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彼方————宇真

"是叫我不用回信吗？"翔喃喃的说着。
趴伏在病床上的小台子上，翔苦恼的盯着水晶的金字塔。金字塔理所当然的沉默着。
"难道真的是叫我不用回信吗？"
还是说，Cang已经不愿意维持这样的通信了呢？
平时连自己的小说文档也懒得整理的翔，早就为Cang的信件做好了一个活页夹，里面按日期存下了Cang的每一封mail。翔把那些mail逐个点开来读着。
"已经厌倦了与我通信吗？"
翔有点伤心。
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反正自己一直是一个人。
一直一直一直......
一个人。
可是既然已经接受了对方伸出的手，并且想同样的握紧对方的手时，对方却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这种失落的感觉比一直的寂寞更加难以接受。
翔将刚写完的第一章当作附件发送了过去。因为不知道该在mail正文里写些什么内容，翔只好依旧打上一个孤独的"=^^="的符号。
"非常非常想念『讨厌』君啊......"
翔边发送mail，边对着屏幕轻轻说着。
还想念Cang长长的mail。
翔很认真的对待着和Cang的通信，他不希望简单的中断这件事。
"我会好起来的。"翔继续对屏幕说着。"请别轻易放弃和我通信。"
我会好起来的，所以请别轻易放弃我。
翔想说的其实是这句。
从小就被母亲以死亡为方式放弃了的翔，从来没有得到过应有的重视。不管是父亲、清之介、绫子，似乎都十分厌恶翔。即使是雪子，最后也自咎的放弃了翔。
所以一旦出现伸到面前的温暖的双手，翔就想牢牢抓住。
窗外传来雷声，日本终于也下雨了。

六月开始了，天气渐渐变得可以用炎热来形容。
翔以每天三千字的速度稳定的写着新小说。
巽苍通常是第二个读者，第一个读者是Cang吧。也许巽苍只能算做第三个读者，因为Cang的朋友更有可能是第二个。
"啊，这个医生，是那个叫山本的吧？"巽苍看到新章的一半时笑了起来。
没错，翔将山本写进了小说里。
"冷冰冰的手指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死人所有的，在皮肤上移动的时候带来章鱼触手、或是蜗牛爬行的感觉。"巽苍朗读着。
翔夸张的写出了自己对山本所做的体检的厌恶。
"写得好刻薄哟。"巽苍摇着头，看着翔的绿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你不是读得很愉快吗？"翔对他做了个鬼脸。
"啊，越来越像个正常的孩子了，经常做鬼脸也是好的。"巽苍揉了揉翔的头发。"翔从前总是冷冰冰的，说话又很尖刻，又不喜欢娱乐，又不玩游戏，根本就不像十六岁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巽苍开始用"翔"来称呼起翔来。翔并不讨厌巽苍这样亲昵的叫法，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对方的骨髓即将移植到自己体内。
因此，忽然有了想依赖的感觉。
巽苍，是现实中伸来的一双手啊。
"你的朋友读了后有什么感想吗？"
翔低头抚摩着金字塔，不肯回答。
Cang没有对翔说过读后感，一次也没有。翔就像是单方面的输出，而没有得到输入的反馈。Cang只会在收到新章后发出写着感谢的mail，简直让翔怀疑是否是设置了自动回复。而翔也只好每次都在正文里打出小猫的笑脸符号，并且在附件里附上新章。
"怎么了？突然不高兴？"巽苍伸着懒腰，然后把今天带来的桔梗花整个插到花瓶里。
因为巽苍每次都会带来只能用巨大来形容的花束，真理在不久之前买来了两个能容纳这种巨大花束的花瓶。
"如果被妈妈看到，一定会唠叨着『一点都不符合花道精神』，一边自己来做插花吧。"巽苍看着桔梗花，表情变得很温柔。
"令堂精通花艺吗？"翔是第一次听巽苍提到家人。
"家母是京都女子大学家政系的女状元。"巽苍摸了摸口袋里万宝路的烟盒，意识到身在病房后又把手放下。"没想到最后当了别人的情妇啊。死的时候连名分都没有。"说完嘲讽的笑了笑。
翔看着巽苍表情苦涩的有点陌生的脸，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巽苍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强烈的阳光直接照射进来，让他眯起了眼睛。而亚麻色的头发在日光下变成了浅淡的金色。
"说什么是晚深爱的女人，不是在急诊室挣扎着一个人生下了儿子吗？"
巽苍把头靠在窗沿，出声的笑了。
"你呢？你母亲是怎样的女人？温柔吗？"巽苍回头看着翔。"一定很爱你吧？"
"我没有印象。"翔对于母亲完全没有印象。
"我没有见过母亲。连照片也没有。"翔又说。
巽苍走回病床前面，深深凝视翔。
"那么说，我比你幸福一点啊。"巽苍又恢复了往常的表情。"我至少见过照片。是个混血的卷发美人哦，穿著价值百万元的深色和服，气质高贵，美得就像附有血统书的名贵猫咪。"
翔因为他的比喻微笑起来。
"不要笑啊......"
巽苍说着轻轻抱住了翔，很轻很小心的用双臂环绕着翔的肩膀。
"好奇怪啊......"巽苍低声发出疑问。"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有什么相通的东西。"
巽苍很珍惜的拥抱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害怕太用力会把对方捏碎一般。轻柔而且温暖的怀抱。翔在这样的怀抱里缓缓闭上眼睛。
"看到你冷冰冰的黑眼睛，会忍不住想逗你哟。"巽苍用下巴摩挲着翔的头顶。"生气的样子也很有趣。"
"我真是犯贱的男人啊，越是开始不理我的，我越是念念不忘呢。"
翔的嘴角挂起笑容。
"喂，你在偷偷嘲笑我吗？"
翔轻微的摇头，咬住嘴唇不笑出声来。
"真理小姐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恶劣的男人呢？"
翔故意这么说着。
"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请别提起真理好吗？"
翔吃惊的睁大眼睛。
"因为现在我只想着翔一个人而已。"
翔挣脱了巽苍的怀抱，端坐着质问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巽苍皱起亚麻色的眉毛，有些惊讶于这个问题。
"我喜欢翔，就是这样。"
翔呆呆的看着表情坚决的绿眼睛男人。
"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看来不直说还是不行啊。"
"真理小姐......"翔反复念着真理的名字。
"真理跟我只是要好的朋友而已。"
"可我是男的。"
"你不是说过我是同性恋吗？"巽苍表现出觉得有趣的眼神。"所以我喜欢翔才是正常的吧？"
"可是......"
丁冬丁冬的电话铃声又在病房里响起，巽苍接起手机来通话。
"......知道了，立刻回来。"
"我得走了。"巽苍微笑着跟翔道别。走到门边的时候又回过头来提出疑问。"翔讨厌我吗？"
翔看着那双有毅然眼神的绿色眼睛，慢慢摇头。
"那么，我不会放弃的哟，翔一定会喜欢上我的。"巽苍给了翔一个飞吻，接着消失在门后。
"真是自大的男人啊。"翔说着，慢慢握紧双手，回味刚才的拥抱。
是不是只要与什么人恋爱，就能获得亲吻、拥抱，以及喜欢的体验呢？
那些本该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抚，也可以借此来代替吗？
『我们有什么相通的东西。』
"是孤独的心吧。"翔凝视着手中的金字塔，这样说道。
两个体验过同样孤独的人，走到一起时是不是能更好的互相安慰呢？
门突然又被推开了，巽苍露出灿烂的笑脸走了进来。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翔瞪大眼睛。
"啊，才到楼下就接到电话说已经有人去处理了，所以我就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你要在这里赖到什么时候啊！"翔装出厌恶的表情赶着巽苍。
"至少也让我看完『超级变变变』嘛！"巽苍说着打开了电视。
"『超级变变变』？"翔愣了一下。
"是无聊的综艺节目，不过我很爱看。"巽苍四处找着遥控器。"遥控器在哪儿？啊，在这儿。"
巽苍在放着电视机的桌子抽屉里找到了遥控器。
"什么啊，根本就没有调好频道啊。"巽苍看着电视抱怨。
因为这架电视是在翔住进病房时新搬来的，而翔又从来没有打开电视收看节目，所以从来没有请人调整过频道。
"啊，这是二频道，接下来是......"巽苍念念有辞的盯着进行着自动搜索的电视机的屏幕。"对了，下个月《绝望的Salome》单行本就正式发行了。"巽苍又随口说了一句。
"那是什么？"翔忽然看到一个画面。巽苍按下停止搜索键，把频道逐个倒回。
"是这个吗？"
是X频道的午间新闻。新闻上，播报员正做着现场报道。
"今天中午，涉谷的XX大厦发生自杀事件，一名女子从XX大厦顶楼跳下，当场死亡。死者是名叫铃木绘里香的二十三岁女子，该名女子被证实涉嫌谋杀北原恭司、日下正悟、今井见......"
接下来的画面是记者采访目击跳楼事件的路人。
然后镜头捕捉着警察隔离现场，并带走尸体的场景。
"再漂亮的女人，死了之后也只能被称为女尸啊。"巽苍托着下巴感叹道。"绘里香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翔苍白着脸，看着新闻里对死者面部的特写。
因为从四十层的高楼跳下来，又是面部着地，死者的脸可用惨不忍睹来形容。额角撞出了巨大伤口，额头和两颊沾满血污，嘴角也流着鲜血。摄影师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将这个特写定格了五秒以上。
"啊，几乎面目全非啊。白色的是脑浆吗？"巽苍皱着眉头。"你对这种事件感兴趣？是为了写小说取材吗？"
翔看着警察把尸体装进专用口袋里，随后是法医拍摄照片。
"是太久没有这么刺激的案件了吧？那些记者真兴奋啊，拍个不停。"巽苍摇头。
翔的眼前清楚的出现了雪子死去时的脸。那时的雪子就像铃木绘里香一样，惨白的脸上满是红色的鲜血，白色的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翔又无法呼吸了。
『翔，你为什么要写这样的小说呢？』
雪子拿着翔得奖的《死寂之馆》大声哭喊着。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吗？』
是的，我什么都知道。
『为什么你要把这些写出来呢？』
我忍不住想写。忍不住想诅咒。
『你为什么不装做不知道呢？』
其实之前的之前，我一直装做不知道。
『那么，我也不用再忍耐着羞辱而活下去了。』
翔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晚上雪子没有回到房间。翔快睡着的时候似乎听见什么东西重重摔落的声音，可因为雨太大，翔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第二天清晨，还在睡梦中的翔被女人长长的尖叫惊醒。
穿著三月三的美丽和服的雪子静静躺在天野旅馆门前，是因为割腕与坠楼的双重自杀而死。
姐姐是因为自己而死的。
这个经常会浮现在脑海里，又总是被翔害怕的忽略掉的念头再次清楚的出现。
『我想知道我的结局。』
翔颤抖着手打开了计算机，迅速找到来自那个地址的mail。
『在杀掉最后一个男人后，跳楼自杀。』
发件人是eriga?suzuki。
『这就是结局。』
铃木绘里香。

【九】
翔再也没有收到要求停止连载的mail和信件。
那些mail就像出现时一般的突然中止了。
《绝望的Salome》正式发行，在一个月内大卖十五万本。编辑部里收到许多少女们寄来的信件，说希望看看樱川先生的样子。
"干脆给翔办个签名售书会吧。"真理这样建议着。
如果办签售会的话，恐怕连珊美小姐也会放下工作跑来吧？
翔默默的写着新小说，并不参与真理与巽苍的讨论。
"无论如何，也得等到手术以后吧？"巽苍注视着翔。"翔愿意办签售会吗？"
翔停下打字的手，转过头静静看着两人。
"为什么一定要跟读者见面呢？"
"为了让书更畅销。当今社会，包装是很重要的。对吧，真理？"
真理点点头。因为梧桐树几乎不再落絮，因此今天真理很有精神，穿著漂亮的淡绿色夏季套装，像刚参加完一次满意的相亲晚宴。
"连多田友人这样的作者都开办签售会了，如果是翔的话，一定能引起轰动。"
真理非常坚信这一点。多田友人是明石出版社的签约作者。
"说起那个多田。"巽苍又露出讥讽的笑容，将用来戳起水果的牙签咬在牙齿之间，"长得非常一般，居然都被捧为『美男子作家』啊。"
"如果是翔的话，那岂不是会被说成『全日本第一的美少年畅销书作家』？"巽苍戳起一小块芒果后接着说道。
"哪有那样的事。"翔不满的嘟囔着。
"能当翔的经纪人也不错啊。"真理也显出做梦一样的憧憬表情。
真理雪白的手腕上，围绕着一串美丽的玫瑰水晶手链。
巽苍美丽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宝石一样的光芒。
两个人都认真的看着翔。
"我们可是很期待你的啊。"
巽苍淡淡笑着说。
翔低着头。翔还从来没有听过"被期待"这样的话。
"加油哦！不管要不要办签售会，写出好看的新书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手术的事，也要有信心啊。"
真理这么说着的时候，巽苍自然的握住了翔放在键盘上的手。突然额外施加的力量压下了键盘，屏幕上出现了杂乱无章的字符。
真理看着两人，疑惑的眨着眼睛。
"苍君......"
"好了真理，我们走吧。"巽苍看出翔想掩饰什么的神情，立刻放开自己的手招呼着真理。
"请留一下好吗？"
翔低声的要求着。
"是说我吗？"真理依然很疑惑的指着自己。
"是巽苍先生。"
真理看看翔，又看看巽苍，忽然像是了解了什么，脸色有一点尴尬。
"对不起，我先走了。"
真理匆匆拿起浅绿色的Hermes皮包离开了病房，像是逃避似的。
"啊，被发现了吗？"巽苍用着爆笑的语气说道。"真是不能小看女人的直觉啊。"
"不是那样的。"
"咦？难道翔不是想向我告白吗？"巽苍笑嘻嘻的将剩下的芒果一扫而空。
"是关于铃木绘里香。"
翔小声说出这个名字。
巽苍停下动作，偏头思考一番。
"这个名字很熟啊......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巽苍把用完的牙签丢进垃圾桶里。"就是上次那个电视里报道的：跳楼自杀的女嫌疑犯对吧？"
"她曾经给我写来请求停止连载的mail。"翔平静的情绪有了一点波动。"上次的用血写的信也是她寄来的。"
"你确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