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原本僵硬的面部渐渐松懈,表情变得沉闷复杂,Elisa忍不住感慨,「说真的,今天你确实也有不对。少爷发脾气虽然不好,但那也是」
「他在后院?」傅重之突然插口。
「呃?没错。」
「我去找他。」说完,傅重之走出别墅,来到屋后的草地上,许佳楼就坐在他们常坐的那只躺椅中,形单影只,瞪着自己的右手发呆。
呕气什么的,到现在已没有意义。当傅重之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剩下的只有怜悯和疼惜。
悄悄走到他身后,捂住他的双眼,这既是为了缓释之前的矛盾,也是为了不让他看着这只半废的手,因为不论再怎么看也恢复不了。
这种方式的偷袭,他相信许佳楼一定知道是他,却没有出声,也不拉开他的手,就这样静静坐着。
傅重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陪着他一起沉默,在寂静中研读着彼此的情绪。
过了许久,许佳楼才有了动作,双手覆上傅重之的手背,慢慢地握紧他的手。
「别走。」许佳楼说,声音轻得像一阵气息。
傅重之努力地回以一笑,圈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呢喃:「对不起,下一次,不论到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在我身边。」
「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不会再乱发脾气。」
「脾气不好?」
「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许佳楼垂低眼睫,缄默片刻,又缓缓抬起眼,食指点上傅重之的额心:「可是,喜欢。」傅重之抓住他的食指,微笑:「是的,喜欢。但喜欢一个人,并不代表其他的人就无关紧要。因为心情不顺就拿身边的人出气,这是不可以的。」
许佳楼抿住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他,样子显得颇为委屈。傅重之失笑,正要说话,Elisa忽然过来告知有客人来访。
第十章
这天晚上,原本只有两人共坐的餐桌旁,因为多了两个人而显得热闹不少。
许佳楼的左手位置上,单冉盯着他猛瞧,好似要在他脸上穿出洞来。
「唉呀,真的不认得我了吗?连我姓甚名谁都忘了?」单冉遗憾地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块鹿肉,又口齿不清地说,「才几个月不见,竟然搞成这样,Carlos你永远都这么擅于给人『惊喜』。」
「闭嘴。」薛烨白了单冉一眼,视线转向傅重之,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注定会遇上的人,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看来我以前是小瞧了这句至理名言,傅医生。」
傅重之客套地回了一笑,并不示弱:「这样说来,我和你也算是相当有缘了。说不定,老天是为了给我机会,让我就当时你『推』我一把的事向你道谢,而让我们在这里遇上吧。」
薛烨挑起眉,「有的事情如果要来,挡也挡不住。有些话我倒没有讲错,Carlos会有今天,还真是托你的福。」
大概是心态变了的缘故,如今被他这样明讥暗讽,傅重之仍能稳如泰山,回道:「我和他是彼此彼此,你不必全部归功于我。」
「呵,你还是那么谦虚。」薛烨笑笑。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对话,另外两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许佳楼从容地吃一口歇一口,情绪淡漠一如往常。倒是单冉憋不住,皱着眉抗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薛烨没理会他,看向许佳楼:「抱歉了,Carlos,我们得知消息有点迟。前些天打电话给Ambrosini先生向他确认你的事,他也没具体说明你的情况,因为担心你,所就过来看看你的情况。」
许佳楼淡淡地看了看他,没有应声。
薛烨并不气馁,接着说:「我和单冉最近比较空,可以在义大利多留一些时间。你有什么想做的或者想要的,尽管告诉我们。」听了他的话,许佳楼放低视线,没有反应。
倒是单冉兴致勃勃地说:「对了,还有一个月就到圣诞节,那时我们大概不在义大利,不如提前送你圣诞礼物吧,怎么样?」
傅重之肩膀一震,掩饰地埋下头,但是略嫌僵硬的手还是泄露了部分心思。
薛烨不着痕迹地向单冉投去警告的视线,可惜没有顺利传达到目标。
「不要。」许佳楼漠然说。
「干嘛不要?」单冉夸张地叹口气,「今年你肯定没办法回去参加圣诞派对,什么都不做,那不是很无聊吗?」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指地向傅重之看去,后者身体僵硬,垂头不语,竭力表现得置身事外。
「Carlos一讲起来我就忍不住想说你。」单冉露出嘲弄的笑容,「去年的派对被你搞得乌烟瘴气,现在你还成了这副模样,我就是想不通,究竟是我们对你寄望太高,还是礼物份量太重,反过来把你压着拖垮了?傅重之,果然是个有份量的名字,难怪压得定你。」
「单冉。」薛烨脸色阴沉地喊了声。
在不合宜的场合提起不合宜的事,除了凝固气氛,没有其他任何作用。
许佳楼面无表情:「重之,不是礼物。」
「是。」单冉冷哼,「他是你的专属物,这样满意了吗,Carlos少爷?」
许佳楼看看他,又看看傅重之,嘴唇微启,却似乎口拙地接不上话。
这时,傅重之忽然抬起头,说:「提到圣诞礼物,我倒是有想送给佳楼的东西,可以的话,想拜托两位帮我带来。」
话语一出,在场的人都楞住。薛烨最先回过神:「什么东西?」
「既然是礼物,当然不好在本人面前说。」傅重之笑笑,从椅中站起身。
「所以麻烦两位跟我上二楼。」
薛烨和单冉互视一眼,兴趣都被挑起来。他们也站起身,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只有许佳楼坐在原处望着这三个人,显得不知所措。
「别急,我们很快就下来。」傅重之宠溺般地笑着,扬起食指伸向许佳楼,在半空中,做出点中他额心的样子。
「佳楼,要学会等待。这也是『喜欢』的学问。」
等待,如果持续十几二十分钟,就叫等待;如果持续半小时以上,那叫煎熬。
当许佳楼熬不下去,只有选择离开座位,不再等待,他来到二楼傅重之的卧室前,刚准备推开,里面就有声音传出来。
「傅重之,我真是小看了你!」薛烨话语中的讥讽异常浓烈。
他的手不禁在门把上顿住。「现在这样不满足吗?让Carlos恢复记忆,对你没有好处。」
「无所谓好不好处。」傅重之沉重的叹息,悠悠地荡进许佳楼耳中。
「虽然他现在非常信赖我、需要我,但万一哪天他恢复记忆,我怕他认为我在乘人之危。现在的他,终究不完整,他有必要正视自己的过去,否则的话,这段感情就只是自欺欺人。」
「大多数感情都有欺瞒成分,何况Carlos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并不止是这个。其实我常常猜想,在车祸那天他说想要告诉我的话是什么。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室内陷入一阵沉寂。
不多久,单冉的讲话声响起。「好吧,就算我们肯帮你,并且你能说动Carlos回去参加圣诞派对,但是你要的东西早就不在了,又该怎么办好?」
「影片已经不在了吗?」
「当然,谁会把那种东西保存下来?我们只在平安夜使用一次,又不要当作色情光盘拿去贩卖,不随后销毁,还留着干什么?」
「竟然」傅重之的声音沮丧,「只有这个最能刺激他的记忆,怎会没有了?」
「这个能刺激他,难道就不刺激你?你不是认真的吧?」
「我?如果说刺激,早在去年的平安夜,我已经被刺激过度。」
「原来是刺激得麻痹了呀。」与此同时,薛烨深沉的语音插进来,「既然你这么看得开,考虑这也是为了Carlos,我倒愿意提供一个能帮到你的方法。」
「什么方法?」
「你先告诉你,那一组『摘星』还在你身上吗?」
「嗯。」
「那就行了。我想当时看过影片的人,除了对你本人表现注目,同时也对『摘星』印象深刻。至于Carlos,大概也不例外。反正那段影片只看得到你的脸,另外一个人是看不到的,你只要找个人配合你,重新再拍一段影片就可以。」
「这个主意很高超!我赞成。」单冉用力鼓掌。
傅重之幽幽地接话:「也就是说,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只是建议。」薛烨冷笑,「如果你看不开,就当我没说过。」
「不是的就算我肯,可我要到哪儿请一个人,叫他陪我拍那种东西」
「请?傻瓜。」薛烨的笑声陡然低沉,「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想出那个方法的时候,完全没有设想过,压着你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吗?」
「你?」
「呵呵,看来你还太不了解自己的吸引力。如果去年Carlos肯让出你,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
「多谢你的夸奖,不过很抱歉,如果是对着你,我大概做不到。」
「你是在说我很差劲?」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你知道的,我对你没有半点好感。」
「做这种事不需要好感,只要有快感。」交谈到这里中断了片刻,当室内再度有声音传出时,却完全变了味道。
压抑而忍耐的喘息声,有些愠怒,但更多惹人遐想的暧昧。
「薛」
「你大概很久没做过了吧。看到了吗?只需要这样」
「住手」
「不要紧张,就当作是练习,等到正戏的时候才更有把握做好不是吗?」
「不行,不可以这样,在这里」
「嘘,安静点,我要找到了喔。」
「唔」砰!房门被一脚踢开。满脸震怒的许佳楼站在门外,映入他眼帘的,是以极度暧昧的姿态沉在床褥深处,衣衫凌乱的傅重之和薛烨;以及双手抱怀靠在窗台,看眯眯地望着两人的单冉。
对于他的突然「造访」,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短暂的呆滞。薛烨最先反应过来,却并没有惊慌,而是从容不迫地从傅重之身上翻下来,在整理着装的同时,还对许佳楼轻浮地眨眨眼。
「啊,是我太大意了,经不起你家宝贝的诱惑。不过看样子,人家似乎暗地里嫌你太冷落呢,Carlos莫非你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而已吗?」
此时此刻的挑衅,无疑是火上浇油,自讨苦吃。一向精明的薛烨,却不知为何此时却会忽略了这一点。
许佳楼的脸色白得骇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
「薛、烨!」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字,他以要杀人般的劲道,狠狠挥出一拳。
薛烨早有预料地闪身避开,许佳楼更是怒极攻心,正要追过去,突然听见傅重之在身后大吼一声。
「许佳楼!给我站住!」许佳楼气恨交加地转过身,怒喝已经升到喉咙眼,却被随之而来的一问堵下去。
「你刚刚叫他什么?」傅重之定定瞪着他,问得一字一顿。
「」许佳楼怔住,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记错了吗?」薛烨意味深长的语音在他背后响起,「刚才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喔。」
「难道是受了刺激,所以突然记起来了?」单冉异常默契地与他一唱一和。
许佳楼双唇抿得发白,不仅仅是因为愤怒,更多的是因为此时傅重之看着他的眼神,冷得像冰,硬得似铁。
「之前你说,我不是礼物。」傅重之的声音很轻,然而每个字都犹如一块巨石,重重地撞上许佳楼的胸口。
「你太不小心了。」这样说着的傅重之,嘴角弯弯地笑,表情看起来却像是在悲泣。「当时你随便说什么都可以,偏偏你就说了那样一句,这证明了什么?佳楼?」
「」无言以对,许佳楼承受不住地又退了一步。
「佳楼,你可以说你很聪明,一听就知道单冉指的礼物是我,但是你的回应却不够好。按照常理来说,你应该问他『什么意思』,或者是『怎么回事』,可你没有,你直接否认了我是礼物,是你在去年的派对上送出的礼物,佳楼,我是否应该就此而向你道谢?」
「重之,我」
「你太过份了!许佳楼,那场车祸为什么撞不死你?为什么?」诅咒般地咆哮着,傅重之翻身下床,向门外飞奔而去。
一切变故都发生得太快,许佳楼在原地楞了数秒,才想起去追。他在别墅外边赶上傅重之,拽住他的胳膊。
「重之,你听我说!」许佳楼气喘吁吁,试图解释,「我是有原因」
「闭嘴!你满嘴谎话,我再信你,我就是不可救药的大白痴!」
傅重之额冒青筋地怒鸣回去,「失去记忆?哼!亏你想得出来!很好玩吗?看着我成天像个木偶一样任你耍弄,随你使唤,是不是特别爽哪?」
「不是的!我是我只是」许佳楼心急如焚,想用来解释的语言,却好像与他作对似的,在他口中混战起来。
「你真是够了!」傅重之用力冷笑,一把挥开他的双手。「弱智装得久,连正常讲话都不会说了吗?你自己就不觉得好笑吗?你,实在太可悲了!」说完便转身大步跑开。
许佳楼不肯放弃地继续追,就快追上的时候,突然有两道人影往他面前一挡将他和傅重之隔开。
「你们!」许佳楼怒目而视,「闪开!」
「相信我,Carlos我绝对不想阻拦你想做的事。」单冉无可奈何似的摊出手,但人依旧稳稳地杵着不动。
「但我们已经答应过,要带他离开这里,所以我们恐怕是不能坐视你追着他不放。」
许佳楼猛地一楞:「你们答应了什么?」
「简单来说,事情是这样子的。」单冉笑嘻嘻地为他解清疑惑。「傅重之把我们领到二楼之后,就对我们说他怀疑你是假装失忆。不过我们原本不相信,因为Carlos你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他就跟我们打赌,要我们配合他演一场戏,看能不能逼你露出马脚,如果事实证明他是对的,那我们就必须负责,把他从你的身边带走。」
许佳楼听得气血逆流,不可置信地质问:「阴我?你们合伙阴我?」
「阴你又怎么了?」傅重之因为他的话而调头,愤恨的目光戳进他的眼底。
「只能你许佳楼骗人,就不准别人骗你吗?你是上帝还是造物主?」
「我」许佳楼被斥责得垂头丧气,但要他就这样放弃是不可能的。他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把傅重之留在身边那么久,怎能在这里前功尽弃。
然而他刚刚上前一步,又被薛烨拦住。「Carlos,这次是你做得不对,你就别再追了。」薛烨脸上是惯常的微笑,眼神却写着不容转圜。
「我和单冉是怎样的人,你是清楚的。我们玩得起就输得起。既然这次我们输得彻底,那么付出相应的代价也是理所当然。抱歉了,Carlos改天我们会再来看你,不过今天,我们是一定要把傅医生带走。」外表斯文无害,其实骨子里渗透着非比寻常的狠劲,说到就必定要做到,哪怕得使尽浑身解数,许佳楼深知薛烨是这样的男人。
许佳楼这辈子都没有过如此气极败坏而又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的脸色阵青阵白,视线越过两人的肩头,抵达傅重之余怒未退的脸庞。
那个人的眼神,好似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他深受冲击,却出其不意地镇定下来。他后退一步,说:「重之。如果你今天非走不可,我不阻止你。但是请你不要离开我。」
傅重之一楞,目光复杂起来,不再只有愤怒,薛烨和单冉对望一眼,决定静观其变。
「你在说什么傻话?」傅重之嘲弄地说。
许佳楼坚定不移地:「不管你去哪里去多久,最后都要回到我身边来,可以吗?」
「你认为这可能吗?」傅重之摇摇头。
「如果换成我到你身边去呢,你能接受我吗?」并不等待他的答复,许佳楼紧接着说,「我有必须要交给你的东西。为了取代『摘星』。」
傅重之吃惊地肩膀一摇,「你说什」
「我知道,你的摘星是为了谁。」许佳楼紧紧蹙起眉头,「死去的人总会占据一个无可动摇的位置,谁都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的,但是,当我一开始知道那件事的时候,我却无法马上平心面对」
「你」傅重之简直说不出话。他这样说,是否意味着他早已知道轩然?
「我不明白」这样说着,许佳楼抗拒似地闭上眼,神情疲惫,却又像在苦笑。
「为什么你心里始终有一个擦不去的影子?你甚至傻傻地要为他摘星只因为他死了,就可以霸道地占据你所有的思念吗?我帮你摘星,只想看见你开怀的笑,你笑了,却只是因为感激我我究竟输了什么?我不过是,遇见你比他迟。可是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不是他,就算他真的住进你手腕上的那颗星,但他也再没有办法呼唤你的名宇,只有我可以」他顿住,像要将牙龈咬碎般地狠狠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摇头,「我不该争的,我真的不该争,然而那时候,我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这一点。因为如果看透,就好像也得认输,承认自己胜不过他可是我想要赢得你的心,就只有你的心,我不愿意分给任何人。哪怕用最残忍的方式,我也要占领你的心思,哪怕你恨我恨之入骨,这样你就没办法再分出心思给他,我只能这样,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做,才能让你眼里心里都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