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天色已晚,那几个太监手捧着银子就离开了,留下裴逸远一个人面对着这破旧的屋子。
虽然身体依然不适,可是为了不让病情更加严重,裴逸远知晓自己今晚必须好好休息,至于整理打扫一事还是等明早再干。
他走进屋子,点燃了烛火,环视了一遍四周,发现这屋子的确有够破,阴冷潮湿,墙上布着霉斑,门闩坏了不说,屋顶上的瓦砾也不全,还有些墙壁的角落都已经可以通风了。
为了能让自己睡个好觉,裴逸远便移动了自己的几个箱子,将那些“通风口”遮住,至于那门闩还有瓦砾,也只有等他身子好些了再作打算。
堵住了“通风口”后,他又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了凌凤之前赏赐的几条华丽的绸缎作为被褥,这些缎子瑰丽得过分,他根本不可能拿去做衣裳,而现在正好是夏天,拿来垫背最为合适,将这些铺在唯一的石床上,虽然不匹配,可是却很舒服。
安置好一切,裴逸远习惯性地又拿出了帐本和算盘,刚欲清算却赫然发现,如今的他已是无事可算了。
没有宫里的开支,没有别人的干扰,一个人在冷宫里算什么呢?
苦笑一声,刚要把这两样东西放起来,手又在不经意间翻开了帐本,这帐本后面记载着他和凌凤之间的一笔笔,看着这些记录,也不知怎么的,裴逸远的视线就是无法离开。
曾经快乐温馨的日子不是骗人,对凌凤的喜欢也不是说谎,所以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心里不痛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只不过他比常人内敛了点,在脸上表现得少了点,所以大家似乎都没有发现……
“是不是……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些?”裴逸远出声自问道。
但是他还未有答案,一个“惊喜”突然破门而入。
“爹爹,你终于来接我了!”
“……!”
一个小黑影伴随着稚嫩的声音扑向裴逸远,两人这么一冲一撞,裴逸远也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被扑倒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只见自己胸口上的小家伙抬起了脏兮兮的小脸,然后笑着问道:“爹爹,你是来接我的吗?”
“爹……?”待裴逸远看清这张笑脸,他愕然不已,“凌凤!?”
32
诧异之余,裴逸远竟喊出了皇上的名讳,可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这眼前的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爹?”
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娃娃虽然口齿清晰、声音洪亮,但是瘦弱的身子丝毫没有给裴逸远带来丝毫负担,还有那一身单薄肮脏的衣裳……这个孩子到底是谁?
当娃娃反复叫了几声后,他发现裴逸远没有反应而是愣愣地看着自己,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他不再呼喊,而是将视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看看脏兮兮的自己,再看看干干净净的裴逸远,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啊”地叫了一声,慌忙从他身上下来,然后噌噌噌地跑了出去。
“……等一下!”裴逸远回过神来,立刻跟着他跑了出去。
只见小小的身影在黑夜中进了正房隔壁的一间小屋子里,裴逸远也进了去,就看见小娃娃跑到了一个大水缸前,然后小身子用尽全力攀上了水缸边的小椅子上,他伸手拿起水缸里浮着的瓢子舀上一勺水,直接就往自己身上倒去。
“你在做什么?”裴逸远又是一惊,连忙上前拦下他的动作。
这天虽然不冷,可是到了夜晚还叫娃娃向自己身上扑凉水,那真的就是作孽了。
可被阻拦的孩子就不解了,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瞪着裴逸远问:“怎么了?爹不是嫌我脏才不认我的吗?”
“我不是你爹。”
裴逸远把他抱起来带进屋子,又从自己的行礼中找出一块大布巾给他裹上。
娃娃闻言更奇怪了,站起来不断打量着裴逸远又问:“不会啊,虽然你长得好漂亮,可确实是个男人……嬷嬷说我爹是这里唯一的男人,和那些被切掉小鸡鸡的太监不一样,那你不是我爹是谁?”
听着童言无忌,裴逸远隐约明白了他的身份,也记起了凌凤之前说过,宁贵妃似乎是怀着孩子而被降罪的,那么这个孩子就是……
和凌凤相似的脸庞是最有力的证明,但是为什么这个皇长子会在这个地方而不为人所知呢?
裴逸远奇怪地看着他,蹲下身子对他道:“无论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你爹,你爹另有其人,而且比我伟大得多。”
娃娃用孩子特有的纯真眼神望着这个漂亮的男子,虽然还是有些不懂,可似乎他的确是认错了人。
“哦,我知道了。”令裴逸远意外的是,娃娃没有大哭大闹,而是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
话说着,他又站了起来,退下自己裹着的布巾,然后整整齐齐叠好,见这原本白白的布料上被自己身上的脏水给弄污,他不禁羞红了脸。
娃娃把整理好的布巾以双手奉上还给了裴逸远,语气含带着抱歉与失望,“对不起,我把白布弄脏了……”
“没关系。”裴逸远收下,还刚要说什么,却见娃娃转身就想离开。
“你要去哪里?”
娃娃的脚步没有停住,不过他有回答:“既然你不是我爹,那我就回去睡觉了。”
“等等,你睡哪里?”裴逸远轻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个娃娃有些奇怪,“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看看?”
娃娃听了点点头,在他的许可下,裴逸远便跟着他进了所谓的“屋子”。
在离正房最远的角落里有一处小石屋,这就是娃娃睡觉的地方,屋子里只有一块大木板,上面铺了一层薄薄的被褥,即所谓的“床”,还有一个小石凳,可娃娃说这是他之前吃饭用的桌子,裴逸远比了比他的身高,对于娃娃来说,这石凳确实可以当“石桌”了。
整个屋子对成人来说是小了过分,可对于娃娃这样大小的孩子却是正好合适,不过……
“谁让你睡这里的?你为什么不睡正房?”
裴逸远就不信,这孩子的母亲被废时就是带他一起睡这里!
这娃娃也是奇怪,瘦小的身子一边忙或着为自己铺床,一边反问:“我怎么可以睡正房呢?嬷嬷说正房是留给那些有漂亮娘娘睡的,我不能睡那里打搅她们的。”
他这么一说,裴逸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难道这孩子的娘亲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儿子的!?
“你见过你娘吗?”
“娘?那是什么?”娃娃躺到了木板上,侧着脸问裴逸远,“嬷嬷没有说过……”
“那你……”
见裴逸远对自己挺感兴趣,娃娃也乐得欢,干脆把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说不定他还知道爹爹呢!
“我一出生就在这里,每晚嬷嬷都会来照顾我,送我吃的。”娃娃说道,“啊,那个时候正房里有个挺漂亮的娘娘,可是她很讨厌看见我,每次看见我都会发疯一般地掐我脖子,所以一般没有什么原因我都不出门。”
“后来,漂亮的娘娘死了,可嬷嬷说为了我的安全还是要我住这里,不过她要我不要担心,说是我爹会来找我,而且我爹很好认,因为他是这里唯一的男人……再后来嬷嬷也死了,这里就没有人了,没有人说我可以搬走,所以我就一直住在这里等爹爹来接,直到今天你来了。”
这在常人听来,都是悲惨的童年,可是娃娃生下来便是如此,根本没有比较的对象,因此也觉得没有什么。
“那嬷嬷死了之后,你吃什么?”裴逸远细心地询问。
既然没人说过这里住着个小孩,那么就意味着没人来送饭,那这孩子是怎么活下来的?
“嗯……嬷嬷死前托了个小太监,说是她死后也要送些食物,不过那个小太监似乎记性不怎么样,经常忘记,一般都是两三天才送些过来,我就吃那个。”
真是个纯朴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晓得世态炎凉,宫里的太监向来认钱不认人,现在是两三天,再过些日子,就可能再也不来了。
裴逸远叹了口气,听着娃娃毫不做作的言语,还有那一脸纯真的笑颜,他顿感心中一酸。
明明该是备受宠爱的皇长子,怎么就在这种地方过着这般凄苦的日子呢!?
双手情不自禁地抚上那张笑脸,裴逸远轻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娃娃挤挤小眉头,“没有,嬷嬷以前就叫我‘孩子’……”
“那么……你今天吃了饭没有?”
“饭?指白米饭吗?我似乎已经两年没有吃过了……前天的馒头还有,你也饿了?那要吃吗,我去给你拿。”说着,他还真要去拿来。
“惨无人道啊……”
裴逸远算是见识到了!
他没有多语,而是直接把娃娃抱了起来带回屋子。
真是没有想到,到了冷宫这个地方,他竟然还要替凌凤来还债,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真欠了他的!
“你抱我去哪里?”
虽然被抱着的感觉很舒服,可还是小命更重要。
“去正房,然后洗澡、吃饭、睡觉。”
“啊?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要养你了。”
33
原本打算明天干的事,因为小家伙的出现而不得不提前,这时裴逸远才不得不感叹,冷宫就是冷宫,不自给自足根本活不下去。
幸好这宫里一些基本的生活必需品都有,比如浴桶、炊具、厨房……裴逸远虽然身体不适,可还是硬撑着把这些都弄了个干净,然后从宫里的一口小井里打水烧热,再灌进浴桶里。
当娃娃被裴逸远脱光了抱进桶里,他欣喜地大叫,还欢笑着在浴桶里折腾个没完,一显男孩子淘气爱玩的本性。
“哇啊,热水,是热水!”他的手伸进水里不停挥舞,也将水溅得到处都是。
裴逸远卷起袖子,然后蹲在浴桶旁撩起一瓢水就浇在娃娃头上。
“哗啦啦……”
“呵呵,好舒服!”娃娃咯咯直笑。
裴逸远弄湿了他的身子,然后便拿起皂角开始替娃娃洗澡,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孩子,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才是正确,只能按照自己的习惯慢慢来。
一边洗,他还不经意地一边和娃娃说话,“孩子叫起来未免生疏,我以后就叫你‘小凌’,至于名字,我没有替你取名的资格,还是等你爹替你取吧!”
裴逸远觉得既然是皇子,名字还是让皇帝取比较合适,而且凌凤那么喜欢孩子,再过个几年,他对宁贵妃的埋怨彻底消除了,没准儿还会认回这个孩子。但另一方面,若他真的遗忘了娃娃,那裴逸远也有自己的计划,他打算待这孩子有了自理自处的能力后,便把这个孩子送出宫去,孩子还小,还有大好的人生没有享受,不该在这深宫里埋没一辈子。
“小凌……好呀!”娃娃对自己的这个称呼很是满意,然后笑着问,“那我改叫你什么呢?”
裴逸远闻言思索了一番,看着孩子如今虽然还小,可却连“叔叔”或者“哥哥”这样的称谓都不知道,整天你啊你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今年应该三岁了吧?”四年前的事情,那么这个孩子应该那么大了。
果不其然,小凌点点头。
“那么你有念书或者学习过吗?”
学习?那是什么?没听过!
小凌老老实实地摇头。
“是吗……”裴逸远想了想道,“那你以后就叫我师父,我当你的老师教你人伦道理、识字念书,当然也会负责养你,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照顾到你成年。”
“成年之后师父就不管我了?”听到这里小凌有些悲伤。
师父待他很好,给他洗热水澡还要教他念书,可能的话,他想一辈子跟在师父身边。
“不,成年后若是你爹还不来接你,师父就把你送出去,你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裴逸远回答。
“那好啊!”小凌兴奋地大叫,“师父和我一起走!”
“我不走。”裴逸远打断他,“我一辈子都在这里。”
“咦?为什么?”小凌的笑脸垮了下来。
裴逸远笑着捏捏他的小鼻子,“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呃?师父告诉我啦……”小家伙撒娇道。
可裴逸远是打定主意不告诉他,两人就这么闹了起来。
小家伙顶着一张凌凤的脸却说着那些可笑的童言,做着那些有趣的动作,引得裴逸远是哭笑不得,虽然是情场失意,但是现在在冷宫,在这个孩子身上他似乎渐渐找回了某些东西。
罢了,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裴逸远始终都是裴逸远,忠于自己,满脑子金钱的理财迷,即使失去了凌凤,他依然可以坚强地活下去。
反观凌凤这里,失去了裴逸远的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他一怒之下将裴逸远逐进冷宫,本想有着机会再去看他,可是谁料裴逸远一走,后宫的妃嫔也好,朝臣也罢,一个个都犹如雨后春笋般冒事情出来。
今天这个的生日,明天那个的寿辰,还有什么政事政务忙得他无暇分身不说,更有人谏言说是为了早日解决子嗣问题,希望皇上重新甄选秀女,他们实在烦人,凌凤抵制不过也只好这么办。
经过了多月的甄选,最后又有十多个女人进了后宫,她们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在宫里的地位也就最低,所以住所也被安排地较为偏远,可这个地方偏偏又离冷宫很近,所以当日裴逸远就从送饭的太监这里得知了发生的事情。
皇帝选秀女并没有什么奇怪,可是裴逸远一想到自己刚进冷宫不久,凌凤便忙着充实后宫,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不过幸好,这感觉停留不了太久,一上餐桌,小凌那个顽皮逗人的小可爱就能用他的方法把这些事从裴逸远的脑海里统统去除。
“师父、师父,这是什么?”小凌指着一盘香辣肚丝问。
这小家伙以前只有馒头可以啃,但自从裴逸远接手后,总是能吃到各式各样新鲜有趣的菜式,比如肉啊、鱼啊什么的,所以每次吃饭他都会问个不停。
当然这些所谓的“佳肴”都是裴逸远用钱收买来的,不然进了冷宫哪有这番待遇!?
“这是肚丝。”裴逸远还好有耐心地一一告诉他。
这个孩子缺乏的东西实在太多,不要说皇子就是连平常人家的小孩都懂得比他多,可裴逸远毫不介意,照旧耐心教导。
从最简单的拿筷子的方法教起,还有礼节、识物、认字,每一天的内容都是充实有趣,小凌过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养育孩子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裴逸远的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如今这么一拖就更是严重了。
以前的头痛和虚弱还没有好,再加上后来的疲劳与费神,某日午后他正坐在屋里听小凌背诵百家姓,突如其来一阵晕眩,随后就这么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这吓到了小凌,他害怕师父会这样就睡了去,和嬷嬷一样再也醒不过来。
小家伙擒着泪水,奋力地将师父架到了不远的床上然后又是倒水,又是准备毛巾替他擦脸,随后他还想找药给师父吃,可是他年纪小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煎药,煎什么药才能让师父醒来,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坐在床边等,等着师父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