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色光线————砂砾

而何止是刘志轩和郑伟名惊讶而已，江彦阳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愕然，当他听见那句话，顿时彷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整个脑袋一下被抽空，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时，唯一的感觉只有手上的麻痹感以及脸上温热的泪水。
在江彦阳还理不出一点思绪，刘志轩即伸出颤抖的手，将他拥入怀中。
他彷佛全身血液开始凝固，身上的细胞都坏死般没有了抵抗能力，没回复的思考能力又被抛的更远了，只能任由刘志轩紧抱著像个铜像般。
此时的郑伟铭看了眼前的这一对，不禁摇头失笑。
「两个傻瓜！」
他悒悒不乐的注视著和他心情有著十万八千里的刘志轩。心中充满迷惘，他想不通自己为什麽会因为那句话而失去理智？更令他纳闷的是，为什麽他会让他抱著他睡觉？？？
盯著身旁这个左脸淤青，却连作梦都在笑的人。他对这一切深深感到困惑，不自觉重重的叹了口气。
自那天起至今也过三天了，第一天他呆若木鸡、第二天他神不守舍、第三天他依然捉摸不到自己真正的心情。纵使他的头都快想爆了，不过，仍找不出答案。
难道自己真的像闵旋所说是个笨蛋吗？还是冲击太大使他一时无法接受，所以脑子自动将这件事摒除了他的记忆中？
他不知道那天究竟抱著其它什麽样的情绪，唯一知道的只是很生气。
为什麽生气？只是一时的嫉妒？刘志轩是他的好朋友，好到甚至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对於他身旁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人而不适应？……但也不至於打他吧？
还有，我哭什麽啊？想起那天自己的泪水，他难为情的烦躁起来。
他对同性恋是没什麽成见，可是一旦想到自己也许是其中的一员，实在很难接受，他明白这当然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但总该完全弄清楚自己的心态，他想自己也许也喜欢他，可是他不敢大意就这样接受，他怕若自己误会了，尔後出现的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如果拒绝了刘志轩，却才发现自己也是爱他的，而那又是多讽刺的事！？往後的两人也许将不会再回到从前，而刻划在他们心上的伤痕，也许将永无痊愈的一天。光想到这，他就再三提醒自己，千万别作可能导致後悔的事来。
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可以。他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他开始感到头痛，毕竟他的脑子不适合应付这种事。他决定像前两天一样，放过自己的脑袋。
转过头他仔细地端详著刘志轩的睡脸。
放下的发散乱的依附在枕头上，微扬的唇像是被秋染红的叶片，弯曲地浮在水面上般，悠閒自然。
「像以前一样，不可以吗？」看著他洋溢著幸福的表情，江彦阳不自觉地微皱眉心，小声的问出这句话。
听到了钢铁相撞击的铿锵声，江彦阳的眼皮缓缓地睁了开来。
他坐起身伸长脖子，想看看外面声响来源。
「到底是什麽声音？今天不是放假？」他自语著，离开了暖暖的被窝，惺松的眼仍朝外探索。
他侧著头来到厨房门口。
「嗯？你…？」望著半长发的背影，以夸张的动作在瓦斯炉前炒著菜，江彦阳双手环胸靠在门口盯著他看。
「醒啦！我在煮早餐！」刘志轩转过头，投给他一个微笑後，又专心地炒著菜。
早餐？又是青菜又是鱼、肉的，看起来，倒比较像是午餐！怎麽会突然想煮菜呢？
正当江彦阳百思不解之际，一股股焦味传入了他的鼻子。
「喂！你旁边那锅…」他紧张的提醒他。
刘志轩才发现，他一直以中火烹煮又没搅拌的汤，锅底似乎焦了，他手忙脚乱地把火关上，皱著脸：糟糕，失败了！
因为顾及那锅汤，竟也忘了正在炒菜，想当然菜也焦了，而一场阵仗下来的结果也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一盘盘菜端上了桌，江彦阳瞪著桌上的人间炼狱，不自觉的向後倾。
这种东西我才不想吃！他下意识的不住抗拒著。
「你不是一直是一个人住吗？怎麽不会煮菜？」
刘志轩摸摸自己的鼻子想掩饰这份尴尬。
「恩，真的很久没煮了。不过理论上是没问题，只是技术上却生疏了。哈……」语毕，他不好意思地乾笑了几声。
「理论上没问题？你该不会是说吃了不会死，所以叫我吃吧？」江彦阳苦笑著。
「当然不是！」他赶快地否认，「我打算要把它们全倒掉，这些东西连我自己都不想吃了。」他满脸失落的从柜子拿出塑胶袋。
「本来以为没问题的，谁知一开始煮我就莫名的紧张起来……」刘志轩边说边将一盘青菜倒进袋子里。
「怎麽突然想煮菜？」
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刘志轩将脸贴近他。
「以前不是有个广告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吗？」不太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难不成我像是很容易被食物收买的人啊？」他不自然的微微向後仰。
看著江彦阳的举动他放弃再向前进逼，但仍是认真地凝视著他。
「…我希望你能更爱我！」就像是在试探般。
江彦阳并没有说话，对於刘志轩的再次告白他著实不知如何回应，於是继续装傻的挑著盘中物。
刘志轩落漠的看著他，江彦阳的反应令他感到泄气，但如今也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他还不习惯的关系，他可不想再去胡思乱想来打击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信心。
「突然很想吃吃家常菜。」他必须主动打破沉寂的气氛。
江彦阳抬起脸，「我倒是会煮一点。」
「啊？」刘志轩挑起眉带著惊讶和怀疑的眼神看著他。
他则无视他震惊的表情，兀自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看刘志轩还买了哪些食材。他并不很喜欢作菜，而现今它却成了破除尴尬的方法。
「你会作饭？」跟著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的刘志轩，因为从没见过他下厨，况且并不附合他的个性，所以相当惊讶地看著他翻找东西的侧影。本以为自己对他相当了解，最近才发现，原来他还有那麽多令他感到吃惊的事，不论是在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後的反应，或是现在洗手作羹汤的身影……
「嗯！我哥逼我学的。」他将剩馀的材料摆在琉漓台上，嘴上仍回答著他的问题。
「你应该不太爱煮菜吧？」要不然怎麽不见他煮过，就连开水都是他在烧。
「没错！」江彦阳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看他处理菜时有条有理的，刘志轩实在大感佩服。他静静地凝望著他忙碌的背影，幸福的浅笑渐渐的爬上了他的脸。
一道道菜上桌，蔬菜闪著青脆的颜色。
刚才的失败品若称为人间炼狱，那麽眼前这一桌无疑就是天堂。
热汤、青椒肉丝、炒牛肉冒著香味四溢的白烟将食物衬托的更是香甜。
虽然只是几道简单的料理，但在江彦阳还在添饭时，刘志轩早就按耐不住，不禁食指大动偷吃了起来。
当然他并不是没吃过佳肴，反之还是个饕客，但这是由江彦阳亲手做给他吃的，意义当然不同！就算江彦阳作得菜和他一样光看都是种折磨，他依旧会眉也不敛的把它们喀光。

看他如此熟稔的手法调理食材，他真的是充满疑问。
「你煮得真的很好吃！为什麽会不喜欢煮？」刘志轩接过了饭问著他，手仍没停下挟菜的动作。他深深感到可惜，以前没这个口福。
江彦阳耸耸肩。
「当初学的时候是以很不情愿的心态，因为我哥相当坚持，而我又不敢反抗，很自然的就产生排斥的心理。大概是这样吧！？」他笑著解释，并也将饭扒进嘴里。
刘志轩一连吃了三碗饭，江彦阳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做饭其实也不是那麽讨厌的事了。并没有发觉自己似乎正逐渐在改变当中。
饭後刘志轩负责收拾桌上的碗盘，尔後像想起了什麽，走向客厅。
「你晚点有事吗？」
「干嘛？」江彦阳一边不停的转动遥控器，一边漫不经心的回应著。
「过几天是我外公的忌日，突然现在想去看看他。要不要陪我去？」他用手爬梳著黑亮的中长发，利落的将它们束在脑後。
江彦阳想了一下。
「嗯！好啊。」
虽然之前一直当刘志轩是朋友，可是却不自觉的将生活以他为中心了，出去在一起、上班在一起、现在连住也都在一起了。
如果少了刘志轩，他一定会感到相当寂寞，这点确实是他不可否认的。
第六章

午後时分。
「幸好今天是野餐的好日子！」才踏出公寓门外，刘志轩就望著晴朗的天空，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江彦阳擦过他身旁斜瞥了他一眼。
「去墓园野餐？你没问题吧！」
「没试过吧！？」他带著别有用意的微笑：「有一番特别的滋味喔！」刘志轩慢慢走向他的车，神情轻松地回应。
「什麽特别的滋味？在那里哪吃得下！？」江彦阳露出不敢领教的表情。他觉得他不过是在说说而已。
车子才开了一小段路，刘志轩就下车买了些东西，回到车内他将大包小包的放在後座，也塞了一把花在江彦阳怀中。
江彦阳先是望了望胸前的白山茶，又以很难致信的表情看著後座。
「你真的要在那里野餐？」他挑著眉，神情有点呆滞。
「是啊！我想陪我外公吃饭！」
外公在他的童年时代占著很重要的地位，小时候看著他年过六十的外公每天工作，岁月和烦恼使他更加瘦弱、也更加深了脸上的皱折，辛苦的养著他。
舅舅虽然偶尔会回来，但他的能力也是很有限的。而他母亲就更不用说了，父亲的去逝使得她可以堂而煌之的和旧情人在一起，抛弃了他和外公。
这些全都是舅妈告诉他的。而自从她母亲离开後就毫无音讯，刘志轩无法谅解她就这样抛下他。
在他内心深处只有躺在那座墓园里的人，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外公你还好吗？」刘志轩站在墓前，脸上挂著轻松的笑容。彷佛是在跟活著的人说话。
江彦阳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凝望他的侧脸，将手中的鲜花递给了他。
接过花束，刘志轩将它安置在墓碑旁。看来单调冷清的墓地，因为有鲜花的陪衬下而开始显得有些生气了。
「外公！我跟你说，他是江彦阳。除了您外，他是我最爱的人。」刘志轩蹲下身，愉快的介绍身边的江彦阳给外公认识。
江彦阳却紧张得将脸微微撇向一旁。
刘志轩皱了皱眉。
「虽然他很暴力，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然後又不免带著笑意调侃了他一番。
刘志轩这种像受欺负的小学生般，向大人告状的行为。并没有让江彦阳出现任何反驳声；他只是看著他的左脸，在心里暗祷著：〝对不起！我把你外孙的脸打成这样，以後真的不会了，请原谅我！″
他对自己在刘志轩白净的脸上留下青黑的淤痕感到抱歉，这些天只要看到他脸上的伤，心里就很难受，也第一次开始後悔自己的冲动。
「所以您放心吧！我不会再孤独了。」嘴角笑容不曾淡去，但表情却有遮不住的落漠。
他们坐在墓旁。
刘志轩将肘抵在膝上撑住脸，温和的望著他。
「我想你也知道了一些我的成长过程，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更多我的一切。」他的眼神望向墓碑，平淡的语气中听不出他此时的情绪。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就像一颗皮球在是被父母踼来踼去，虽然他们并没有离婚，但是却是已经分居多年了。我爸认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儿子，而我妈却说她是为我好，要我多跟我爸培养感情才送我到他那里。」刘志轩的表情呈现一片暗淡，「不止我爸、就连我爷爷奶奶都会用很冷漠的眼神看我，所以我常吵著要回我妈那里去。直到我爸过世，我妈也将我丢在外公家，离开了……」他微低下头，沉默了下来。
他缓缓吸一口气後，转过脸望著江彦阳，「其它，就如你日记所见！童年的我一直在等著她回来。」他又偏过头，望向庄严的墓碑。
「你常来看你外公？」
「嗯，」他点点头：「很不可思议，在他面前，我的内心就会感到平静。」他回过头，笑著回答他。
而他的笑容让江彦阳感到心酸和不忍。
他不懂，爲什麽一个人在遭受生存否决後，居然还能够面带微笑的诉说？笑容的背後是他不能理解的压抑，还是释怀？
不论是什麽──现在的他，都该得到幸福！
强烈的感受向江彦阳袭来……
「将来你不会孤独了！」他重述他的话。
终於，他理出了自己的心情，他不愿他的眼中映上别人的身影、也不愿再看见他痛苦的表情。
他很高兴刘志轩毫不保留的对他说出深埋已久的话。
就因为他对他也有著同等的感情，所以他在意他的一切。
刘志轩望著他怔了一下。
而後，彷佛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含意，他摊开双手，将他拥入怀里。
他很高兴他终於肯正视自己的感情了。
也许还是必须要上花一些时间，才能让江彦阳完全接纳他，不过目前有这样的进步，他已感到相当安慰；如果再奢求似乎也太不知足了。
扩充在他脸上的这个笑容，只有唯一的注解──
徐徐的微风吹过树叶飨起掌声，就像是在为他们喝采般，也轻轻地拂过他们的发给他们温柔的抚慰。
江彦阳闻著他的发香，渐渐感到轻松，这样自然的感受著彼此的体温，他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也涌出了一阵感动。
他喜欢他身上的香味，喜欢他的一切……
街灯林立，台北的街头开始呈现夜生活的繁华，不同於白日匆匆来去的忙碌身影；在同样的街道上此时却处处可见的是一片轻松的景象。
晚上刘志轩和江彦阳顺道一起到了郑伟铭的店。站在店门口刘志轩睥了眼，并不很突出但有一份特殊味道的室内装潢，不华丽，就像是带著一丝温暖的家庭派对，就算是初次来也不会有陌生拘谨的感觉。
也许当初自己会无意识的走进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刘志轩仔细的打量著，前几次没心情好好看清楚的酒吧。
而自从那天後江彦阳就没再到过这里，也没再见过郑伟铭。
听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那天他们亲腻的情景在眼前晃了一下，酸涩的感觉不禁涌上江彦阳的心头。
那个人大概真的过於常人！否则怎会想到用那种方法帮刘志轩。想到这，他嫌恶的皱起眉头。
「请问你们老板来了吗？」刘志轩向吧台里的调酒师询问。
「老板在那边跟人谈事情，请你们稍等一下！」刚调好了一杯酒，调酒师指著酒吧一隅。
「要喝一杯吗？」刘志轩看了看与人说话的郑伟铭，便又转头问江彦阳。
「嗯，好啊。」
服务生将他们领到座位上。他们坐了一会儿，郑伟铭才走了过来。
「真是稀客！我还以为你们是忘恩负义的家伙勒？」他一开口就不客气的调侃他们。
「我们今天不就特地来看你！」刘志轩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那天後事情究竟如何发展，他真的都没想到要拨个电话向他报备，毕竟他热心的帮了他一个大忙，说实在的自己也该向他道个谢什麽的。
郑伟铭却没多理会他，反倒是摆出诡异的笑脸凑向江彦阳。
「你们两突破最後防线了吗？」他怪里怪气的问。
「什麽…？」江彦阳睁大眼呈现缺氧状态，他此时觉得自己极为需要一罐氧气筒。
是真不懂还是装傻？不会真的这麽单纯吧！？郑伟铭微眯了下眼。
「他的床上功夫呀！」郑伟铭的表情极尽暧昧。
两人一听霎时涨红了脸。尤其是江彦阳，只觉得这个人是一个疯子，哪有人会这样问人隐私的？更何况又不是熟到可以这样乱开玩笑的交情。
两人都不敢开口说话，江彦阳更是全身芒刺在背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