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拉起董莎,解释道:“浴室里有老鼠,你待会儿叫金石进去抓老鼠去,省得他闲着没事天天乱嚼舌根。”
董莎严肃的点点头:“好的。您还有其他吩咐没有?”
“没了,那文件拿进来我一边吃东西一边看。”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生意的镁就要到了。东南亚来的军火进货渠道原本有一大部分是郑家所把持,现在大块的市场都落到了楚汐的手里。
在这一点上柯以升很是有怨言,楚汐这段时间锋芒太利了,总给人一种他想打破平衡独自做大的感觉。那天要检查码头情况如何,几个军火商人都去了,大家围一桌吃个饭打打牌,楚汐吃过早饭后也破天荒的想出去转转,结果就看见了柯以升。
柯以升在码头不远的私家酒店里请他们几个人,席间打牌,柯以升一看见楚汐就把牌拢起来,含笑问:“你也来?”
楚汐一边拿牌一边笑问:“怎么,我不能打么?”
“你来打牌我们还有什么活路可走,”柯以升转向其他人,微微的笑道:“你们不知道他,我以前带着他在阿拉斯加赌场里和当地赌王对局,玩儿了几把,他跟人家胜负对半。这人最能耍老千,他玩起诈来大家都赢不了的。年轻人,气盛啊。”
在座的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商人听出话里意思来了,就纷纷点头。几个年纪轻一点儿的没回过味来,就对楚汐笑说:“那可得看好楚少!别让他把猫都摸了去!”
楚汐头也不抬,轻声说:“耍老千这不是您教我学的么。”
他以前在柯家住着的时候,柯以升无聊,叫人教他耍老千,说老一辈做这一行生意的都会赌两把。赌技是很有讲究的,据说有人拿几片刀片在手指上练,练得手指灵巧无比赌技出神入化,在牌桌上几乎是所向无敌。这种说法听起来轻巧,实际上是很容易伤害手指的,一不留神就会割伤手指,因此而割伤手筋的也大有人在。楚汐练的时候可是吃了点儿苦头,几次手指割的鲜血淋漓,柯以升就经常亲自给他上药。慢慢的用绷带轻轻包裹手指一层,在手背上绕过去,绵软的纱布裹起手背上所有细巧的骨骼。现在想起来这可能才是当初柯以升叫楚汐练赌技的最大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说楚汐都练出来了。
后来他位高权重,没事也不会轻易下赌场去赚那两个小钱;很少有人知道楚少在赌场上是很厉害的,整个香港范围内他都排得上名次。
柯以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说:“没想到当初教你的东西,现在你用来对付我了。”
楚汐垂下眼睫,把手上的牌一洒,站起身说:“抱歉,我……我不大舒服先行一步,诸位好好玩。”
柯以升猛地站起身就跟了出去。楚汐站在走廊上,听见他的脚步声,就停下来回过头。柯以升大步走过来笑道:“怎么了?说你两句你就败兴了,不玩了?”
楚汐面色如常:“这不是让着您么,叔父。”
柯以升叹了口气:“我哪有那个意思,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带出来的……”
楚汐说:“我有那个意思。叔父,您带我这么长时间,从我小时候不懂事时就开始带起,一路提携一路走过,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有时候想想看心里真是很惭愧。我原本想以后有机会了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但是天意不由人,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柯以升勃然作色:“年纪轻轻的你胡说什么!”
“我说真的。叔父您对我怎么样我心里很清楚,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以前我有什么违悖您的地方,您就当忘记了,可以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柯以升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只能答应一声是。楚汐微微笑了笑,道:“如果以后我有孩子有继承人,也就是仰仗您了……楚家有您照护着,真是我父母在时修来的福气。”
柯以升要是没对他有什么绮念还好,这已经对他有点企图了再听这话,顿时就感觉每个字都扎在心里。但是柯以升什么都没说,楚汐已经把话交代到这个地步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叔父能不应承吗?
楚汐转身刚要走,柯以升叫住了他:“等等。”
“怎么?”
柯以升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你爱上郑平了?”
“……没有,”楚汐淡淡的笑了笑,“但是……我有点喜欢他。”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一个人作小伏低的跟着他团团转,就是他妈一条狗都出感情了,何况还是个天天甜言蜜语说我爱你我爱你我就是爱你的活生生的人。爱上一个人有点难度,喜欢一个人是却很简单的事。楚汐从没有爱过什么人,现在喜欢了一个,一点点感情,对他而言就是全部。
柯以升厉声说:“楚汐你自己掂量着一点!不要为了他把命都送掉了!你家这么大一个家族,你要对得起你楚家祖上几代人!”
“我知道。”
“你怎么个知道法?就是用你现在这个要死不活的精神状态来知道的吗?”
“……我知道,”楚汐说,“要是他现在再回来一次,我一样会杀了他。”
楚汐走出酒店,外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灰下来了,风把街道上的报纸吹起来刮到他脚边,楚汐低下头,郑平的照片在上边对他微笑。
郑家掌门人一朝失踪,相关人士纷纷表示震惊。
楚汐捡起那张报纸端详了一会儿。不是什么严肃的大报,记者极尽夸张之能事,把一件很简单的谋杀表述得险象环生迷雾层层。郑平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哪了,相关人士震惊不已,亲近的几个朋友纷纷表示担心。那相关人士四个字里不包括他楚汐,从头到尾整件事,和高高在上的楚家大公子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汐微微的笑起来,一点一点的、优雅的把那张报纸撕成了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碎片。
“胡说八道……他最亲近的人明明是我……”
香港阴霾天空下的钢筋水泥混凝土森林,风呼啸着卷起蝴蝶般飞舞的灰色报纸残片,郑平破碎的微笑在楚汐身后扬起,一时寂静无声。
楚汐走了两步,突而扶着墙倒了下去。
围在台阶下车门边上的保镖立刻冲上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他,有人慌忙的打电话叫医生,有人想抬起他去车里,有人走来走去的大叫:“小心点!小心点别摔着!”
“快!快叫医生!”
“叫救护车!”
“电话!电话!……”
楚汐慢慢的挥挥手制止了他们,他摇摇头,按着心脏的位置站起身:“……没事,早搏了。”
他这个人习惯如此,跟在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不想让你碰到他的时候,你是不能碰到他的。郑平的事过去之后楚汐对此尤为敏感,一般的身体上的触碰和摩擦,手下人能避免就避免。
保镖跟在身边随时警戒着陪他下了楼梯,为首的小心的问:“楚少,回去之后真的不用医生来检查一下吗?”
楚汐笑了起来:“昨晚没睡好而已,哪有那么娇弱?”
他走到车门边上坐进去,转头的刹那间好像看见空荡荡的街角有个身影一闪而过。他想看清楚,但是这只是刹那间发生的事,楚汐恍惚间看到郑平以前经常围的浅灰色羊毛围巾随风过去,他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脸上血色尽失。
为首的保镖觉得异常,上前一步问:“楚少您怎么了?”
楚汐半晌从牙缝间逼出一句:“……你看看那是什么?”
保镖疑惑的转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人影过去?快要下雨了,天空灰暗,狂风刮起枯叶,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楚汐缓缓的坐进车里,明明很冷的天气,他却身上不停的虚汗,心脏一阵阵的早搏。结果到半路上他就开始低烧,等回到楚家的时候直接就去了家庭医生那里。
当时家庭医生只以为是喝了酒受了凉,但是到深夜的时候楚汐开始噩梦不断,脸色潮红,夜间盗汗得很严重,天亮的时候他反常的开始高烧。董莎急得到处找医生,看过之后都说是受凉受惊引起了,但是怎么吃药都不见好。
仅仅是一周之内,楚汐的情况越来越坏,董莎没办法了把摸骨的都请来了,人家来了一看,说:“冲撞了,给迷上了。”
董莎也觉得短短几天病到这个境地,不是作祟不会这个样子,一听人家这么说顿时也就信了八九分,连忙叫人给摸骨的上茶看座。那老头也有点名气,给军火行业上几个年轻贵族看过,都一说一个准,看病也很在行。老人家在桃木椅子上一坐,喝了口上好的铁观音,悠悠的问:“姑娘想问什么?”
董莎恳切的问:“我们家大公子是撞上了什么,厉害不厉害?”
老人家叹了口气说:“你家楚少进来染了血气吧?”
董莎那顾得上避讳不避讳,连忙说:“是啊是啊!”
“那就对了,”老人家说,“他害了别人,那人怨气很深;厉害倒不厉害,但是你家楚少总惦记着人家,那人想走都走不掉,能不回来缠着他吗?”
董莎呆了呆,随即转身厉声叫人:“来人!都给我去把那个衣冠冢填平了!谁他妈再说做衣冠冢,就给我拉出去杀了!”
第44章
楚汐躺在床上缓缓的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动那个衣冠冢。”
董莎也顾不得摸骨的在边上了,连忙苦口婆心的劝他说:“楚少您想想,您都这个样子了,难道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才去动那个衣冠冢吗?您不为您自己考虑,您倒是为整个楚家考虑考虑啊!”
楚汐原本高烧几天整个人都烧虚脱了,闻言立刻支撑着佣人的手坐起来,厉声问:“人生病是自己抵抗力下降被感染的问题,怪风水做什么?董莎你什么时候也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董莎被他说的不敢说话,倒是老人家笑眯眯的上来在楚汐额前摸了一下温度,温声细语的说:“年轻人不要肝火这么旺,烧得你都虚了。哪有活人给自己做衣冠冢的?你不妨说说是为什么,我老人家虽然没有你们少年高贵,但是也算是见了世面的,也许能给你说说道理排解排解。”
楚汐觉得他手掌干燥温暖,他额前烧得滚热,给老人家摸摸倒是觉得一阵凉爽。近年来军火行业新贵出的多,这个老人家给好几个了不得的人物摸过骨,大多都是一说一个准。他以前曾经给一个跨洲军火集团的少年高层摸过骨,当时就说他少年得志,贵不可言,活不过三十。后来那人果然平步青云,二十七岁那一年飞机失事掉进了海里,连地点都和这老人家说的相差无几。
楚汐这时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说:“其实我很不想再见到他。”
董莎脸色一变,老人家却面色如常,好像听到的很普通,完全不以为怪。
楚汐说:“但是那种感觉很……我总是能梦见他,有时觉得他还会回来我身边,但是如果他真的回来了,我不知道……我毕竟是这么大一个家族的首领,那么多人靠着我吃饭……”
老人家慈祥的问:“如果他回来了你会怎么样呢?”
楚汐顿了顿,说:“会杀了他。”
摸骨的也是一愣,然后拍拍楚汐的肩膀,叹一声:“造孽啊。”
“如果我不是楚汐的话,……”
楚汐顿了顿,好像自己也觉得这么说挺可笑的,但是他仍然忍不住的说了下去:“……如果我不是楚汐的话,我会……我也许会……”
也许会什么?
事情在发生之前,总是有是和不是这两种可能的。任何人都能信誓旦旦的说他已经猜到了结局,然而结局总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楚汐和摸骨的聊了一下午,感觉好了不少,晚上的时候医生过来量体温,很惊奇的对董莎说:“董小姐,楚少体温下去了不少!”
董莎急得念佛,说:“都是老人家说得好,快叫人请老人家吃饭。楚少要吃清淡的,我去陪席好了。”
医生于是答应着去了,过了一会儿里边又有人来传话,说:“楚少说今晚他亲自陪着老人家吃顿饭,董小姐自便。”
董莎心里疑惑,楚汐那个样子能坐着就不错了,他打算下床来陪那老人家一席吗?万一受了凉又烧起来怎么办?但是楚汐这个人一向是说一不二别人没有插话的余地的,当下厨房里就送了饭进去内室,别人一概都没进去,就楚汐和摸骨的在里边一边吃一边聊。
那饭也很有意思,楚汐叫人拿螃蟹大虾等等海味文火熬的上好高汤,细细的熬了几个小时才出来的汁,里边的东西全拿出来倒了,再用青菜豆腐等家常口味的清淡东西放进去调味。过后一碗青菜豆腐汤里都是鲜香的鱼虾味道,浓而不腻清而不淡,整个汤都碧清碧清的,翡翠碎玉一样。再有一碗胭脂鹅肉,一碗豆腐虾仁,他们家厨子熬的百合粥,几个小菜错落一放,又香又好看。
楚汐靠在床头上拿青瓷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粥,平淡的说:“我这个人就是对吃感兴趣,越精细越好,现在想来过去几年把福都享尽了,以后就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呢?”
“楚少不要太伤感啊,”老人家说,“您现在这个位置,以后安心享福就好了,再有董小姐一心一意的对您,您应该想开一点才对啊。”
楚汐摇摇头说:“我想不开。”
“怎么想不开呢?”
楚汐顿了顿,笑道:“我有时候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有时候又觉得替他难过。那么一个人,说他傻吧他为人处世都很有章法,说他不傻吧……”
楚汐顿了顿,说:“……他又傻的厉害,不论我怎么冷淡,怎么不理他,他都那个样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老人家微微叹了口气,说:“他爱你啊。”
楚汐说:“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没人比他更爱我。”
他这句话说得很快,很自然,完全是不假思索?隼吹幕啊@先思毅读算叮剩骸岸〗隳兀俊?br/>“董莎是另一回事。”
“怎么另外一回事?”
楚汐笑了起来:“她怎么和郑平相比呢。”
这是他今天晚上在摸骨的面前第一次提起郑平的名字,用的是这样的一个态度,这样的一个口气,轻轻的,却又有千钧重。
饭后摸骨的要走,楚汐也没有多留,只跟手下吩咐说:“以后经常请老人家来陪我聊聊,叫别人少去打扰老人家清修。”
他神态威严,语气高高在上。摸骨的知道这就是楚汐在警告他别乱跟别人说话了,楚汐可以一时信任别人,但是过后总会有个小小的警示意味在里边,让人时刻都感觉到他是有后路的,他做事总是有打算的。
老人家跟他欠了欠身,缓缓的退出去。楚汐叫人送他回了医馆,这时已经是傍晚了,摸骨的在门口停下,看周围无人才推开了自己家店的门。
夕阳余晖金红,迤逦越过房间的玻璃窗,长长的铺在地板上。一个男人坐在扶手椅里,仅仅是一个侧影就让人感觉到一种沉默、岿然、宁定的意味。他手上夹着一支烟,薄雾袅袅模糊了侧脸,眼底的神情在夕阳下看不清楚。他好像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很久,久到时光已经在他身上驻足;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目光停留,他没什么情绪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只在听见摸骨的进来时才低哑的开了口,低声问:“……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