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州故事之第二次呼吸 第二部————曲水老师

作者:曲水老师  录入:07-25

“什么?!”我回头瞪了那女生一眼。

“……白椴老师。”那女生畏畏缩缩地又重复了一遍。

白椴升上讲师了?!我脑袋一懵,转念想也不是不可能;海归博士,要是搁二级医院直接当主任的都有。

我眉头一皱,推开门就进去,果然见白椴一只手撑在讲台上,另一只手拿着花名册,下巴冲着着学生正在发飙。第一节课就点名,完全是杀手级讲师的做派。

我一进去,全教室的学生目光马上看向我。白椴反应了一下,摔了花名册看我。

“不是肖雁平的课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也知道这教室本来有课,怎么不跟别人商量一下就自己开始讲了。”我有点儿隐怒,“还把我学生全都拦在外面。”

“那是你学生?”白椴看我一眼,“不是肖雁平的学生么,什么时候变成你学生了?”

台下的学生大气不敢出一口,看着我们俩站讲台上对视。

“行了你下来,我们一块儿去教务处排教室。”我伸手去拉他。

“我这儿课上一半儿了,隔壁教室空着你要上到隔壁去。”白椴低头去抽粉笔。

“你不还没讲么,”我压低了声儿劝他,“我刚刚进来还看你点名呢。”

“这是你的课么,用得着你在这儿瞎操心?”白椴火一上来直接摔粉笔,“课排重了你叫肖雁平来跟我说啊,啊?敢情现在肖雁平的课全交给你上?你是副教授?”

“你说什么学生全看着呢。”我瞪他一眼,急匆匆扯他下讲台,白椴跌跌撞撞地被我拉出教室,教室里走廊上一共几百号学生众目睽睽,面面相觑。

“你都是当讲师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不分轻重。”我把他拉到一边,“你看看你刚刚在教室里那样子,也不怕学生们笑话。”

他理理被我扯皱的袖子,没说话。

“肖雁平今儿上午会诊,这课本来就是我替他来上的,排重了我正好不上。”我低眉看他,“你说你要是和气点儿,我说几句好话让学生们散了也就算了,摆什么脾气。”

“行,我就是脾气不好。”他冷笑着眼我一眼,“睡眠不足,神经衰弱么。”

我看他脸上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心里终于想起这一岔:昨天我脾气一上来拉着他做了大半夜的手术,白椴黑着脸在麻醉机前面楞撑着陪我到凌晨四点。上午八点半的课,他能睡好才怪了。

可我不也没睡么。

“那要不你把教室给我,你这会儿去补个觉?”我语气不由软了三分,“我不也没睡呢吗。”最后一句,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带了点儿别样的情绪在里面。

“没事儿我能上。”白椴不耐烦地看我,“你要睡睡你的去,下午还得有手术吧?您多忙啊。”

“你这是什么话。”我声音已经软极了,“白椴你别跟我赌气行不行?”

“谁跟你赌气呢……别扯我。”他退后一步,看了看走廊上的学生,“行了你把你学生遣散回去,我还要接着上课呢。”说完,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在一群学生的注目礼中迈回教室去了。

12.山雨欲来

早上我跟着肖雁平一块儿查房,肖雁平跟我交代一会儿的手术注意事项,我拿着择期安排表看了看,见上午本来有一场跟白椴同台的手术,这会儿白椴的名字被人给划掉了,换成了另一个麻醉师。

“怎么回事儿这是?”我不由看了肖雁平一眼。

“哦,这个啊。”肖雁平想了想,“今儿早上麻醉科那边突然换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能是白椴有课。”

我狐疑地盯着那笔迹看了看,依稀觉得有点儿眼熟,但好歹只有那几笔,还不能说是不是白椴的字。

别扭什么呢,我边想边把表折回兜里,心口不由有一种酥酥麻麻的微妙感觉。

上了五楼外一病房,打头的第一张床位就是余烨。我心里一抽,说不出的紧张,硬着头皮往里面走。

“夏念非。”张源一看我就挺高兴地招呼。这时候余烨刚吃过早饭,两个人一本正经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肖医生。”余烨温和地朝肖雁平一笑。

“感觉怎么样?”肖雁平一手撑在床边护栏上,轻俯下上半身,一脸白衣天使的慈祥笑容。

“挺好的,这几天饮食也正常,劳您费心了。”张源接过话茬。

“小余你觉得呢?”肖雁平又看看余烨。

“不错,就是伤口痒些。”余烨笑笑,“也正常。”

“别乱碰伤口,注意饮食跟运动,多观察一段时间。”肖雁平说着又瞄了眼张源,语气坚决,“稳妥一点。”

我心里一个激灵,心说不会吧,肖雁平?

“是,没事儿我就叫她在这儿养着。”张源挺客气地谢过了肖雁平,也顺带着朝我笑了笑,趁着肖雁平去关心临床的当口跟我说话。

“你这阵儿住哪儿?”我看他收拾着餐具,轻轻问他。

“荣德宾馆,就离这儿两条街。”张源冲我一笑,“方便照顾余烨。”

“你还不如住我家去,我家里空着呢。”我小心问他,“再说你不是还要在凫州待一阵儿么,到时候你带着余烨一起住宾馆?不合适吧?”

“诶,这怎么好意思。”张源埋下头去拾掇,“哪儿能给你添麻烦呢。”

“不麻烦。”我缓缓说了一句,又看看余烨,“只要你妹妹不介意我就行。”

“夏医生,这真是……”余烨腼腆地笑了笑,还没等她把话说完肖雁平就在那边叫:“夏念非,过来,我跟这儿查房呢,你在那边聊什么天?”

“行了,这就过来。”我白他一眼,心说你他妈装什么装,心事儿全在脸上呢。

“张源你考虑一下,余烨马上就要出院了,你跟我犯不着客气。”我停了停,“上次还说一块儿吃饭呢,我今儿晚上值班,明天有个剪彩,后天行不行?”

“没事儿,依你。”张源咧嘴一笑。

“行,那就后天晚上。”我瞄了余烨一眼,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冒了一句,“明儿我从医院里给余烨找个仔细的护工,你不用整晚守着她……我有话跟你说。”

张源有点儿疑惑地看看我。

“就是郭一臣。”我心一横把话给撩明了。

张源蓦地看我,眼神深深一荡。

“行了我还得查房去。”我匆匆扔下一句,急急忙忙往肖雁平那儿去了。

第二天元宵节,我早早地跟崖北家里打了电话,陪着外公胡扯两句,知道他身子慢慢在恢复,心里不由安了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尤其害怕生离死别。

上午十点是新协和商业广场的剪彩,周玉海挺早就打了电话来通知,教训我要穿正装穿正装,别还跟个毛头小子似地穿个牛仔裤运动鞋就上去了,给新协和丢人。

“你以为你还小?二十四五岁的人了!”周玉海当头棒喝,“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了。”

“知道了,”我冲他低吼,“你是不是要我穿夜礼服来啊,啊?”

“你敢,”周玉海骂我,“就西装,深色的,普通样式就行,别弄太花哨。”

“嗯。”我边答应着边打开衣柜寻衣服。

“领带也别太艳,要低调。”

“嗯。”

“不准穿白袜子!”

“我懂,”我忍不住冲着电话抱怨,“诶我多大了啊,别老是把我当小孩儿。”

“我这不忘了么,”周玉海在那头笑,“我还当你是小孩儿呢,我记得老谢刚给我介绍你那会儿,你多小啊,还没到二十岁,就是个娃娃。”说完叹一句,“倒是我们,说老就老啦。”

“嗯……”我用脑袋歪摁着电话,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诶,十点,别来晚了。”周玉海唠唠叨叨地提醒我,“今儿丁显杰也来,你来见见。”

“知道了,你也快点儿动身。”我对着虚空点点头,挂了电话。

我换了衣服下楼热车,坐在驾驶室觉得车像是有点儿旧了。我摸着变速档,心说过阵儿我换辆大奔来开,要比郭一臣以前那辆气派,全车都锃光瓦亮,一扭钥匙那发动机的声音贼爽,开起来那叫一个痛快。

我意淫了一阵儿新车,开出去的时候突然就在想:郭一臣,你这时候该在哪儿呢?

我九点半到的新协和,前台有一群高衩旗袍小姐笑脸相迎。剪彩仪式尚未正式开始,我停好车上到顶层办公室,小会议室里新老股东坐了一圈儿。

“小夏来了。”谢锦和冲我点点头。这些年他彻底瘦了,将军肚不见了,头发又花白不少,乍一看像是变了个人。

“老谢,你就这点儿品味。”我笑盈盈接过一个小姐递过来的茶,目送佳人远去,“我一看门口那两排红旗袍就知道是你安排的,大冬天的一双大腿全在外面,简直伤风败俗。”

“你谢叔叔就这点儿乐趣。”周玉海嘿嘿笑着打趣谢锦和,“以后可得注意点儿,免得上头说我们搞□服务。”

“就是,老谢你要□一个人去□。”我边笑边落座,不留神发现旁边是一个陌生男人。

“丁显杰,我跟你说过的。”老谢点着头跟我介绍,“我们的新股东。丁总这就是夏念非。”

旁边的小平头男子站起来要跟我握手:“夏老板,久仰久仰。”我礼节性地跟他寒暄一阵,知道这人对新协和有再造之恩,不敢怠慢。

来之前我听说过丁显杰的各种传说,在新协和大大小小的股东嘴里这人身上始终笼了一层神秘色彩。周玉海说他是华侨,从东南亚漂洋过海回来投奔祖国的;至于东南亚,不知道具体是哪儿,一会儿听说是文莱,一会儿又是印尼,总之祖上不是倒石油就是挖金矿,家里的钱海了去了。谢锦和卧薪尝胆这几年不知道怎么就撞上了这么个金主,财大气粗,算是新协和复工的中流砥柱。

“来,我们提前喝一杯。”丁显杰笑眯眯地去开香槟,轻轻巧巧地拿了杯子一层一层叠起来,从最顶上往下灌酒。

“哟,丁总你还会这一手?人才啊。”周玉海乐呵呵看他满酒。

“这样喝酒喜庆。”丁显杰放了瓶子取过最顶上的一杯酒递给我,“夏老板。”

我愣了愣,还是接下了。之后股东们一个个地挨着取杯子,气氛甚是融洽;一杯香槟下肚,一圈儿人就像是熟络了不少,勾肩搭背的,三三两两走着准备下楼剪彩。

丁显杰一手随意地搭着我,笑吟吟跟着老谢他们一块儿下楼。我不习惯被人搭着,更何况丁显杰比我矮了一大截,这么硬搂着生生是挂在我身上。我正觉得不适应,丁显杰另一只手悄末声儿地就握了过来。

我一个激灵,不由看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就觉得手里有东西。

“诶,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你们看夏老板这手心儿里多暖和。”丁显杰一边握着我的手一边回头跟老谢老周他们调笑。他说完挺自然地抽回手,我手里却多了一个小玻璃瓶。

“收好。”他的声音低不可闻。

我不由警觉地看他一眼。

“咱小夏这是肾火旺盛啊,对吧?”周玉海嘿嘿笑着看我,“啥时候带个女朋友来给你周叔叔看看啊,看你手心儿还热不热。”

“瞎扯吧,老周你这是嫉妒。”我扬眉一笑,“你们先下去,我上个厕所。”

“才说你身体好呢,这就肾虚上了?”周玉海笑我。

“我呸,你他妈才肾虚呢。”我回头剜他一眼,离开丁显杰拐进了一边的洗手间。

“别迟到了,掐着点儿剪彩呢。”老谢的声音传过来。

“得得得马上就来。”我边回话边把自己关进洗手间最里面的小隔间,从兜里把刚刚丁显杰塞给我的小玻璃瓶子给掏了出来。挺普通的一个旧药水瓶,瓶子口用橡胶塞子堵着,沿边儿细细地浇了层白蜡;瓶子里边是一个卷好的纸条。

我不由有点儿紧张起来。我小心去抠那一层白蜡,因为没留指甲而抠得很费力;终于我细细抖落了白蜡,拔开瓶塞儿,抖出纸条。只瞄了一眼我一颗心就不可遏止地剧烈抽搐起来。

“小西厢334,3434。臣。”

我牙床关节打颤,浑身儿都觉得不利索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我飞快记住那一行字,将纸条撕了个粉碎,扔进马桶,狠狠一抽水箱。

几乎是同一时刻,楼下突然警笛声大作。

我麻利儿地冲出厕所,下楼看是怎么回事儿。这时候新协和的广场上嚷嚷成一团,原本是来采访剪彩仪式的记者们长枪短炮集体对准了剪彩现场前面的一辆警车。我定神一看,见丁显杰已经被两个警察拷住了双手,正老老实实地往警车上走。他神色平静,与周围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倒像是早知道自己会被逮捕一样;我木然呆立在原地,见他好像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转过头去。

一片慌乱中我听到周玉海惶惶不安的声音:“我操,新协和这是造的什么孽,好不容易剪彩了,怎么会出这事儿?……”

13.暗涌

新协和再一次倒下了,剪彩当天大股东被捕成为凫州城里风行一时的谈资。

丁显杰刚刚被逮捕几个小时,谢锦和周玉海都被拘传问话,新协和名下资产全部冻结待查,开业被迫无限期延后;剩下的几个大股东聚在一起开会,大眼瞪小眼地研究着丁显杰的涉案罪名:洗钱。

唐睿第一时间被我叫到了我家里,我跟他两个人窝在书房里抽烟,心绪疯长。唐睿算是我最大的心腹,是知晓我一切的人,他在我书房里翻来覆去地看新闻,打电话,神色凝重。

“如何?”我烦躁地问他。

“没信儿,局里的熟人都不肯说,看来事态挺严重。”唐睿掐了电话看我。

“洗钱?丁显杰在替谁洗钱?利用新协和洗钱?”我啪地按关了电视遥控器,双手插兜时又触到了口袋里的空瓶子,心思又是一震。

丁显杰很明显是郭一臣的人。我不由偷瞄唐睿一眼,可这事儿我不能说,谁也不能说。

“你觉得这事儿谢锦和知道多少?”唐睿咬着唇问我。

“谢锦和会同意丁显杰在自己公司里洗钱?”我瞪他一眼。

“怎么不可能,你觉得能被警方扣上洗钱这么大的帽子,丁显杰在新协和做的动作能小么?”唐睿发出一声冷笑,“谢锦和不知道才有鬼。”

“可是老谢他……犯不着啊。”我心不在焉地玩儿笔,飞速思考。

“你现在暂时安全。”唐睿抓抓头发,“你当年那么大动静都被人给压下来了,现在还没问到你头上,你在新协和是干净的,别紧张。”

“嗯。”可是我不是在这事儿上面紧张,我一边想一边不由得握紧了兜里的小玻璃瓶子。

唐睿继续趴在我的电脑面前上网搜新闻,突然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丁显杰是哪儿的华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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