得不躲不闪,理直气壮。
“是吗?”终於又扯到他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地开始说:“曹非哥哥,你知道吗?自从他从你家搬回家住,他就过得不太好。只有有机会去看你的时候他才是最高兴的。他每次去看你回来,心情都特别好,如果我在,就拉著我不停地说这说那,你们一天都做了什麽,有什麽开心的事发生。如果不能出门,他就坐在阳台上发呆,一坐就是一天。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後来病情控制不了,不得不搬回这里,还被禁足,他更加郁闷。虽然有我陪在他身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说有笑,可是我知道已经不同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著外面的世界,那个有你的世界。你知道他总是想方设法地溜出去吗?前门的林道那麽长,他硬是可以一个人走完,而且还要避过巡查工的耳目,他都已经被抓回来不知多少次了,还不死心,一有机会就试。我们在这里住了这麽多年,我从没见过他那麽渴望出去。”
她停下来,嘴角又略略翘起,我终於可以肯定她刚才的那个表情果然是冷笑。她像是想要说些更让我难受的话,却不知为何,又忍住了,接著说:“如果一切顺利,他就翻过围墙。墙外不远的地方我们以前藏了一辆欧式微型两人车,他开著它到森林外的高速公路上,再叫出租车。我真的受不了他这样了,他的身体已经不好了,还这样不爱惜自己,那根本就是自寻……自寻……”“死路”两个字她硬是讲不下去,顿了顿,再说,“我劝过他,等他身体好了再搬到你那里住也不迟啊。可是他却笑著说,小葭,你对我还真有信心,我这个身体恐怕是要留在这个森林里了吧?我当时好想哭,只能又说,干脆让你也住进来就好了。他却答,因为你有很重要的工作啊,绝对不能放弃的工作。他不能那麽自私地打扰你。说实话,我就不明白到底有什麽工作是比一个人的生命更重要的?他已经拿自己的命来爱你,你却只顾著自己的工作,到底谁比较自私?曹非哥哥,我真的真的很看不起你!”
“我……”我想辩解,可是竟发现无话可说。过去的一切都不能再来了。
她却不等我说完,就自顾自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当时什麽也不知道,但是,但是那样的心情我还是会有啊,你明白吗?我生气了,非常非常地生气!”
“所以?”
“所以──我想,为什麽不毁了你呢?他说过你没有什麽朋友,平时也只是忙著工作而已。那麽我想,如果连工作也抛弃了你,你这样一个孤僻的家夥无处可去,自然也就只能乖乖地回到他身边。”
她忽然露出一个如以往一样的天真的微笑,仿佛说的不过是小女孩儿最纯真的心思。我却被她那句掷地有声的“毁了你!”说得打了个冷战,森冷的表情如鬼魅般说出诅咒,阴寒的怨念在那双眼睛的催动下直达心底。
古葭仪,竟是这样一个谁都没看出来的恐怖存在!
原来我在他们眼里是个除了工作无人会要的“孤僻的家夥”?我只能头皮发麻地苦笑,她果然押对了宝!只除漏算一个“黑巷”。
她听到我的笑声,有些不解,不过很快便像想到了:“黑巷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那里疗伤。不过当时我想,那种地方你也不会久呆吧?只有白痴才会喜欢给人当玩物!曹非哥哥你这麽聪明,我可是一直在等你伤好後到这里来看我们哦。”
她显然还不知道我曾在杜老爷的引领下到此一游的经历,就算被所有人抛弃我也仍是不能来的。我不得不再次苦笑。
“逡语……他知道吗?”她做了这种事,该不会还敢乐颠颠地去找他领赏吧?
她张狂的气焰顿时委顿下去,黛眉微蹙,重又恢复小女孩般的胆怯和委屈。“我没有想过要告诉他的。可是……可是你出事之後他就没安心过。一直不停地对我说,他好担心你,不知道你会做出什麽傻事来。他说你什麽亲人都没有了,除了他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他怕你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到处打电话给可以帮忙的人,可是当时廷语哥哥在国外,浚语又有官司在身走不开。他在家里每天都坐立不安,又无法配合医生的静养要求,好几次要偷溜出去都被逮回来了。我当时就觉得好害怕,如果,如果他知道那个坏人是我,该怎麽办?他那麽爱你,宁愿自己受苦都不要你受一点委屈的,如果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他也许会杀了我的!”
“那你不是该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我的心跳随著她的话语越跳越烈,惟有不露声色地扯开话题。
她撇撇嘴:“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听我讲了这些,早就该上来掐我的脖子了。曹非哥哥,也只有你这麽没神经的人还能讲出这麽冷的笑话。难怪受了那麽大的打击还能若无其事地活著,天赋异禀啊!我就说逡语哥哥是白担心了。”
“上帝!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古大小姐这麽幸运被所有人捧在掌心呵护的。我妈给我这条命,无论受到什麽打击,就算沦落到街头跟野狗争食我也要活下去。这种事情是你这个千金大小姐绝对无法了解的吧?”
“是吗?”她冷冷地回我一句,忽然想起还没说完的,又换上悲戚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那天是廷语哥哥刚回到家,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他对逡语哥哥保证绝对不会让那家报社好过,我从没听过平时嘻嘻哈哈的廷语哥哥会用那麽又冷又狠的语气说话,顿时吓坏了,赶紧跑回房里躲起来,後来就迷迷糊糊睡著了。等我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才听佣人说那天晚上逡语哥哥又偷跑出去,给廷语哥哥找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泥,失魂落魄惨到了极点。我就猜到他是去找了你。我开始有点担心,又怕他是已经知道了什麽,犹豫了好久才敢去敲他的门。结果敲了十几分锺都没有回应,我越来越害怕,赶紧叫来佣人踢开门,才发现他竟然……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