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岛上?”
“我自己的岛。”
“你在躲着谁?”
郑平不回答,楚汐步步紧逼:“董莎?金石?楚家?——还是你怕我?”
郑平有刹那间哑口无言。就算他不想承认,他也不得不说,当初把楚汐千方百计带离香港就是想削弱他的势力,好让他归从于自己。楚汐身后的力量太大了,百年大族不容小觑,他想完全的得到楚汐他就必须要避开楚汐身后的锋芒。
这是完全正常的行为,土匪看上了公主,总不能硬碰硬的跑去朝廷上对皇家说,我看上了你们公主把她嫁给我吧。正常土匪惯有的思维就是去把公主抢来,然后远走他乡,一辈子都要千方百计的不被官府捉拿到。
但是郑平面对楚汐的时候却有种理亏的感觉,原来不觉得,现在这种感觉很强烈。船还没有开来,凌晨的天光还不是那么亮,楚汐坐在码头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坐着,比了个手势给郑平:“打个比方说,你说你喜欢我是吧。”
郑平说:“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起?”
郑平不知道怎么回答。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是捕猎,什么时候是猎杀,什么时候是独占欲,什么时候是喜欢,什么时候是爱?
——这谁能说得清?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在我家,你就让我很不舒服。”楚汐说,口气里还带着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当时你没必要表现得……那么拙劣,你完全可以直接对我说,楚汐,我很欣赏你,甚至我很喜欢你,你能留个手机号给我么?——我虽然脾气比较烈,但是也没有到随便就对表达好意的陌生人下杀手的地步。”
郑平还是沉默,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然后你可以打电话给我,聊一些正常的话题。我们可能会有一次让彼此都愉快的合作,然后可能会合作很多次,成为比较好的朋友。我这人没什么朋友,你又不是很难相处的一个人,明明一步一步走过来都可以很正常,我们可以有时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这样的话就算是你想有更深一步的发展我也不是不会考虑。别那么看着我,是人都不会反感别人喜欢自己。按我说的发展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虽然长,但是稳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觉得自己能接受你,那么我们起码可以保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良好的感情关系。”
楚汐说:“你的急躁和破坏欲让一切都毁了,现在你又回来,说你喜欢我,还想带我走。”
他的神情好像在说:你看,你又来了。这让我如何信任你不会再伤害我?
郑平突然觉得无话可说。一切的错误看上去都合情合理,实际上在一开始他就想错了方向。
楚汐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回走:“我还是回去比较适当……虽然我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你,但是我命弱气虚,万一一条命都耗在你身上了岂不是很亏?”
他刚走两步被郑平拉住了,郑平挡在他身前,双手紧紧的按着他的肩膀,神色慌乱:“那我们……我们……你觉得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楚汐突而觉得想笑。这个男人这么爱他,爱得连命都不要,他却刺了这个男人一刀然后把他推下了海。赤裸裸一点余地都没有留的谋杀,已经是绝情到了极致;然而在这个男人侥幸逃生回来之后,竟然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问他: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贱的人么?
没有了吧?
这么贱这么傻脑子这么二的人……怎么就给我遇上了呢?
楚汐于是就真的笑了起来。是的,他还是很虚弱,没办法走动,说话也说不快;是的,他还是落在了郑平手里,他没法逃脱,也不想逃脱;但是明明是相同的场景和相同的人,有一件事却很不一样了:都是被挟持离开香港,这一次他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真是奇怪的感觉。这个男人给了他这样的安心,这个男人的存在仿佛就是在向他宣称: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我永远都跟着你!我永远都是你的,只要你不抛弃我!
……就差没有明说‘你勾勾手指我就会飞快跑来’这样的话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手里的资产,有钞票,有房产,有黄金;其他人对楚汐来说就像是钞票和房产,值钱但是会贬值。郑平是黄金,虽然金价也可能下跌,但是黄金总是硬通货,总是你最后可以倚靠可以倚仗的东西。
“——办法是有的,”楚汐慢慢的、斯文的、仿佛每个字都在唇舌间湿润了一般的说,“……我这辈子没被人追求过,你可以试试……当那第一个。”
重头开始?
不难的,真的不难。
至少对郑平来说一点也不难。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楚汐不爱他了,楚汐想杀他了,楚汐不要他了,就算他拥有全世界那又算得了什么?海滩上绝望的痛哭声犹在耳,转眼楚汐又给了他一个希望,对郑平来说就好像是一个失去了最心爱的宝贝的孩子,转眼间就发现自己丢失的珍宝就在街角。
满身的伤痕返身就能忘记,心里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被刺了一刀,疼得都蜷曲起来,但是那又算得了什么?不是还有希望吗?
楚汐不是又给了他希望吗?
郑平的岛屿在离香港五十海里的地方,并不很大,但是岛上倒是很精巧,正是春浓花开的时节,红墙绿窗的小别墅在花团锦簇之下格外有情调。这座岛屿已经被专人打理了有一段时间了,楚汐看到的时候并不怎么很惊奇。一个做着介于政府和黑道之间生意的人,一个有着很硬的后台但是又不能上台面的人,留个安静地方给自己一条退路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再说这样非公海海域内的岛屿对有后台的人来说并不很贵,为什么有人会放着这样增值的投资不去做而把钱花在赌场和酒桌上呢?
郑平对一个手下招招手说:“你过来。”
手下走过去低声问:“郑先生有什么吩咐?”
“你带这岛上的所有人走,啊,留下一个花匠,其他的统统都不要。每天按时送食物来就行了,生活用具也添一些。”
“那谁来照应您呢?”手下感到很惶恐,要知道郑家这个独子生下来就是佣人团团围着养大的啊,哪一次自己动手哪怕洗一双袜子?
“我自己可以动手,还有别叫人打扰我们,叫刘辙暂时掌管大局。”
……典型的恋爱中的男人智商为零吧,手下腹诽着,忿忿的想。
楚汐推开别墅的门。花园小径芬芳满溢,阳光洒在他脸上,许久沉疴的人也会透出一点暖意。纯白的地毯、精巧的布置,窗帘一拉开顿时满室阳光,映得客厅里的小摆设都熠熠生辉。
郑平讷讷的说:“很久以前就布置了,他们说你睡房是这样的……”
楚汐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我睡房是怎么样的?”
郑平大汗。他当然有在楚家安排眼线,那眼线还一直打通到了楚汐日常生活贴身伺候的身边去了;郑平也没有叫他干什么,就是注意楚汐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看什么书,房间怎么布置花草怎么摆弄。楚汐毕竟毛病多,你不能指望一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没点生活上的恶习,所以林林总总的一堆细碎布置下来也很是伤了一会儿神。
结果就是弄出来一个完全是楚汐口味的房子,原本打算等柯以升的事处理完后就献宝一样献给楚汐看的,结果之后离乱一场,迷迷茫茫,几乎重生。兜兜转转之间仿佛还有那么一条路,于是立刻就把全部的赌注压在那条路上了。
真是献宝了,他再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押上去的了。
幸亏楚汐也没有追问。他拉开窗帘,退后几步,然后坐倒在沙发上。他全身骨骼疼得发慌,但是他没有让郑平看出来。
“现在,”楚汐说,“郑先生,请你重新向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两个人之间交往的第一步,是不是?”
第47章
“我叫郑平,平常的平。”
“年龄?哦,马上就要三十了。”
“爱好吗?我想想看,我喜欢看球赛,足球赛篮球赛都可以,会打两手乒乓球……但是不喜欢马赛。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去学着了解的……”
“什么你也不感兴趣?那我就不必学了,……对我不大有开发新兴趣的爱好,时间不够,生活重心在工作上。”
“意味着什么?你说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大概就是生活吧,其实我蛮无趣的,也不是个浪漫的人。”
“还有其他的什么吗?我想大概没有了,请你相信我是个顾家的男人,我祖上八代都没有夫妻离婚的记录……”
楚汐站起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接着被郑平冲过来扶住了。楚汐推开他扶着沙发扶手站了一会儿,慢慢缓了过来,说:“我没什么信心。”
郑平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他能有什么信心呢?他觉得他完全没有错,他只是很爱很想得到这个人而已,所以他带他走了,这完全符合生物界强者得食弱者服输的规则嘛。好吧,就算他后来的确意识到了楚汐在他身边不开心,但是他也把楚汐送回去了,而且是很不情愿很难受的送回去的。他都牺牲到这一步了,楚汐为什么还这么……讨厌他?
在郑平心里,“讨厌”和“恨”的分量完全不同。恨是包括了爱甚至比爱更深的情感因素的,讨厌则是,丢掉了,不要了,干干脆脆就再也不去想你这个人了。这比什么都可怕。
他觉得他都没什么错了楚汐还讨厌他,那他还能怎么办?重新开始是很诱人,但是他还能保证自己不做错什么吗?
楚汐看看他,叹了口气说:“没事,慢慢来。”
——不慢慢来又怎么样,这么一座孤岛,你不是军火头目,我也不是贵族首脑,我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的有点身体关系的男人,除了学习彼此合适的相处模式,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喂,我饿了。”
楚汐一边头也不抬的对着电脑,一边伸脚踢了踢郑平。
郑平立刻跳起来:“我这就去做饭……你要吃什么?什么菜系?粤菜吗?”
“……有什么?”
郑平去看冰箱,半晌之后在厨房里汇报:“青菜……白菜……土豆……排骨……牛肉……鸡蛋……水果……”
“炒青菜。”
郑平乖乖的哦了一声,然后架锅子点炉子乒乒乓乓,半晌之后倒了油,眼睁睁的盯着油面,五分钟之后毫无动静。
“奇怪,应该早开了啊。”郑平拿起锅子看了几眼,又看看电磁炉的触摸板,再好奇心大盛的去摸了摸火圈……接着啊的一声惨叫仿佛被点着了尾巴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郑平火冒三丈的打电话给手下,大骂:“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点小事都办不好!……对这就是小事,货走掉就走掉吧你丫脑子发育不完全不怪你,翻船就翻船吧你天生不会办事我们也没办法,你说你怎么连个炉灶都给我搞成个坏的?你让我们今天吃什么?……你他妈还会做什么?你说你还会做什么?……对你他妈还会接电话!白痴!”
郑平砰的一声挂了电话,怒气冲冲的跑去泡方便面。楚汐抱着手臂靠在厨房门口,冷静的说:“我觉得,在使用电磁炉的时候,你应该把锅底对准火圈,而不是放在离火圈还有这么大一段距离的地方,……”
两分钟后,那边慌作一团的手下又接到了大老板的电话。这次大老板的语调很奇怪,好像刚才的暴怒只是一场梦,莫名其妙的他就把怒气全自己消化掉了。
“嗯嗯,炉灶不用换了,我们可以将就着,你们好好干活吧。”
将就着?怎么将就?吃生菜生肉吗?……
手下面面相觑,拿着嘟嘟作响已经挂断的话筒,一片沉默。
以楚汐对吃的讲究程度来看,当黑色的炒青菜放上桌的时候他仅仅只是皱了皱眉的表现,已经足够理解为这是在赞赏郑平了。
郑平神情镇定的递上筷子:“喏,尝尝看我的手艺。”
楚汐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郑平的目光随着拿筷子上的两片青菜一直转移到楚汐脸上,盯着楚汐的嘴巴,深情而专注。如果硬要用什么比喻的话,我们只能说郑平的目光这时已经能和显微镜媲美了,他甚至连楚汐唇角动作的每一点细微频率都数得清清楚楚。
动作缓慢回放——我们看到楚汐刚把青菜放进嘴里的时候,稍微停顿了那么两秒钟。
然后他神态自若的,一下一下咀嚼着,大概咀嚼了十来下,把青菜咽进了肚里。
郑平充满期待的问:“好吃吗?”
“……”楚汐说,“我很饿,就这样。”
他在郑平下手夹起青菜之前就快速的把整个盘子都放到了自己面前,然后迅速的、敏捷的、简练的、当然也不失优雅的把整盘菜都吃掉了……吃得干干净净,连点菜汤都没有留。
其实一盘菜也是不多的,因为郑平高估了青菜在炒熟后的体积,所以原本满满当当的一篮子炒出来其实也只有大半盘而已。
郑平对于这一点感到很惊讶也很兴奋:“啊!你还要吃吗?我再去给你做好不好?要吃什么跟我说!哈哈哈!”
楚汐按着胃部站起身,少见的温和而果断:“啊不用,你已经很辛苦了,以后做饭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吧。再说今天你已经炒过一盘菜了,接下来应该由我来才对……啊你坐着!坐着!连厨房都别去!”
郑平摇着尾巴跟进了厨房,在楚汐身后不乏得意的指点着什么时候炸葱蒜,什么时候放生抽,什么时候加多少糖,什么时候收多少汤……楚汐面色平静的接受了(可能是充耳不闻?),然后一点也没有因为脚下缠着一只狗就减慢速度的重新炒了一盘青菜上来。
郑平看了一眼,挑剔的说:“尽管颜色比我的好看,但是吃起来不一定有我的好。”
楚汐按着胃部,艰难的说:“对,还是你吃吧。”
“亲爱的,你不吃了吗?”
“……我饱了。”楚汐转过身,果断的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什么叫圣母?
楚汐觉得自己就是圣母。
他不仅纵容了郑平难吃的青菜——炒青菜里是放盐的不应该是放酱油的;他还纵容了郑平晚上挨着他搂着他睡——只是不能有什么过激动作,你见过哪对刚刚开始的情侣直接就上床的?甚至当郑平天天在花园里捣鼓他那两丛居心叵测的破玫瑰他都默许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圣母到了极点。
要是在以前,楚汐一定会挥挥手叫来全副武装的浩荡人马铲平了这小岛,不仅仅要铲平,还要一捆炸弹炸沉了这不毛之地才算是够气势,够壮观,够解气。
然而现在呢?现在他只是默默的坐在这里,默默的忍受着这个啥事都不会做偏偏啥事都要努力去插一脚的男人。
这种圣母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楚汐发现自己洗澡时郑平会趴在窗子外边偷看才得到停止。楚汐呆呆的透过水汽氤氲的玻璃窗看着窗外趴着的郑平,郑平抹着鼻血和口水的看着站在浴室里只穿了内裤其他一点没穿的楚汐,几秒钟之后楚汐猛地打开了窗户,强烈的碰撞力让郑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就直直的从二楼掉了下去,砰的一声掉进了楼下的玫瑰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