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春晓寂若歌 卷一—二————泷夏川

作者:泷夏川  录入:08-01

南司琰怔住,不明白他用意,只是记忆中,他们二人从来不曾如此亲近过。

南司璃又笑道:“就是现在呀!现在就去把他扳倒吧!知道为什么是现在吗?”

南司琰戒备地摇头。南司璃笑得愈发灿烂,又道:“因为他现在变笨了呀。”说完,也不等对方明白与否,一骨碌爬起来,蹦蹦跳跳跑开了,那动作利索得竟像没受过伤似的。

有温暖的风吹来,带着阳光的味道。

“变笨了么?”南司琰眯起眼,反复咀嚼那句话。

是了,南司玥的确变笨了,不然怎会在御书房对丞相大吼。也许,南司璃说得对,这是个好机会……

第六章 征

午时刚过,四万大军已齐集在玄武门外。夏颉帝亲自登上宫楼为大军送行。陈德福拿了征战檄文,跟在皇上身后正高声念着。

全场鸦雀无声,只他尖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宫围深处。

“西岚霸道,欺我疆土,人民失所,国家危矣。汝等此去,当竭尽全力……”

陈德福偷空之余,用眼角瞟一眼底下那黑压压的人群。肃静的军队里弥漫着隐约的硝烟味,但更多的是视死如归的勇气和保家卫国的信念,心中不免震撼。

“汝等征战,乃众民所望,民心所向,汝等当知……当知……”陈公公念得兴起,又朝底下望了一眼,这回差点没咬掉自己的舌头。

微眯双眸的夏颉帝正要发怒,睁开眼,却见军队前方缓缓走来一人一骑。那马高大威猛,浑身漆黑,只四蹄雪白若云。正是少有的乌云盖雪。

此刻马尾轻甩,马头轻晃,步履阑珊,看似走得极不情愿。而那马背上的人更是如此,秀眉紧绞,双唇微噘,眼角透着淡淡的怒气。

夏颉帝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玥儿!”

“父皇!”南司玥下马行礼道,“请容孩儿随军出征。”

夏颉帝听他一说,甚是为难,这出征打仗不是儿戏,岂是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自己对他虽是百般宠爱,但国家大事却也容不得他胡闹。当下便道:“玥儿你近日身体不适,还是留在宫中安心养病,这打仗一事,朕自会选派良将。”

“父皇,请容孩儿随军出征!”刻意地提高音量,让在场的几万人都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南司玥抬起眼睑,目光落在夏颉帝威仪的脸上,缓缓道,“请父皇以国事为重。”他也不想如此屈尊和南司璃同去,只不过思来想去,朝中确无良将,身为皇子,不能不为国分忧,这才不情不愿地缓步前来。偷眼向南司璃瞧去,见他并未因自己的到来而欣喜,心中又有些不易察觉的失落在滋衍生息。

众军见南司玥主动请缨,士气倍受鼓舞。几万人齐声请求道:“请皇上容长皇子出征!请皇上容长皇子出征!……”雄浑的声音回荡在宫墙内,震得深宫也摇摇欲坠。

夏颉帝怔了怔。玥儿之前也带兵打过几次小仗,在军中的威信他也略知一二,只未曾想到竟是如此地步。犹豫再三,实在无奈,只得允了他。

陈德福松口气,再次拿起檄文正正经经地念起来。本就冗长的文章被他刻意拖长的语调足足念了半个时辰。南司璃困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一听得皇上叫出发,忙不迭地挥鞭飞奔。南司玥一见,气极败坏地追出去,这家伙竟然又跑到他前面去。真是找死!

二人策马你追我赶,跑得不亦乐乎,倒苦了身后拿长矛大刀的步兵,怎么跑都赶不上。

一路尘埃跑至城门口,跑在最前面的南司璃几乎与迎面赶来的一人一骑撞了个人仰马翻。待看清来人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黎影却不理他,径自越过他向南司玥走去。“主子,”他道,“请容黎影与您同去。”

“你忘了我交待的事了么?”

“黎影没忘。只是……”

“既然没忘,就给我回去。”

“可是左青木……”后面的话哽咽在自己不争气的呜咽里。黎影小心地低下头。主子生气了。即使嘴上不说,那眼里森冷的光也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沉默半晌,南司玥叹息道:“左青木是西岚人,是我北泶国的敌人,他是西岚的将军,自该由我去缴灭。而你,只是我的侍卫,你们之间没有交集,你只需要做好我交待的事,留在宫中查出血玉蠋的真相。黎影,我希望你记好自己的身份,你的位置,永远只能在我身后。如果你连这都不明白,我留你何用?”

黎影怔了怔,张张嘴却是无言以对,那凝视着南司玥的眼眸里,光芒渐渐黯淡。良久,终平静地点头,算是回答。南司璃叹口气,安慰性地拍拍他,亦不多言,举手一挥,大军再度移步向前。出了城门,一路西行。

“左青木……西岚……”很久很久以后,黎影细碎的嗓音揉散在风中,而那目光,依然停留在那远去的背影上。

终于,浩浩汤汤的队伍消失在迎着夕阳的地平线下。

残阳如血。

黎影翻身下马,向着那遥远的西天尽头,跪下,以头触地。

“谢谢……”清细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再抬头,阳光似更灼热了些,却不知,那清风拂过的俊美面庞,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第七章 狐

策马疯跑了一阵,南司璃刻意放缓步子,走在南司玥身侧。面无表情的脸皮快要和脖子一起僵硬,但眼角仍时不时地偷瞄一眼身旁的美人儿。皇兄绝美的容颜在阳光下似泛起点点金光,耀眼得令他几乎睁不开眼。而那眼里的光却是淡淡的,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孤傲,淡淡的冷漠,还有淡淡的无谓。每当触及这样的眼神,南司璃都有种难以言表的心痛。他的皇兄,何时才能卸下这伪装的面具呢?

正想得出神,却见美人儿眼眸一转,缓缓向他滑来。忙收了心神,目不斜视,做出一副转心骑驾的模样来。随即又感觉到对方的怒意,依旧是淡淡的,却让南司璃在心底经不住笑出了声。

暖风吹面,思绪又神游到了不久前。

从相国寺回宫那日,南司璃哭丧着脸去向太后请安。

太后笑眯眯地拉了他道:“哟,看这小脸沮丧的,告诉皇祖母,谁欺负你啦?”

南司璃期期艾艾瞅她一眼,又把眼低下。谁欺负的,还不是皇兄不待见他!不过说到底,还得怪自己太冲动。皇兄说了,自己说过的话就要做到。他南司璃可是一冲动就说了永远不再相见的话……自己真是,真是猪头!而且,最要命的是,那个打死都不撒谎的张太医,竟然很直接地告诉他,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南司璃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面前的桂花糕上。拿起糕点看了半晌,再愤愤地塞进嘴里,狠狠咬着,似乎每咬一次,说出的话就会回到肚子里。

吃饱了,又一连喝了两盏茶,南司璃才悲泣哭道:“不瞒祖母您说,我喜欢的人不理我了。呜……”故意习惯性地挤两滴眼泪,以博得老太后怜惜。在太后惊异的目光中,他简略陈述了事情的原尾,当然,自动省略了人物姓名、性别以及其他相关信息。

太后自然听不明白,也不知如何安慰,但见他又如此伤心,心中也颇为不忍,想了良久才谨慎说道:“璃儿莫急。也许,也许她也喜欢你呢。我们璃儿这么优秀,天下没有人不喜欢的呀。”

“真的?”南司璃当即高兴地两眼放光,随即却又泄下气来,噘着嘴嘟嚷道:“可是他最近老打我。我一对好他吧,他就打我,我不理他吧,他又生气。”还设计陷害我,害我有一整晚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这要是父皇追究起来,我可就惨了。

太后吃惊不小。暗自思忖,这女子可也太厉害了,竟敢打堂堂四皇子。嘴上也不好说,只有劝道:“这女儿心呐,就如同海底针,越不理你,就表示越在意你。正所谓打是亲骂是爱,这姑娘家……”

太后正要把前些日子从那些个宫女身上听到的“俗语”讲给南司璃听,南司璃却失声尖叫道:“皇祖母,谁说他是姑娘了!他分明是……”他分明是我的皇兄,您的长孙。但想了想,觉得这话还是不说为妙,于是眼睛转转,改口道:“它明明是我新养的那只雪狐子。”

太后更是糊涂:“这,这雪狐子……怎么还打人?”

南司璃也知失言,大窘,又不想承认,只有硬说道:“它,它有爪子嘛。当然是用爪子打我了。”话一出口,背心已汗湿了大半。皇兄啊皇兄,我可真不是故意把你比作狐狸的。你要是知道了,可千万别再打我了呀。

从太后寝宫出来,心情好了大半。对于太后所说,他自然是不能确定,但,他却可以试试他的冷情的皇兄。

于是刻意称病,避而不见,用漠然来面对皇兄的无理。果然,南司玥正一步步地走进他精心设计的“陷阱”。其实依皇兄的聪明,要看穿他的诡计并不难,只是,人有时候,往往就是当局者迷。

如此,南司璃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又暗自思忖,他是不是应该施点更狠的招儿?不然以皇兄的性格,很可能到死都发现不了这个问题。

想着日后成果,南司璃又不免偷笑。冷不防背上挨一鞭子,痛得他倒抽凉气。

“笑什么?”南司玥怒视。这个小子也太过分了,不仅不跟自己说话,还独个儿偷笑,肯定在想不好的事情。

“我……没笑。”南司璃忙拉下嘴角,以尽量顺从的语气说道。

“撒谎!”南司玥不等他分辩,又是一鞭子落下。

衣服破了,血珠汩汩渗出。南司璃摇晃了一下,但很快稳住,握紧缰绳,不说话。

南司玥无法,冷哼一声,再次扬鞭,绝尘而去。南司璃赶紧跟上,目光却再不愿从那道背影上离开,眼神迷离却饱含着爱恋,浓浓的笑意在唇边化开。

——玥,你喜欢上我了,知道吗?你这个大笨蛋。

第八章 火 (上)

大军日夜兼程,于五日后抵达凉州。时,西岚军队已攻破沧州,一路北上,距凉州仅百里之遥。

南司玥令大军暂驻凉州驿馆,自己则和南司璃带了几百侍卫前往三皇子南司瑾的府第。

南司瑾得到消息,早守候在门口了。见到他二人面,立即笑逐颜开,忙忙地作揖要拜倒下去。

“三弟不必多礼。”南司玥用眼角瞥南司璃一眼,故意作势要扶,口中“三弟”二字也叫得犹为响亮。

南司璃果然上当,气得额头上青筋直窜。不动声色挤开南司玥,抢在他前面扶住南司瑾,笑道:“瑾呀,真是好久不见了。你不在京的这些时候,我可是想死你了。”刻意拖长了音调,谈话立即显然甜蜜而亲切。尾音尚未结束,南司璃已经熟络地将手搭上南司瑾肩膀了。

南司玥不屑地扬扬眉,心中对这个弟弟近日的行为也想明白了七八分,当下也不揭穿,只若无其事对南司瑾嘘寒问暖。南司瑾戒备地望着他们,不知他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当日若不是南司玥,他也不会被贬凉州。且他与这二人之间关系素来不好,被贬凉州这一年多,也从未与他们有过多的联系。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着实叫他忐忑不安,只觉背心冷汗不断。

南司瑾拍了拍南司璃搭在肩头的手,企图让他离开,不想南司璃却不在意,反而搂得他更紧。南司瑾无奈地翻翻白眼,觉得空气都要凝固了。这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依现在的情况看来,只怕他凶多吉少。不如……

“瑾?瑾!你在想什么?皇兄在问你话呢!”南司璃不高兴地摇了摇被自己卡在肩膀下的人。真是的,皇兄竟然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而他竟然敢走神!

“啊?啊!皇兄方才问什么?”南司瑾迅速回神,刚要向南司玥看去,却又被南司璃一个不经意地动作挡住了视线。

“没什么。”南司玥简单摆摆手,道,“只想知道你这一年过得如何。”

“还好,谢皇兄关心。”话虽如此,声音里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悲凉。凉州不比京都,气候要恶劣得多。春秋多风沙,冬夏多雨雪,树木稀少,水质也不好,且在此地事事不如意,短短一年,他已失了当年的风华意气,如今的身体,也只不过是一个承载悲伤的空壳罢了。

南司玥瞅他眼角已有了稀浅的皱纹,知他这一年过得不甚好,不免感慨,当年张扬拔扈,野心勃勃的三皇子,如今竟也颓废至斯了。

南司瑾客气地笑笑,迅速挥去伤感,带他二人各处参观。院中景致颇有京城风格,一草一木都带着皇家气息,独特又显尽华贵。其中一处胜景,名为星月楼。此楼呈五角形,共七层,乃是院中最高,据南司瑾所言,每当月光洒在楼檐西南三寸处时,整座楼便会发出叮当之响,宛若风铃轻轻吟唱,煞是好听。

“真的?”南司璃早听得两眼放光,欣喜道,“那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是不是,玥?”

第八章 火 (下)

“真的?”南司璃早听得两眼放光,欣喜道,“那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是不是,玥?”

南司玥不答。南司瑾却打趣道:“老四,别忘了你可是来带兵打仗的。怎还有闲情逸致欣赏这星月美景?”

“这个自然。”南司璃随口道,“西岚很快就将攻来此地。我当然要好好考察一下你这星月楼,看看是不是有保护的价值啰。对不对,玥?”见皇兄依旧不理他,这才想起自己一时忘形,竟不记得他二人尚在冷战期。忙自嘲似的清了清嗓子,正颜道:“当然啦,大敌当前,还是国事为重的好。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驿馆了。”

南司瑾一愣:“四弟方才不是说要参观这星月楼吗。不如今晚就住在此处,如何?”

“这个嘛……”南司璃缩了缩脖子,不好作答。他确是很渴望能在此住上一晚,只是皇兄……

“也好。今晚就住此处吧。”良久,南司玥终于作了决定。南司璃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却又听得南司玥道,“不过此处太小,瑾,还有别的住处吗?”

“有的。西面还有个桂花院,也是很大很舒适。”

“好。璃,今晚麻烦你住那边吧。”

“我?!”南司璃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我比较想住星月楼……”而且想和你住一起。

“那我们对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南司璃头摇得像波浪鼓,“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南司玥利刃般的目光中。

无奈地叹口气,南司璃垂头丧气跟在南司瑾身后一步三回头地往桂花院挪。桂花院,院如其名,到处种满桂花,只可惜时节尚早,低矮的桂花树在晚风中显得有些落寞。

弦月若弓。南司璃趴在圆形窗台上,仰望深蓝的天空。晚风扶面,混着泥土的芳香,沁入心脾。

他和玥有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呢?记不得了。之前的嬉笑打闹仿佛发生在几千几万年前,远得如同这弯月和大地的距离,看得见,却触摸不到。为什么呢?他不明白。玥明明是喜欢他的,为什么就是不承认?

“嗤!”但想到玥近来故作满不在乎的表情,不由得唇边泛起一丝暖笑。目光放远,再放远,落到最高的星月楼上,似乎能看到那颀长的身躯徘徊在凭栏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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