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梦沉酣月姻司 下+番外————尉迟回雪

作者:尉迟回雪  录入:08-06

他被我这一席话震得目瞪口呆,脸上发白不说,连手指都迅速冰凉了。

“仙尊曾吩咐你去昱昊殿?”

“是,他要我跟在他身边,但我婉言推拒了。当时月华也在,他说我和从前大不相同,仙尊已经认不出我,倒也不碍事。不过看我这身黑,早晚会被有心人挖出来……即便如此你们仍然觉得,我还是继续什么也不知道比较好吗?月色,你把真相告诉我吧,过去的是非对错让我自己来评判,以后的道路让我自己来决定。”

月色沉默下来,垂眸久久不语。

暗中有些着急,手心都汗湿了,心里生怕等月华他们回来,大家又串通一气瞒住我。虽然我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可他们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随便出来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分而制之,我还可以从他们的话中找出疏漏差别。如果他们统一口径,我还真是未必能分得出真假。

其实完全是在赌运气,几乎没什么把握——毕竟月色头脑精明,性情稳重,想要套他的话也是相当有难度的。不过我和月色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对他的了解也最深。他虽常常温柔地笑着,好似平和亲善不分远近,但对旁人和对近亲的人差别却很大的。单凭我们两百年来亦师亦友的深厚感情,他就先存了三分不忍。再者他素来开明随性,绝不是古板守旧的人,相信他对当年的事一定有独到的理解和看法。如果他能对我说实话,那多半离事情的真相就不远了。

正寻思着要不要催一下,忽听月色低声说:“其实当时我们抢先出手是想要保全你的性命……当时三界混战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不多,只有一些片段。我记得羽戈为救我重伤不治,后来和仙尊打了很久,再后来就和你们对上了。”

“原来你已记起这么多事了……”月色点头道:“不错,刚开始仙尊是想活捉你回去的,可后来魔王冥肆将天战府无羿上仙打伤,仙尊终于下令不必再对你留情。看妖王为你挡下那一击便可知道仙尊是真下了死手,用足十成功力。妖王死后,你心神大乱,竟直冲过来与仙尊缠斗。虽然最后不曾落败,但也几次险象环生。当时除了生息府和月姻司,别的府司都准备上前相帮,纷纷调集人马,尤以天战府最为积极。你再厉害也架不住整个天界精兵强将轮番上阵吧?若真让他们动了手,那结果就难说了。所以月华上仙当机立断,由月姻司出手打头阵,起码有希望给你留一条生路。”

“生路?”我忍不住插嘴:“以我当时的所作所为,若被擒住怕是只有死路吧?”

“不,那时你在天界混得也算风生水起,虽不免有暗地里嫉妒的,但能站出来为你说话的亦是不少。如果你能戴罪立功杀了魔王冥肆,月姻司再极力保你,便是仙尊也不得不重新考虑。”

银镜中那一幕幕似又回到眼前——刺伤冥肆时的震惊,自剜一目时的决绝,力尽被擒时的悲壮……

按后来的情形看,月夜确实是暂时保住了性命。可假如仙尊没有重新考虑呢?是不是他们觉得尽力了就可以问心无愧?

再退一步说,就算是仙尊放了月夜一马又如何?那样忘记了过去也忘记了自己的人,在漫长的时光中麻木地过着并不快乐的生活,难道真的算是好结果吗?

月色会这样说还是在防备我吧——也许认为我身为草木,心便无情,快三百年都养不熟络?

不觉微微笑了起来,心里隐隐发凉。

“月色,事情已经过去,你还怕我会怨恨月姻司吗?”

“不是的阿瞌……”

月色神情间竟有些许慌急,反手想来拉我的手,被我抬手避过。

状似无意地支着下巴,东看西看,就是不肯去正视面前的人。

“在我印象里,月夜对司中同僚皆尽一视同仁,都是不冷不热的,没和谁有什么特别的交情……”我揉了揉眼睛,说:“算了,咱们别说这个了,其实你的立场我也能够了解。不过你放心,月夜已经死了许久,而我是你们教养大的,不会做有损月姻司的事情,也不会让你们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白费掉!”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蓦然破门而入,直奔月色后心。速度异常之快,眨眼间已至眼前。

我大惊之下一跃而起,来不及细想,右手一抓将月色挡到身后,左袖一拂当空化出屏障遮拦。

“砰”的一声轻微爆响,那白光甫一碰到阻碍就像落进水中的雪花,轻飘飘消失不见了。

咦?

抬头望去,隔着残缺的门,月辉满面惊诧地站在月华身侧,眼睛直勾勾的,张大的嘴巴里简直能塞进颗龙珠。

很想说点儿什么,嘴却像粘住了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耳听得月色恭敬地说了声:“上仙回来了。”

月华推开吱呀呻吟的半截门板走进来,月辉怔了怔才忙要跟上,被月华一摆手止住,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你守在外面。月色,你也先出去吧。”

静默中,月色从我身边经过,轻轻在我胳膊上擦碰了一下。

猛然回过神,月色已经退出去了。

月华拂袖一招,满地碎片悬浮起来聚到门框上,拼凑成原先那般的完好模样,像是从来没有毁坏过一样。

屋中只剩下我们两个,周围是黑压压的、成柜堆积的书册典籍,空气中带着一种特殊的厚重气氛。

月华率先坐下,指了指身旁空着的椅子说:“过来坐。”

我站着没动。

“怎么,知道错了?”月华笑了一声:“方才你说那话多伤月色的心,倒亏你说得出口。”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散,正赶上听见你那句‘良苦用心’而已。”

他修长的指头扣在扶手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淡淡地道:“你觉得月色他们待你不是真心实意?”

走到他身边坐下,我不答反问:“若换了你是我,会怎么认为?毕竟你们瞒了我这么久……”

71.往事如梦

“若换了是我,不会不辨是非就迁怒于人,也不会让怨愤遮了眼、蒙了心。”月华从容不迫地答道:“你是我领回来的,后来的禁令也是我下的,司中众人只是遵令而行。先不说什么恩怨报偿,即便你有不忿也该冲着我来才是。月色与月辉多年来于你有教养之恩、亲友之谊,尤其是月色,尽心尽力不辞劳苦,其中是真情还是假意你难道真的分辨不出?你有理由怀疑我的用心,却不该对月色说出方才那番话。好在你面对激变还知道要先护着他,也不算天良丧尽,否则今日这顿教训你是绝免不了的。”

月华就是这样,语气不温不火却永远能把人训得脸上忽冷忽热。

我绞着袖口半垂着头,虽然也后悔刚才在月色面前把话说重了,但心里那股气还是没理顺。且别人都敬畏月华,我却是惯和他笑闹不忌的,骨子里没把他当司首看待,当下忍不住反驳道:“我自然是知道他的好,这辈子也不能忘。可我气得是他不肯说实话——说什么如果能戴罪立功杀了魔王就能得到保全,还不是天界想利用我铲除异己!敢作敢当,有什么不能直接讲出来的?他这么说明明就是在替月姻司、替天界遮掩!”

“月瞌,你最好先弄清楚,你是在以谁的身份说话!”月华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一双极美的眼睛紧紧盯住我,气势凛然不可侵:“如果你是以月瞌的身份,那请你记住——月姻司不曾亏欠你什么!如果你是以月夜的身份,那么你便更没什么可以理直气壮的!我明白告诉你,当年的事情这里所有人都已尽了力。是你自己做错事在先,冲动、任性、特立独行、不知轻重!我身为司首难道该为了你领着大家违抗仙尊?即便是重来一次我的选择依然不会变!”

外面蓦然一声刻意的咳嗽,听着是月辉的声音。

月华立即扬声问:“什么事?”

“没……没什么。”

“没什么就安静些!”

虽然重又安静无声,但被月辉这么一岔,原本紧张的气氛倒缓下来不少。

月华顿了片刻,语气一转深深叹道:“你瞧瞧,我稍多说了几句他们就先急了,可见有多疼你。都说天人淡薄寡情,可朝夕相处怎么能不生情谊?你一定觉得我把你带回司中教养是别有用心。其实当初在玉泉门遇到你完全是个偶然,甚至当时我只看出你的原身来历,并不知晓你就是月夜转世……如果那时知道,也许我就不会把你带回来,而是送你到其他地方去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原本靠在另一侧扶手上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向他那边倾了些。

不同于我的急迫,月华站起身,负手走到高大的书柜前,沉吟良久才接着说:“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很好奇自己为何没有修仙时的记忆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你的本体生长在御园仙池,群仙饮宴中不知是谁把仙酒琼浆倾在了你身上,致使你灵性骤然凝聚,产生神识的同时很快就脱离草木之形。记不记得我初遇你时就曾说过你的来历有趣?两世器物草木出身却都直接成仙,除了仙尊和九部上仙,整个天界只有你这一个特例。”

突如其来的一席话把我给听得怔住,心中既惊异又疑惑。

“月华,你说我的原身生长在御园仙池?你是不是弄了啊?我……月夜是死在灭魂台上的,照例残余的魂魄该投入下界,怎么可能留在这里!”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啊?”

“有什么奇怪的?仙尊都并非无所不知,何况于我?当初把你带回司中一来是因为月夜的空缺无人填补,二来是他死后大家一直郁郁寡欢,我看你懵懂可爱样貌乖巧,更兼身世清白,所以才想着带回去叫大家养着玩。谁料……”

我忍无可忍打断了他,不满地嚷道:“喂喂!什么叫养着玩啊!”

真郁闷,原来我是玩具吗?抑或是宠物?

“确实是养着玩来的。刚开始你什么都不懂,喝一碗甘露都能洒半身,可月色他们却抢着要照顾。你大约是不记得了,那时人人都喜欢逗你玩耍,以至于滞留司中不愿意下界去,逼得我大发雷霆严整一顿,将你交由月色、月辉教导才算好些。”月华似笑非笑地瞅着我说:“这也是你的造化了。如果不是我先遇到了你,你便要和其他登界的孩子一样被带到仪法府训诫,你的来历定然会被细细追查出来。”

若是这么说,那我当真是够运气了。

“那月华,你又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世没那么简单的?”

“这要从你的梦说起。”

“梦?”

我一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嗯。刚到司中时,你除了喜欢缠着我,还特别喜欢睡觉——只要不在我周围转,那一定就是睡着了……”

虽然他说的都是事实,但听后还是稍觉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吃和睡是我的两大‘不光彩’的爱好,直到今天还保持不变呢。

“那时你在司中已经待了五年。一日闲来无事,我看书,你则窝在我榻上打盹。原本睡得还很安稳,突然就笑醒了。”他正踱到我面前,停住脚步:“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梦到了两个挺有意思的人:一个紫衣紫眸,一个玄服赤目。”

我心中微动,轻轻“啊”了一声。

月华叹道:“你知道了吧。且不论这两位特征如此鲜明,单就百年前那一战,我也是忘不了的。”

“所以你就开始怀疑……”

“对。彼时妖王已殁多年,魔王冥肆也在月夜死后自焚而亡,你却从未踏出过月姻司半步。依你的身份,照常理决无可能见过他们,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梦到?”

确实,如果我只是月瞌,那我生时羽戈、冥肆皆不在世,月姻司中也断然不会有他们的画像,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穿着样貌。

不过……

我揉着额角问:“为何你说得这些事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呢?”

其实比那更早的事我也有不少是能记住的,虽然细节处已经模糊,但大致还是会有个印象——比方说如何遇见月华、起初的笨拙懵懂……可做梦笑醒这事我连一丁点儿影儿都不记得了,这可不大正常吧?

面对我的疑问,月华倒是很坦然就承认了——

“是我在你身上施了封印。月夜死前曾将贴身用了多年的发簪留给了我,趁你睡熟时我用它试过,上面经年沾染的灵气与你本身完全相符。后来一段时间你接连梦到那些旧事,我怕你在心智未全时想起从前会被怨恨纠缠困惑,于是便封了你部分记忆,同时勒令司中禁谈当年有关月夜的事。这些年,我也暗暗追查过你化身草木居于仙池的缘由,却始终不得要领。不过,能避开仙尊的耳目将残余的魂魄收集、炼化,必然需要相当的修为和地位。所以我想,把你化为莲花并种在仙池那样灵气充沛又不显眼之处的,无外乎是四护法、九部上仙中某一位了。”

“那范围已经很小了啊!”我插言道:“敢冒死罪帮助月夜的一定是同他私交甚笃。只要看看月夜从前和谁交好、有谁受过他恩惠不就知道了?”

“这还用你说!”月华反手在我额头上弹了一指头,没好气地说:“关键是月夜并不像你这么性情直白,和谁亲就粘着谁不放!当年他跟在仙尊身边,大事小情的不知看了多少,随便一根头发都比你现在精明——看上去他是和谁都交好,私下里却又和谁都不多来往。若只照面上看,那我嫌疑反倒是最大的了。”

我缩缩脖子,揉着额头说:“哦,这个先不提,等回头我自个慢慢想吧。还有些事情我不明白,望你以实相告。”

“好,你说。”

“那个……我……”

本想以月夜的口吻自称,可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一时就顿在那里。

月华微微一笑,在我身边坐下,温声劝道:“不要勉强。其实就算你是月夜转世,但逝者已矣,过去便是过去了,永远不会重来。月夜固然惊才绝艳,但多思多忧、慧极必伤。在我印象里,他的笑容从来只有五分真,痛苦也多过快乐。现如今你是月瞌,有新的名字,也有新的生活。我希望你能抛弃过往的恩怨,把那当作一场梦境,这一生都能够单纯快乐。”

“嗯”,我亦点头笑答:“你们对我的教导我都记得。”

“那就好。月色于你一直多有挂心,待会儿你该给他赔不是的。”

“是。不过我的事情先前月辉似乎是不知道的吧?究竟司中知情的有多少?”

“此事我从未对其他人提及,应该只有和你朝夕相处的月色发现了端倪。他心思细,许是从我的行事猜到了大概。你若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吧,他不会瞒你的。”

“那月光呢?”

“月光……”月华叹了一声才道:“他是不知情的。月夜死后他就很少回来了,和你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后来你吵着要下界去,我是存了私心才把你送到他那里,希望你们慢慢相处能有些交情羁绊,没想到他却很快就把你送走了。”

哎?我还正想问呢!

推书 20234-08-04 :与君半缘 下(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