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岳,我知道你来做什么,这天下最可怕的武器,每次出现在我身边,都是为了算计我。我明知道你来只会伤我,可是我还是忍不住盼望你来。
饮鸩止渴,不是不知道后果,只是这过程,太令人沉醉。
阿岳,那么多的事,你为什么不问我?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愿问?
阿岳,我的心事,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不愿明白?
5.
黑部不知所踪,青白两部交出大权,赤部叛出龙坛,寒舒如愿以偿独自一人站在了龙坛的最高位上。
水惊穹知道,司岳已对他起了杀心。
“我想,可是寒舒不让。”
水惊穹笑,司岳永远不会对他撒谎。
“阿岳,你明知我是心性淡薄的人,没有争权夺势之心,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惊穹,当初是我拉你进来,如今你已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出不去了……“阿岳,你真下得了手杀我?”
“无光下得了手。”
可是阿岳下不了,是不是?水惊穹想着,没有问出口。
阿岳,你用真心作为武器,我如何能逃得过?只是你如此伤我,你自己的心,痛不痛?
两个都是聪明至极的人,两个都已是遍体凌伤。这是他们两个人的较量,谁先支持不住,谁便会输。
被寒舒软禁,水惊穹只知道夜夜厮缠着他的人是谁,却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不会知道那个在他失去意识之后坐在他床边,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膝,覆下身子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又在破晓之前替他掖好被子,悄悄里去的人是谁。
“这孩子怕冷,寒舒,你暖不了他。”司岳搂着水惊穹,轻轻的说。
寒舒站在门边,带着他惯有的微笑,“阿岳,你早知道我下不了手杀他,对吗?”
司岳慢慢理着那满头的银发,“寒舒,你看人总是看得很透,却唯独看不清你自己。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优点,还是缺点。”
水惊穹本以为被软禁就是他剩下的全部人生,他只是淡然,能够远离一切权势纷争,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他总是在日里,坐在竹屋的窗边,静静凝视着站在湖对岸日日吹箫的人。
却没有料到,也会有一日在睁开眼睛时,看不到熟悉的屋子,更没有料到,那个美丽的女子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青姐……”竟然能把我从寒舒眼皮底下带出来,连寒舒都小看你了啊!
“这是我的儿子,收他做义子好吗?”
好吗?这算是给我选择的机会吗?
寒舒已经得手,本以为一切可以告个段落,怎么就忘了,这世上觊觎权势的人,实在太多!
青部之长青飞扬,交出大权之后便失了踪。知道她是在躲避寒舒的暗杀,却没有料到这女子那么缜密的心事!
交出大权,让寒舒把那个位置坐牢。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再夺回来!
寒舒知道利用赤部帮他打天下,这女子同样知道利用寒舒帮她安天下!
“很可爱的孩子。”笑着从青帝手中抱过那两岁的男孩,青姐,我答应你不是因为我的命现在握在你手中,是因为,这是赤的孩子!
——惊穹,我想抱着你过冬,我想暖着你过冬……
赤,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早已料到自己时日无多,才故意对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曾经给了我温暖的人,不论你的心是真是假,终归是我欠了你的。
阿岳,你说得对,我早已,出不去了。
寒舒专权之后,水惊穹只露过一次面,就是为他的义子庆生。之后,便没了踪影。
这一别,便是十二载光阴。
6.
十二年,教了那个孩子十二年。
他知道因为赤,青帝恨他,她不会不知道她派来监视他的手下是如何对他。
没有猜错的话,那些人手上的迷魂引,就是青帝给的吧?
那个终日生活在憎恨中的女子啊——青姐,我不恨你。我,可怜你呢。
十二年之后,水惊穹知道,自己只剩最后一个任务了。
他离开住了十二年的别院。一路上再没有人拦他。
没有直接回龙坛,只是终日到处闲逛。水惊穹心里有数,只要自己一现身,寒舒便会想尽办法捉他回去。
而这世上,能带他走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司岳站在了水惊穹的面前,像往常一样,对着他淡淡的笑。
那天晚上,水惊穹没有睡。
他坚持着不睡觉,已有十二年。
“阿岳,你知不知道,我好怕黑,好怕自己醒不过来,每次闭上眼睛,再睁开,总会错过一个重要的人。”
第一次,是我的父亲,第二次,是赤,最后一次,是你。
阿岳,今天在赤的坟前讲的话,是说给你听的,十二年的时间,你有没有一刻,一个刹那,想过我?
阿岳,我离开别院,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鄄。我在那湖边,在那桃花林旁,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自以为聪明的我们,原来都不知道,对待沧海桑田,还可以是那样的方式!
阿岳,我想最后努力一次,最后一次努力,你会不会爱上我?
水惊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他终于得到了司岳,紧紧抱住那个身体,却完全感觉不到贴近彼此。
“阿岳,你抱紧我好不好?”
司岳伸出了手,如同被线操纵的木偶。
水惊穹紧紧的贴在司岳怀里,不住的流泪,“阿岳,你抱紧我好不好?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为什么……”
疯狂而荒唐的日子结束得飞快。站在龙坛雄伟的龙门前,水惊穹的心终于恢复了湖水般的平静。
“阿岳,我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来这里的路上,我能让你爱上我,我就带着你走,再不去管什么龙坛。”可是我输了,你的心永远封闭在你灵魂最深处的那片桃林中。
司岳望着他,“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何必硬要替自己找个更不可为的事情来做借口。”
“阿岳,到了这时候,你都不肯骗我一下。”阿岳,我好想求你爱上我,求你爱上我……
司岳轻笑着说,“阿岳从来不骗水惊穹。”
“唉,这样也好,命批里说,爱上我的人,都会为我而死。这样说来,阿岳就不会为我而死了。”
阿岳,你是我今生的劫!
可我今生最大的满足,便是遇见了你!
“阿岳,其实我也是自私的人,明知道你不爱我,可是这几天,我真的好开心。”水惊穹转过头,“阿岳,我给你自由好不好?”
翔龙殿前,看着高高站着的寒舒,水惊穹抽出了自己的兵器,不是夜岚,只是一对薄剑。
寒舒曾对水惊穹说,今生只为他一人挥刀。从那之后,水惊穹只在一种情况下带剑。
晴了几天的雪,终于又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了。
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侍卫,水惊穹沉醉般的一笑,再次跳起了那惊世的舞。
十二年的时间,水惊穹的行云流水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司岳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举起了手中的箫。
悠远辽阔的箫声开始在风雪中流转。
是——雁过吗?水惊穹脸上的笑容更加沉醉而缥缈,脚下不觉跟上了乐曲。
寒舒握紧了手中的刀,双眼再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阿岳,这首曲子,你早已在寒舒耳边吹过无数次了吧?
箫声一声比一声攀高,水惊穹舞得越来越快。
——阿岳,我真的看到了,一只孤零零的雁,迎着风雪在飞。
近了,近了!就是这里,那个最激烈最高昂的音,那只迎着风雪,奋力展翅的雁……
箫声嘎然而止,司岳抬起了头,没有笑容,那双眼睛深深的看着水惊穹——
——再冷的天,我带你过去。
惊穹,我想抱着你过冬……
水惊穹的笑容更加透明了,没有丝毫的停滞,双脚轻轻一蹬,仿若展翅的飞鸟,高高的飞了起来,背后,刀光如闪电般划过。
阿岳,这一次,是你输了呢!
阿岳,对不起,我还没有告诉你,鄄,桃花林,我还没有告诉你,原谅我最后的自私,阿岳,对不起,对不起……
司岳静静的站着,看着整个银白的世界,被一个人的血染红。
躺在那的,是那个苍白的孩子吗?
——阿岳,那只雁,到不了南方的,是不是?
——那么短暂,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做梦。如果它到不了,谁能证明有一只雁曾经迎着风雪,努力的飞过?
那只雁飞过了,天空中没有任何的痕迹。
惊穹,因为那道痕,深深深深的,刻在我的心上呢。
眼前一阵眩晕,转过身,司岳慢慢走了出去。
惊穹,刚刚司岳,停下来了,你有没有听到?
惊穹,刚刚司岳,爱上你了。
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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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纵横(修改版)
楔子
“傲儿有一天会站在龙坛的最高位上,睥睨天下。”
这是邢傲从小就被灌输的思想。
龙坛,这个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上至朝廷下至山野绿林,其势力无所不在。龙坛内部,由五大部割权而立,五大部的首领,即为龙坛内五天帝。
不过这都是以前的事了,龙坛建立第三百七十六年,五天帝之一的黄帝寒舒一统龙坛,成为了龙坛建立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实权者。从此龙坛的最高位,只有一人的立足之地。
有一天,那个位置会是邢傲的,邢傲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因为不会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因为他邢傲,是当年赤帝的遗孤,是归隐的青帝的独子,是失踪的水帝一手抚养长大的继子!
“傲儿,你有一天会站在龙坛的最高位上,睥睨天下。”
“为什么要站在龙坛的最高位上?”
“因为权力,可以带给你一切。”
邢傲记得他的义父说这话时,脸上带着淡然的笑。邢傲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么我有一天,要把这世上最高的权力握在手里。”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了?得到我想要的了?
“傲儿,你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世上最高的权力?”
“是。”邢傲答得坚决,他记得说这话时,他的义父坐在门边系鞋,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笑。
“好。”他说。接着他起身走了出去,神情怡然自得的就像平时出门散步一样,只是他再没有回来。
邢傲没有料到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半年之后,传来失踪十二年的水帝在翔龙殿遇刺的消息。
一夜之间流言四起,人们纷纷猜测他们所敬仰的水帝是被寒舒设计杀害,龙坛之内一时闹得天翻地覆。三个月后,邢傲在众人的簇拥下杀进翔龙殿。
抵抗没有预计来的猛烈,邢傲提着长枪,穿过厮杀的人群,鬼使神差的往后院走去。小湖畔,有一间风雅的小竹屋,设计精巧别致,风无声无息的从屋中穿过,有一个人侧卧在地榻上喝着酒。
听见声音,那人挣扎着站起,提着酒瓮走了出来。邢傲一下子绷紧了神经,虽然是醉意阑珊,衣着散乱,但那人眉目间隐不住的霸气,让他在瞬间确定——这就是寒舒!
握紧了手中的枪,却只听到寒舒带着醉意的笑声。
“你来了?
“你为什么来?
“你来要些什么?”
保持着高度的警戒,邢傲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你想要权力吗?
“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得到了权力,就可以得到一切?”
“有什么不对吗?”邢傲大声的回答。
“哈,哈哈哈哈哈——”寒舒大笑着,摇摇晃晃的转着圈子走进了屋里,他的笑声在风中回荡,有如哭嚎,“说谎,都是说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哈哈哈哈,什么都得不到……”
龙坛纪年三百八十八年,邢傲入主翔龙殿,时年十四岁。
“义父,我得到了。”
在水帝坟前做完祭祀,遣散随从,邢傲一个人留了下来。
“你说过,得到权力,就可以得到一切。只是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我究竟想要什么。”
那夜他睡不着,想去找父亲。他听到父亲屋中的怒骂声,东西的碰撞声,听到低沉的呜咽声,男人的嘶吼声。
他在寒风中站了一夜。第二天,站在那个男人的面前,邢傲尽量用冷漠的眼光注视这个他的亲身母亲派来监视他义父的人,用命令的口吻说:“给我!”
“什么?”
“你给我义父下的药!”
男人一愣,就笑了起来,“小公子已经很有王者的风范了,你的母亲一定会很高兴。不过,小公子现在还没有权力命令我,更没有权力命令你的义父。”
他弯下腰,在邢傲耳边说,“等你得到权力再说吧,等你得到权力,什么都会是你的。我们大家都期盼着那一天啊。”
“权力,权力,你教我的,什么都会有了……”邢傲一下子暴怒起来,一掌斜斜削去了半边墓碑,“说谎!你们都说谎!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没有……”
叫骂着,邢傲终于抱着剩下的半边墓碑痛哭失声,“说谎,什么都没有,你说谎,说谎……”
风呼啸着,如同鬼哭狼嚎,天地间一片昏暗。
及至见到那个人,又是三年寒暑。
三年来,不论对内对外,邢傲的手段一概狠辣,三年时间,邢傲几乎战无不胜,龙坛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
真正的败仗,是在对上了同在江湖中坐拥风雨的地狱司。
地狱司行事一直低调,真正的实力江湖中无人能窥得一二,邢傲本想一口气将这块肥肉吞下,却不料在各方面一败再败。邢傲震怒之下,对各个直接对上了地狱司的幸存者一一亲自盘问,得到的答案连邢傲自己都吃了一惊。
凭着对那人的了解,用尽手段掳了过来。望着站在面前被制住了穴道的人,邢傲一阵冷笑。
“你就会耍这种阴毒的招数,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一点长进都没有啊,师弟。”那人倒是自在,脸上没有半点不安。
邢傲咬牙,就是这个人,司徒静颜,他义父亲收的弟子,他唯一的师兄弟,他从小就从未赢过的人!
这个真正让他的义父百般疼爱的人!
邢傲一扬手,正准备一巴掌扇过去,却听旁边的人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出手阻止,却又小心的缩了回去。
“你刚刚说什么?”邢傲一把拉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没说什么。”
“我明明听见你说了!”邢傲一下子推开那人,是的,他明明听见,这些都是当年跟在他义父身边出深入死的人,他明明听见他们脱口而出的“水帝”二字!
司徒静颜只是含着淡淡的笑,看着眼前的一切。邢傲转过头来瞪着他,他哪有像?!他哪有像他的……神情一滞,邢傲脸上出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伸出手拖起司徒静颜就往里大步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