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逍不知如何接话,尴尬轻笑,一笔带过。端起酒杯敬酒,“来,我们既有缘相识,又有缘同饮,敬少商兄。”
“有缘!好,这句我喜欢!”何少商酒杯同举示意,然后一饮而尽。他一反进来常态,搂过朱弦,“来呀!上葡萄美酒,带舞姬入
内。”
“眼波横”的大门应声而启,婀娜艳丽的舞姬,轻纱罩面,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两位公子这是我们潇湘夜雨楼的上好西域名酒‘琥珀光’,请品尝”
舞姬丰酒完毕,后撤一步开始翩翩起舞。
音乐忽而由轻歌曼妙,转为节奏激昂,还带上了一抹异域的风情。
舞姬妖艳而大胆,围着仲逍、少商兜来转去,甚至用自己的身体如撩似拨的轻轻擦过二人,如同绽出曼陀罗花般的媚惑人心。
仲逍起初不以为意,但随着她的起舞,发现了些不寻常的端倪,注意力也逐渐被吸引了,眼睛全都注目在飞舞的人儿身上,手里只
是机械的泯着酒杯。
乐曲越来越急,舞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贴着仲逍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仲逍顿觉自己眼前一片缭乱,渐欲迷眼。
音乐直奔高潮,琴铮鼓鸣,忽然在最热烈处戛然而止。
舞姬纷飞的身形也就势倒进了仲逍怀里,娇喘连连。
仲逍如魔怔似的抬手摘下舞姬的轻纱,一张绝俗的容颜即刻现在眼前,充满着成熟的风韵,魅惑心魄。但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居
然在舞姬的脸上看到了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琥珀色双眸,淡泛莹华,深邃动人。
仲逍仿佛感到自己的醉意涌起,舞姬伸手牵引着她一步步走进右边的房间,直至屋门掩上。
搂着朱弦的何少商,似笑非笑得走进左边房间,转身关门的同时,向着对面轻言,“仲逍贤弟,好好享受吧!”
天凡又现
“不,你不要这样对我!……”
“眼波传意,恨密约、匆匆未成。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勇敢一次?……”
“我爱你,可是我不敢说;我怕我说就会死去;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我死了,再也没有人像我一样爱你!……”
“既然选择背叛,为何还要开始!?……”
“我不再爱你,杀伐决断由你,我不要死在别人的手上……”
“啊!”睡梦中噫语似的轻呼,飘出红色的床帐。
塌上一人,颊边泪湿暖枕,在这寒冬的深夜里憧憧惊坐而起,冷汗阴透被褥。
又一次的惊醒吗?又一次经历那骇人的梦魇,当爱恨已如附骨之蛆,怎能轻易抛却?
冷逸清苦苦一笑,哀意顿生,重又倒在床榻间,颓然的望着屋顶。
十九年来,那时那日的情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自己,错是在自己还是在天凡,又有谁说得清楚,只是苦了自己尚在年幼的孩子。
一想起孩子,冷逸清不禁悲从中来,前段时日见到的任仲逍,以为天佑慈母,哪知却空欢喜一场,落得个镜花水月。虽有若雪、如
冰、霁月等贴心弟子,但终究深深地思念自己生死未卜的孩子。
八剑盟如何?月华宫如何?叱咤江湖、人人景仰艳羡又如何?那不过一场如梦浮生,飘散眼前罢了。
纵使诺大的月华宫,诺大的江湖,可又有谁知晓绝色、武艺高强、掌握武林至宝至密的自己,内心所受到的孤独、拷问和煎熬。
“宫主,弟子服侍您起床了。”
不知不觉间发愣到了清晨。
乖巧的贴身近侍寒竹,端着清水入内,放妥在桌案上后,转身开始寻找要换的新衣。
“宫主,您今天中意哪一套,给您找出来。”声音从埋头干活的人儿那里传出。
“随便,哪套都一样!”冷逸清例行公事的回答,反正所有的衣裙还不是一样。但即便如此,声调中仍透着让人无限舒服的温暖和
慈爱。
既然注定要伤心,那就把痛留给自己吧,不要再波及他人!
“宫主,您看这套怎么样?”寒竹孩子般的献宝。
她的手上多了一套大红锦缎织就的美丽衣裙,如云般的蜀锦,经纬密和,天衣无缝。暗裹道道月色缂丝细纹,展开处如月盈满、叠
起时若朔新亏,闪动着莫测的变幻,让见者无不赞叹。金线滚边,配着苏绣的针法更衬衣衫绝伦。
自己并不排斥红色,可是如此嗜穿红衣,还是从那人有心的请人精心炮制同样款式的衣裙开始。
为何?是因为那人喜欢旭日朝阳,跳脱生动的红艳吗?
还是因为那柄剑和那个别致的印记?
反正不知从何时开始,红色早已成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那个什么都不说、却又什么都念
在心中的人的爱意和思念。
即时自己当年亲眼看着那人背叛,即使过了这许多年,那感觉丝毫不减。
冷逸清梳妆停当,步出卧室向中厅而去,准备处理月华宫一天的事务。
“师父!……”霁月犹豫的叫住冷逸清。
“什么事?孩子”冷逸清再次展露笑脸。
“有一封您的信!”霁月有些迟疑。
“什么信?拿来我看看。”
“这……”
“有什么不妥吗?”冷逸清有些奇怪素来沉稳绝决的霁月,也有如此表现。
霁月立刻递上,却略带忧心。
信封无字,只是画了个象形的“明”字,乍看之下“日”字与“月”字差不多大,整个字比例有些奇怪。
冷逸清不看则罢,一看如同癫狂般不复常态,撕开外封,展信观瞧。
信没有开头、结尾、内容。上来就是一首情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
合,乃敢与君绝!
是那个人,真的是那个人吗?冷逸清激动的不能自已。
诗后结尾仅一句话:女儿我给你送回来了。
冷逸清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这又是个梦吗?也许醒了就烟消云散了。
“师父,宫门外有人求见!”
“快,快请此人入内!”冷逸清有些不知所措。
她抬头,望向门口,一个人迎着自己。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年轻的自己第一次穿着那人赠与的红衣,款款的走来,而来者眉宇间竟夹杂着那人的神韵。
来人同样大红,近前倒身下拜,“娘,女儿回来了,回来看您了!”一片挚诚带着哽咽。
说罢,撩起衣袖露出右腕的日形印记。
冷逸清一把抱起来人在怀,失声痛哭,来者与她同样抱头饮泣。
悲痛稍过,泣声方歇。
冷逸清抚摸着怀中那张混合了自己和那人特征的美丽脸颊,轻柔的说,“孩子,你吃苦了,我可怜的遥儿……”
“不苦,万幸有师父和爹爹照顾,我成长还算幸福,就是见不着娘,我……”来者声音幽咽。
“不会了,不会了,从今后娘和你不再分开!”冷逸清保证,“哦,忘了问,你是否还叫遥儿?”
“叫呀!师父、爹爹二人也这么唤我,师父怕仇家威胁我的生命,对我不利,让我跟他的姓,姓程,给我取名季遥,——程季遥。
”
——————
抱月山潭水、碧山、朝露暖阳间,三人面向月华宫而立。
“真的不现身,出面相认?”其中一人别有深意的问道。
对面白衣素袍之人,嘴角上扬,云淡风轻的一笑,魅力无比。
“时机不对,火候不到,有些事还未竟,情也未明。”
问话之人,青衣肃杀,“什么时机、火候,对我也秘而不宣,我真是拿你这种脾气无奈何!”
“不宣,是为宣得更妥当,毕竟你、我二人,对霸剑门和他的事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也是多年暗查、寻访、证实,再说……”白衣
依旧波澜不惊。
“我替你说吧!你这些年所忍受的,还不是为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对吗?”青衣抢白。
白衣不置可否,只是深深的注视着月华宫的方向。
“真不知,我当年怎么头脑一热,趟了这道浑水!”青衣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抱怨,破坏了煞人的形象。
“许多烦恼,只为当时,一饷留情。……”白衣嗫嚅。
“我们有责任,也算了却他老人家的心愿!”白衣轻拍青衣肩膀。
“是啊!一句责任就搭上了青春、名声、性命,甚至孩子。”青衣无奈感叹。
“怎么,你后悔?”白衣调侃他。
“哼!”青衣嗤鼻,“多年交情,你问我这胡话,倒是你,这么多年……”
“嘘,”白衣掩嘴,“心照不宣。”
“最近注意两个孩子了吗?”白衣问
“按你的意思,计划还比较顺遂,不过有些插曲,且不说老野、狂生的女儿,单就他来说又先了我们一步。”
“没关系!欲擒故纵吗!”
“孩子们那里多注意身边人,有些不对头。”青衣提醒。
“情爱来了,躲也躲不过。”
“真是有家风,如同你们当年……”
“不,她比我诚实、勇敢。”白衣打断。
“你还不是因为那该死的责任。”青衣不忿。
“不愿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清儿,怎么会对你情有独钟?”
“你不服?”
“服,心服口服!”青衣长叹。
“可是,他一直不服,为私欲,也为这口气。”白衣无限伤感。
“有些错,一旦开始就永不能回头了。”青衣同是一脸哀痛。
“希望我们在惩罚他的身体时,还有机会救赎他的灵魂。”
二人同时望天,良久静默。
青衣转身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第三人招手,那人快步上前。
“师父、义父,有何吩咐?”此人毕恭毕敬施礼。
“即刻南下,见机行事,保护仲逍的安全。”
“是,徒儿领命!”
“小心她身边的人,最好查一下。”青衣不放心,再次叮嘱。
“是!”身形魁梧的他,不卑不亢,但就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放心吧!季遥这头有我们呢!”白衣和蔼的开口。
那人深施一礼,才转身向抱月山外奔去。
“唉!又是个‘落花有心向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青衣惋惜。
“这世间人以为自己有能为收服一切,到头来还不是被这尘世玩弄于股掌间。”白衣边向山环外走,边下了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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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杭城,“眼波横”
“公子。我美吗?”舞姬如灵蛇缠绕般的,半挂在仲逍身上。
“美!”仲逍双眼迷醉,注视着一双秋水,“美得就像我的梦中情人。”
“哦!真的吗?”舞姬伸舌轻添仲逍耳际,“哪里像?”
“眼睛,你们都有一双琥珀色的晶莹双眸。”仲逍摇摇晃晃,手揽佳人,往床边走去。
舞姬听得真切,没继续发问,而是随着仲逍的脚步前行,一派妖媚的服帖。
仲逍许是醉了,脚下不稳,一个趔趄仰面倒在了床帏间,面现绯色,迷糊不醒。
舞姬也就势跌在她的身上,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真像啊!十九年了,你是不是又回来了?又回到我的身边了。真好!我又见到你了,你还是那么年轻,可我……”她也抚摸着自
己绝色的容颜。
舞姬抬手。幔帐应风而落。
床榻忽然开启,她紧抱仲逍,深深陷落其中,不见踪影。
我不负你
杭州城外,潇湘别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斗室中一声哀然的叹息。
“夫人,都已准备好了。”中年男子浑厚的话语打断了女子的哀怨。
女子迅速敛起让人怜惜的娇弱,一甩粉蓝色衣袖,娇媚的站了起来,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诡谲妖异,用一种甜腻却危险的口吻开言
。
“那咱们就看好戏去吧!”
“是”,中年男子亦步亦趋的跟着美丽女子,经过回廊,缓缓地走向一间没有窗户的楼阁。
任仲逍双手被缚,绑在墙上的木架上,昏昏的垂着头。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落难了,自从开始寻找身世的谜团,开始寻回八剑,遇险被暗算仿佛成了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与自己如影
随形,不离左右。
这回是栽在一个女子的手里;
栽在一个确实绝色美丽的女子手里;
栽在了一个也有一双琥珀双瞳的女子手里。
仲逍在“眼波横”中确实有一句话没骗她,那就是她真的像仲逍的梦中情人——若雪,但不是指的容貌,毕竟若雪虽美可不算绝色
,而是指的那莹华月润的双眸,一下子就俘虏了仲逍的心。
但其它——
冰焰岛不是白去的,那酒也不是白喝的。
三师叔说的对,斗酒确实有用。
否则仲逍也不会,一拿起葡萄美酒,就立刻分辨出其中有异。
是“琥珀光”没错,只不过是掺了药的“琥珀光”
没见过的人以为那酒就是那个颜色,其实仲逍曾见若雪喝过,知道“琥珀光”的原本颜色要浅上许多,可是舞姬丰上的却接近褐色
,那还不是有些问题吗?
何况深入险地,凡事更得多加小心。
所以,仲逍利用大家欣赏音乐、歌舞的分神,早就悄悄地将酒吐掉了,但做戏要做全套,醉意还是要装的,否则如何套出更深的秘
密呢?
不过要命的是,自己的酒量太浅了,即使酒过沾唇,亦不免要面红耳赤、醉意微醺,说是装却有带了三分真实,好在神智清醒,只
是头有些晕。
“吱呀”阁楼门应声而开,一前一后进来二人。
“公子,你醉得可美吗?奴家来看看你!”女人软软的开口。
仲逍故意将话说得几分含混不清,“你!怎么是你?”带着醉意的质疑都显得没有力度。
“没想到吧!”
女人,也就是那个舞姬。
容貌还是那个容貌,但衣装却换得大方得体,不带风尘味儿。
即便如此,仍掩不去含着媚态的表情。
仲逍没答话,以不变应万变的等着事态进一步的发展,不说话表态,就不会有破绽,最重要是不能让对面的女子看出自己徘徊在真
醒假醉之间。
“童子,给我上前把她弄清醒点。”女子吩咐。
“是!”浑厚的男声再次恭敬的应答。
随着脚步的欺近,两道指风直奔肩井麻穴。
顿时一阵酸麻刺痛,遍布全身。
该死的!童子,一个这么大岁数的男人还叫童子,好!我记住你了。
仲逍配合的倏然抬头,但眼睛仍维持迷糊。
“任仲逍是吧!别以为你可以随意出入潇湘夜雨楼,出入霸剑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