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 第三部（出书版） BY 黯然销混蛋

悠悠的说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对妙双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恍如隔世，纪万年听得冷汗直流，傻愣愣的不知道该提笔记下，原本风波小筑缺的不只是一小段武林轶事，还是最重要的那一段。

二十多年前，有可能为害武林的其实并非黑霞老祖，而是另有其人，那人的武功之高强、魔性之深，一旦出关，必定为祸天下。相传老刀皇、御剑天尊及南海派的慈航圣僧三人合力打倒了魔君，老刀皇及慈航圣僧相继辞世、御剑天尊不知所踪，又有传言，当年的一战，连海瀛、一剑龙吟等人也参与了，所以这些人也纷纷退隐江湖修养生息，足见得魔君的武艺有多惊天动地。

「既然魔君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不出手？」

「当年玄离宗倾全力与黑霞一战，为的便是夺回浑元太阴极珠，可惜因为小僧的一念之仁功亏一篑。」

双手合十的长颂佛号，妙双一点也不后悔上一世的所做所为，他并不是好杀之人，如果当年的事情重演，他同样也会这么做，不管得经过多少生、多少世，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感悟黑霞师兄重归正道，而不是一刀了结他。

「这么厉害的魔君，江湖上竟然没有人知道他？」

「你该感谢老刀皇、慈航圣僧的舍己为人，否则今日的武林必定不会如此安宁。」

平日里虽然老不正经的油腔滑调，可是提及老刀皇梁朗跟慈航圣僧，纪万年还是敬佩万分。眼神一转，正经的神情才在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纪万年立刻又贼头贼脑的直打探，他现在关心的是那个让六根应该很清净的黑霞老祖动了凡心的女人究竟是谁？二十多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应该是凤怜、凤惜姐弟的母亲，再不然就是老刀皇的儿媳妇，美得霸气十足的容天南，居然还有人能比她们更美？美得让黑霞老祖倾尽一切，一向自命风流的纪万年真想见识一下。

「小僧没有见过她。……小僧只知道师兄为了她，不只教她武功，更将玄离宗无上的元生神功教给她，如果她能冲破关卡练成第九重，那个女人会是武林第一人，谁都奈何不了她。」

以为自己听错的眨了眨眼，纪万年查证似的疯狂翻动着随身的记事册子。他依稀记得，风波小筑曾经记载过，定安府的海老前辈有个义女，也就是如今海瀛海大侠的小妹，因为结交了江湖妖人而被逐出定安府，只不过这位『海小妹』，武艺、美貌都不足以让风波小筑大书特书，所以纪万年从未留心过，可是时间凑一凑、推敲推敲，当年迷得黑霞老祖神昏颠倒、私授元生神功叛出玄离宗的女人，十有八九就是这位『海小妹』。

「你说的那个女人，会不会就是海大侠的义妹啊？」纪万年搔了搔头干笑两声，名门正派的大小姐招惹上邪派高手，确实不是什么光鲜事，也难过定安府从此绝口不提这位大小姐。

「小僧说过，小僧没见过她，如果见到了，小僧真的很想问她，当年为什么要背叛师兄？」

原本雕梁画栋的观雾楼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林靖云领着荀听柏、凤惜前来寻人，一见着这种景象，哪能不惊吓的急着找人，海瀛听见他们的呼唤，面色铁青的走了出来，衣襟上血迹斑斑，幸的是，伤的不是他，怒的是，他没料想到那名年轻人，竟然能在与他对战的时刻，分出心神去杀金霸。

「金总镖头死了？」林靖云脸色煞白的瞪着昔日的金总镖头，右眼只剩一个窟窿，要命的一枪剌得又急又狠。

「海前辈在此还能下毒手？」嗅着四周飘散的血腥味，凤惜的俊眉皱紧，能跟海瀛交手，还能杀手，更能全身而退，那人若不是武功高得惊人，便是海瀛有心放他一马，只怕是后者更让凤惜心惊。

「海郎，这不像你，就算是老刀皇亲临，都不可能跟你交手还能不伤分毫的全身而退。」

「那个年轻人……使了一把银枪，『渡世、渡劫、渡尽一切苦厄』……」

第六章

离开曲家村返回太平府必经的小道上，一名枯瘦的老樵夫缓步走着，他的年纪实在太老、太老，背部弓起、骨瘦如柴，每走一步彷佛要耗尽他所有气力一般，可是这名年长的老樵夫，却有着不相衬的锐利眼神，深沉、睿智得彷佛能洞察天下事。

「老人家，来碗茶吧！天热难行，坐下休息会儿。」在茶篷里忙着的小姑娘亲切的笑着，附近来来往往全是这些农人、樵夫，小姑娘瞧见这名老樵夫年纪实在大得离谱，同情心大起的立刻走出来搀扶，热心的倒了碗茶递给他。

「小姑娘心肠真好，会有好报的。」老樵夫感激的笑了笑，枯瘦的手臂微微发颤的接过热茶。

数十名江湖中人走进茶篷，手中的刀剑兵器往桌上重重一摆，气焰嚣张的让茶篷内的小姑娘、老樵夫吓了好大一跳，其中几人见小姑娘眉清目秀的颇有几番姿色，又见她孤身一人年少可欺，嘴里不干不净的调笑着，惹得那名好心姑娘眼眶泛红，敢怒不敢言。

「我说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守着一个破茶篷太可惜了，倒不如跟大爷一块儿享福去！」其中一名像是首领的男子，色心大起的搂住了小姑娘纤腰张口便亲，其余人马开始吆喝、起哄，一付就是想将那名小姑娘『就地正法』，吓得她放声大哭，却不知该向谁求助。

小茶篷里除了这群凶神恶煞似的江湖中人，仅剩一名老得两只脚都踩进棺材里的樵夫，那些人自然不当他是一回事，性急的将小姑娘拖到后头就想取乐，留下几名地位较低的人守在前头，口里则不情不愿的嘀嘀咕咕，多半是在抱怨小皇爷梁冷涵，千里迢迢的跑来曲家村，结果又莫名其妙的折返太平府，累得他们这些小门小派跟前跟后的打转，抢又不能抢、走又不能走，就算真有命拿到了那颗浑元太阴极珠，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轮不到自己修练，白白替别人做嫁。

那名好心的小姑娘哭得更厉害，低着头、喝着热茶的老樵夫长叹口气，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受了这碗茶的恩惠，不能不回报。

「你们是点苍派的徒子徒孙吧？要让木子萍知道他教出来的弟子是这德性，这性烈如火的老鬼只怕会一把火烧了点苍派的飞云观。」干哑的嗓音咭咭笑着，老樵夫吃力的走向那群色中饿鬼，只见那名小姑娘的衣襟全被撕开，雪白的胸脯让男人又捏又揉得变的红肿，早已哭喊的有气无力，虽然希望有人能救她，可是又担心连累了那名老樵夫。

「死老头，你在说什么？」没料到那名老樵夫竟敢出声，更没想到他清楚自己是何门派，说得出祖师爷的名讳，那群凶神恶煞似的点苍派弟子纷纷拎起兵器围上前来。

「放了那个小姑娘，本尊可以饶你们不死。」老樵夫哑着嗓子命令，弓着背脊直不起身子，可是锐利的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

「饶我们不死？哈哈哈哈哈～～死老头，你疯了吗？」其中一名个性较为冲动又不懂得察颜观色的莽汉，提着大刀便向老樵夫挥去。原以为能将老樵夫一刀两断，谁知道对方轻抬起枯瘦的手臂，只用两指便捏住刀锋，高壮的莽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仍是难以动单分毫。

「你……你是什么人？」原本想一逞兽欲的带头男子，胡乱的拉好衣襟，面色铁青的盯着老樵夫，后者弓着背、举着手，瘦弱得像根枯柴，可是捏住刀锋的双指却不动如山。

「本尊已经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不把握，别怨本尊开杀戒……」轻轻的拍出一掌，老樵夫冷笑的望着那名莽汉。阴柔的一掌打在那人胸膛，比虫蚋叮咬更无力，莽汉正想要扬声讥讽，谁知道才刚张口，哇的一声大口、大口鲜血喷出，眼耳鼻口无一幸免，莽汉当场倒地不起，浑身上下骨骼尽碎。

逃过一劫的小姑娘看见临死之前莽汉凄厉号叫的惨状，吓得脸色煞白连哭都哭不出声，点苍派的其余人马立即发难，刀剑纷纷向老樵夫劈砍。

「哼……就算是木子萍，本尊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你们这些鼠辈！」冷哼一声，老樵夫掌风扫过，中掌之人全像那名莽汉一样惨死。为首的那名点苍派弟子，见苗头不对，扯过那名小姑娘挡在身前，老樵夫的掌风鬼魅般的穿过她的身躯，直接打中那个男人。

「这……这是幽……幽冥戒？……你……你是黑霞……老祖？」那名带头男子瞪大了眼睛，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全身骨骼尽碎的死不瞑目。

「果然是点苍派的弟子，还算有些见识，认得本尊的招式。」擦了擦枯瘦的双掌，老樵夫冷笑数声，弓着背脊缓缓的走向那名吓得泪花乱转的小姑娘。

「本尊不想杀你，可是既然已经出了手，实在不能留你活口。」无奈的长叹一声，黑霞老祖原本不想惹事，在他还没打听到太阴极珠的消息之前，实在不想泄露自己的行藏，可是用了自己的绝招，难保不会有人寻线找上门来，他不得不杀了那个好心的小姑娘灭口。

「别……别杀我，我……我不会说出去的！」知道老樵夫要用那可怕的招式杀了自己，小姑娘哭得更厉害。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轻轻的叹了一声，老樵夫举起右掌。就在此时，挂着『太平』二字旗帜的马车缓缓驶近，黑霞老祖危险的眯起眼睛，他跟梁冷涵斗得两败俱伤，他的功力只恢复了六七成，不宜再招惹太平府的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姑娘，你要不要紧？」率先跃下马车的是一向直来直往、大大剌剌的烧刀子，急忙的跑到小姑娘身旁，瞧见她狼狈的模样，招呼着女儿红赶紧拿件衣裳来给她遮挡。

「那……那几人到茶篷里想……想对我……」小姑娘揪紧着女儿红递来的衣衫，羞红着脸、抽抽咽咽的回话。

「老人家，你还好吗？」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老樵夫，凤怜急忙的扶起人，柔声的询问着。

「他……他是我爷爷……，我们……我们没事，有个穿……穿着黑衣的人，打倒了这些人……」小姑娘瞧了黑霞老祖一眼，她记起了那个想非礼她的男人死前叫他『黑霞老祖』，随口就扯了这个谎。

「这些人……全身骨骼尽碎。」仔细检查着那些死人，白丹凌皱紧俊眉，不管是谁、什么原因，下此毒手实在太过狠绝，这些人在死之前，还得忍受全身骨骼一寸一寸碎裂，椎心剌骨的痛楚，即使有着深仇大恨，都不该用这么狠毒的招式。

「幽冥戒，是黑霞老祖。」浑身一颤，凤怜轻声的惊叫，美目中流露出些许畏惧，她一直听说过黑霞老祖种种令人胆寒的事迹，可是亲眼所见才知道传闻根本不及真实的万分之一可怕。

「什么？他没死？」烧刀子吓得抽出弯刀飞虹，拉过女儿红拦在身后，神情戒备的东张西望。

「小姑娘，你知道那个人往哪走？」迈了一步，一身华服、玉树临风的梁冷涵，冷着张俊脸、嗓音却意外轻柔的询问着，那名小姑娘退了几步，羞红着脸、垂着头，随手指了个方位。她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人物，尤其是最后问她话的那个男人，冷冷的、淡淡的，周身彷佛飘散着云雾般如梦似幻般不真切。

「太平府？他竟然敢朝太平府去？」像盆爆炭似的哇哇乱叫，烧刀子气愤的挥着弯刀飞虹，她只敢在这里张牙舞爪，看了这一地的死尸，哪还有胆追上前去拦阻。

「想必是为了二弟身上的太阴极珠，……不好，娘亲……」一路上不大理采梁冷涵等人的梁冷涟，沉吟了一会儿后脸色大变。

「还等什么？」下意识的摸了摸系在腰间锦囊里的太阴极珠，梁冷涵俊眉一皱，先一步跃进马车里。

「老人家，这是太平府的腰牌，如果官府前来问话，你照实回答便是，他们若是故意为难你，便将腰牌给他们瞧，你们祖孙俩有什么困难，拿着腰牌到太平府来找我即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儿红，将刻着『太平』二字的腰牌塞到黑霞老祖手里，同时也给了他一小袋银两安顿生活，随后跃进马车里徜徉而去。

「他们……真是好人……」望着梁冷涵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小姑娘芳心暗许。一日之内经历了太多，让原本天真无邪的她成长不少，亲眼见到了江湖上这种弱肉强食的杀伐，也看到了像太平府这样出手阔绰的气派，她要的不多，如果能像烧刀子那样，挥舞着弯刀自保，像女儿红那样，跟在那名俊秀公子身旁伺候，就是她三生修来的福份了。

「是啊……可惜好人通常不长命……」同样紧盯着梁冷涵等人离去的背影，黑霞老祖握紧手中的腰牌。他跟梁冷涵那一战斗得两人难分难舍，都从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梁冷涵的功力尽失，白发变回黑发，而他也变成一个槁木死灰般的老人，这个仇不能不报，那颗太阴极珠不能不夺回。

「老祖，求您收我为徒，小敏没有出卖您……」噗的一声跪倒在黑霞老祖身前，那名小姑娘忙不迭地的磕着响头。

「你真的很聪明、也很机灵，若在二十多年前，本尊一定收你为徒，只是你太像那个人，貌似天真无邪、实则心如蛇蝎……」黑霞老祖话还没说完，一掌幽冥戒狠狠打在那个小姑娘身上……

观雾楼隔邻的寻常客栈，如今涌入了一波又一波的江湖中人，海瀛前辈、金总镖头在观雾楼内与一名无名小卒发生激战，那名使着银枪的年轻人还杀死了金总镖头，这可是几近年内武林中最轰动的大事，不必倚仗传消递息的风波小筑，各式各样的传闻像巨石投入湖泊激荡出涟漪般迅速的散开。

靠着窗，海瀛望着仅剩断壁残垣的观雾楼，沁着冷汗回想着早先的那一战，虽然是他有心不想置对方于死地，可那个年轻人确实有本事，竟然能在转瞬间杀死金总镖头，那枪法似曾相识的令海瀛不由得心寒。

「海郎，究竟发生什么事？你不是会循私的人，怎么可以放走那个凶徒，别跟我说你打不赢那个兔崽子！」见到威远镖局的其他镖师伤心难过的模样，林靖云同情心大起，她与金总镖头也颇有一番交情，故人惨死谁都心里不好受。

「那人使的枪法不正是慈航圣僧留下的枪谱？凤惜的病有救了？」为人虽然耿直、木讷，可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只听过一次荀听柏便牢牢记住，凡是能医好凤惜走火入魔病症的方法，他绝不会等闲视之。

「是啊……你约这班老友，不就是想打听枪谱的下落？」一拍桌子，林靖云不知该不该接那句『得来全不费功夫』，毕竟这是拿金总镖头的命去换的。

「不只金霸兄死了，连一剑龙吟、盛德上师也死了，……靖云，你想到什么？」长叹口气，海瀛掩饰不住疲累、苍桑，他退隐江湖二十余年，除了丧子之痛，为的就是不想面对这份兄妹阋墙的难堪。

低声念了念那几个名号，神智半清醒、半迷糊的林靖云突然脸色大变，双目赤红的怒瞪着海瀛，气愤得浑身发颤，吓得荀听柏连忙安慰，凤惜察觉出不对劲的握了握她冒着冷汗的双手。

「是那女人回来了？回来找你报仇雪恨？她有脸回来？」怒不可抑的重拍桌子，身负两门少林绝学，林靖云一掌拍裂厚重木桌，二十多年前的丧子之痛历历在目，她曾赌咒发誓就算是死也要拉着那个女人给她儿子陪葬。

「靖云……」

「你还顾念兄妹之情？要不是她，我们母子俩用得着分隔二十余年才相认？听柏，你记住了，那个女人是你的仇人！」

林靖云说得咬牙切齿，荀听柏却听得一头雾水，海瀛无奈的长叹口气，缓缓的说着二十多年前的恩恩怨怨。因为一场误会，海瀛与他最疼爱的小妹反目成仇，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生儿子被人扔下桥，她那声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号海瀛至今想起仍会觉得胆寒。从那日起，海瀛的小妹便在江湖中消声昵迹，直到海廷波满月被抱走失踪，她其实都未曾出现过，只不过林靖云根深蒂固的怀疑，就是她盗走了她的儿子，因为她也要让海瀛尝尝失去儿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