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的美学意识（出书版）BY 林佩

平常我要听到人这样称赞我，我都会变脸，可现在，我已经能与某些词句相安共处。
对表姊说：「所以才说是现实，每年的新车展为甚么都请美女穿得少少、露胸露臀的站在车子旁搔首弄姿？因为那的确能激起男人的购买欲。」
她们听了都心有戚戚焉，妈还说：「请辣妹助阵卖车卖电脑不稀奇了，现在厂商都直接请日本有名的AV女优来炒人气呢！」
我妈从来都不跟世界脱节，她每天都会看看电视读读报纸，维持知性中年美女的魅力。
开店才几天我就累坏了，除了阿兵哥外，男学生也来得多，听到家人喊我孔雀，他们也学着喊，借机攀谈，等一个多月后，店里的生意已经忙到吃不消，我干脆也请了两位工读生，依据卖车原则，挑年轻貌美的那种，让我跟妈好好喘口气。
当老板真的不容易，和气生财，从前我遇到对自己缠夹不清的对象，踢死后拍拍屁股走人是固定程序，可现在遇到装熟要电话的人，我都含糊带过，好几次为了忍住想揍人的冲动，捏坏了饮料杯，还因此被妈念了好几句。
当然，生意好不全是我的功劳，妈也居功厥伟，别看她四十几岁的人了，毕竟传承了我外婆的美貌，身材又维持得好，让大路上过往的卡车司机或中年欧吉桑都常常来店里外带好多饮料，知道她守寡多年，当场求婚的也有好几个。
妈跟我一样，对付登徒子的经验驾轻就熟，只是她不像我用拳头揍，而是使用一种名为扫把的武器。
这段期间我常常接到何天鹰国际漫游的电话，他知道我已经回老家，也开了一间小店。
「孔雀，你把店收了，回何家去，我会养你跟丈母娘的。」他说。
「谁是你丈母娘啊？无聊，我不回去，也不想永远遮遮掩掩做女人。」我说。
「现在也不需要你扮女人了，我会好好跟爸爸沟通，要他接纳我们俩......」
我很心动，对何天鹰有感觉也不是假的，可是两个男人在一起要度过一辈子不容易，更何况他也不是无名小卒，我没把握能与他无风无雨走完这一生。
我考虑，还不如放了他，也放了我自己。
何天鹰继续每天打电话来骚扰，昨晚他电话里说人从日本回来了，我也只是淡淡回了句是喔，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想他，同住的那段日子里，跟他每天打打闹闹的好不快活，看惯了他的死人皮样，导致我现在只要一闲下来，就空虚的难受。
不必他以三寸之舌来说服，我自己就已经动摇，很想抛开一切顾忌，跟他在一起。
「孔雀，爸问说你怎么回乡下外婆家那么久？不如我去接你回北部吧？」他说。
「你还没跟他坦白啊？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说了，我看看你爸的态度再决定跟不跟你回去。」我推皮球。
「我这次从日本回来，可以休一个星期的假，等明天我把公司事处理完，就去找你......」
「随你。」我说。
挂断电话转身后吓了一跳，妈居然躲旁边偷听，还问：「谁啊？不像在跟女朋友通电话，可是你又提到要回去......是每天都打电话找你的那个朋友？」
「是啦是啦，妈，我跟他的事妳别多问。」推妈回客厅看电视。
入睡的我都心神不宁，真的很久没见到何天鹰了，可是见到又如何？他会持续不断地求我回何家吗？或者，跟他快刀斩乱麻比较好？还是别跟他缠下去了，我们回到彼此未见过面的那个时间点......
「......孔雀，我要的是珍珠奶绿，半糖去冰，怎么做成了咖啡冻奶茶？」常来光顾的大学生阿彬苦着脸说。
我脸一红，今天老是心不在焉的，从下午到晚上，这已经是我第七次犯错了。
故意笑得开朗，我说：「对不起，阿彬，这样吧，咖啡冻奶茶比较贵，我收你奶绿的钱就好。」
我发觉不管是男孩或男人，甚至是老公公，只要是面貌姣好的女人对他们笑着求几句，他们都会变得特别宽大为怀，也当然他们对我的性别从没有产生任何疑问，每次不是喊我小妹、美眉、要不小姐，我通通装耳聋，以顾客至上。
阿彬见我笑，胆子变大了，要求：「孔雀给我电话吧，我们约时间去垦丁玩。」
我脸色装的平和，指指本店的外挂大招牌：「上面就有电话号码，想要预订饮料就打电话来，可以节省等候的时间！」
他有些急：「我说的是手机号码啦！」
「妈说我年纪小，不能给私人电话，也不能跟男生出去玩。」责任推到妈那里去。
阿彬还想说服我，这时某个高大男子站过来，不客气的推了推阿彬。
「喂，同学，孔雀是我的人，没事别跟他说话，知道吗？」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抬头，跟他对望，一个月不见，他还是一副惹人厌的欠扁样。
阿彬彼人这样呛声不太爽，可何天鹰在商场上什么样的对手没见识过？总经理的威严一派出来，比也不用比，大学生自动付了我咖啡冻奶茶的钱后，锻羽而归。
「你真的来啦！」白他一眼。
「幸好我提早来了，要不然老婆就被年轻小伙子给拐走了。」他说。
「找死！」一拳揍过去，可是隔了个柜台，我手也不够长，最后只在他胸口轻轻一按，意思意思了事。
他就在那里装腔作势：「奇怪，今天劲道不太够......你没生病吧？就说要你把店给别人，我养你......」
「臭鹰进来，让我甩几个巴掌让你清醒，贱嘴！」我双手插腰，吆喝他。
他涎着脸走进来，妈过来用手指头戳戳我，小声问：「这帅哥是谁？」
都忘了妈跟表姊、还有两个工读生都在，我一时间傻了，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何天鹰，过一会才回答：「......我......我台北的朋友......」
妈可好客了，拉着何天鹰说：「呀，孔雀居然有这么稳重的朋友，很好很好，这孩子平常没什么交友的，有也被他揍跑了。」
不揍怎么行？那些人只顾着吃我豆腐，要不言语上占人便宜，通通在被我打了几次之后就落荒而逃，能维持打死不退的，只有何天鹰一个。
想想，我的人际关系真的很辛酸。
只听何天鹰说：「......什么，妳是伯母？不可能，大姐妳看起来太年轻了，是姐姐吧？不可以骗我......」
瞧妈笑的合不拢嘴，又一个人被他给唬了。
「你叫什么名字......何天鹰，噢，年纪轻轻就干到总经理，有前途......」妈拿着他的名片东看西看。
「没什么，因为是家族企业，我才捡了个好位子坐......伯母，我从台北开车下来，有些事找孔雀谈谈，把他借给我好不好？」何天鹰摆出亲切和善的笑脸。
「没问题没问题。」妈把我们俩个赶出店，说：「孔雀，好好招待何先生，去附近走走。」
拉着何天鹰快步回到自己家，要他坐下，倒了杯茶给他。
他笑吟吟接过，扯我坐他身边，问：「娘家玩够了，总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不要、也不好，你明知道我顾虑的是什么。」拒绝。
「我跟爸说实话了，哇，你没在场好可惜，他的眼睛瞪得跟牛蛙一样大，很好玩。」他笑着说。
「什么，你真说了？」我的眼睛一定也瞪得跟牛蛙一样大：「他很生气吧？」
「本来没那么生气的，听到我说真打算跟你一辈子在一起时，他就大发雷霆，是姑姑、姑丈连手拉着他，他才没打我，还要我赶紧找个女人结婚......」
听他轻描淡写说出这种事，我自己也无语，低下头叹气。
「孔雀，别不开心，我不把那老头当一回事的，既然要找人共度一生，当然要找自己最喜欢的人是不是？我心中最喜欢的当然是孔雀你啦！」
我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何天鹰的意志比我坚定，确定目标之后，态度就再也不动摇，哪像我，个性剽悍没错，可遇上感情这码子事就会钻牛角尖。
到头来，庸人自扰的是我自己。
算了，放松自己，我主动往他身上靠，这一阵子我真的累坏了，不是身体的累，而是烦躁疲惫。店里的生意虽然比我预期的好，可是，心里总是不踏实。
彼此都喜欢的人若是能陪在身边，总是比较好的，好像每晚也能睡得特别香。
见我依顺，他乐了，两手环抱过来就要亲嘴，我闭眼随他，吻着吻着又要擦枪走火，他受不了，问可不可以真枪实弹的亲热。
「当然不行，这是我家，考虑到我妈好不好？」
他哀声叹气，说干脆再陪他上外面的汽车旅馆好了，我当然也是严正拒绝，他皮起来，想用美男计诱惑我，我不中计，踢他他又逃，结果在我家客厅你追我逃。
玩着玩着妈回来了，见我们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真的很惊讶，从她的表情看来，她大概没想过世界上有那么调皮的总经理吧。
「何先生看来成熟稳重，孔雀，是不是你把人家给带坏的？」妈指责。
「哪可能，妈，总经理也有那种老没正经型的。」给妈妈机会教育。
妈歉然的对何天鹰笑，他突然说：「伯母，我有话跟妳说，希望妳答应。」
妈说：「何先生你别客气，有事尽管说。」
我头皮发麻，心中大呼不妙－－
「伯母，我很喜欢孔雀，希望能与他携手共度下半辈子的人生，请妳答应让他跟我在一起，并且祝福我们。」
他、他果然说了，我的天啊......
妈吓了好一大跳：「何先生你不是开玩笑吧？孔雀他......他是货真价实的男孩子喔？」
「我知道，他除了脸蛋跟伯母一样漂亮外，个性脾气都非常的男性化，我没有搞错。」他微笑说。
「可是，你们这样不就是......这个......同性恋......断背山的那种......」妈依旧惊疑。
「伯母妳也知道断背山啊，看到后来哭了吧？」意图不明的问句。
妈用力点头：「看过看过，那个帅哥抱着衣服哭的那一段最感人了......」
妈居然会看那种电影？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何天鹰又开始胡说八道天花乱坠：「所以伯母能理解两个男人也可以相爱吧？我对孔雀是真心真意，绝对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可是我想抱孙子啊......」妈可怜兮兮望着我。
「伯母妳想想，有哪个女人会希望丈夫比自己还好看？抱孙子这件事妳还是不要有太大的指望。」何天鹰对我妈当头棒喝。
妈居然认真思考了起来，还说：「......对厚，的确没有女人配得上我儿子......如果他跟了你，等于我多了个儿子......」
「妈！」我抗议，她居然被奸诈的外人牵着鼻子走，要知道何天鹰他爸好歹也假装要打他，我妈却对我一点留恋也没有。
（关于这件事，妈后来跟我解释，她想要有一个高大俊帅的儿子很久了，如今有人送上门来，还是个总经理，赚到了。）
妈转头问我：「孔雀，你喜欢何先生吗？」直接了当问儿子我这种问题，真难回答，只好随意点点头。
妈说：「这种事主要是你情我愿，如果孔雀也答应，我会尊重他的选择，只是我们这乡下地方，很多事说出去我很难解释，所以......你们知道的......」
「伯母，我会好好安排一切的，妳也跟孔雀一起搬到台北......如果不习惯我家的大家庭，我另外买房子。」何天鹰这下笑到挡不住。
最后，在连革命抗争都没有的情况下，妈就这样把我卖给何天鹰。
第二天发生了件事。
何天鹰因为前一天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南下，睡到很晚才起床，妈要我陪他，自己则跟表姊先去开店。
几个小时后，何天鹰恢复了精神，死性不改，拉着我要亲热，我往他肚子一攻，逼得他只好乖乖陪我去店里－－就快中午了，中午是店里生意忙碌的时段之一，我得去帮忙。
离店还有好几公尺远，就听到妈泼妇骂街的声音，我跟何天鹰对望一眼，赶忙跑过去，就见到从店里跌跌撞撞出来一位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我老妈则拿着大竹扫把追出来，气拔山河横扫千军。
「滚！你以为董事长就了不起？我教训过的董事长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不差你一个！」妈吼。
不愧是我孔阙威的妈，巾帼不让须眉，我立刻上前去站在她旁边要声援。
这时何天鹰也扶着那狼狈不堪的男人，问：「爸，你怎么来了？」
嗄，睁大眼睛仔细瞧，还真是何爸。
我问妈：「妳怎么会打何天鹰的爸？」
「死人骨头跑来兴师问罪，说什么我儿子是狐狸精，把他儿子迷的连家都不要了，你说说，这打是不打？」说完她继续挥挥扫把，这让何爸又忌惮的退后两步，不敢直缨其锋。
何天鹰也胳臂往外弯，帮着我妈骂他爸：「爸，你太不应该了，怎么可以欺负伯母？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孔雀也没有使手段迷惑我。」
何爸吃了瘪，气势就低了，妈拿起扫把又骂：「胡言乱语的老番癫，仗着有钱就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不是？搞清楚，是你儿子来求我儿子，要不要在一起也看我儿子高不高兴，你凑什么热闹？」
何爸吓的又退后几步，何天鹰当机立断，把他抓住后塞回何爸自己的车子里，要他先回台北去。
这件小插曲改变了我们两家的命运。
尾声
饭店的礼堂布置得喜气洋洋，一场隆重简单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了，参予的宾客都是些近亲好友。
所有人之中，最高兴的除了我妈跟何爸外，就是臭鹰跟我了。
偷偷问身旁的他：「......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你爸第一次见到我妈时就被她用扫把打个半死，怎么今天会落到这种局面？」
「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何天鹰贼贼笑：「他是我老爸耶，都一样喜欢恰北北有活力的美女......跟美男子。」
妈披上婚纱跟何爸一起出来了，我慨叹：世事真的难预料，半年前何爸上我家兴师问罪，结果被打一头包回去，从此对我妈念念不忘，只要有空就南下邀我妈吃饭，到风景区游玩，妈对他原本印象极差，初几回还会拿球棒恐吓威胁，可何爸愈战愈勇，表明了就是要娶我妈当老婆。
想想，血缘这种东西真是可怕，看何天鹰跟他爸就知道了。
我妈被烦被缠的受不了，最后开出条件，说只要何爸不阻挡两方儿子，她就嫁过去当何夫人。
基本上，堂堂利达企业的董事长已经唯我妈的命是从了，就说没问题，只要妈嫁过去，他什么都依，婚事也就此敲定。
所以，怎么着？户籍上我跟何天鹰成了兄弟，外人却不清楚，只以为我跟妈是同时嫁入豪门，让好多人羡慕的要命，说孔雀真的飞上枝头当凤凰了，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我妈都成了董事长夫人。
婚礼上，何天鹰穿西装，我则维持中性的风格，这时他对我说：「孔雀，你去站你妈旁边，我站我爸这边，就当是我们也一起举办了婚礼，好不好？」
又想无聊的主意了，可今天是妈大喜的日子，我就不揍他，只暗暗踩他一脚。
「好啦，孔雀，就这么一次好机会，让我过过当新郎的瘾吧？」死皮赖脸球。
唉，我孔雀碰上这只鹰，还能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认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