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彦接过信拆开来,边看边往里走着,信上只有寥寥几字——今夜亥时飞鸾阁内庭见,落款是玉璃。
“飞鸾阁是个什么地方?”
“飞鸾阁?”齐昌不解的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听错。
“你知道?”
明彦倏地转过身来,齐昌一阵紧张,支吾了半天才道:“呃……就是那种有小倌的烟花之地。”
“你说青楼?”
“飞鸾阁的确是青楼。王爷怎么会……问起这个?”
明彦没吭声,只是杵在原地陷入了沉思,一名婢女又过来禀报道:“王爷,赫连将军求见。”
“他来做什么?”齐昌先露出了嫌恶的神情,“王爷需要属下去把他打发走么?”
“不,他来得正好,你把赫连将军带到我书房来。”
难得的,明彦第一次没有因为赫连狄的到来皱眉头,反而刚才一脸的疑云这会儿都烟消云散了。齐昌虽然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将赫连狄引去了明彦的书房。
“末将赫连狄参……”
“赫连将军就不必多礼了,这里也不是朝堂。请坐。”
“谢王爷。”
明彦只是低头看着书案上刚买来的那幅芙蓉出水图,故意不去看对方,因为不看他也知道,对方正在盯着他看,而且恨不得把他盯出两个窟窿来。
“将军来找本王可是有事?”
“哦……是是!”赫连狄忙醒了醒神,看美人看得差点忘了正事,“是关于末将的一位挚友荆越宁荆将军的事,荆将军一直在边关戍守多年,鲜少回家,前不久末将听闻他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忽然间大不如前,所以找太师请辞,但是太师不许,荆将军就托末将来找王爷,希望王爷能准了此事。”
“荆越宁?”明彦终于抬起眼来,就见赫连狄立刻吞了口唾沫,“本王记得他,他是曾是燕州都督,后来因为得罪了太师被贬去了晓寒关。”
“正是此人。”
“他既是太师的人,本王又怎能出面?”
明彦言语漠然,赫连狄猜到这事八成是说不成了,于是又道:“王爷现在贵为摄政王,只要您点头,太师自然也不敢忤逆您的意思。”
“那赫连将军是希望本王是看你的面子还是看荆将军面子?”
“呃……这,王爷可别这么说,我和荆将军哪来那么大的面子。”
“那就不用指望本王会答应此事了。荆越宁是良将之材,朝廷现在很需要他这样的人,本王又岂能放他走?他若真是身体有恙无法再继续任职,太师早就该找个心腹去顶替了,如今既然太师都舍不得他走,可见他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见赫连狄顿时哑口无言,明彦于是又淡淡的道:“赫连将军,看来你对你这个挚友也并不了解啊!”
“呃?王爷此话……”
“荆越宁是个聪明人,他又如何会让本王为了他去与太师发生冲突?不过是想提醒本王还有他这么一个人存在罢了。你可以回复他,本王会尽快将他调回京中的。”
赫连狄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道:“这个荆越宁,竟然对老朋友也不说实话!”
“他若是说了,本王就不会将他调回了。”
“呃……为什么?”
明彦看了看一脸懵懂的赫连狄,懒得回答,以赫连狄的脑袋瓜子若是要跟他解释这些东西,只怕三天三夜都不够用,转而又道:“赫连将军,你可去过飞鸾阁?”
赫连狄闻言大惊,然后完全一副此地无银的表情忙道:“末将怎会去过那种……那种地方?”
“哦?是么?本王还想着和赫连将军朋友一场,可以一起去那里寻寻欢作作乐,没想到将军如此洁身自好,看来是本王浅薄了!”
明彦装出一副颇为失望的样子,就见赫连狄激动得站起身来,挥着两只黝黑大手道:“不不不,末将去过、去过!”
说完又发现明彦正一脸狡黠的盯着自己看着,知道自己又中了对方的套,忙又改口道:“去过……一两次,嘿嘿……”
“那好,本王刚好也有兴趣去玩一玩,赫连将军不如就留在本王府上吃晚饭,今晚就有劳将军带本王去风流快活一番了!”
“行行行!”
明彦虽然不怎么喜欢赫连狄,但是这人脑子简单性子耿直,对自己也算得上“忠心”, 只要把握好度,倒是个相当好“用”的人。
当晚,明彦特意换了一身寻常花花公子喜欢穿着的华丽衣衫,紫色缎面底袍,外罩一件绣满金丝冰凌纹纱袍,腰带上镶着一颗暗红的石榴石,腰间还配着一块他从来没戴过的如意形羊脂玉佩,发饰也刻意梳得比以往都要松散些,额前留了些斜搭在耳际的碎发。
他让赫连狄看看这样像不像个要去逛妓院的公子哥,赫连狄早就两眼发直,只差没哈喇子一地了,上前就摸上对方的腰捏了一把,道:“崇昭,你这样看上去起码年轻了十岁!”
明彦身子一绷,拿着手中的扇子对着赫连狄的脑门就是重重一下,怒道:“赤猊!”一旁的齐昌也准备拔剑,赫连狄忙嘿嘿笑着收回手,摸了摸被敲出一个大红包的脑门,“谁让王爷如此美貌,末将才一时失态了。不敢了不敢了!”
“好了,走吧!”
明彦整了整衣襟,也懒得和赫连狄多计较,这种事发生的次数虽不多但也不少了,要想让赫连狄这样的人管住自己不靠下半身行动,就是阉了他都未必见效,只能自己少撩拨他。
(番外二)久梦乍回(中)
飞鸾阁里依旧和往常一样宾客如潮,除了门面排场比不上京城第一的栖凤阁,生意也不见得比人家差,秋二娘老道的迎送着来往客人,手里的丝帕挥摆着就没停下来过。
“哟,这不是赫连大爷嘛!您可是好久没来了!”
赫连狄一进门秋二娘就眼尖的瞅见了,拨开其他人就往这边迎了过来。赫连狄有些紧张的看了看身旁的紫衣公子,生怕他看出自己其实是这里的常客。明彦又哪会在意这些,他这会儿正满是新奇的张望着这些做女装打扮的小倌,以及那群搂着小倌又是亲又是摸的猥琐男人。
“呃,您身边这位是……”
听到秋二娘问起自己,明彦又转过脸来,“本公子姓赵,是赫连将军的朋友,具体你就不必多问了。”
“哦,是是,赵公子!”
秋二娘也是个聪明人,在欢场呆了几十年,自然知道要想在这种复杂的场合里保住自己,一是要认识一些人,二就是要不认识一些人,她眼前这名紫衣公子显然是后者,此人一看便知富贵非凡,浑身还透着煞气,就连一旁的赫连狄都对他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这种人绝对不会成为自己的常客,能小心伺候不惹出什么麻烦就是好的。
“二位楼上雅间请!”
入了雅座,上了酒菜,很快就有两名姿容昳丽的小倌上来作陪。赫连狄也很快就忘形的进入了三流嫖客的角色,就连招来的小倌都是极尽风骚之能的妖娆少年。
明彦自是极不习惯,端坐在那里怎样都不是,身旁的小倌敬酒他也是生硬的接过就喝下了,苦涩火辣的感觉一直从舌尖滚到胃里,眉头皱得都快打结了。那小倌见了顿时咯咯直笑,“赵公子,您一定是第一次来青楼吧!像您这种斯文人,怎么会跟赫连大人一起啊!”
赫连狄听了不高兴了,“如月,你这是什么话!我赫连狄怎么了?”
“是是是,是如月说错了话,该罚!”
叫如月的小倌忙认了错自罚了一杯酒。赫连狄立刻又发出震破人耳膜的大笑,明彦恨不得再拿扇子狠狠敲他一记。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啊,是亥时了吧,公子有事?”
“我出去方便一下!”
“要不要如月带公子去?”
“不了,你们喝吧。”
明彦说着起身就离开了。如月虽然觉得有些不妥,见对方不愿意自己跟过去,也只好留下来陪赫连狄。
飞鸾阁正楼后面有一个不大的内庭,连着仓库厨房以及下人住的地方。庭院里种着些低矮的灌木,靠着楼阁里传来的灯光可以照亮些来往的人影。明彦走到院子里四处望了望,就见一个东倒西歪的醉汉朝他走了过来。
“美人儿,你这是在等谁呢?该不会是等哥哥跟着你来幽会吧!”
那醉汉说着就要朝明彦扑过来,明彦将身子微微一侧,醉汉“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估计是摔疼了,爬起来又要发狠,明彦也捏了扇子就要朝对方的要害处击去,忽然另一人悄声赶来挡在两人中间,一手扶着醉汉,一手接住了明彦的扇子,朗声道:“洪三爷,您这就不对了,晴儿可还在楼上巴巴的等着您回去呢!您倒好,跑到这里来跟其他人逍遥快活了!”
来人也是一名作小倌打扮的清秀少年,那醉汉见了少年,方才还一脸狠相,这会儿又忙露出了老实得跟条哈巴狗似的,笑道:“唉唉,原来是凝碧啊!我不就出来小解一下么,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你可别告诉晴儿啊,要不然那个小骚货肯定得折腾得爷我下不了床了。”
“这就对了嘛!”
那醉汉讪讪的离开后,被唤作凝碧的小倌又转身朝明彦看去,一双湖水般幽深的眸子里漾出些微绿色的波光。明彦微微一怔,道:“你就是玉璃?”
“玉璃见过端贤王爷!”
“你究竟是何人?”
对方显然不可能是楚潇世子,楚潇王一家早已满门抄斩,楚潇王的儿子生前也并未留下过子嗣,明彦自然对眼前之人颇为怀疑。
“王爷不记得了?十年前,王爷还曾来玉璃家里做过客,王爷还将我抱在怀里,说我是个聪明孩子,将来一定会大有出息。”
凝碧说着浅浅一笑,明彦恍惚了片刻,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是……璃儿!”
玉璃,苏玉璃,眼前这个少年正是当年楚潇王最疼爱的外孙!
原来当年楚潇王起兵谋反失败后,楚潇王曾恳求先帝留下自己最疼爱的这个外孙,先帝因顾及与楚潇王的叔侄之情破例也就饶了苏玉璃一命,将他流放到边远地区,令他永世不得进京。
明彦记得自己上次见苏玉璃,对方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如今却已出落成一个翩翩少年,自然认他不得。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不可以再踏进京城一步么?”
“王爷果然是无情,多年不见也不问问玉璃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苏玉璃操着小倌的调调笑对着明彦,似乎并不畏惧对方高高在上的权威。
“说吧,你想找本王做什么?”
明彦也不与他扯太多无关的话题,直接问明对方找自己来的目的。
“玉璃听说王爷想对大夜出兵?”
“不错。”
“可否让玉璃助王爷一臂之力?”
苏玉璃见明彦一脸讶异,又道:“玉璃知道如今朝中大多为主和派,不愿陡生战事,所以玉璃也许可以为王爷进点绵薄之力,帮某些大臣们吹吹枕边风?”
“你是说……这飞鸾阁经常有朝廷官员来光顾?”
“自然是。相对栖凤阁那样以花娘为主的青楼,这些靠小倌营生的地方还是要安全些,人口没那么杂。”
明彦于是思量了片刻,对那帮臣子,他们在朝堂之内的一些小动作他还算清楚,至于朝堂之外的,他就的确不知道几分了。
“你是想借此报复西陵侯?”
“不错!是他挑唆我外公在先,后来却让我外公替他背了黑锅,毁了楚潇王全族!我也要他西陵侯一家不得好死!”苏玉璃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道,原本恬淡的眸子里此刻尽是疯狂。
“所以你为了报仇,不惜将自己卖到青楼?”明彦不认同的皱起了眉,“你这样等于自毁前程,你以为你外公九泉之下会高兴看到你如此不爱惜自己么?”
“家人都死了,我独活还有什么意义,我活着不过是为了报这血海深仇!”
苏玉璃语气决绝,明彦知道自己的三言两语化不开伴随了这少年整整十年的仇恨,也不再多劝,只道:“若本王除去了西陵侯一族,你要答应本王离开这里好好做人,不要辜负你外公对你的期望。”
“这个自然,不劳王爷挂心。王爷现在只需要告诉玉璃,您现在最想取得谁的支持?”
“朝中如今最有发言权的除了本王就是三位辅政大臣,何窅不可能指望,他与大夜素有利益来往,剩下两位也都是出了名的固执,你若能摆平其中一个也算你本事了,况且,本王不觉得严太傅或者秦丞相会来这种地方寻花问柳。”
“这可难说,他们自己不来,难保与他们血脉相连的至亲不会来,”苏玉璃笑道,“至少玉璃就知道,秦丞相的小儿子秦渊就是这飞鸾阁的常客。玉璃初来飞鸾阁不久,秋妈妈就让我好好抓住机会讨得他的欢心了。”
“秦渊?”
听到这个名字,明彦最先想到的却是那幅清雅至极的白荷,在他印象中,能画出那样纯澈无瑕的画作的人,应该会是一个如他的画一般纯澈无瑕的佳公子,又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刚好这时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对苏玉璃道:“主子,秦丞相的儿子和严太傅的儿子都来了,您要去招呼么?”
苏玉璃一听大笑,“真是巧了,刚刚还在说他们!这样的肥羊当然要去!王爷,玉璃先失陪了!”
明彦本来只是说说,谁知那老天爷还真像是听见了似的,苏玉璃转身离开,他也也没了阻止的理由,只得回去跟赫连狄继续喝完今天的花酒,其他事情等日后再做打算了。
等明彦回到方才的雅间才知赫连狄早就不见了人,只剩如月一人在那等着。
“赵公子您回来了,赫连将军和悦容已经先忙着去‘叙旧’了,公子您不如也到如月房里去坐坐吧,如月抚琴给您听!”
如月知道这个赵姓公子与赫连狄大不一样,定不喜欢这过于直白的鱼水之欢,于是以抚琴为名拉着对方就要往自己的花阁走去。
“不了,本……本公子要先回去了。”
明彦拉开了缠过来的那只小手,想着要见的人既然已经见过,多留无没意义。
如月霎时间变了脸色,“是不是如月有什么伺候得不好的地方?”
明彦一愣,道:“并没有。我只是……”见对方一脸惊惶的模样,索性又道,“你会抚琴?”
如月忙点着头。
“好,那我就去听听你的琴艺如何,弹得不好可要罚你!”
“若如月弹得不好,任凭公子处罚!”
诚如如月所说,他的琴技的确不差,明彦也就坐在一旁边听琴边发呆,起初脑子里还在转悠朝堂里的事,后来就慢慢变成了今日白天在画馆见到的那幅画了。
秦渊,他此刻也正在这里么?在做什么呢?也是在听人抚琴,还是在跟赫连狄一样做着那些苟且之事?明彦当然是更愿意相信前者,但又隐隐的觉得,会来这种地方的人不会是什么正经人,何况苏玉璃说了这个秦渊经常来此地,那不是为了喝花酒又是为了什么?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了,一幅画而已,不见得与人有多大关联,也许让他不能接受的,是被一个花花公子随意画来寄卖的一幅画给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