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呢,是有点麻烦。”她自己都知道把那种几乎遭到全中国人声讨的麻烦称之为“点”牵强之非常,只好再停下,酝酿新词。
我看到大楼对面的车站,人流熙来攘往,从一辆辆公车上上下下。想起看过的一个日本电视节目,有个人把车站来往的人流比作一颗颗的巧克力豆,仔细想看看,还真满像的。於是便好象真的看到很多很多的巧克力豆在滚来滚去,好玩极了。我不由轻轻笑起来。
每个人也不过是世间的一颗巧克力豆,在各种各样的盒子间穿梭,时间一长,会变得粘粘糊糊的。到最後,也就化了。
张小姐想到新词,再接再厉:“其实谁没做错过事呢?观众也知道她是无心的,加之她平时的风评也都还不错,谁会纠著一个过错不放?时间一长,大家都会淡忘。所以这次的MTV是请了制作高手为了让她改变形象度身订做的,说不定就是她的翻身之作哦。想想看,如果是由你出任主角……你自己考虑一下嘛,曹非。曹非?”
我从巧克力豆堆中反应过来,对她笑笑:“明天是长视8号影棚对吗?我知道了。还有事,先走。”
“哎,你……”
我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一件事,回头:“张小姐,真的很谢谢你,一直这麽关照我。谢谢。”
她还以为我回心转意,听到我的话,一颗刚热起来的心又冷下去,扯扯嘴笑笑算作回答。我朝她摆摆手,开门离去。
人红了,便总会被允许有些叫做“原则”的小脾气,或者说,人们对他的容忍度会宽大一点。
这种心理我利用得很心安理得。反正大家都这样,我之所为已算客气。
但邓安妮错得太离谱,已远超人们的容忍度。於是被大肆鞭笞。
她勉强也算是新人,这两年才冒出头。本是小有名气的时装模特,自从在一套热门的剧集中出演一个非常讨喜的角色声名鹊起之後,便开始出唱片拍写真,成为大热人物。锋头日健时正积极向日本发展,谁想日前在日本的一个演唱会上为了拉近和观众的距离,竟唱起日本侵华军歌的改良版。此事一出,朝野上下一片哗然。邓姓姐姐马上由当红炸子鸡沦为过街老鼠,谴责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将她事後所谓“因曲调有变,而对日语知之不多,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造成此天大误会”的解释之辞也打得支离破碎,死无全尸。社会各阶层人士对她这一“历史知识和爱国意识都贫乏得可怕”的举动纷纷表示了深切的痛心和惋惜,人人皆声讨她这一严重伤害了全体中国人民族感情的不可饶恕的无心之失。
事情沸沸腾腾了三两个月,看她认错态度诚恳,行事也低调了很多,主动在媒体上做了深刻的检讨及表示了诚挚的歉意,又积极参加各种公益事业做补救,被此事惹恼的人们才渐渐熄了火。
所以才想赶紧出张新专辑来换个新形象吧?
就如张小姐所说,时间能让人们淡忘。也许吧。
很多人都喜欢揪著别人的过去当乐子,在无乐可寻的时候便展现出他们的宽容。
如果这种事都能轻易忘记,我想已没有什麽是能长留在他们的记忆里的。
话虽如此,我倒相信她是无心的,因为事情太蠢,是正常人都不太可能会明知故犯。虽道了歉,但做了是事实,影响已不可挽回。经此一役,邓姐姐的元气势必大损,弄不好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无可能。难怪会找到我这个无名小卒──想来那些稍有名气的早已闻风而逃,只好找个新人当垫背。
但我之不愿意倒不是因为怕被连累。比起我精彩的历史,她被我牵连的机率更大。
电视广告已是我的极限。原本,所有用活动画面表现的形式都是我的忌讳。
况且光拍广告就能赚到目标数额。我不需要家喻户晓,也不奢望能挥金如土。
我之爱钱,皆因当初想离开的心情过於迫切,而过去的收入与愿望却总是处在成反比的胶著状态。偏越穷便越是要扯著“骨气”当仅剩的自尊的遮羞布,否则我大可死搂著家里的那棵摇钱树直到被钱淹死──他不会介意的。
我目前的总收入已超过五十万的目标,但跟昆信签了一年的形象代言,马上甩手跑路的话,恐怕颗粒无收不说,那笔毁约金也足以让我立刻倾家荡产然後卖身还债地过个十年。所以,无论如何,撑完一年再说。剩下的,便是不再给自己添麻烦。
16
今天很高兴,因为把多天没有进展的文赶出来了──不知大家有没有试过坐在电脑前,写著写著,就发现刚开始写不出来的东西很神奇地自然而然就已经完成了……p^^q我的文在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写出来的~~~~~呵呵,又一口气看完了《幻影天使》(6-10),好好看哦~~~~温馨又好笑,高屋奈月老师的人物塑造实在太棒了,是我的偶像!!
实在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过来再贴一章──
16.
打开家门的时候,逡语裹著被子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吃东西。一看到我回来,马上跳起迎过来。
“回来了?”他嘴里还嚼著东西,口齿不清的。接过我的外套挂起来。“外面冷不冷?我不敢做饭,不知道你什麽时候回来,怕放凉了。”
这两天冷空气突袭,气温骤降,这种旧房子没有暖气,他怕冷,根本不出门。
“让你不必等我了,万一我真的赶不回来怎麽办?”我摸摸他的颊,还好,温温的,没有被冷到。
“不是说只是到那边公司一趟,又没有什麽通告要赶,为什麽赶不回来?!”他不理我,径自拉我坐到沙发上,又问一遍,“外面冷不冷?”
“还好。”我笑笑。我是南方人,也很怕冷,外面风大,被吹得头有点痛。
他也伸过手来摸摸我的脸:“冷冰冰的!先休息一下,我去做饭。”他把一个热水袋塞到我怀里。原来还准备了这个!
我拉住他,拉进怀里:“先别去,我好冷,借抱一下。”
他笑:“这个还不够吗?”他拍拍热水袋。
“不够!”他的身体好暖,越发让我舍不得放开,“知道为什麽我不买电暖气吗?”
“不需要啊!过去是没钱,现在是有更好的。”
“嗯。”禁不住轻轻地笑起来。他还真了解哦!
“所以我也不买。”他拉过被子裹住我们。
“哈?”
“两个人够了,其它的就是多余。”
哦?谑谑谑,我们还真的练成了“心有灵犀”第九重的天人化境。
我拉开一点距离,认真地看著他清亮的眼睛。
“两个人取暖。”
“两个人取暖。”
两个人都露出傻乎乎的笑。
“所以……”
“所以?”
“……一起去意大利好不好?”竟有点紧张,像在求婚似的。
“呵,那里更冷。”不知他是懂是不懂,竟笑得更厉害。
“所以才更要一起啊。”
他反应过来,呆了一会,才重又笑笑:“不要开玩笑。”
“不是玩笑!”我正视他。他明白我的意思的。
“可是你的工作呢?”
“只要一年,履行完昆信的约就自由了。我的钱已经存够了。”
“够了吗?”他的笑凝住,“是啊……难怪好久没和我说什麽发财梦了。”
他那个表情是失落吗?我不确定。
“恭喜你哦,愿望就快实现了。”他扯出来的笑硬得让我看不下去。“好了,我要去做饭了。”
“答案。”我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
“这个问题改天再讨论,先吃饭好不好?”
“不。”
他只好试著改用玩笑的态度:“你今天是受了什麽刺激?”
“我是认真的。答案。”
他叹口气:“还有一年呢,到时候再说好不好?那麽久的事很难预料……”
“我现在就要──答案。”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麽坚持。越是在心慌意乱的时候我才会越想迫切地抓住一点点值得信赖的承诺来支撑自己。
“为什麽这麽想离开呢,非?”他抚上我的颊,想安定我的情绪,“这里有什麽不好?”
“这里有什麽好?除了污染严重、人心险恶,什麽都没有!”
“可是这里有我啊!”他喊,“还是,你根本不在乎?”
“我在乎啊,所以才说一起嘛!”我以为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
他沈默下来,呆呆的,好一会儿,才极慢地摇头:“我不知道……”
“为什麽不知道?”我跳起来大叫。热水袋掉到了地上。
我知道自己像个孩子般在无理取闹,可是这就是现在的我。
我已经习惯我们彼此在对方面前坦白。
“非,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他也恼了,跟著站起来,“我不能说决定就决定。我的家人都在这边!我不像你!”
我不像你!
是吗?很好!
一瞬间,似乎得到了一种解脱的轻松,全身轻飘飘的。不禁向後退了几步,腿竟有些站不住。
人果然总会有点自虐的倾向,非要亲耳听他说出来才能死心啊!死心……这个词真是贴切极了,连痛的感觉都已经消失……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心烦意乱……这是怎麽了?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说什麽“永远”!
“不要离开”
“一起取暖”
……谎话!
“爱”又是什麽?当时的忘情感动,现在却变成了一个多麽可笑又虚无的字眼!
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谁会和你一起?谁会在乎什麽天长地久永永远远?为什麽还会傻得试图去相信?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没有人会真的需要你!
心口好空,好空……像是装得下永无止尽的眼泪……
“非,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说,非……”他急切的声音像是从外层空间传过来的,感觉虚无而遥远。连他伸出手想扶我也像极了慢动作。
茫然地看著他像是焦急得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安慰著:“没关系,我明白的。”啊,自己的声音怎麽听起来也如此陌生?我努力清清嗓子:“去做饭吧。”
“非……你怎麽了?”他想把手放在我的脸上,我转头避开,他受伤地看著我。
咦,奇怪,受伤的那个不应该是我吗?
很容易地就笑起来了,对著他笑。
不知为什麽,现在觉得做什麽都很轻易呢,真是太神奇了!整个人好象处於某种失重的状态中。也许我可以试试走到天花板上去。
“非……”他不知道我为什麽突然笑著看向天花板,小心翼翼地也跟著向上看。
“上面有异形。”我大声地笑。他更惊惶地看我。
“开玩笑的啦!做饭去吧,我好饿哦!”我用轻松的语调说,还用比平时更撒娇的样子推他。
他终於给我推动了:“非,你……真的……”
“没事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有什麽事?”我把他转个方向,向厨房推进,“去吧,快去!我快饿死了!”
他被我推得没办法,只好就范。进厨房前尤不放心地回头:“非,有事不要憋在心里,说出来,怎样都行。”
我哈哈大笑:“干吗啊?我真的没事。放心好了。”
他深深地看我,我走回沙发,坐下来看电视,他才放心地进去。
现在正在放卡通,眼前红的蓝的各种各样的颜色在跳来跳去,这种幼稚的玩意我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麽。试著定下神来看,还是不懂。
慢慢累积起来的烦躁气息在胸腔里蠢蠢欲动。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了!
我跳起来拿下外套开门冲出去。
逡语在我身後大叫,然後马上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把什麽东西掉到了地上,也不想知道。双腿有著自己的意识在向前冲。
“非!非!非,你要到哪里去?”他追出来了。
要到哪里去吗?我也不知道呀。
一直跑,不想思考,冷风从脸颊两边擦过去,头又有点痛了。
胸中的窒闷倒似乎稍松动了些,於是还是跑……
我不像你……我不像你……我不像你……
我?我是怎样?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不愿相似的不堪,还是孤苦伶仃的可怜?
楼道里灯光昏黄,一点一点地在头顶晃荡……
耳边只听得到杂乱的脚步,和重重的喘息,仿佛不是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往哪里跑,跑啊,一直向前,向前……逃离这个地方吧,我要走,放我走……是你们不要我的……怎样都行,怎样都行,让我走吧,放了我……
前面有一处光亮,也许……那里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非!不要!我求求你!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他竟追得这麽快,而且力气好大,一下子从身後抱住我,死死的,勒得胸口更闷了。
眼前的开阔吸引著我,想大叫,叫得尽情,叫得撕心裂肺……可是,喉咙像被卡住了,什麽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被他拖住,踉跄了一下,停下来。才发现原来已跑上了天台,跑到了生锈的围栏边缘。
“非!对不起!求求你!”他在我背後泣不成声,我却只能呆望著脚下霓虹变幻。
他抱著我小心地往後带,我没有反抗,跟著他一点点後退到他认为安全的地带。
他以为我要跳下去?呃,如果他不冲上来,这也许就是个事实了。不过,我应该是掉下去的。
“非!你打我吧,是我的错!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非……”他急急切切的,真的给吓到了,“我答应你,去哪里都可以!意大利奥地利荷兰瑞士德国法国……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好不好?好不好?啊,非?非?你说话啊,非……你不要吓我……”
“我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何苦要来招惹我?”我喃喃地说。眼前的景色好模糊,是了,天早就黑了。
“非……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相信我!”他放开我,站到我面前,拿起我的手,“你打我,好不好?这样心情会好一点……求你,不要这样……”
我没有动,只是无意识地看著他。“是因为这张脸吗?孟朝晖说他在杂志上看到了我,就喜欢上我。你呢?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连外套都没穿就跑出来了,在家里尚且要披著被子,现在这样,会冷吧?
“不是。不是……”他的泪一直在往下落,一颗接一颗,却还用那样的眼神看著我,“我爱你,只因为你就是你啊!”
我摇头:“我不需要同情。”哪怕只是眼神的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