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颂————木原音濑

力完全念不下书，期中考的成绩非常凄惨，还被导师叫去关切了几次，从优的口中听说后，田头便想，这种情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但要如何从这既非恋爱又非友情的奇妙关系中脱身呢？他也毫无头绪。
不知不觉来到六月底，田头等人参加了第一次乐团选拔会。比赛结果当场发表，能进入第三次地区预赛的，只有一个大学生组成的乐团而已。田头他们这次的演出，演奏或歌声都毫无失误。然而与进入预赛的大学生乐团相较，无疑仍有看不见的一线之隔。
在选拔会结束后的会场内，碰巧独自一人的田头被工作人员叫住，表示有人想和他说话。而后他被带到一个小房间，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递了一张印有『QUANT Co.』的名片给田头，自我介绍是唱片公司的人员。男人夸奖了下他的声音后，询问日后可否登门拜访，要了田头住家的地址。
田头离开小房间往会场外头走去，遍寻他不着的乐团其它成员立即一拥而上。『你跑哪去了？』力询问，田头支支吾吾撒谎自己迷路了。收到唱片公司人员名片一事，他全都没说。那男人称赞的不是乐团，而是自己一人而已，所以他说不出口。
坐在返家电车上，优和半田讨论着选拔会的感想，田头只是呆呆听着，脑子里反复浮现那名唱片公司人员说的话。男人所言若属实，真的会直接联络家人，捧自己当歌手出道吗？让自己的歌声传遍大街小巷，似乎不再只是梦想了......坐在电车上的田头兴奋不已，紧握的手指停不了地微微颤抖。
下了电车后，优表示父母今天去旅行不在家，大家便去自动贩卖机买啤酒，去便利商店买零食，最后一起聚到优的房间。
四人喝了不少，越喝兴致越高昂，明明很晚了，优还擅自弹起电吉他，田头慌忙将增幅器的插头拔掉。接着换半田发酒疯，将空啤酒罐排成一列，用筷子敲打起来，力则对烂醉如泥的优自称『吉他之神』的演奏技巧，粗鲁地骂了句『你真当自己是明日之星啊！』一脚踢飞他。
随着时间流逝，陆续有人醉倒在地，最后连田头都不知不觉睡在地板上了。半夜，田头因尿意而清醒过来，其它三人就像被海水打上沙滩的鱼儿般睡得东倒西歪。怕踩到他们，田头小心翼翼走出房间去上厕所。等回到二楼房间时，方才睡在门前的力站了起来。
「我吵醒你了吗？真是对不起。」
田头身子突然被人一扯，两人在门前接吻。嘴唇异常炽热。接着力拉着他的手来到隔壁房间。那是力的寝室。听说他从小学起就不再让父母踏进一步，田头也是头一遭进去。正猜想里面会不会比优的房间还杂乱，结果却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整齐许多。一个塞满大量书藉的巨大书柜搁在左边墙壁，里头，吸引住田头目光。
「我从没隐瞒过你任何事。」力呢喃道。「诗让你看了，梦想也跟你说了，甚至还带你进来我房间。」
抓住田头的手指力道增强。
「最后我有件事想说......」
力沉默了下。
「我想和你做爱。」
田头曾揣想过他何时会说出这句话，却万万没料到是今天。他伸手敲了下站在自己左手边的力的肩膀。
「你喝醉了吧？」
藉着酒意才敢越界吧。力摇了摇头。
「我是醉了一点，但和那没有关系。我很早就有这个念头。我想和你做爱，好几个星期前就一直......」
呐......力的目光缠了上来。
「你也喜欢我吧？」
田头回答不出来。
「我们接吻过无数次了，难道你从没想过要和我做爱吗？」
「没有......」田头小声道，力疑惑地偏头。
「我在脑海里不知和你做过多少次了。感觉真是棒得受不了，但做完之后，你好像就冷了下来......」
力猛盯着他。
「为什么不想和我做？明明常和我接吻不是吗？为什么和我想法不一样？」
力用力将他抱入怀中。
「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喜欢到脑筋都变奇怪了！」
田头就这样被压倒在床铺上，他清楚感受到自身处境有多危险。
「好喜欢！喜欢到......近乎痛苦的地步......」
「等一下！我有话......」
「不要！我才不要等！我想看你的裸体，抚摸、亲吻，然后进入你。」
「我不是叫你等一下吗！？」
田头用力打了力右脸一巴掌。男人冲动的行为霎时停止。田头从覆盖自己的男人肩膀下方脱身而出。力垂头丧气地坐在床铺上，就像个任性孩子般反复呢喃『怎会这样......』。
「我那么喜欢你......」
「......我明白啊。」
「你才不明白！」力强烈反驳田头的安慰。
「你一点都不明白！所以才能一脸平静地看着我的脸说『明天见』。我明明还想和你在一起，你却回家了。你可以立刻背对我离去，可是，目送你坐上电车的身影我却一步也动不了，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回过头来。在学校也是，你从没找过我。想接吻的人也只有我而已，你从没主动吻过我......」
田头突然觉得面前眼眶含泪诉说爱意的男人好可爱，不禁用双手拨乱他一头乱发。
「......为什么突然摸我的头？」
「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
「我又不是狗！」
力伸手抓住田头右手。想到方才被男人压倒的情景，田头手臂颤抖起来。力旋即更用头地握紧他。
「我不再说『想跟你做』了......让我抱着好吗？」
不待回应，力便将脸庞埋入田头的胸膛。
「我好不安......」
胸口处传来力闷闷的嗓音。
「你长得这么帅，有好多女生拜托我帮她们介绍，已经不只一两个人这样了......」
力更用力地埋入脸庞。
「大家都说你长得帅呆了......一旦你去读大学，凭你这张脸，不知会有多少人喜欢上你，一想到别人可能把你抢走......我就不安起来。」
喂......力抬起头来。
「你真的明白我有多喜欢你吗？你要是疏远我，我真的会死掉的。我对你掏心掏肺毫不保留，你要是讨厌我......我也不想活了。」
田头没有拒绝他的吻。长长亲吻过后，力小声道：「我要你证明，你也喜欢我......」
须臾沉默后，田头问『跟你做爱的话，你就相信了吗？』，力泫然欲泣地低下头。
「不要说这么坏心的话......」
田头也明白，做不做爱并非问题重点。两人再度接吻了无数次，说了一堆让田头备感困扰的话之后，力才终于沉沉睡去，此时已快天亮了。
向自己诉说爱意的年轻男人，田头的确认为他很可爱。但再也难以否认的真实感受却是，比起可爱，田头更觉得他是个麻烦。
选拔比赛过了一星期后，唱片公司联络了田头家。出道的梦想瞬间具体成形，田头的双亲没有反对他出道当歌手，但提出了两项条件，一是必须等高中毕业才能出道，二是继续念大学，学业及工作都要兼顾。也就是说......高中毕业后，他就能出道当歌手了。即使用力捏自己的脸颊，宛如美梦般的现实也没像泡沫般消失。
既然就读大学也是出道条件之一，那就不能重考了。虽然有点迟，但田头开始认真为考试念书了。他的志愿校和优差不多，两人便一起用功。进了大学再一起组乐团吧......每当优这么说，『等考完再说吧......』田头总暧昧地敷衍过去。果然还是说不出口，要是说了，自己和优一定会产生隔阂。高中生涯只剩半年，田头不希望目前的友好关系乍然崩坏。
力仍旧天天绕着自己打转，但以考试为重心的田头多少有此转变。腻在一起的时间只剩午休及放学后赴补习班的途中，到了假日，田头一律以『我想念书』为由拒绝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减少，接吻次数自然跟着递减。
对于已决定出道的田头来说，和力之间的奇妙关系，也该尽早做个处理了。和男人接吻，若日后闹出丑闻就不妙了。但依力一意孤行的性格，若自己说出不想再见到你，对方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就算力说『那我们就一起死吧』，田头也不会感到讶异。所以今后只能慢慢扯开距离，期待对方的热情逐渐熄灭。然而只要两人一独处，力仍频频追问为什么不见面，或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你真的喜欢我吗？』而田头总不置可否地用吻安慰他。只是，对于从未说过一句喜欢的田头而言，两人何时才能从这种暧昧关系解脱，以及你会不会太一厢情愿了？才是他心底最想问的话。
田头已经厌倦了每次和力见面就被责备，所以进入暑假前，他把力找到速食店见面，表示考试结束前想专心念书，暂时不和他见面了，打算跟力划清界线。『我不要！』力一脸世界末日般严词拒绝了，接着含泪倾诉自己已经非常『忍耐』了。田头极有耐心地安慰一口拒绝的力，向他仔细说明这次考试对自己有多么重要，低头希望他能理解。刚开始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一径回答『不要！』的力，听到最后一句话也没说了，满脸不情愿地低着头。
「你的考试什么时候结束？』力低声询问。
「大概...二月可以全部考完。」
力的眉头皱得更深，幸好是十根手指头数得完的时间。力沉默良久。
「等考完试后，我就可以不用忍耐了吧？」
力的话暗示着妥协，原本低着头的田头猛地抬起脸来。
「嗯......」
「我想见你的时候就见面，就算一整晚也要一直在一起。」
在力斜睨着自己的视线中，田头顿悟对方的一整晚暗指『做爱』。明白之后，田头喃喃自语『等考完试之后呀......』。
隔天午休及放学后，力不再出现田头面前。『那家伙是怎么了啊......』力极端的行为举止，让优一开始也摸不着头绪，但他很快就习惯了。不用和力见面说话，田头心情相当愉快。力能如此严守约定，应该是他也隐约察觉自己打算和他保持距离吧。田头兀自做出一厢情愿的解释。
尽管不可能忘记，但约定的存在感却日渐稀薄。以歌手身份出道以及联考等等，一堆重要事情等着田头去做......要想起和力的约定真的太困难了。
新的一年，田头参加东京四所大学的考试。考试全部结束返回家乡，已是二月二十五日了。抵达车站已是晚上七点多。东京没有下雪，所以返家的田头望出车窗，看到一片银色世界时还真吓了一跳，离开车站剪票口，正要走个十来分钟回老家时，田头的手臂突然被抓住。一回过头，来人便取笑他『干嘛一脸惊讶？』，是力。
「考试结束了吧？我问了优，他说你也是今天考完......等好久了。」
力的口吻和暑假前几乎没变。一心认为彼此关系已经结束的田头，倏地发现自己大大误解了。
「你吃过了吗？」
力深深凝视着他询问。
「还没......」
「要不要去吃点什么？今天我请客。我从早上一直在这里等你，肚子快饿死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虽然手臂被他拉着，田头的双腿却一动也不动，力满脸疑惑地回过头来。
「我很累了，想先回家去。我爸妈也正在担心我吧......」
「不要！」
仿佛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力飞快地断然拒绝。
「今天我绝对不让你回去，我已经等太久了，再多一秒都不行。而且我们也约好了，等你考试结束后，我就不用忍耐了。你要一整晚都待在我身旁，我们说好了。」
住他霸道的牵引下，田头不得不跟着走。力似乎相当饿，找了一家离车站最近的汉堡店进去。虽然点了套餐，但田头一口也吃不下，满脑子只想着该如何脱身。
「吃完后，我们就去旅馆吧。我身上带的钱够我们睡一晚了。」
力状似愉快的嗓音隐含一丝焦躁。老实说，田头很想就这样逃走，但自己一逃，力马止就会追过来吧，更别说听进自己想逃的理由吧。况且，他也没事先准备好拒绝的借口。步出速食店后，力抓住两脚僵硬的田头手臂，快步往前走。一来到旅馆前面，力天真地询问他『你想去哪家？』，田头根本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走了？」
察觉田头脚步顿停，力回头问道。
「我不太舒服......」
田头拙劣地撒了谎，接着当场蹲下来低俯头。力慌忙搂住他的肩膀，两人来到已关上铁门的杂货店前石阶坐下。
你还好吧？」
「总觉得......好像感冒了......」
田头用力假咳几声，哑着嗓音说。力频频询问『我去买药好了？』『要喝热饮料吗？』完全相信他的谎言。
「你走不动了吗？」
田头一点头，力马上扔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迈步离开。回来后开口道『你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吧』一心以为力是去叫计程车载自己回家，田头心想他人还不算坏嘛，便干脆地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
结果，发现力是背着自己来到旅馆入口时田头心情真是糟透了，气他居然还想做爱的粗神经，在柜台前没办法和他吵不要进去，直到两人进入电梯，田头的怒火终于全面爆发了。电梯门一闭上，田头滑下力的后背朝他咆哮『你就这么想和我做吗？』。被怒吼的力错愕地睁大眼睛，而后发出苦笑。
「你别担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不是不舒服吗？我只是找个地方让你躺着休息一下而已......」
看力的表情就晓得他没说谎。田头对自己的口无遮拦备感羞耻，俯低下头来。电梯停在五楼，经过狭长走廊后，两人进入房间，里头只有一张杀风景的大床。田头脱掉外套，就这样穿着衣服钻入被窝。『你还觉得不舒服吗？』『需要什么吗？』力就像只狗般在床铺四周打转，久久等不到田头的响应，他就不再开口询问了。
心想就这样睡一觉好了，田头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打电话回家。姑且不论自己今晚要住哪，光是迟迟没联络双亲，就足以令他们担心不已了。他慢吞吞地从被窝钻出来，拿起床铺旁的电话打回家，说明自己今晚要借住朋友家，明天才会回去。挂断电话后，田头再度钻入被窝，耳边立即响起力迟疑的声音。
「那个...我不会乱来，可以睡你旁边吗？」
床铺只有一张，沙发对高大的力而言太小了。田头明明没答应，力却窸窸窣窣爬上床铺睡在他身边。田头登时满心不悦，故意背对他蜷缩成一团，力对着田头背脊小声道歉。
「对不起，没能早点发现你身体不舒服，光是能看到你、和你说话，我就高兴得不得了。我一直好想见你，跟你订下那个约定后，我后悔了好几百万次。」
床铺沉了一下，察觉力靠近自己的田头，身子顿时一僵。
「新年去寺庙参拜时，我买了一个祈求考运的护身符，本想请优帮忙拿给你，最后还是作罢了。我根本不希望你去考大学，怀着这种心情送你的话，或许会亵渎神明。」
可以摸你的头发吗？力轻声询问，不待回应便伸手触摸，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手指徐徐来回抚摸。
「真不可思议......将近七个月没和你说话了。你的声音和回忆都停格在六月份，但我内心的情感反而益发强烈。只觉得你好可爱好可爱、好喜欢好喜欢，为什么会这样呢......」
田头被男人从背后一把抱住，身子不由抖了下，正要扭动挣扎，力开口恳求『我不会做色色的事，只要让我抱着就好』便将脸庞埋在田头颈窝逐渐沉睡。一路奔波的疲惫，也让田头开始昏昏欲睡。睡到半夜，他猛地被力凑过来的亲吻动作惊醒，只是真的太困，田头索性置之不理，继续闭上眼睛倒头就睡。
田头一大清早醒来，睡着的时候，力似乎没有更踰矩的举动，此刻正紧挨着自己睡得一脸香甜。田头静悄悄起身整理装容，留下力单独一人走出旅馆。
回家之后，田头陷入沉思。大学联考已经结束，高中校风又很自由，毕业典礼举行前不去上学也不要紧。只是若留在家里，力一定又会说些『想见面』『想跟你做』地前来骚扰。烦恼到最后，田头决定在毕业典礼举行前，去石川县的祖母家住一阵子。祖母开心到不行，当天傍晚，田头便搭上通往石川的巴士。连考上大学第一志愿的消息，也是后来母亲打电话过来才知道。在石川老家悠哉度过十天，直到毕业典礼前一天，田头才返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