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大哥好脏哦!你喷到人家的包包了啦!」
满脸惊恐慌的花恺熹,迅速地拿起书包,离开餐桌,道:「我吃饱了,要先出门咯,拜拜!」
「恺熹!你还剩这么多蛋饼没吃,给我回来!」恺实吼道。
「人家在减肥嘛!我不是早跟你讲过,可以不用帮我准备的吗?好了,好了,我真的不能再讲了。我要迟到了!」反正就是先溜为快。
恺实皱皱眉。「又让她溜了!现在的小女生是怎么想的?一身排骨嫌不够瘦啊?难道要长得像难民 ,她们才会觉得自己漂亮吗?」
「大哥,像你这样子的嘀嘀咕咕的,会被恺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讨厌喔!她们不喜欢啰嗦的欧吉桑。 」优雅的喝完豆桨,恺荣好心地建议。
「欧吉?!我才二十六、七岁,什么欧吉桑!」脸色铁表,恺实转头寻求第三者的意见。「你说,恺 屿,大哥看来像个欧吉桑吗?!」
恺屿一脸「什么」地抬起头,恺实只好再重复一次问题。
「像!」恺屿很无情的回答。
恺实只差没口吐白沫地昏过去。「哪一点?我看起来哪一点像欧吉桑?」
「全部。」恺屿一一指道:「你屁股底下的痔疮坐垫,你腰上贴的药布味道,以及碎碎念个不停的地 方。大哥看起来就快和我们学校里那个最讨人厌的教务主任一模一样了,除了你们一个顶上无毛,一个顶 上有毛。」
囧,太囧了!
不过这里面起码有两样东西,是该由某人负责的,自己是非战之罪。
「坐垫、药布和碎碎念是吧?OK、OK,只要这三点理由消失,就不能再说我是欧吉桑集团的成员了吧 ?这个容易!」
推了推眼镜,恺荣泼冷水地说:「我想你还是别太高估自己的好,大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你 这样小面神又爱管闲事的人,天生就有点顽固欧吉的倾向。我看你还是认命点,就承认自己是区吉不就得 了?无论怎样挣扎,人早晚都会变成欧吉桑、欧巴桑的呀!」
「我?小面神?」恺实捧腹大笑。「你哥哥我脸皮最厚了,人家怎么骂我都无所谓,我哪一点小面神 了?」
「自以为是大面神的这一点,也包含在里头。」恺荣双手一摊。「大哥根本是我见过脸皮最薄的人了 。像每回咱们家庭之间吵架,要是没给大哥一个下台阶,哥绝对不会认错,只会说」我是大哥,大哥永远 是对的。如果事情有错,那也一定不是大哥我的错「的这种笑话,蒙混过去。」
恺实耳根发热,好吧,他承认自己几年前是有点死不认错的倾向,不过现在已经改很多了。
「哥自己心中也一定有谱吧?你是那种死也不把喜欢说出口的人。不光是害羞的问题,你也害怕被对 方察觉到,自己喜欢他的程度远超乎对方想像。你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就像古时候师父教徒弟,总爱留 一手,才不会没有安全感一样,说穿了,就是个脸皮薄的胆小鬼。」
糟糕。
好像真是这样子。
那天去夜袭谷慧东之前,他迟疑着要不要打电话通知他一声,但是怎样都拉不下这张脸......拜托, 要他在电话里面怎么说?说「我好想见你」、「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你?」或「哈啰,我们来爱爱 吧」?.....这种肉麻兮兮的话,年轻人说得出口,他这老人家哪说得出口?
因此,他才会连讲也不讲地,干脆直捣黄龙地「夜闯」谷慧东的住处,名副其实地去「偷袭」他。
至于不讲「我喜欢你」,恺实没有「留一手」的念头。他就是没办法像一些人动不动就说「我爱你」 、「我喜欢你」。每次谷慧东一讲,他便浑身都不自在,就像是身上有几千只蚂蚁同时爬过般,很想大喊 救命。
(可能是自己的反应很好笑,那家伙才会每次都故意讲给他听——十次里面至少五次,恺实都觉得自 己被整了。)
所以我真的是个孬孬的小面神?......感觉好没男子气慨。
恺实小吃一惊,没想到透过他人的眼,会看到另一面的自己。以前总以为弟妹们还小,自己必须做好 榜样,但现在恺荣已经大到可以给自己建议了。自己该检讨一下这种「老大哥」的心态,别再老是给他们 下指导棋,该学着放手让他们自由发挥。
虽然多年的习惯要改,实在很不容易。
「哟!恺荣哥,厉害厉害,你把大哥驳倒了耶,你可以去做铁口直断了!」一旁看好戏的恺屿,得意 忘形地拍拍手说。
「......哼,是有那么一点道理,比刚才恺屿讲的那几点好一些。」恺实补上一刀。
恺荣则维持他冷静分析的面孔,道:「我只是想跟大哥说,你不用在意欧吉不欧吉的事。因为我方才 说的特点,可是我们花家人都有的通病。如果大哥被列入欧吉,那我们其他人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 好高兴的。后面的这一句,我是说给你听的,花恺屿。」
「咦?」地倒抽一口气,金发少年推开椅子,站起来说道:「我、我才不要!要当欧吉,两位请自便 !我闪人先!」
咻地冲出餐厅,转眼不见人影。
「呵,走亲像飞!」
轮值准备早点的恺荣,把饭碗收拾干净之后,道:「我也要出门了,大哥。」
「嗯,慢走。」
伸伸腿,向后摆摆手,恺实撑起还有点酸痛的腰,走到父母的神主牌位前,拈个香,请他们保佑弟妹 今天也能平安度过,希望花店生意兴隆。
然后,与过去大同小异的每一天一样,带着一天的新期待开门营业。
一名绑着辫子、穿着高中生制服的眼镜少女,出现在朴素不起眼的「花园」花店门口。
她在门口来回走了好几次,不停地看着四周的门牌号码,并与手中的字条仔细比对,「......七巷十 五号,地址没错,好!」
把字条掐在手心中,戴眼镜的清秀少女宛如出征的战士,跨入这间小小花店内,朗声说道——
「对不起,我想找花恺屿的哥哥!」
「有人在吗?我要找花恺荣的哥哥!」
咦?少女往右手边一瞧,一名脸带讶异、背着中学生书包的黝黑男孩也不约而同地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脸上都写着「你是谁?」的疑问。
叮铃、叮铃!
从店里面,套着绿底方格子围裙的男子掀开了水晶珠廉,挂着亲切的微笑走出来。「欢迎光临!两位 想要买什么花?要送人的吗?」
「我来找人的。」少女说。
「你是大哥吗?」少年说。
两人再次默契十足(?)地和声问道,让花店老板抓抓头皮,苦恼地说:「我要先回答谁啊?」
「是我先来的。」少年这回抢得先机。
「女士优先,没听过吗?」少女瞪瞪这不懂礼貌的家伙。
「那十三岁以下的我算是儿童,老弱妇孺里面需要被让座的对象!」少年硬是不让。
「儿童又怎样?我是妇女同胞,也有资格被让座!」少女盘起手来对抗。
「那个......两位客人?」
没人鸟他。
「我这是攸关生死的问题!」
不要以为用艰涩的字就赢了!少女眯起眼说:「我这边的问题严重起来也是可以要人命的!」
「两位『客人』,请你们不要站在这边争论。」
现在忙着战生死,没空!
「你比我大,当然是你该让我!」
「我比你大,你才该退一步,这叫长幼有序!」
少年噘嘴一瞪,少女冷冷斜瞥。
被晾在一旁的花店店长受不了了,于是说:「我有事去忙,等两位乔好了,再叫我一声。」
「不行!」
「你不能走!」
两人有志一同地拉住店长的衣袖说::「我们要找人!」
到花店不买花,却来找人?这里又不是警察局。花店店长苦笑问:「找谁?」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花恺屿(荣)的哥!」
「......说是我。」店长语带无奈地答。
「请你叫弟弟花恺荣快点滚!」
「请你叫弟弟花恺屿还钱来!」
「......」花店店长左看看,右瞧瞧,接着仰天一叹,道:「喂,你们两个是不是在上面睡着了?快帮帮我吧!」
少女眨眨眼,循着店长的视线,跟着歪头往上看。「有谁在上面睡觉吗?」
「是啊,两个不负责任,摆烂摊子一摆就是七、八年的糟糕父母,不过这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店长 把手端架在胸前,一边摸着下巴说「好吧,一个要钱,一个要人快滚,是吧?两边听起来都不太妙,但我就先从简单的——要钱的部分开始问好了。」
「喂,大叔,你这样不公平!我先来的!」少年抗议。
花店店长的唇角抽搐了下。「小朋友,人生有许多不公平的事,就像你比我晚生了十几年,就获得喊 我『大叔』的资格,这也是一种不公平,但我又能怎样呢?既然不能拿针线把别人的嘴巴缝起来,那我只有忍耐了,是吧?」
少年露出微微受到惊吓的表情,向后退了半步。「她、我让她先让就是了!我在这边等,可以了吧? 」
「很好,乖。」
少女心中直呼好险,刚刚她也差点喊这人『大叔』耶!看到少年的『下场』。很庆幸自己没先踩到地雷。
「那么,来跟我要钱的......女同学,先告诉我你是谁吧?」
「我叫贝倩。」
花店店长的唇角抖动了下,而一旁的少年更是大笑出声。
「被欠?」
因为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取笑了,少女懒得生气地解释道:「贝多芬的贝,聂小倩的倩。我爸的名字是贝壮,我弟的名字是贝珂,想笑就一次笑个够吧!」
店长起初还忍了一会儿,最终实在忍不住,和少年一起大笑了起来。
少女见多了这种情况,早练就了刀枪不入的金钟罩,一个人很冷静地打开书包,掏出她的记事本,等 店长的笑声停歇之后,把本子交给他。
「这是令弟欠我的钱的明细,因为再过个把月,我们就毕业了,我担心这会变成一得笔呆帐,逼不得 已才想请『大哥』你处理。」
翻开本子,看到上面的数字,店长的笑容消失了,皱起眉。「恺屿那小子,怎么会......」
「我打听过,听说大哥是花同学最怕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请花同学尽快地把钱还给我。我并不想等 到毕业之后,还得浪费车钱和时间,追到他就读的大学里,才能请他还钱。」
「我知道了,这笔钱一定会还给你,但是可以等我先和恺屿谈过之后再说吗?我保证不会拖太久,这一、两天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少女松开眉头,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太好了,花大哥你真是个明理的人。其实我催促这笔帐已 经催了进半个学期了,可是花同学老是说『再给我几天的时间』,每个月几百地还。假使不是我们要毕业 了,让他这样还也没关系,因为我有算利息,他也算是个还不错的客户。可惜我和他念不同大学,只要跟 他结清喽!」
「客户?」
少女露出精明的微笑说:「我从国中时代就开始做『私人小额借贷』的放贷服务。我的座右铭就是『 被欠比欠人更幸福』。因为有人欠我,我才有利息可赚。在学校晨,大家都叫我小金库呢!」
她拎起书包,行礼道:「我要讲的话就这些,再麻烦您帮我处理了。」说完,飒爽地离开了花店。
「金库?现在的小孩子.....」
「这有什么,大叔真是少见多怪!」少年不逊地开口说道:「现在总可以轮到我了吧,大叔?请你叫 花恺荣不要再做家教了,要多少钱我都给他,只要快点滚!」
一难去了又一难,花店老板头疼的摇了摇头,这里可是花店,大家来买花的地方,为什么净是些『麻 烦人物』上门光顾?
一个来「讨债」,一个是来「收买人」,就是没有人跟他买花。
空有人气没有买气,业绩直直落下去,这间花店还撑不撑得住啊?
靠近淡水河岸的工业区中,有着整排的私人经营汽车修理厂。其中一间以铁皮搭建起的石房内,每天 都是不停歇的敲敲打打,打磨与铁钻声。
在看似不起眼,满是黑油、锈铁、废马列达,,及各工工具乱堆乱放的石内,那一辆辆形同报废的老 爷车辆,将会在修理厂老板的巧手下,获得浴火重生的机会。
这里是只有行家才知道的、专门修理古董车的私人修理厂,而老板的改造功夫更是全台顶尖、被誉为 传奇的人物。
现在这位传奇二蓄着小平头的将头老爹,边听着广播电台播的政论节目,整个人平躺在滑板平台上, 在某辆被吊起的老旧跑车车底,拿着扳手转着傅动轴上的螺丝。当他听主持人痛批时政听得正嗨时,愉快 的情绪却被一阵铃声中断了。
「喂,你们谁的电话在响啊?」他不禁以扳手敲打着车体,嚷道。
这时,一头金发的年轻人,从另一台车子底下冒出来,他拿着手机挥一挥,说道:「对不起,老爹, 是我的。」
「恺屿?!你还在啊?」
大家都叫他『老爹』的修车厂老板大吃一惊地说:「我以为你早回家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耶!」
「因为我想早点把悬吊弄好,就差一点而已。」
「但是这样,你家人会担心吧?剩下的东西我帮你弄,你快点回去吧!」
「真的吗?屌啊,谢谢老爹!」从车子底下爬出来,少年随手拿起一条布擦拭脏污的脸颊与沾满黑油的双手,然后背起书包,跨上停放在厂房内的脚踏车,说道:「那我就不客气地先走了,晚安,老爹!」
「要乖乖回去,别乱跑啊!」
「是,我知道!」
拼命踩着脚踏车,花恺屿呼呼喘息着,却不敢稍作停歇,方才接到了大哥的电话,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
「你在哪里?马上给我回来!」
他的口气听起来心情很恶劣,丢下这句话,便把电话挂了。
不快点回去不行。飞快地踩着踏板,在大哥还没发火前,不赶回去的话,恺屿可能会被修理得很惨。
踩着踩着,恺屿弯进家里巷口前,看到了道熟悉的身影走有前方。
「恺荣哥!」
嘎地,他扣下脚踏车的煞车,停在二哥身边说:「你现在才到家啊?」
「今天是我家教的日子。」恺荣边走边说:「你呢?跑去哪里鬼混了?到这个时间才回来。」
「......就随便晃晃啊!」恺屿推着脚踏车,跟在他屁股后面说:「我刚刚接到大哥的电话,他好像 很生气。哥你知道他在气什么吗?」
「你也接到?」
「也?所以大哥也打给你了?」
恺屿松了口气。他本来以为是东窗事发,大哥预备要秋后算帐了。可是如果二哥也接到电话,那应该 和那件事无关喽?
「是啊。本来是十点才结束的家教,但是大哥叫我马上回来,我就向人家请假,提早回来了。」
「这么说,二哥你也不知道原因喽?」
颔首。「只有等我们到家才晓得是什么大事了。」
只要不是『那件事』被大哥发现,恺屿觉得无论大哥生气的理由为何,都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没一会儿,他们回到家门前,营业时间只到七点的花店,已经拉下铁卷门休息了,恺屿和恺荣走到门 侧,从专门供家人进出的小卷门走进去。
「我们回来了!」
恺实已经站在玄关前面,宛如一尊怒目修罗。
在恺实身后,恺熹努力地比手画脚着,警告他们大哥此刻的心情有如大雨前乌云密布的天空,要他们 千万别忤逆大哥。
「恺熹,回去写你的作业。」盘着手,像是脑袋瓜后面长了眼睛,恺实头也不回地说完后,又以不苟 言笑的表情朝恺荣、恺屿道:「你们两个,跟我来。」
低气压明显笼罩上空。
兄弟俩连气都不敢吭一声地、老老实实地跟在恺实的屁股后面,走到了设置于起居室一角的小佛桌前 。
「去给我在阿爸、阿母面前跪着,然后发誓,接下来我问的话,都必须诚实地说,没有慌言,也不许 藏什么秘密。」
恺荣抬起眼瞟了恺实一下,可是看到大哥的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用,于是把话吞了回去,认命地照他 的吩咐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